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一次逛北平大學的校園,雪蘭就一個感覺,校園太他麽大了,走的腳底板疼,逛著逛著,好像就迷路了……

而且迷路的不隻是雪蘭一個,她們兩三個女孩子都大太陽底下,暈頭轉向了。

“學姐們說的禮堂到底在哪兒啊?”

“我們是不是來過這兒?都轉一大圈了。”

“找個人問問吧。”

“那你去問啊,這兒怎麽都是男的,沒看到幾個女的。”

“哎,你們看是不是那兒?”一個女同學指著不遠處說。

那是一間平房,門口挺小,可是擠著沸沸揚揚的人。

雪蘭幾個湊近一看,發現裏麵在搞辯論會。

聽了一會兒,似乎是關於‘立憲政治’的爭論,說的是中國當年是否該試行立憲政治,裏麵擠滿了穿著藏青色中山服的男學生。

身邊的女同學失望地歎了口氣:“不是這裏啊。”

幾個人剛要離開,雪蘭卻聽到身後一個人高聲道:“連《射雕英雄》的雪後山嵐都臆造出什麽戰國,不敢挑起滿漢之爭,一個作家尚且愛惜羽毛至此,遑論其他。”

對手立即反駁道:“此中道理天下人皆知,有誌者澄之不加其清,揚之不加其滓,何勞足下斤斤辯論?”

“文人當有骨氣,肯盡義務,據反對者之地位,不惜筆戰之勞,助速行革命之普及。何以自私自利,詭辯欺人,自以為是,不過沽名釣譽之徒,不值一哂。”

哎呀媽呀,裏麵在罵她。

“咱們快走。”掩耳盜鈴的雪蘭就想趕緊溜了。

“唉,你有毛病是不是啊?你才沽名釣譽嘞,你才不值一哂嘞,討論君主立憲就討論唄,幹嘛罵山嵐先生,他招你惹你了。”

一同班女同學叉腰上了。

惹得一屋子人都朝她們幾個小姑娘看過來。

一個戴眼鏡穿長衫的中年男子厲聲嗬斥道:“辯場嚴肅,不可喧嘩。”

場上那男學生笑了笑說:“他是天王老子,說他不行是嗎?今天還就要說說他。他所在刊物的報紙《文學報》,奴隸報也,巴結專製政府之賤骨頭。雪後山嵐,一聽就是隻會寫風花雪月的無聊文人,偃武修文,粉飾太平。那本狗屁不通的《燃秦》,根本是教人崇尚封建奴隸帝國,崇尚專製政體下的賤骨頭,不欲我同胞享平等幸福之自由。你說他不是無恥、昧良、欺人?”

“山嵐先生是大俠,他寫的大俠為國為民,反抗侵略,都是大英雄。”

“他保的是封建王朝的國,為的是奴隸帝國的民,反的是連名字都不敢提的‘戰國’,他是大英雄?閑著沒事,拍電影、印唱片攬錢的英雄吧?隻知道沉浸在幻想中的強大和英雄主義中,卻不睜眼看看這個世界,更不敢挺起脊梁與惡勢力一戰,他的故事是精神鴉片,麻痹自己,麻痹他人,比垃圾尚且不如。而且他妻子照顧一個臥病在床的男人,他不思感恩妻子的情誼,還跟外麵的女人鬧出風流韻事,我看他不僅沽名釣譽,還忘恩負義。愚昧之人追捧這些無聊的作家,也是讓人笑掉大牙。”

女同學被氣地滿臉通紅,況滿屋子人都盯著她呢,於是頂不住跑了,其他同學追了上去,大廳裏隻剩下了雪蘭一個女孩子。

辯論會的主持人忙說:“讓我們回到論題,今日之華夏,與各國當日之時代及人心,有無異同之點。”

這個時代,是華夏史上少有的學術文化空前繁榮的幾個時期之一,在對過去統一的一元文化進行全麵徹底的否定同時,國外的各種文化紛紛湧入,然後就形成了文化的多元格局,就連北平大學的校長都說:“無論有何種學派,苟其言之成理,持之有故,尚不達自然命運之淘汰者,雖彼此相反,而悉聽其自由發展。”

所以文壇裏的各種論戰和對立,與其說是文化圈裏亂,不如說是太繁榮。但華夏人好麵子,文人最好麵子,被罵了之後,輕易不會善罷甘休的,於是你來我往,爭鬥不休,各種批評,意氣用事的時候,甚至會彼此間罵來罵去,用詞甚不雅觀。

自從雪蘭闖蕩‘江湖’以來,從各類小報和信件收集到的罵聲摞起來都有她的小腿高了,當然這些都是皮癬,一般罵的都是故事裏的人物,或者對劇情不滿意,指名道姓苛責她的,除了那位秦風先生算個名人,其他都不值得關注。因為山嵐先生如今也算個名人了,每次一有人出來說她不好,馬上就有人替她反駁了,所以對於各類罵,雪蘭早就見多識廣了,遇到了假裝沒遇到就行了。咱又不是狗,他咬咱一口,咱就非得咬回去。

但這次不一樣,班上同學當麵站出來替她維護麵子,她要是不把台上這個咄咄逼人的家夥罵一頓,她就改名叫嵐山後雪。

可是她剛要擼袖子上,一個男學生就站了出來。

“不好意思,打斷你們一下,台上這位沒點紳士風度的先生。”那人梗著脖子說,“你還能有點涵養嗎?”

“這位兄台,我們這裏正在舉行辯論比賽,有什麽問題我們事後再討論好嗎?”

“隻知道在台上誇誇其談,大放厥詞,你憑什麽在這裏指點江山?沒有一點冷靜和寬容之心的人,就不要一副我不屑與你爭論的得意姿態了,因為你太過傲慢,目無塵下,因為你激進跋扈,失禮於人。”

“兄台,我剛才隻是辯論過程當中太激動了,才會對那位女學生失禮。可是我們現在是辯論會,本就是很激烈的爭執啊,難以控製情緒,而她先一步出言打斷,你又後一步仗義執言,使我們地辯論會沒有辦法順利進行下去,這不是更失禮嗎?沒有規矩不成方圓,還請您寬宥。”男學生道。

“你們的辯論會當真比專製政府還專製啊,隨便辱罵汙蔑了別人,卻不許別人出口反駁,你們的論題是什麽呢?哦,對了,華夏當年是否該試行君主立憲。我看你們的辯論也不用繼續下去了,無論是否自由平等之社會,也總少不了設下條條框框,給點小權利就專製到不許別人自由說話的人呢。沒想到這裏比之法庭尚且尊貴,因為連法庭上,老百姓都能站出來抗議幾聲呢。”

男生一臉無奈地搖搖頭:“好吧兄台,你要說什麽,請便,但請您記住,您擾亂秩序的行為依然是很不禮貌的。”

“您不必一副拿我沒辦法的口氣,諷刺我蠻橫是嗎?您比我也好不到哪兒去。”男學生一臉冰霜地說,“我不在這裏跟你辯論什麽家國天下,你連細微之處的民生疾苦都看不到,更不用期待你睜開眼睛去看看別的。山嵐先生早就說過,他隻能以寫書為生,家裏還有婦孺要供養,這個世界也有弱者,你要期待每個人都為了革命拋頭顱灑熱血,我問你,他挺腰出頭了,革命者家裏的婦孺誰來養,你養嗎?”

“嗬,像你這種滿肚子自私,沒有點人生追求的人,我是從不屑於跟你理論的,因為跟你說也說不通,根本是浪費口水。你既然這麽喜歡那位雪後山嵐先生,我就問問你,他這樣的人可能做出為革命拋頭顱灑熱血的事嗎?寫了幾本無聊的書,如今早就大富大貴了,還需要你們為他說話,哭窮哭可憐嗎?”

“金花美人仗義護百姓,死時八大胡同草窠棚,連張草席都沒有。這個世界多的是如你這般站著說話不腰疼,隻知道譴責別人的家夥,事不關己,己就說風涼話。人家如果為此犧牲一切,你這薄涼的家夥到時能想起人家嗎?連金花美人都說,我不負天下人,天下人負我。你先自己寫篇文章出來罵罵軍閥專製,再說山嵐先生是賤骨頭好嗎?至於粉飾太平、幻想鴉片……一個人夢想鋤奸扶弱是鴉片?夢想驅除韃虜、恢複中華是鴉片?還是夢想保家衛國是鴉片?山嵐先生一個人喚起的愛國愛民,堅強向上的心,比你在這裏誇誇其談強一萬倍。”

“還有你見過山嵐先生嗎?就隨便汙蔑人家,把八卦小報胡編的故事當做攻奸別人的矛刺,你能擺出真憑實據他是忘恩負義之徒嗎?如果不能,又憑什麽在這裏指責汙蔑人家,君子坦蕩蕩,小人常戚戚。你肯定沒讀過山嵐先生的書吧,知道他書中的英雄都是什麽樣的人嗎?似你這等無恥卑劣,隻在別人背後嚼舌根的陰險小人,大抵這輩子都不會明白大丈夫應該有什麽樣的胸襟。”

“無理取鬧,強詞奪理,這跟論題根本無關。”

“送你一個字——呸。”落下這句話,男學生掉頭就走,周圍一堆男學生竟給他鼓起了掌。

‘哇——’雪蘭一捧心,男神你別走先。

‘蹬蹬蹬’,雪蘭人一個四體不勤的姑娘,著實沒啥體力,而且前麵男神腿太長了,跑了半天沒追上。

不行,已經跑岔氣了,雪蘭捂著肚子蹲下來。男神你幹嘛走這麽快?人家還想送你一本簽名書啥的當做你維護咱的謝禮呢。

這邊雪蘭的同學已經找來了。

“五姐,你怎麽蹲在地上,咋了?”

雪蘭捂著肚子說:“岔氣。”

“你還好嗎?我們找到劇社了,但是咱們耽誤太久,戲都演一半了,快過去吧。”

於是雪蘭彎著腰,一副詭異的姿態走進了話劇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