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黑暗中的視線
林希從黑暗中睜開眼睛的時候，已經是淚流滿麵。數個月前林殊的死亡對她來說就像一場夢，她一直堅信他還在，咬牙頂著他的身份，也無不是為了慰藉心裏那點失落，仿佛扮演著相似的他，就等於他真的還在身邊。
然而他真的還在。
哪怕隻是一絲殘念，哪怕他可能現在已經不能稱為人，但對她來說，那也是林殊。
來自遠古的降臨者科技是林希不能理解的逆天強大，超越了生命實體的含義，用另類的方式延續一個“自我”。
林殊對她說，其實她的身體已經死亡，但她的精神意識卻被龍神機甲的控製器保留，就如同他一樣。
唯一不同的是，當初他沒有完成繼承，龍神機甲沒有醒來，沒辦法及時複製一副新的身體給他。而現在的林希，能清楚感覺到胸膛中心髒的律動，甚至連受傷部位的傷疤都在相同的位置。
已經死亡的她，又擁有了鮮活的生命。
林希有些茫然，她想起了華季曼，那個才華無限的卡斯星人少年，也使用科技複製了無數的自己，那些自己也有著相同的思維和想法甚至共用一份記憶。可是哪個才是真的他才是原本的他？現在的她呢？
還是人嗎？還是她自己嗎？還是說她現在僅僅是龍神機甲複製的一個軀殼。
她找不到答案，林殊的意識並沒有存在多久，他始終是一股殘念，隻是剛好凝聚完整，與她交流花費了他太多的精力，現在隨著龍神機甲解除操控，他再次與其一起沉入了寂寞無邊的次元空間。
下一次相見或許很快，也或許會等很久。
可對於林希來說，她有了希望，林殊說過，隻要龍神機甲沒有毀去，機甲機師的精神沒有崩潰，機師就近乎於不死生命，身軀不會死亡，隻有不斷的被重塑，直至永恒。
總有一天，他會再回到她的身邊。
夠了，隻要他能再回來，隻要還能相聚相伴，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
熟悉的清冷氣息，陡然襲來。林希的感知比之前更為敏銳，且在死亡那刻已經破碎的蘇臻給予的禁製鱗片，早無法再限製她的精神力波動，她可以比之前的感知力更為清晰的掌握一切接近的目標。
隻是她知道，一般人恐怕已經無法再察覺她的精神波動。
自己的身體早就和龍神機甲融合，現在重塑的身體有過去沒有的異變，至少精神力方麵，如果她現在是一顆大樹，阿懶的那種程度就不過是一隻螻蟻，試問螻蟻怎麽可能仰望清楚大樹的全貌？
來人越來越近，林希卻蹙緊了眉頭。
她有些不安的發現，那個一臉漠然緊繃的卡斯星人華仲勳，竟然帶著她的機器人洛洛。他看起來非常狼狽，衣衫破損，一隻手臂還彎成詭異的弧度，恐怕已經斷了，蒼白的臉上一雙陰霾深邃的黑色眼睛凹陷下去，仿佛很多日都沒有休息。
她的不安隨著他的靠近越發強烈，洛洛的指示信號正對著她，而他哪怕全身血汙，也堅定地向著她的方向過來。
不會是來找她的吧？他到底經曆了什麽？
林希試圖後退，觸手可及的地方卻是堅硬的岩石，龍神機甲的操縱一直是林殊完成，她根本就不知道怎麽來到這個地方又該怎麽離開。眼睜睜的望著華仲勳越來越靠近，陡然她眸子一縮，一隻強有力的手臂將她緊緊抱住，瞬間拉離了地麵。
他的氣息灼熱而焦慮，聲音卻帶著解脫和喜悅。
“找到你了。”
在他懷裏的林希有些眩暈，她下意識的回避他，用手遮擋自己沒有衣衫遮體的上半身。他卻隻是淡淡地掃了一眼，便輕輕放開她，單手扯下自己的外套將她籠罩住。
“洛洛，給她檢查。”
“是的，主人。”小機器人嗖地滑過來，開始對林希進行掃描，當然它的話癆習慣是很難改變的，“我說新人，你還算是地球人嗎？這種傷勢居然還可以活著，嗷，我認為你身上的醫療處理方式實在太過高深，我完全不能理解。”
怕它看出什麽，林希直接一掌抵住了洛洛的小機械手，仰頭望著華仲勳，神色緊張：“主人，我……我不是故意騙你。”
他看見她的身體了，但他什麽都沒說，怕是早知道了。
“嗯。”華仲勳淡淡應了聲。
良久，兩人再無其他言語，他的沉默筆直地站著，不對林希的行為作任何懲罰的決定，但也沒說不礙事。林希考慮要不要直接召喚龍神機甲來跑路，可那樣就必須殺了這個卡斯星人，她是討厭卡斯星人，隻是這個人對她不錯。
身為一個主人，為了找到她，她不知道他付出了多少，但看他的模樣肯定不好過。
想起剛才第一眼看見的他那焦慮擔憂的視線，林希便覺得心裏軟了幾分。
她決定留下來麵對他，在這個不知名的神秘地方，多一個人比她獨自一人好。
“主人您知道怎麽出去嗎？”
“……”
“呃，您是來找我的？”
“……”依舊是沉默。
林希開始覺得有點不對勁，她起身觸碰了下華仲勳的身體，沒想到他就那樣硬挺挺的倒了下來，一摸他的額頭，燙的嚇人。
“不會吧？你先倒下了？”林希將他身體扳正，仔細查看，才發現他斷臂處的傷勢實在拖得太久，不知道是過了三日還是五日，折斷的臂骨暴露在外劃破了皮肉，正嚴重感染。
“旁邊不是洛洛嗎？居然不治……”林希搖頭說了一句，陡然頓住，她眼神複雜的看向一旁待命的小機器人，問道，“主人的傷口為什麽不處理？”
“噢，新人，這不能怪我，主人命令，保留能源找尋你。”
林希從來不知道，精明冷酷的卡斯星人也是會犯傻的，一個地球人而已，對他又能有多重要。身體的傷勢不處理，冒著隨時倒下的危險去找尋一個地球人，真有這麽大的善心，又何必讓地球人過得那樣生不如死？
但是他的犯傻沒法讓她忽視，反而有些揪心。
她本來就是那種，人對我好，我必回報的個性。她卻是不懂，有時候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的好，無關種族無關立場，隻是單純的想要付出保護。因為那是他視為比自己更重要的珍寶的喜歡的人，任何代價，都值得。
林希交代洛洛為華仲勳治療之後，便轉身要走，冷不防華仲勳的手伸了過來，緊緊拽著她不放。
“呃，主人，我認為我可以去找找出口，這裏漆黑一片，也不知道是什麽地方，您要是醒著可以告訴我一點有用的資料。”
華仲勳根本就沒醒，高熱讓他的意識渾渾噩噩，精神力的波動在林希看來也是混亂不堪，他隻是下意識的握住了剛才還搭在自己額頭的柔軟冰涼的小手，戀戀不舍。
“不要走……”他向來冷厲的聲音帶著沙啞，模糊不清。
林希苦笑一下，伸手去扳他的手，卻不料他拉得更緊。
“不要留我一個人。”他俊朗沉靜的臉龐顯得寂寞孤獨，低沉的嗓音不再冰冷，有淡淡的悲傷。
林希想，這個卡斯星人或許也是個有故事的人，看起來和個羸弱的地球人也差別不大。本來卡斯星人和地球人的外形就極為相似，若不是從小聽多了關於魔化他們的傳聞，她也不至於總有種他們是怪物的感覺。
這是她第一次認真的觀察這個外星種族，在洛洛為他治療的時候，認真的摸了摸他的輪廓，從鼻梁到脖頸再順著他袒露的胸膛一直滑到腰部停住，觸手所及的是人類的溫度，隻是發熱厲害。
她緊了緊身上套著的他的外套，陌生的男性氣息溫暖安定，目光稍微柔和了幾分，伸手拍拍他的臉：“你不是偉大的卡斯星人嗎？一點小傷而已，有什麽大不了的？很快就好起來了。”
頓了頓，她又道：“你真的不會處理我吧？我隱瞞性別的事情？”
小機器人洛洛腦袋轉了過來，突然一束光掃描，然後發出一聲不屬於機械的驚呼：“噢！新人，你是一個地球女性嗎？這不科學，我居然沒有準確判斷！”
林希揉了揉自己疲憊的眉心，挑眉看著它：“有個詞叫什麽來著，殺人滅口？”
稍微停頓，似乎在搜尋詞庫，下一秒洛洛的機械音非常刻板認真：“我認為世界一切生物都是相同的，如我們機器一樣，沒有性別之分，性別本來就是一種不科學的概念，世界大同才是真理！”
就算是人類，麵對威脅轉了口風也沒這麽義正言辭、理所當然的模樣。
這個機器人是誰製造的……好賤的感覺……林希抽了抽嘴角，念頭一起，突然覺得一股強大的精神力量席卷了四周。
“帶他過來。”
林希猛地一震，那股精神力量就像突然緊緊拽住她的心髒，如若她不應，迎接她的便是毀滅。那精神力，沒有任何多餘的感情，隻有冰冷、平淡還有……寂寞。
“您是？”
“帶他過來。”那精神力量似乎沒有多大的耐性，第二道指令傳來，林希便喉頭一甜，吐出一口鮮血，心裏一瞬間居然湧出一種麵臨死亡的絕望，這是才新生的她不該擁有的情緒。
她眸色一冷，淡淡的紅色厲芒凝聚起來，精神力陡然爆發開，與黑暗中的陌生存在對抗：“您是什麽人？”
這次對方沒有直接壓迫她，反而沉默了半晌，轉為較為柔和的方式：“很久很久沒有接觸王級的存在，倒是失禮了。帶他過來吧，我等了太久太久了……”
這個陌生的存在是衝著華仲勳來的，並不會危害她。
不知道為什麽，林希浮現出這樣的想法。
她沉吟片刻，淡淡地應道：“好。”
黑暗中，隱約浮現出一道幽綠的影子，林希心裏知道，那並不是投影，而隻是對方精神力留下的指引印記。
向著那個方向走，就沒有錯。
等待洛洛處理完畢，扛著華仲勳的手臂，將他扶起來，拖著他往那個方向去。才邁了幾步，林希猛地停住，想起龍神部落被襲擊那一天，她也是這樣扛著重傷的蘇臻一路趕回去，事後他還笑著對她說“能扛我三公裏再把我扔進岩洞，相信你有那個怪力又把我扔出去。”
她不知不覺的帶了一絲笑意，拽著華仲勳的手也溫柔起來。
“有時候怪力也是有好處的，對吧？”
當然，華仲勳是沒辦法回答她的。
她前進的方向是彎彎曲曲的凹凸通道，像極了部落周圍的地下縫隙。隻不過這裏的通道深得可怕，林希走走停停，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還是無法看見盡頭。期間吃過洛洛帶的流質食物補充了一次體力後，終究還是靠著這條黑暗的通道側壁，打了個盹。
但很快，她又醒過來，那一瞬間而來的冰冷視線，讓她全身繃緊。
華仲勳睜開的眸子，在黑暗中如寒鐵般銳利，隻一瞬就鎖定了身邊的林希。
林希心裏沒由來一寒，隻覺得他對旁人的排斥感，仿佛與生俱來並且十分危險，她剛要後退，卻見他陡然收斂了所有的氣息，變得安靜起來。
“你……一直在？”他淡淡地問道。
林希想了想，點頭道：“嗯。”
“身體怎樣？”
沒想到他醒來關心的第一件事是她，林希不知道怎麽解釋自己的傷勢，含含糊糊地應了聲：“還好。”
華仲勳按住額頭，閉眼感受著自己的情況，呼吸帶著病態的熱和粗重：“等我情況好些，出去後再給你係統檢查，先忍著。”
他頓了頓，抬手按在林希手背上，聲音輕緩：“還活著就好。”
林希一怔，反握住他的手：“洛洛說您隻是感染，不會有生命危險，請放心。”
華仲勳的目光落在與林希交握的手上，有種異樣的暗沉，也有種無力的感覺。他嗯了聲，繃著冷臉不想再說話，但是手卻沒打算放開。
很奇怪的感覺，現在的他哪怕沒有克服心裏的陰影，卻願意觸及她，甚至想要更多的觸碰。
望著他凝重的表情，感受著周圍越加壓抑的氛圍，林希開口打破了沉寂：“您知道這裏是什麽地方嗎？”
華仲勳蹙眉，回答幹脆肯定：“不知道。”
被人一腳踹進來這種尷尬的話，他是絕對不會在林希麵前說明的。
林希眨了眨眼：“您在開玩笑？”
華仲勳頓時板起臉，冷冰冰地反問道：“開玩笑？”
林希縮了縮脖子，討好地一笑：“主人，您既然來了，就代表您有一定辦法，不打不做準備的仗，這是您教我的。”
從他醒來到現在，華仲勳明明看見她極力遮掩胸部的行為，也沒多說什麽，任她披著他的衣衫，此時聽她這麽一問，他凝神想了想，眼睛微微眯起：“你在這裏，我便更肯定華季曼在，就看他有沒有找到想要的核心。”
“核心？”這個林希聽蘇臻說起過，但也裝作一副不懂的樣子，傻傻地看著華仲勳。
“華氏帝國每開拓一片殖民星係，都會在其中放置重要的能源核心以保證軍事力量的完整。”華仲勳對核心的事情沒有做太多的解釋，隻是沉靜地回憶道，“華氏帝國很強。”
已經沒人記得他們從哪裏移居到卡斯星係，從他們定居那一刻起，卡斯星係就從默默無名一躍成為宇宙頂尖的實力，卡斯星人成了強大的代名詞。這種榮耀延續至今，這一切都多虧了華氏帝國那位雄才偉略的開創者。
傳說，那位皇帝陛下活了很長很長的時間，在過往不知多少年的歲月裏，在宇宙各處都留下了故人、朋友，甚至在某些地方還有他未發動的情報聯係網絡，宇宙第一的勢力，從來不是虛名。
在帝國內部一直流傳著這樣一個說法，就是無論過了多少年，隻要當年的皇帝陛下回來，以華氏的名義號召，當年的跟隨者將誓死與其重新踏上爭霸宇宙的道路。
華仲勳沉默中，緩緩開口，對林希說道：“連我也不知道位置，華季曼想要奪得的核心，恐怕不是那麽簡單。”
他的話在林希聽來斷斷續續，她知道他有所隱瞞，不過她也沒指望他會對著一個地球人說出太過機密的話，她點了點頭：“但若是我們先找到，三少爺就一定有辦法帶我們離開嗎？”
華仲勳微微蹙眉，他不喜歡聽林希叫別人那麽親切。
林希大概漸漸習慣他冷厲但缺少殺氣的氣場，直接無視他的臉色，想起剛才那股詭異的精神力，冥冥之中總有種感覺，她蹲下，再次扶起華仲勳：“主人，我們再往前走一點，說不定會有線索。”
事實上，華仲勳醒來後，便恢複了大半行動能力，但他此時沒有拒絕，直接將手靠在林希身上，鼻尖若有若無的擦過她的臉頰，嗅著那股屬於她的香甜味道，一向以冷漠示人的他，從來沒有如此平靜而溫和的在黑暗中凝視著他人。
不過，他是不願意“受傷”的林希扶著他的，她被觸手穿胸而過的場景，猶在眼前。
於是當林希試圖站起的瞬間，他突兀伸手，一把將她攬入懷中，單手托著把她抱了起來。
林希驚呼一聲，駭然地盯著他，有些不習慣這種抱小孩的方式。的確，她和他身形的確相差過大，這種姿勢也沒什麽，讓她別扭的是她的屁股下麵就是他寬大炙熱的掌心。
“主人您的傷……”她扭動了一下，卻被他的臉頰靠近。
“你做的已經足夠。”他的目光幽深，語氣強硬，不容置疑：“我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