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夜，漸漸沉了下去。
蘇臻為蜷縮沉睡的林希鋪好被子後，俯身輕輕地吻了吻她的額頭，抓起身旁的製服，隨意搭在肩上，推門而出。
黑暗中，林希緩緩睜開雙眼，眸色清亮。
一陣荒原的風吹打著窗戶，將木質的柵欄啪嗒得格格作響，忽明忽暗的光線不時投影到房間內，幾個呼吸間，明明還躺在床上的林希，卻不見了蹤影。
這裏其實是一片緊挨著城市的郊區，城市內部住著卡斯星人，而邊緣全是默默工作的地球人。蘇臻一路經過的地方，都有人小弧度的對他行禮，他簡單的揮了揮手，示意他們繼續做自己的事情。
卡姆迎了上來，調笑地看著蘇臻：“將軍不是陷在溫柔鄉裏出不來了吧？女人的滋味如何？”
蘇臻碧色的雙眼蒙上一層黯淡的陰影，他輕輕閉眼，一拳頭砸在卡姆胸前，再次睜眼的表情似笑非笑：“說正事。”
“我們的艦隊提前抵達了。”卡姆正色道。
蘇臻也有些詫異：“這麽快？”
“是的，星河艦隊全體待命，已經進入戰備狀態，隻要將軍的指令發出，就將全麵進攻太陽係的卡斯星人。呂宋是個好船長，他們在途中遇到空間亂流，不僅用最小的損失渡過，還穿越了夾縫縮短了行程。”卡姆臉色凝重起來，“可是華伯亮那邊的精銳部隊位置，我還沒有得到有用的情報。”
“他會來告訴我們的。”蘇臻緩緩地說道。
順著一間民房緩緩往下，狹窄的通道中，卡姆伸手舉了照明，推開一扇半陳舊的金屬大門，背對兩人的女人還安靜地坐在桌前，神情專注的做著手工。
全是小孩的東西，小衣服、小鞋子以及一些可以玩耍的飾品。
感覺到身後來人，那女人停下手裏的活，轉身，目光譏諷地看著門口那個高大英挺的男人，用手輕輕拖著腮，懶洋洋的道：“蘇準將，又有什麽事？”
卡姆苦笑著搖了搖頭：“夏末小姐，其實……”
“出去，我和他有話要說。”夏末用手指撥動著自己的長發，懶懶地瞥了卡姆一眼。
蘇臻沉默片刻，對卡姆點了點頭。
“好吧，我走。”卡姆有一瞬間真是有種自己的存在感是什麽的質疑，好像他應該是蘇臻的副官吧，為什麽總是做龍套配角一樣的事情。當然，這也僅僅是他心裏稍微腹誹一下。
“女人的滋味怎樣？”同樣問出這話的夏末，和卡姆的口氣完全不同，她絕美的眼睛微微眯起，帶著輕蔑的嘲諷，“渴望著彼此的身體，溫熱的、舒服的快樂，你能一直忍耐下去嗎？”
“跟你丈夫通話。”蘇臻說道。
“為什麽？你這裏好吃好住，我的孩子就要出生了，也懶得旅途勞頓。”夏末輕輕的撫摸著肚子，眼神充滿了母性的慈愛，“我一定會保護她長大，讓她有父母的關愛，健康成長。”
蘇臻靜靜地看著她的肚子，半晌沒有再說話。
“嗬，別這麽看著我，”夏末抬起頭，笑了起來，“我認識的蘇臻，應該一把掐住我的脖子，用手捏住我的核心，警告我，如果我不照做，便會生不如死。”
蘇臻沒有笑，緩緩地走到她麵前，坐了下來，目光依舊落在她的肚子上：“如果我要警告你，我可以用藥物將你催產，然後捏住你孩子纖細的脖頸，提到你麵前。或者，我可以事先折斷她的一支小胳膊……”
夏末頓時像發怒的母獸，厲聲打斷他的話：“你敢！”
“如果你要堅持，我會那樣做，正如你所言，你認識的蘇臻就是這樣的人。”
“你……”夏末的嘴唇微微動了動，表情凝固著傷痛，她伸手抱緊自己的手臂，像是突然想起什麽，然後渾身開始顫抖，突然起身往後退去，“我忘記了，是的，我是和你一起從獸神星走出來的……”
蘇臻看著她，再次說道：“跟你丈夫通話。”
“你想讓我做什麽？”夏末警惕防備地看著他。
“秘密見個麵，僅此而已。”
夏末卻是突然笑了起來，對著蘇臻一字一句地說道：“然後呢，讓他背叛自己的國家，讓他將機密泄露給你，讓他為他們的滅亡提前敲響喪鍾。蘇臻，我破壞了你的飛船，我們一起卷入爆炸，卷入時空亂流，雖說我比你提前五年來到這裏，但我不相信你到達這顆星球後就真的沒有法子發現我的蹤跡。”
她頓了頓，冷冷地看著他：“你是故意讓我嫁給他，你需要利用我去策反他是嗎？”
蘇臻道：“嫁給誰，是你的選擇。”
“嗬嗬，”夏末冷笑道，“是嗎？從我們相遇開始，你不是就沒有停止利用過我？說你沒有那個心思，我會相信？真是天大的笑話！”
“不管你信不信，你的婚事，是個意外。”
“哦？那位地球小姑娘呢？也會意外，意外到你寧願冒著那種風險，也要將她占有到手？”夏末突然平靜下來，望著跟前這個英挺的男人，“我可是知道的哦。”
蘇臻幽深冰寒的目光迎上夏末那冷諷的眼神，兩雙目光纏繞，這一瞬間，四周竟然是從未有的寂靜。
“怎麽？不讓我住嘴嗎？”夏末的目光若有所指地飄向蘇臻背後，緊閉陳舊的門靜靜地在原地，沒有任何異樣。這個黑發碧眼的俊朗男人依舊如平時一樣挺直背脊，一動不動地坐在她的麵前，臉上表情淡淡的，也似乎根本不將她要說的話放在心上。
“原來你也有膽小不敢麵對的時候，你沒有告訴過她吧，當初是誰給了地球人關於降臨者遺跡的線索，又是誰給地球人布下了所謂的神級機甲的機師會帶來光明未來的謊言，又是誰帶著精銳先行一步，隻為等待神級機甲繼承的那刻，”夏末笑了起來，“也隻有這種落後星球會相信你的鬼話，一個機甲，能改變什麽？”
疼痛感突兀地劃過蘇臻心頭，他眉頭微蹙，臉色頓時蒼白了幾分。
有那麽瞬間，他很想夏末閉嘴，幹脆直接殺了她算了，可他隻是捏緊了拳頭，什麽也沒說。
“沉默嗎？”夏末打量著蘇臻異樣的臉色，心裏頓時升騰起愉悅的快感，她挑眉道，“難道我說錯了，你本來就是將那個神級機甲的機師當做食物在培養，你等的就是他和神級機甲融合那瞬間，你想要他身上更濃的獸化因子，別告訴我你來到地球後受了重傷，所以無力去吞噬。”
她說著，走到蘇臻麵前，微微俯身，伸手撫上他的頭發，尖銳的指甲狠狠地在他脖頸上拉出深深的血痕，而她本人則是貼著蘇臻的耳朵，低聲陰冷地說道：“你也別告訴我，因為你發現那是王級的獸化因子，所以你迫於威壓沒敢動，其他獸神星人或許會這樣，但你，綠女王什麽都告訴我了。”
原來如此，她總算解開了他心中的疑惑。
蘇臻任她如吸血妖獸一般將利爪深入他的皮膚，麵色平靜地看著前方，淡淡地道：“所以你恨我，從出發開始，就策劃對付我，和我同歸於盡。你就不怕被她利用？”
“是的，她想殺了你，誰叫你是她的王弟，第一個拒絕她求愛的有實力的弟弟，還用我做擋箭牌欺騙她，你觸犯了女王的尊嚴。而我與她的心情不同，目地卻一致，利用又如何，我做的，隻是對你過去行為的‘回報’，可惜你命大。”
緩緩的說出一切後，夏末隻覺得內心一直壓著的石塊陡然鬆開，她直起身體，望著碧色眼眸幽深的他，心裏竟然是從未有的平和。
她又忍不住撫上自己的小腹，眼神黯淡：“其實我被救活之後，真的不想再計較過去的事，你也好，獸神星也好，就讓我忘記那個噩夢般的地方吧。看在我們多年交情的份上，算我求你，放過他們，我不想卡斯星人滅族，更不想他為了我背上什麽罵名。”
“你愛他？”蘇臻問。
“是的，我愛他，而且我知道他為了我，會不顧一切。”夏末雙眼一片濕潤，聲音也沒有了開始的尖銳和針對，她望著蘇臻，“現在的你，應該能明白我和他的心情，你又何必強人所難，難道執行星盟的命令對你來說比什麽都重要？”
蘇臻看著她，聲音又緩又低：“知道我為什麽可以活著離開獸神星嗎？”
夏末臉色一僵。
“因為我不會相信任何人。”蘇臻的聲音是那樣的無情，徹底地摧毀了夏末此時悲痛的情緒，他看著她，緩緩說道，“最後一天，你知道我沒有什麽耐心，你該知道怎麽做。”
“可這次，我真的沒有騙你。”夏末嘴角泛起苦笑，一滴晶瑩的眼淚落在了腿上，“你真的就不明白願意為了對方付出一切也不願對方受到半點傷害的心情嗎？”
她的聲音悲涼，蘇臻想起抱在懷裏的那個嬌軟的身體，心頭微微一沉，隻是他始終不為所動，直到她自己哭泣得暈厥過去，他才起身叫卡姆找醫生。
不管她的情緒和言辭是在裝樣還是真實，如果夏末早一個月求他，或許他會答應。
隻是現在，他答應不了。
如果不是華氏帝國那三台礙事的神級機甲，前幾日他或許已經去了洛浦城，殺了那個男人。
他最寶貝的女孩，被他人占有了。
如果早點……每當想到這個事實，酸楚的味道便像是怪獸一樣吞噬著他的心，胸中無處發泄的怒火將他憋得就快爆炸。
回到地麵，蘇臻沒有意外的對上了靜靜站在不遠處的林希的視線。
天色微亮，清晨的寒氣陣陣襲來，他沒有說什麽，直接上前脫下外套，披在她單薄的肩頭。這樣近的距離，他可以明顯看見她被凍得有些發青的臉色，作為一個地球人，她的確太瘦了。
林希的眼眶隱隱含著水汽，她伸手，冰涼的指尖撫上他堅毅的輪廓，一遍又一遍。
蘇臻就那樣沉默著，任她慢慢靠近自己。
她動了動嘴唇，話沒問出口，便自己轉過身去。
冷不丁，他溫暖的手從身後攬過來，將她圈在他的臂彎裏，他說：“有什麽就說吧，我聽著。”
“你知道我在你後麵？”
他低頭，腦袋就靠在她的臉側，溫熱的呼吸細細地撒在她的脖頸上：“你的跟蹤技巧不錯，隻是對我沒用，無論相隔多遠，我都能清晰感知你的位置。”
林希有些不自在的別過頭，不願太靠近他，更看不見身後那雙有些失落的眼睛。
“你說的都是真的？”她問。
“你是指哪些？”
林希的聲音透著心痛，低低的：“救世主是騙人的？你原本來這裏是為了吃我哥哥的，你……”
“是。”沒等林希說完，也不管她懷疑了多少，蘇臻全都一口應了下來。
林希猛地轉身，一把拉住他的衣領，將他狠狠地拽到自己麵前，聲調也拔高了幾分：“如果我不是繼承者，我哥才是，你會殺了他嗎？”
蘇臻看著她，沒有猶豫的，簡短地說道：“會。”
也就是說，就算林殊沒有被撒拉弗王殺死，也會成為蘇臻的食物，不管怎樣都逃不了。她那時候的好心，救了一個隨時會殺死自己哥哥的人，她那時候的行動，也招惹了撒拉弗王使得林殊為了救他而身亡。
林希傻傻的看著蘇臻，眼淚就那麽無聲的流了下來，不管怎樣，她都會害死他啊！
都是因為她的存在，都是因為她！
“你騙我的對不對，你這兩天一直不對勁，你突然和我做……你到底還瞞著我些什麽！”林希的心本就敏感，早就有所懷疑，隻是沉浸在幸福和他的溫柔中無法自拔，若不是他今晚抱著她的雙臂太過疏遠和冰冷，她也不會起了跟蹤的心思。
她就那樣希冀地望著他，等著他說出不同的答案，可最終，他也隻是靜靜的看著她，說道：“獵物一旦認定，就不會放棄。”
“那我呢？”林希後退了兩步，拉開與他之間的距離，滿眼的痛，“為什麽這樣對我，你到底想要對我做什麽？把我養肥玩夠之後再吃了我嗎？”
“我不會那樣做，”蘇臻突然緩緩地半跪在她身前，如獸化體那樣，低頭俯首在她腳邊，碩長的身姿虔誠卑微，“你，是我在這個世上唯一的愛。”
林希看著他，慢慢地捏緊了自己的拳頭，她不懷疑他的話，她能感覺到從他內心深處發出的忠誠的情緒，而且她心裏對他的那份柔軟，使她僅僅看見他的屈從，便有些不舍。可她現在無法冷靜的麵對他。
“把你隱瞞的事情全部告訴我，否則，我不會再相信你。”
她逃似的離開他的身邊，跪在地上的人卻久久沒有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