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玉人:謠言起(1)

也許是她的楚楚可憐驚醒了蕭鳳溟,又或許是他自己驚覺回神自己太過嚴厲。蕭鳳溟緩和了語氣,忽地歎了一口氣:“她還好麽?”

聶無雙不知他指的是誰,猜測了一番後才回答:“不算好也不算不好。”雅美人笑語晏晏,蕭鳳溟不會指的是她。隻有那“紫薇宮”中的玉嬪也許才是蕭鳳溟如此神色猛變的人。

蕭鳳溟坐在椅上,揉了揉額角,淡淡地道:“她說了什麽?”

聶無雙見自己的危機有驚無險地度過,放下心來,依在他身邊語氣略帶惋惜:“臣妾瞧玉嬪娘娘精神還可以,就是氣色還不算好,動不動還咳嗽,皇上……要不要請禦醫去給玉嬪娘娘看看?”

蕭鳳溟擺了擺手,一向淡然的眉宇間多了她未曾見過的無奈:“不用了,就算禦醫去了她也不肯看病的。她……對朕怨恨很深。”

聶無雙從未見在他臉上看到過這樣無奈又憐惜的神色,心中不禁對紫薇宮中病怏怏又脾氣古怪的玉嬪產生了興趣,有心想追問,但是又知道這時候多問不妥,於是岔開話題,隻聊一些趣味的事。蕭鳳溟振作精神,兩人隻聊一些風土人情,聶無雙巧笑倩兮,很快令蕭鳳溟忘記方才不愉快,隻含笑看著她。

晚膳時分,蕭鳳溟要去甘露殿,命聶無雙隨行。龍攆四角的金鈴叮當,麵前宮人逶迤隨行,莊重肅穆。聶無雙心中感慨,走到這一步才剛開頭,卻已經那麽難,但是誰也能阻擋她複仇的腳步!她想著,唇角露出冷笑,握緊了長袖下那一隻有力的手。

第二天一早,聶無雙因為伺候皇帝而不用給皇後娘娘請安,到了元秀宮茗秋上前伺候她梳洗。聶無雙忽然想起一件事,秀眉微微一皺:“等等去請雅美人來宮中品茗,這當做昨日她盛情款待的回禮。”

茗秋領命而去,過了小半個時辰,茗秋回來,帶來了正要回宮的雅美人。雅美人進來,就聞見一股淡雅清新的味道。

她臉上微微有些詫異,詫異過後依然笑容依舊:“聶美人可安好?”

聶無雙正坐著,今日她穿一件緋紅色家常廣袖短襦,麵上脂粉未施,但是氣色起來卻是十分好,容光煥發,雙頰嫣紅。看得令人移不開眼。雅美人知道她昨夜才侍奉過皇上,但是有聖寵的宮妃就是與平常妃子不同,這個認知令她心中忍不住酸澀。

“雅美人來了?快請坐。”聶無雙見她來了,上前親熱地挽著她的手:“昨兒在雅美人的紫薇宮中受益匪淺,所以今日無雙也大著膽子做一回東,請雅美人過來品茗,看看是元秀宮中的碧螺春好,還是雅美人宮中的雨前龍井好。”

雅美人謙虛道:“自然是聶美人的碧螺春好了。這是比也不用比的。”

聶無雙隻是看著她笑,茗秋等送上茶,她便命她們退下。身側的銅爐中香煙嫋嫋,聶無雙揭開銅爐,看著那燒到一半的心字香,歎了一口氣:“不知怎麽的,看到這心字香就想起玉嬪娘娘的悲慘,心字香燒,這可是一種悲傷的香。”

雅美人不知她到底想要說什麽,笑道:“是啊,玉姐姐就是性子太過直拗了,不然的話也不會病榻纏綿那麽久。”

“所以也連累了雅美人的前途是麽?”聶無雙抬起頭來,似笑非笑地看著她,手中的銅爐蓋一放“哐當”一聲,令雅美人激靈靈打了個冷戰。

她慌忙擺手:“聶美人說的是什麽話,妾怎麽會埋怨玉姐姐?”

聶無雙拿起茶水,慢慢澆熄了心字香,淡淡地道:“雅美人這一招,隻是想小試皇上的心思,但是卻幾乎令無雙觸怒了皇上!”

雅美人麵上一白,眼中黯然:“皇上果然是忘不了玉姐姐的頂撞嗎?”

聶無雙看著她沮喪的麵容,淡淡地道:“雅美人若想重新獲得聖寵,必定要另辟蹊徑,你想要用本宮探明皇上的心思,可是你不明白我不得利,你也無法出頭。”

雅美人見她並不責備,歉然道:“聶姐姐莫怪。臣妾進宮後的一年中,皇上從不踏足紫薇宮,別的妃嬪處或多或少皇上會去坐坐,隻有紫薇宮皇上一步未入。後來妾見玉嬪如此,一打聽才知她小產之後曾當麵與皇上爭執,那一次,皇上氣極拂袖而去,而玉嬪娘娘也一病不起。”

雅美人默默含淚:“聶美人怪妾也是應該的,但是妾身既無法做到棄玉嬪而去,又不能枯等皇上想起妾身,實在是左右為難。所以……想請聶姐姐幫幫忙……”

聶無雙拿了帕子遞給她,歎道:“既然如此,你就應該幫幫玉嬪,讓她先低頭服軟。不然皇上的性子雖然溫和,但是也不是絲毫沒有脾氣,宮妃討好皇上尚來不及,還要與皇上置氣,最後虧的自然是宮妃。這個道理你應該明白。”

雅美人歎了一口氣:“妾試過了,但是沒用,玉嬪那個脾氣直率,想要叫她認錯,簡直是比殺了她還難過。聶姐姐,你有辦法嗎?”

聶無雙也皺起眉頭,所謂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這事的確是棘手非常。說不清為什麽想要幫玉嬪,但是直覺裏,她也如雅美人一般無法眼睜睜看著玉嬪默默地病死宮中,以皇上言語中對她的關切,玉嬪在他心中頗有分量。

聶無雙想定,心中已有了計較,寬言安撫雅美人。雅美人見她不計前嫌,更是感恩非常,她對聶無雙道:“妾在來儀宮有個同鄉,上次寶婕妤麵見皇後,就是她偷聽到的消息。以後聶美人但有差遣,隻需說一聲便可。”

聶無雙聽了,微微一笑:“如此甚好。”

離京十裏處,錦旗飄飄,搭起的涼亭外頂上掛了紅綢,喜氣而莊重。一排迎接的官員穿著官服,熱得苦不堪言,有幾個性急的已經在亭外來回張望。蕭鳳青坐在上首,身邊幾個冰盆已經融化,看著亭外滾滾熱浪,他依然一口接一口地抿著杯中的酒。他麵色極白,多飲了幾杯已是雙頰暈紅,更顯得容貌邪魅。蕭鳳青悠然自得,飲酒時又與旁邊美貌的宮娥調笑,那宮娥含羞帶怯,一雙明眸隻看得見他,笑聲咯咯,清脆悅耳。幾位年紀大的臣子看得紛紛側目不已。

“睿王!請自重!”太學院的學監周大人終於忍不住開口斥責:“等等齊國使節團就要來了,睿王是否收斂一點,畢竟這事關國體。”

蕭鳳青眯著異色的眸子懶洋洋看了他一眼,舉杯笑道:“周大人何必如此緊張,來的不過是使節團而已,等傳令兵來報,本王再整容肅目也不遲。”

周大人見他語氣散漫,氣得花白的胡子一翹一翹:“敗壞國體!”

蕭鳳青看著杯中的清冽的酒水,仰頭一口飲盡:“周大人日前上表言辭激烈,議論宮閨,這不是更是敗壞國體?”

“你!”周大人聽他提起這事,猶如被踩到了痛腳:“臣一片忠心為皇上,哪像睿王你禍水聶氏帶入後宮!你狼子野心,別當別人不知道……”

他破口大罵,蕭鳳青冷冷看著他,眼中殺氣一掠而過:“周大人說誰是狼子野心?”

他異色的眸中寒氣森森,周學監見了也忍不住微微一縮:“你……”

正在這時,傳令兵前來稟報,已經看見使節團的車馬,正在五裏處,稍後就到。

蕭鳳青冷眼看了周學監,冷哼一聲不再理會他。他整容肅冠,等著齊國的使團來到。周學監心中憤憤不平,卻也無可奈何。蕭鳳青深得皇上信任這是毋庸置疑的。

不一會,隱隱的有一對蜿蜒的車馬慢慢而來。蕭鳳青薄唇邊勾起一抹似笑非笑,帶著一眾官員迎上前去。近了,顧清鴻身穿絳紫色官服,下了馬車,在看見對麵一位身姿英挺的貴公子迎來,知道他是應國的睿王殿下,笑著上前:“有勞睿王殿下親迎……”

他話還沒說完,當看清楚蕭鳳青的麵容之時,不由怔了下。

蕭鳳青親熱地迎上前去,恍若未覺:“相國大人辛苦了,本王奉命迎接顧相國與七公主殿下,請……”

他親熱地挽著顧清鴻的手,眉眼笑處,說不出的邪魅難當。

顧清鴻回過神來,不動聲色地掙開他的手,慢慢地道:“原來是睿王殿下。”

蕭鳳青看著他,笑得更深:“相國大人是不是想不到是本王?”

顧清鴻已經恢複常態,微微含笑:“不早不晚。剛剛好。”

蕭鳳青哈哈一笑,領著他們向京城而去。

齊國與應國自十幾年前的那一仗之後,國力大損,時不時有邊界滋擾糾紛之事,雖無大戰但是也並不太平。兩國相鄰的秦國卻在這幾年間逐步壯大,秦國本是遊牧出身的民族,驍勇善戰,兵強馬壯,這幾年紛紛出兵或對齊國或者對應國。兩國都不堪其滋擾,但是也沒辦法一舉將秦國滅了。

此時正當秦國新帝即位,聽說秦國皇帝比之前的皇帝更加好戰,齊應兩國都十分憂慮,恐兵災再起,於是和親結盟,正好一拍即合。齊國的使節團到了京城,蕭鳳溟就頒下聖旨,著令睿王盛情款待,安置早就準備好的驛館,特僻一處行宮,讓齊國七公主作為出嫁前的行宮。如此已是莫大的榮耀。顧清鴻代公主謝恩,又派人將七公主送入行宮中。

蕭鳳青看著驛館中忙亂,微微一笑,上前對顧清鴻說道:“送公主入行宮之事,就由本王接了……”

顧清鴻正在猶豫,一道不悅的聲音傳來:“本殿不必睿王殿下費心了。”

蕭鳳青轉頭,看見一位身著大紅宮裝的美人正在宮女的簇擁下逶迤而來。這一定是齊國的七公主了。

“睿王拜見七公主殿下,公主千歲千歲千千歲!”蕭鳳青行禮如儀,舉止瀟灑,七公主本是麵上不悅,但見他如此,麵上稍稍緩和。

她轉頭看向一旁的顧清鴻,微微含嗔:“你竟不送本殿過去行宮嗎?”

她的語氣中帶著失望與落寞,聽得人於心不忍。蕭鳳青自然聽說起七公主與顧清鴻兩人之間落花有意流水無情的事,在一旁笑眯眯地聽著。

顧清鴻麵上神色未動,拱手道:“既然公主殿下執意,臣自然遵從,臣請告退下去準備。公主恕罪。”

他說罷轉身離去。蕭鳳青悠然看著他俊逸的身影,笑著道:“如此人物難怪公主殿下念念不忘了。”

七公主扭頭看著蕭鳳青,冷冷地道:“你胡說八道什麽?小心禍從口出!”

蕭鳳青也不生氣,微微一笑:“是,謹遵公主教訓,既然此間再無本王什麽事,臣請告退!”

他語氣慵懶,似一點也不把她放在眼中。七公主在齊國驕橫慣了,如今一路行來,顧清鴻除了麵上恭敬,其實一點也不把她放在心上,這已經令她心中怨恨,如今見蕭鳳青更是如此,更令她心中怒火中燒。

“睿王等等!”她冷聲道:“本殿想要求證一件事。不知睿王殿下可否據實以告?”

“什麽事?”蕭鳳青好脾氣地問:“本王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他口氣中的輕佻令七公主深深皺起了眉頭,但是有求於人隻能按捺下來:“聽說聶氏已經進了宮中,還深受皇上寵幸?可有此事?”

蕭鳳青一笑:“自然是真的。”

七公主臉上一青,怒道:“果然是賤人!”

蕭鳳青本來麵上帶笑,聽得她如此謾罵,臉上的笑漸漸收起:“七公主身份高貴,自然是不能與她相提並論。不過七公主也該慶幸。”

“慶幸什麽?”七公主不忿地問:“本殿有什麽好慶幸的?”

“慶幸公主有一個永遠隻有抄別人家,滅別人九族份的好父親。”蕭鳳青笑嘻嘻地說道。

“你!——”七公主氣極,正要發作。蕭鳳青已經冷笑著離開:“除了天之嬌女,七公主又有什麽值得炫耀的呢?七公主好自為之罷,這裏再也不是齊國!”

七公主被他氣得腦中一片空白,一回頭,卻見顧清鴻不知什麽時候已經站在不遠處。她心中一驚,剛才她與蕭鳳青的對話恐怕他已經聽見。她忐忑地看著他的麵容,卻見他麵無表情。隻是默默看著蕭鳳青離開的方向。

“清鴻……”她想要喚他,卻見顧清鴻悄悄退了一步,躬身道:“行轅已經準備好了,請公主起駕!”

“清鴻……”七公主又喚了一聲,楚楚可憐:“清鴻,你當真對我沒有一絲的憐惜麽?”

憐惜?他本就是一個無心的男人。顧清鴻神色恍惚,許久他才回過神來:“該對公主憐惜的並不是微臣,而是應國的皇帝。”

七公主微微咬著紅唇,美眸中眼淚盈盈欲墜:“可是你知道我並不是真的想要嫁給應國的皇帝。”

顧清鴻猛地抬頭,目光冷冽,說出的話已經不再客氣:“公主要知道你在說什麽!這裏是應國不是齊國!就算公主千百般不願意,也不應該在這個時候後悔!”

“我……”七公主從小深受齊國帝後的寵愛,從未聽過如此嚴苛的責備,而眼前又是她心儀已久的情郎,這番話已經深深傷了她的心。

“國事不是兒戲,您是公主,更是齊國的公主。要知道什麽才是對齊國最好的!”顧清鴻說完,躬身一旁等著。

七公主含淚看了他許久,這才踉蹌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