第28章 玉人:謠言起(2)

“顧清鴻來了。”禦花園的額涼亭中,聶無雙執了一顆黑棋正要落下,對麵蕭鳳青懶洋洋地說道。

“殿下一回來無雙就知道了。”聶無雙頓了頓,落下棋子。

“你不好奇?”蕭鳳青笑著跟著落下一子,看著棋局的走勢,他已然要落敗了。

“有什麽好奇?夫妻三年都看不透他,這時候好奇不是太晚了麽?”聶無雙冷冷地接口,再落下一子,提醒道:“王爺快要輸了!”

蕭鳳青再看了一眼,果然形勢劇變,他的白子幾乎已無還手餘力,隻剩下苟延殘喘而已。他“嘩啦”一聲打散棋局:“不下了!”

棋盤上的黑白雙方混雜,再也看不出剛才精心布置的棋局。聶無雙呆呆看著這棋局,陷入了恍惚。她剛才就快贏了,卻被突然的一隻手打亂了自己精心的布局。就好像現在她的處境:她的局勢全部亂了。

“你怎麽了?”蕭鳳青似笑非笑地在她眼前晃了晃手:“還是覺得無法麵對顧清鴻?”

聶無雙冷著臉拂袖離開,茗秋連忙跟上。蕭鳳青大步跟上,在她身後邊走邊笑:“還是你想要躲開他?”

聶無雙猛地停下腳步,轉過頭去似笑非笑地看著跟來的蕭鳳青:“殿下今日千方百計想要約無雙下棋,就是在擔心無雙是不是在顧慮顧清鴻?”

聶無雙不想和再他說廢話,冷聲道:“殿下請走吧,雖然您是王爺,但是後宮也不是您想來就可以來的!無雙恕不奉陪,請吧!”

她不再多說,扶了茗秋的手向“元秀宮”而去。蕭鳳青看著她窈窕的身影漸漸走遠,這才目光複雜地慢慢離開。

聶無雙回到元秀宮,心緒還未平息。夏蘭上前為她奉茶,察言觀色道:“娘娘您怎麽了?”

“沒什麽,日前叫你請的太醫你請到了麽?”聶無雙深吸一口氣問道。

“已經請了,太醫院那邊說等等會派人來。”夏蘭回答,隨後她疑惑地問:“娘娘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不是。”聶無雙歎了一口氣:“太醫來了稟報吧,我先歇一會。”聶無雙隻覺頭痛,剛才她用盡了多少力氣才不會在蕭鳳青麵前失態。

一個顧清鴻而已,就隻是顧清鴻而已……她念著,躺在床榻上假寐。一覺醒來已是午後,聶無雙睡了隻覺得頭還是疼得厲害,渾身軟綿綿的。過堂風吹過半透明的帷幔,有個垂首恭立的人影隱約在簾外。

“誰!——”她猛地驚醒。

那人影連忙跪下:“是太醫院的太醫。微臣晏紫蘇,拜見聶美人。”

原來是太醫院的太醫,聶無雙長籲了一口氣,天幹氣燥,她隻覺得渾身虛軟無力:“晏太醫請起身。”

茗秋撩起帷幔,請太醫進來。晏太醫進來,拿出隨身的藥箱與腕枕正要切脈。聶無雙搖了搖頭:“不是讓你為我請脈,請脈的人另有其人。”

晏太醫微微吃驚:“難道不是娘娘去太醫院請太醫的嗎?”他下意識地看向一旁的夏蘭。

聶無雙起身,整了整裙擺淡淡應道:“是我派人請太醫,但是並不代表是我生病。晏太醫請隨我來。”

她起身向外走去。晏太醫無奈隻能跟在她身後。聶無雙此時穿著普通,外人看來隻不過是品級較高的女官。她帶著晏太醫在後宮中七繞八拐,終於到了一處宮殿。

“紫薇宮?”晏太醫讀出宮殿上的牌匾,麵上現出一絲古怪:“娘娘要微臣來為玉嬪娘娘診脈?”

聶無雙秀眉一挑:“晏太醫知道玉嬪娘娘?”

晏太醫苦笑了下:“當然知道,微臣還被她趕出來一次。”

聶無雙微微一笑,剛睡醒的容色灼灼人目:“這一次希望玉嬪不要再趕人了!”

雅美人見聶無雙不請自到,猶自詫異:“聶美人你——”

雅美人見她身後跟著太醫,頓時明白了她想要做什麽,歎了一口氣:“沒用的,玉嬪娘娘是不會同意要太醫看診的。”

聶無雙秀眉微皺:“為什麽?”

雅美人無奈地道:“也許心如死灰,也許還在與皇上賭氣,臣妾也不知。”聶無雙忽然道:“晏太醫先在這裏坐一會,我去看看玉嬪娘娘。”

她徑直離開,晏太醫與雅美人麵麵相覷,對她將要做什麽卻是一頭霧水。

聶無雙到了紫薇宮的中殿,四周寂寂,灑掃的,伺候的宮女內侍一個都沒有。她本不該如此境遇淒慘。聶無雙心中歎了一口氣,撩開竹簾走了進去。

殿中蕩漾著幽幽的香氣,是燃盡的心字香的餘香。

“誰?”繞過屏風,聶無雙看到躺在床榻上消瘦的人影。

“是鶯兒麽?給本宮倒一杯水來。”沙啞的聲音,玉嬪說著又咳嗽起來,她咳了很久,咳得心肺都要咳出來一般。聶無雙隻是站在不遠處漠然地看著。

“本宮……本宮說……倒杯水來!連你都不聽本宮的話了嗎?”玉嬪咳得滿臉通紅,喘息著怒道。

“玉嬪娘娘既然想要喝水,就下床自己拿。以玉嬪娘娘的傲骨,若有力氣肯定連端茶倒水都不屑假手於人。”聶無雙慢慢地走進,手中拿了杯冷茶,靠近她。

玉嬪聽到聲音,這才發現是她。她喘息著躺在床上,淡笑:“原來是聶美人。怎麽?今日又不用伺候皇上了麽?”

聶無雙坐在床榻邊:“皇上日理萬機,臣妾還是過來看看玉嬪娘娘才有得湊趣。”

“看什麽?看本宮死……死了沒有?好讓皇上安心麽?”玉嬪喘息艱難,但是蠟黃的麵上掛著一絲嘲弄:“你……你去告訴他,我很快就要死了。我很快就要如他所願……哈哈哈……”

聶無雙眼中露出淡淡的憐憫:“玉嬪娘娘如果真的想死,早在一年前就該死了。何必等到現在?”

“你?——”玉嬪睜大眼睛,定定看了她一會:“你是來想要逼我死的嗎?”

聶無雙把手中的冷茶當著她的麵慢慢倒在地上:“連端杯茶的力氣也沒有,玉嬪娘娘可不就是傳說中的廢人嗎?”

“你竟然敢……敢說本宮是廢人!你!……”玉嬪驚怒交加。

“不然的話,玉嬪娘娘現在該叫做什麽?”聶無雙眼中的憐憫之色令她又羞又怒,說出的話更令她難堪:“玉嬪娘娘一年前不死,這時候又叫嚷著想死,您知道您死後,應國的史官在史書上會怎麽寫的麽?某年某月,玉嬪娘娘薨,無子,諡號某某。”

“您以為皇上會傷心嗎?一年還是兩年?但是他是皇帝,他會繼續納妃子,生許多皇子。你死後也不能入太廟,因為品級太過低微。您隻能孤零零葬在東郊陵。一個人永遠那麽孤獨……”

“不要說了!”玉嬪尖叫起來,她吃力地從床上爬起來,指著外麵:“你給本宮滾!你滾啊!”

聶無雙看著她形同瘋婦,惋惜地搖了搖頭:“臣妾知道娘娘蘭心蕙質,您孤高自賞,您家世也不錯,父親曾是兵部侍郎。您的世族在應國是名門望族。但是這一切都通通不是您想要的,娘娘不過想要的是皇上的懺悔,娘娘還盼望著皇上能再看您一麵,所以你一心不看太醫,寧可默默死在這紫薇宮。因為娘娘您還幻想著皇上能對您的悲傷感同身受,安慰您……”

“砰!”地一聲,玉嬪摔破了自己的瓷枕,她渾身顫抖地看著她:“你給本宮滾出去!出去!”

聶無雙後退一步,冷笑:“現在玉嬪您已經失寵了,在宮中,失寵的宮妃比永巷勞作的宮女都不如。娘娘何不瞧瞧您現在是什麽樣子?紅顏未老恩先斷,更何況病怏怏的女人如何敢求得帝王的寵愛?”

玉嬪怔怔看著她,忽“撲”地一聲吐出一口黑血。

聶無雙心頭一驚,剛要上前,身後一道影子撲來,是晏太醫:“好了,好了,吐出來就好了!”

晏太醫手腳麻利地把玉嬪扶上床,銀針飛快落下:“聶美人高明,激玉嬪娘娘吐出胸口一口淤血,讓她氣息順暢,這下省事多了……”

他還沒說完,看見聶無雙麵色古怪,不由疑惑問道:“聶美人怎麽了?”

聶無雙苦笑:“其實我隻不過是想激她振作。”

晏太醫聽了頓時啞然失笑。

聶無雙回到雅美人的偏殿,雅美人已經奉上香茶,她看著聶無雙滿頭是汗,歎了一口氣:“聶美人辛苦了。希望玉姐姐醒來以後會想開一點。”

聶無雙長籲了一口氣:“若玉嬪娘娘能想通了就好了,折磨自己獲得帝王的憐惜,這招確實不怎麽樣。”

雅美人小心地看著她的麵色:“其實,聶美人不必如此幫她的。聶美人如今聖寵在身,兄長又是極上進的,隻要好好生下一男半女,前途不可限量。”

一男半女?聶無雙擦汗的手頓了頓,許久才冷冷地自嘲:“子嗣也不是最保險的。”她見雅美人不明白,也不欲多說。

“如果妾是聶美人這時候一定沒有空去管玉嬪的事。”雅美人語氣真誠地開口:“畢竟此時聶美人還必須應付自己眼前的一個危險。”

聶無雙挑眉,眼中俱是疑惑。

雅美人看著她:“現在外麵流言甚囂塵上,難道聶美人一點都沒聽到?”

聶無雙皺眉:“無非不就是那些話。”流言蜚語向來殺人無形,但是說多了也就那幾樣。什麽紅顏禍水,什麽妖女……

“雅美人到底聽到了什麽?”聶無雙連忙問:“無論什麽都行,你且說說。”

雅美人皺了眉頭:“很多,但是最近又有新的謠言,淙江今年夏天發大水,工部的人已經領了聖旨下去治水災,但是這次水災淙江水患太嚴重,死了千餘人,已經有人說是天降災禍。所以京城中有人說說天降洪水,是災星亂君側,說是因為女色誤國。”

雅美人憂慮地道:“這女色不就是暗合聶美人嗎?”

聶無雙手心俱是冷汗,三人成虎,曾子殺人。陰謀她還能想辦法破解,這種眾口鑠金的巨大力量,她不敢想象。她猛地看向雅美人,美眸中的冷光令雅美人一縮,她慌忙搖手:“聶美人不要誤會,這真的不是妾身說的!”

諒你也不敢!聶無雙冷冷地在心中想道。

她收起麵上的冷色,緩和了口氣:“謝雅美人提點。我會注意的。”

此時晏太醫已經診治完玉嬪,他走進來擦了額上的汗:“玉嬪娘娘已經睡了,隻要再服幾帖藥就會治愈她長久的氣喘咳嗽,隻不過她身子還是太虛弱,需要好好調養一段時間。”

聶無雙點頭:“如此就謝謝晏太醫了。今日之事,若無人問起,晏太醫就不必對人多言了,若有人問起,就含糊其詞就好了。”

晏太醫笑著道:“聶美人仁心,微臣明白。”

聶無雙帶了晏太醫向雅美人告辭,這才往元秀宮中而去。臨別前,晏太醫猶豫了下才道:“微臣見聶美人雙頰嫣紅,但是氣息時快時慢,又常常冒冷汗,恐是寒症,聶美人有空的時候還是讓微臣好好診脈一下。”

聶無雙心中有事,隻敷衍點了點頭。

到了第二天,聶無雙正在宮中小憩,忽然茗秋進來稟報:“娘娘,紫薇宮中差人來請娘娘。”

聶無雙以為是雅美人有事,叫那傳話的宮女進來,卻是一位臉生的宮女。

“奴婢是玉嬪娘娘底下的宮女,叫做鶯兒。我家娘娘說要請聶美人過去敘敘,不知聶美人是否有空?”那宮女笑道。

聶無雙了然,稍微打扮下就帶了茗秋與夏蘭向紫薇宮中走去。正走到一半,忽然看見一眾服飾鮮豔的宮女扶著一位盛裝美人向皇後的“來儀宮”走去。聶無雙張望了一陣子,問道:“她們是誰?”

茗秋答道:“當中那個是齊國的七公主,今日來覲見皇後娘娘的。”

聶無雙微微一頓,許久才轉過頭:“走吧。”

到了“紫薇宮”聶無雙徑直到了中殿,玉嬪正披著一件外衣,靠著窗邊的美人榻正在看書。她看見聶無雙來了,冷淡道:“你來了。”

聶無雙習慣了她的古怪,吩咐夏蘭與茗秋下去倒茶,笑著道:“玉嬪娘娘身子可好了些?”

“沒被你氣死的話,還算不錯。”玉嬪放下書,一雙冷冽的眸子盯牢了她:“你也不怕本宮死了。”

聶無雙微微一笑:“娘娘要是真死了,無雙也沒有辦法去惋惜。”

玉嬪定定看了她一會,終於長籲一口氣:“算你走運。本宮不想死了。”

她頓了頓,目光淒迷地看著屋外的草木繁盛:“本宮也不會再奢望他能再看我一眼。”她眼中淚光點點,兩行清淚蜿蜒在麵上。聶無雙忽然覺得心中一陣酸澀。這是對愛情徹底失望的女人。她明白這種感覺,曾經的信仰,通都被無情地摧毀踐踏。相比之下,玉嬪的失望不過是想奢求帝王的愛。本就是求不到的東西,失望也是自然的。

聶無雙歎了一口氣。玉嬪回過頭來,擦幹眼淚:“你的情我領了,以後若你不嫌棄,可以常來紫薇宮中走走。”

這已是她極大的友好。聶無雙鬆了一口氣:“無雙在宮中無依無靠,還是要玉嬪娘娘多多幫襯。”

玉嬪歎了一口氣:“若是以前本宮還能幫你,現在本宮隻不過是失寵的妃子,你不受連累就算好了,何來幫襯?”

聶無雙溫言勸慰了她一番,忽然她想起雅美人說的謠言,心中擔憂,不由向玉嬪提起。玉嬪默默聽了,冷哼一聲:“眾口鑠金,積毀銷骨。她們無非就是這樣的招數。你且稍安勿躁,本宮去問問父親看這謠言是什麽地方開始傳起的。”

聶無雙定下心來,與玉嬪聊了一會,這才告辭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