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芳魂歸(3)

歐陽箬是含著一絲冷笑回了雲香宮的,隻是她的笑太詭異,連宛蕙都不敢輕易上前。她由宮女脫下外邊的罩衣,半躺在美人塌上,宮女都退下了。她猶自呆呆地看著窗外的盈盈翠色。

德軒擔心進來看了一眼,忽然大驚,撲上前去,使勁掰開她的手道:“娘娘,你傷了自己了,快撒手!”

歐陽箬隻死死捏著自己的手,尖銳的護甲已經深深地嵌到她的手掌之中,鮮紅的血一滴一滴落到地上,似那點點血染的紅梅。

宛蕙聽到聲響,連忙進來,見歐陽箬的手上鮮血淋漓,不由大驚,也一起掰著。歐陽箬敵不過他們二人力氣,護甲被取了下來,手上又飛快被塞了一團棉花。

仿佛痛感才在此刻達到她的心中。她猛地醒悟過來,眼中射出淩厲地恨意來。

她突然沒有像這個時候這般恨自己,刻骨的恨洶湧而來,幾乎要將她生生窒息。

“去找秦太醫!”她一字一頓地道。

過了一會,秦禦醫過來,仔細診治了才說道:“娘娘這是皮外傷,上點上藥就好了……”

他正要走,歐陽箬忽然一把揪住他的衣領,死死地盯著他。秦智哪裏見過她如此失態,慌忙又跪了下來。

宛蕙也連忙拉著歐陽箬,隻不住喚道:“娘娘,娘娘……”

歐陽箬冷冷地對宛蕙道:“退下去!”

宛蕙還待再說話,歐陽箬怒道:“本宮叫你退下去!”她麵色如雪,神色猙獰。宛蕙哪裏見過她這等模樣,慌忙退了下去。頓時一室的寂靜無聲。

秦智隻在一邊,驚異不定,歐陽箬倒鎮定了下來,手撥了撥鬢邊散發,隻靜靜坐在榻前。午後的陽光透過雕花的窗欞打在她的麵上,秦智偷眼瞧去,隻見她的麵容一半現日光下,一半隱在黑暗中。顯得一半絕美空靈,一半卻在黑影下看起來美得格外詭異。

“娘娘……娘娘有何吩咐……”秦智低頭。

秦智一向對這個娘娘又敬又怕,雖然她總是溫和得不似凡人。但是他還是感覺到她的溫柔表麵下那深不可測的城府。歐陽箬不答,隻靜靜地看著他,似要看到他的五髒六腑。

歐陽箬忽然上前,親手扶了他起身,坐在椅上。柔聲問道:“秦禦醫可知本宮為何將你留下?”

秦智擦了把冷汗,連忙回答:“微臣不知,微臣惶恐。”

歐陽箬忽然清清冷冷地笑起來。她輕撫著自己凸起的肚子:“秦禦醫覺得本宮對你如何?”

秦智連忙答:“柔芳儀對微臣恩同再造。微臣實在無以為報。”

歐陽箬不看他,隻輕聲道:“秦禦醫似乎對本宮的奴婢鳴鶯甚有情義,本宮也想將她配與秦禦醫做小妾,希望秦禦醫以後不要苛待於她才是。”

秦智麵上一喜,忽然又為難道:“微臣發妻尚在病中,微臣實在是不忍心以此事再去刺激於她,萬一她想不開……”

歐陽箬終於抬頭微笑地看著他:“據本宮所知,你與你發妻自成親之後,她便身染沉屙,其實你與她也無多少夫妻情分。如今你卻為了這份情誼竟還能考量到她的感受,實在是不折不扣的好男子。本宮將鳴鶯給你也是極對的。”

她做不來拆散人家鴛鴦之盟的人,這一番是打聽清楚了再做的決定。

秦智慌忙跪下謝道:“謝柔芳儀娘娘成全。”

歐陽箬命他起身,輕歎一聲:“秦禦醫就是心眼太實了,在這後宮,別人給你一分好處,便是要讓你付出十分代價。秦禦醫謝本宮做什麽?說不定本宮等等叫你去做的事便是抄家滅族的禍事呢?”

隻這一句,秦智的額上便滴下冷汗。

歐陽箬看了看他的樣子,又冷然道:“秦禦醫如今給本宮一句話,是幫本宮還是不幫?幫的話,本宮將鳴鶯許配給你,風光大嫁入你秦家,以後你便是本宮的心腹,不幫,本宮依然將鳴鶯許配給你,但是以後你我便是陌路人。所以,此次,本宮不許你金銀錢帛,不許你高官厚祿,本宮許你一個義字!”

秦智聽得呆了:“娘娘這……”

歐陽箬靜靜地看著他,黑白分明的大眼中透著捉摸不透的神色,隻冷冷地看著麵前的他。

本宮許你一個義字……她斬釘截鐵的話在他耳邊轟然作響,他一時間腦中空白一片。

秦智冷汗淋漓,隻躬身站在她麵前。利與義,福與禍……林林總總在他心中一晃而過,快得抓不住蹤跡。

歐陽箬也不催他,隻坐在他麵前,盯著他的麵上。

不知過了多久,秦智咬牙跪下道:“微臣願為娘娘效力,禍福與共!請娘娘差遣。”

歐陽箬麵上露出淺笑來,那笑一點一點慢慢擴大,如水波蕩漾而去,看得秦智呆了呆。她並不接口,隻反問道:“秦禦醫為何要為本宮效力?能否說一說?”

秦智一愣,才慢慢道:“微臣深知一身醫術到了宮中想要出人頭地,隻能擇主而依,若是碰上心機不純的主子,最後不過是狡兔死,走狗烹的下場,而柔芳儀娘娘宅心仁厚定做不出這等事來。所以微臣信娘娘的‘義’。”

“真的信?!”歐陽箬再問。

“信!”秦智深深拜下道。

歐陽箬終於露出真心的笑來,伸出如雪皓腕,輕啟紅唇:“如此,第一件事便是讓你為本宮斷腹中孩子是龍是鳳。”

秦智腦中“嗡”的一聲。這宮中是不許為懷孕的宮妃看腹中是龍是鳳,就算知道了也隻能悄悄稟報皇上。他看著她的麵龐,咬了咬牙轉身出去,命宮人端進一盆冰水,仔細淨了手。又為歐陽箬墊上軟墊仔地診。如此反複淨手幾次,時間長到宛蕙都探頭幾次。歐陽箬隻坐著不動,看著秦智閉著眼。

過了好久,秦智才啞著嗓子,顫抖地回道:“啟稟娘娘,是龍子!”

歐陽箬似被人打了一拳,半晌才道:“果真?!”

秦智又跪下,神色疲倦地道:“是,微臣診了數次,有八九成是龍子。”

歐陽箬麵色全無。秦智趕緊安慰道:“娘娘,這可是喜事,您……”

歐陽箬無力地擺了擺手,衝他道:“如此本宮還得委屈秦禦醫與本宮演一場戲。秦禦醫若肯,此事成了,你便是我歐陽箬的再造恩人,若不成,我也不會怨你,隻當命中如此。我且與你計議下,若你覺得不妥盡管與我說說。”

她說著咬了咬牙,悄悄地輕聲與他說了。

秦智聽了,稍後他沉吟半晌才道:“娘娘仁心,不忍傷人性命,隻是皇後此人依微臣所見,若隻是令她不能理事卻也不足於令娘娘高枕無憂,微臣若如此這般……”

他將自己的計策又細細與她說了。兩人合計了半天最終才定下。歐陽箬與他說得口幹舌燥,秦智亦是汗流浹背。兩人最後相視一眼,眼中俱是背水一戰的決絕。她沒有退路,他亦是如此。一賭,便搭上了身家性命。

歐陽箬自那次從上林苑回來,便在宮中大門不出借口養病。宛蕙又瞧著幾個小宮女,小內侍不對勁,歐陽箬也尋了些借口將他們都清出自己的宮中。或者命他們做粗使活計,總之不能出現在她眼前。

夏日炎炎,歐陽箬清早起身後便有秦智過來請脈,有時秦智也留下來教幾個宮女如何煎補藥做藥膳。逗留時間甚長。歐陽箬也不太管,隻讚他細心。

她給秦智請完脈之後,便整了衣裳去給皇後娘娘請安。自上林苑水榭中長談之後,皇後對她如同心腹一般,每每請安完就留下她一起品茶,或者賞花。歐陽箬也欣然接受,與皇後交往過密,這不同一般的現象讓闔宮上下宮妃紛紛側目。柳國夫人看向歐陽箬的眼神也漸漸變了味道。

林氏亦是不解,但是卻不敢問。隻有徐氏無所謂,隻一次見到歐陽箬淡淡道:“與虎謀皮從來不是最好的決定。”

歐陽箬但笑不語。

一日歐陽箬照舊去了皇後的中宮請安,皇後見她來了,笑著打量了她一眼道:“氣色不錯,這些日子又見著肚子大了許多。”

歐陽箬不由捏了捏自己手中的帕子,才笑道:“是啊,秦禦醫說這幾月要多吃,腹中的孩子才長能長得白胖健壯。所以臣妾這幾日都盡量吃,秦禦醫又有心,每每請完脈又留下來教臣妾宮中掌廚的宮女怎麽做藥膳呢。”

皇後聽了十分欣慰,笑道:“如此不錯,等以後生下皇子了,定要多多獎賞他。”歐陽箬也點頭稱是。

她過了半晌,忽然不好意思地道:“皇後娘娘,萬一是個帝姬,那臣妾不就辜負了娘娘的期望了麽?”她說完長長歎了一口氣。

皇後身上微微一僵,才含笑道:“你別渾說了,依本後看一定是個皇子,就算不是,你還年輕怕什麽。”

歐陽箬聞言,心中冷笑不已,好個年輕,左右不過是給你皇後生子的工具罷了。你不仁便不要怪我不義了!

歐陽箬慢慢低著頭品茶,皇後亦是無言,她正待說什麽。忽然殿外有人吵鬧,沸沸揚揚的。

皇後眉頭微皺,對左右道:“是怎麽回事,這般吵鬧?”

正待再問忽然見到皇後身邊的吳嬤嬤急步進來,飛快地看了一眼歐陽箬才道:“啟稟皇後娘娘,是雲香宮的總管德軒公公氣急敗壞地要闖進來稟告。”

歐陽箬頓時大驚,茶盞在案幾上重重一磕:“到底是怎麽回事,德軒可從來不會這般沒規矩。”

皇後也皺眉道:“那既然有事便進來說吧。”

她說完,宮人就將德軒領了進來,德軒麵上一陣紅一陣青白,忽然撲通一聲,給皇後與歐陽箬跪下,連磕了幾個頭,才帶著顫聲道:“皇後娘娘,娘娘,不好了,那秦禦醫原來竟是個披著人麵的禽獸啊……他他……”

皇後與歐陽箬聽得一頭霧水,連連同聲問道:“到底如何了?”

德軒擦了把臉,也不知是汗還是淚:“他將鳴鶯姑娘給玷汙了……”說著伏地不起。

歐陽箬“啊”的一聲,麵色白了白,立起身想要走幾步卻又不禁踉蹌了下。皇後一見,慌忙叫:“來人,作死呢,趕緊將柔芳儀扶好,快快!”

底下的宮人趕緊上來,將歐陽箬扶好。歐陽箬定了定神,掙了宮人的攙扶,起身到皇後跟前跪下道:“皇後娘娘,這……這該如何是好?!”

她說著大顆的眼淚就落了下來,渾身微微發抖。

皇後趕緊將她扶起:“說什麽呢。趕緊去看看吧。”說著又對德軒怒道:“你說的可屬實?若是謊報仔細你的皮!”

德軒連連磕頭,哭喪著臉道:“奴婢哪裏敢拿這事去欺騙皇後娘娘與柔芳儀娘娘呢?如今雲香宮裏都鬧翻了天了,鳴鶯姑娘都被人拉著了,不然早就投了井了。”

歐陽箬渾身一顫,又要暈倒,皇後又氣又急:“來人,擺駕雲香宮,本後倒要看看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說著扶了歐陽箬上了鳳輦,一路往雲香宮而去。歐陽箬隻坐在皇後身邊,扶了她的手哀哀地哭:“我的好鳴鶯啊,本想說秦禦醫照顧臣妾甚是仔細,想送給他做小,沒想到他怎麽這般齷齪,竟然……”

皇後鳳顏冷肅,抿了紅唇道:“歐陽妹妹別哭了,許是你有這心思被他看歪了。這男人都是那副德行,以為定是自己的了……唉……造孽啊!”

兩人絮絮叨叨一路說著。到了雲香宮一進門隻見鳴鶯衣裳不整,正哭鬧著要去尋死。一旁的秦智正羞愧不已,正被宮人押在一邊,亦是頭發淩亂官服不整。

歐陽箬一見,哭著上前對鳴鶯道:“我的好妹妹啊,都是我害了你了。早就該認清楚這禽獸的麵目,怎麽就生生害了你了。”

她說著又撲著上前,狠狠甩了秦智一個耳光,大罵道:“你這個衣冠禽獸!枉本宮還想將鳴鶯許給你做小,沒想到你卻這般急不可耐,你對得起本宮麽?你以為你給本宮幾貼破藥方讓本宮懷了孕,就可以在雲香宮裏作威作福麽?我呸!”

她還待再罵,皇後卻兩眼放光,上前扶了歐陽箬道:“我說歐陽妹妹,你別生氣了,這不就是一個宮女麽?既然你有意思給他,那就給了他好了。看在他醫術精湛你也別生氣了。”

歐陽箬見皇後來勸,道:“皇後娘娘明鑒啊!臣妾自從上次小產一直未能懷孕,後來宛妃姐姐說他醫術精湛,可以給臣妾看看。臣妾就相信了。於是便叫他來看,當初也是看他老實,就信了他的話。後來,果然一舉得孕。可是……他仗著自己有功,越發不將臣妾放在眼中。臣妾想自己身邊的鳴鶯也大了,就想許配給他,看能否差得動他,多多照料自己。沒想到……沒想到他如今趁臣妾出宮竟然幹出這等齷齪事……”

她說著擦了擦臉上的淚,轉頭狠狠瞪了他一眼:“早知如此,當初也不要讓他給臣妾看什麽勞什子病了,這等品行敗壞的太醫,臣妾想起來就覺得羞辱萬分。請皇後娘娘重重治他的罪!絕不能寬待。”

皇後扶她起身,歎了一口氣:“真是清官難斷家務事。讓本後問問吧。”

她說著,走到一直哭的鳴鶯身邊:“你今年幾歲了?”

鳴鶯一頭亂發,滿滿涕淚,卻也趕緊跪下道:“回皇後娘娘,奴婢今年十七了。柔芳儀娘娘常說要將奴婢送出宮去配個人家,可是奴婢不願意,奴婢願意伺候柔芳儀娘娘一輩子!請皇後娘娘做主。”

皇後歎了一口氣道:“可如今你名節也毀了,你還能留在宮中麽?”鳴鶯聽得呆了,又是一直哭。

皇後見一邊的秦智局促難安,走到他跟前:“秦禦醫,本宮也聽說你正妻沉屙在身,可是……唉……你怎麽可以做出這等事情呢,別說今日是本後聽了,要是皇上聽了,定將你拖出去斬了!”

秦智一聽,慌忙跪下連連磕頭:“皇後娘娘饒命!就看在微臣治好宛妃娘娘與柔芳儀娘娘的不孕之症,對社稷有功的份上饒微臣一命吧!”

皇後一聽又“哦”的一聲,疑惑問道:“你也治了宛妃的不孕之症?”說著若有所思地看著他。

秦智聽了慌忙點頭:“千真萬確!皇後娘娘不信可以叫宛妃娘娘過來作證,微臣句句屬實!”

皇後這才點頭:“諒你也不敢撒謊。如此本後就做主饒你一命,隻不過一件事情,你既然毀了鳴鶯的清白得將她收到房中,不然你可不是白白害了人家一命?”

歐陽箬一聽,不甘願道:“皇後娘娘你怎麽可以如此輕易地饒了他!像這等衣冠禽獸可要將他千刀萬剮才解恨!”

皇後轉頭好聲勸道:“他死了,那鳴鶯姑娘怎麽辦?依本後看她也不好再活在世上了。豈不是一起去死了算了。”

歐陽箬聽了啞口無言,隻得恨恨地攪著自己的手帕。

皇後又勸道:“本後知道你護著底下的人,但是男婚女嫁,再說秦禦醫醫術精湛,可是個人才可不能就此殺了他了。”

歐陽箬聽了,半晌才瞪了秦智道:“那也不能便宜他了,依臣妾看,出了這等事,以後他也不要過來給臣妾請脈了,給本宮滾回太醫院去!還有!本宮的鳴鶯可是個清白姑娘。定要他好好風光大娶才是!”

秦智跪在地上連連磕頭:“謝謝柔芳儀娘娘成全!謝謝皇後娘娘開恩!”

歐陽箬似再也不想見到他,隻紅著眼對皇後娘娘福了福:“皇後娘娘,趕緊叫人將他拖了下去,出了這等醜事還不知道後宮如何笑話臣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