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各自計(1)

楚寧和初年的新年一天天過去了,楚霍天忙著宴請各位重臣,又接見了秦國與梁國的使節。楚大定剛剛,國內局勢並不是十分太平,且華地百姓對這北來的楚賊亦是深惡痛絕,起義之事時有發生。楚霍天雖然軍事上手腕鐵血,但是在政治上卻采取懷柔之治,對華地多是多多安撫。於是自然與秦梁兩國要多多交好。所以楚霍天設下盛大的宴席,與秦梁兩國派來的使節宴飲,又賞賜了不少金銀美女。歐陽箬因是正五品的小嬪所以也不得不隨著皇後參加了幾次。皇後知道楚霍天喜歡她,特地又將她的位置移得靠了龍椅邊。歐陽箬本是不欲張揚之人,這樣一來,真覺得渾身不自在。

那日大年初十,歐陽箬又接到皇後的意旨,要一起隨她去宴請秦國新派來的一隊使節,意旨裏卻特地指出她要盛裝出席,歐陽箬倒為難了。

傳話的嬤嬤見她為難笑道:“柔嬪娘娘倒不用覺得難辦,皇後叫奴婢們帶來一件新衣,請娘娘試一試,看合不合身。”

說著叫身後的宮女奉上,隻見那紅綢掀開,一件華貴的宮裙抖開,一室的珠光耀眼。那件宮裙天水藍一色,上麵繡了百鳥鳴春,一隻隻小鳥都用寶藍色絲線細細勾了輪廓,羽毛又用真鳥毛綴了上去,似真的一般,而小鳥的眼睛又用黑寶石綴了,遠遠看去,一隻隻活靈活現。宮裙邊角都用銀絲滾了一遍,十分耀眼。

滿室的人都看得驚呆了,歐陽箬不知皇後何意,隻好道謝道:“請嬤嬤回去定要替臣妾謝過皇後娘娘才是。”

說著叫宛蕙塞了一些銀子給她們,這才千謝萬謝地送了她們出去。

歐陽箬看著那件衣服,隻覺得是捧了個燙手山芋。宛蕙進來道:“娘娘不試下?”歐陽箬苦笑道:“如今倒不知皇後要唱什麽戲了。”

宛蕙歎道:“就算知道也無法啊,隻得穿了這身去宴席之上,許是皇後見娘娘貌美便要娘娘去現現眼罷。”

歐陽箬輕輕一歎,該來的總是得來,隻得穿起來,按品大妝。她頭梳了楚霍天最喜愛的流雲髻,層層的烏發一點一點地綰上,似流雲一般流動飄逸。她在腦後發中由上到下插了三枝鑲貓眼綠的金釵,呈扇形鋪開,兩邊各簪了兩枝飛燕銜珠金步搖,額前用一把翡翠玉蓖將劉海綰後,露出光潔的額頭。眉間貼了一朵梅花金花黃。在發髻之上又按層次插了一隻一隻的珍珠銀花鈿。麵上勻了恰到好處的淡妝。

妝成,宛蕙也讚道:“娘娘麗質天成,姿容真是有如天人。”

歐陽箬望著鏡中的自己,許久不曾這般好好打扮自己了,若皇後見了該後悔了。她朱唇輕挑,一抹淺笑就浮在麵上,既然她要她坐實這楚霍天“寵妃”的名聲,那便來吧。

到了德坤宮,歐陽箬到的時辰剛剛好,裏麵的使節都到了。內侍見她到了,拉長聲音唱道:“柔嬪娘娘到——”

歐陽箬昂首扶了德軒,含笑舉步進去,腳下輕移蓮步,每一步都似尺量一般,不急也不緩,一步步朝前麵端坐的兩位走去。

明黃燦爛的是楚霍天,金黃中夾了紅色的鳳服是皇後趙氏。她的笑輕淺若水,又縹緲恍惚,令人琢磨不透。她走過,分明聽見幾聲低聲倒吸了口氣,聽著她麵上越發笑得嫵媚。

走到楚霍天近前,她恭敬跪下道:“嬪妾恭請皇上萬歲,皇後娘娘千歲!”她說完,溫柔抬頭一笑,分明看見皇後眼中閃過一絲古怪之色。楚霍天麵上亦是動容,片刻才道:“愛妃請起,來人,賜坐!”

便有宮人搬來案幾,靠在了楚霍天的右下首。歐陽箬從容坐上。

楚霍天望去隻見她細嫩白皙的脖頸,看不到她的容顏,便道:“愛妃幹脆坐在朕的身邊吧。”

歐陽箬一呆,忙稱不敢。皇後也是一愣,半晌才反應過來道:“柔嬪也不要推辭了,你坐在皇上身邊也好伺候皇上用酒。”

楚霍天見皇後允了,心中大悅,衝皇後笑了一笑。歐陽箬這才起身坐到楚霍天身邊。這樣一來,皇後在左邊,歐陽箬便在楚霍天右邊。底下的眾使節看了亦是低頭竊竊私語,人都道楚國的皇帝不近女色,勵精圖治,如今看來竟是假的啊。試問哪個男人能放任如此美的天仙寂寞在深宮之中呢?

歐陽箬坐在楚霍天身邊,他身上的龍涎香源源不斷地飄入她的鼻間,心無端地就這樣狂跳起來。坐在他身邊的感覺原來便是如此,她抬眸從高處往下看去,若說禦座與眾不同之處,不過是比眾人高些,高得有些不勝寒罷了。

楚霍天藏在寬大袖子中的左手微微握了她一下,這才立起身來,舉起酒杯道:“宴秦國貴客,開席!”

鍾鼓敲起,他的俊顏隱在冕冠珠簾之後,龍姿鳳章,帝王之氣流露無疑。歐陽箬微微側眼看他,眼中流光瀲灩,露出連自己都不自覺的絲絲柔情。

第二日,楚霍天下道旨意封歐陽若為從四品芳儀,擇日搬進雲香宮。帝妃兩人起晚了,楚霍天便沒有去早朝,隻懶懶依在榻上看歐陽箬由宮人伺候著梳理一頭烏發。她的發長至及膝,十分柔滑順美。一夜的歡愉,讓她的麵色紅潤了許多,不塗胭脂亦是嬌豔動人,絕美無雙。她是美麗的,他不可否認。但是她的心性卻是整個後宮中他最難琢磨透的。她有時若一枝寒梅在風中獨立,孤寒決絕。有時候又如一枝羞怯的丁香,惹人垂憐。

“皇上真的不早朝了?”歐陽箬從銅鏡中看著他的俊顏含笑問,“這個紅顏禍水的名聲臣妾可擔當不起。”

“怕什麽。就說昨夜朕飲多了酒頭疼。你又說渾話了。”楚霍天懶洋洋道,翻個身,繼續休憩。

怕什麽?歐陽箬看著鏡中自己絕美的容顏,嫣然一笑。就怕有人已經恨不得將她抽骨剝皮罷了。

德坤宮宴席上的賜座,楚霍天流連花延宮的君王不早朝,在一日一夜間傳遍了整個楚宮的上下。隻一夜間,歐陽箬便成了寵冠六宮第一人。整個宮頓時風向立變,待楚霍天走後,小小的花延宮裏人來人往,許多妃嬪都跑來恭賀。歐陽箬隻覺得不勝其煩,但又隻得賠了笑臉,一一敷衍而過。得到暮色四合,這才稍稍得了空閑。

宛蕙看著半屋子的禮物犯了難。

“姑姑可覺得人手不夠?要不再挑個好的丫頭,幫你分擔分擔。”歐陽箬飲了一口香片,看著她苦惱的神色,笑道。

宛蕙點點頭:“是啊,以後去了雲香宮地方大了,也得再招幾個伶俐的宮人來。”

歐陽箬頷首道:“挑幾個忠心的便是,別讓不相幹的人混了進來。”

兩人正說著話,忽然德軒進來:“啟稟娘娘,玉充華小主求見。”

歐陽箬展顏笑道:“快去請,我當她今日真不來了呢,沒想到挑這個時候來。”說著連忙叫德軒去請。

歐陽箬在內殿主位上坐了,見李盈紅一身桃杏色宮裝,由宮女扶了走上前來。

歐陽箬連忙起身前去迎她,笑道:“今個不顧天黑路滑就過來了?正琢磨著明日過去看你呢。”

李盈紅粉麵含笑地施了一禮,被歐陽箬扶了起來,她笑道:“妹妹這時候來才是時候,來早了也就被姐姐擱在一邊了,恐怕連姐姐的臉也見不著。”

歐陽箬抿嘴一笑虛扶了她坐到椅子上問道:“可用了晚膳?”

李盈紅點點頭道:“用了,妹妹我還帶了一些賀禮,姐姐看看可合心意的?”歐陽箬作勢微嗔道:“你這是做什麽?你看看我裏邊,別人送禮送了一大堆,正發愁哪裏擺呢。你怎麽又拿了些來?”

李盈紅抿了口鳴縈端上的燕窩甜湯笑道:“別人是別人送的,這是我自個送的,姐姐就算擺不下也得收才是,不然可不就厚此薄彼了麽?”說著叫貼身宮女春煙去拿了禮物。

幾個小宮女將禮物抬了進來,一一掀了紅綢給歐陽箬過目了。歐陽箬輕掃了一眼,隻見前麵一盤上有金鐲子三對,上麵各雕了各色花樣,金燦燦十分別致,第二盤上是玉器,大大小小共五件,也是上乘的白玉與翡翠,第三盤是發釵,共五枝,樣式也是宮中沒見過的,十分古樸大方。接著便是幾匹綢緞,顏色是歐陽箬喜歡的素淨暗紋的。

歐陽箬隻粗粗看了一眼,心頭一跳,笑道:“妹妹這禮物倒是重了,說實話,姐姐還真不敢收。”

那些捧漆盤的宮女聞言紋風不動,隻靜靜捧著。

李盈紅聽得歐陽箬不收也不惱,對那幾個宮女道:“去外邊候著吧。”宛蕙忙領著她們魚貫而出。

歐陽箬見四下裏無外人,才看了看她麵上的神色,卻見她神色寧靜,眼波清澈這才稍稍放下心來。

李盈紅笑道:“姐姐為何不收妹妹的禮物,可是嫌棄禮物不合心意?”歐陽箬隻笑了笑,才道:“你我的交情,可能拿那些金銀俗物來比的?隻不過妹妹先把話說了,我才想想收得還是收不得。”

李盈紅下意識地撫了肚子,此時內殿裏已經掌了燈,燈火通明,照在她麵上,似蒙了一層金紗一樣,十分朦朧美麗。

她頓了頓似乎在醞釀著說辭,過了一會,才笑道:“姐姐這話可說得嚴重了,今日哪宮的娘娘不是送來厚禮,妹妹隻不過隨大流而已。”

歐陽箬看著她,漫不經心道:“李妹妹若真是隨大流,那也就罷了,送點燕窩參茸,或者幹脆不送,隻過來道個喜便走,我也絕對不介意,隻是今日妹妹太鄭重了,反倒讓姐姐我揣摩不到你的心思。”

李盈紅聞言這才呼了一口氣,拍了拍胸口道:“可憋死我了,要不是我娘這麽吩咐我一定要姐姐你收下禮物,才開口說事,我才不會做足這些虛禮呢。”

歐陽箬見她小女兒情態一露,這才笑道:“是什麽事令妹妹煩惱?”她早就料到李盈紅有求於她,單是看她送禮一事便知道了幾分。

李盈紅微微歎了一口氣:“還有哪件事情?母親說,那日我出事就是姐姐一力承擔下來這才保住了龍胎,由此可見姐姐胸襟智慧不是一般女子,若姐姐能再為妹妹籌劃,妹妹就能保住與肚子中孩子的緣分了。”

她說的自然是皇後想過續她腹中的龍胎,歐陽箬曾暗暗示意她寫信回娘家求解決之道,李盈紅自然做了,隻是沒想到兜來轉去,這主意還是落在歐陽箬身上。

歐陽箬心中歎了一口氣,怎麽她們都當自己是救命的菩薩了呢?這可不好。

歐陽箬美眸一輪,看了看她的肚子,才一月有餘不到兩月身孕,他們娘家人就開始急了,也難怪李盈紅目前的地位隻不過比宮人略高一等而已,皇後若開口說要,他們能不給麽。

歐陽箬道:“妹妹此言差矣,那次隻不過姐姐一時血勇,哪裏稱得上是什麽大胸襟智慧?妹妹說的事關重大,你看姐姐我自身尚勉強,如何能再出頭?”

李盈紅見她就是不鬆口不由急了:“姐姐是不是不拿我當姐妹了?如今皇上這般寵信你,難道姐姐為妹妹說一句話也不行麽?”說著便落下淚來。

歐陽箬見她情緒不穩,知道她孕中敏感,心中一歎,扶了她起身,到了內室入座了,才道:“正因為我當你是好妹妹這才與你說了真話。說實話,姐姐我一無權二無勢的,在宮中隻是自保而已,如何能再幫你?你應該比姐姐更知道那位是何等人物,她可是楚國大世族的嫡長女,即使現在膝下無子,依然能坐穩位子。你這是使的小性子,隻道自己的孩子不能給她,可是你不知道若換個人,自然千肯萬肯。孩子給了她,便是嫡子,前途不可限量。你亦能以後身受榮華。”

李盈紅是何等性子,一聽這話,噌地站起來,柳眉倒豎,隻道:“算了,妹妹今日來錯了。姐姐好生歇息吧,妹妹告辭了。”

她正欲要走,歐陽箬冷然道:“回來!”

李盈紅一愣,卻見歐陽箬麵罩寒霜,不由乖乖坐到位置之上,隻是滿臉的不服氣。歐陽箬心裏一歎,這等神氣似極了關在冷宮的那位,寧可拚為玉碎,不為瓦全。

“你這等性子,不用那位來奪你的兒子,她自然有本事,使個法子讓你乖乖地雙手奉上,隻看你付出的代價多少罷了。我先前所說是為了讓你知道,你不給孩子的話失去的是多少。以防將來有一日你後悔了再來埋怨姐姐我,”歐陽箬頓了頓,見她麵色和緩又道,“徐妃你可知道?”

李盈紅一愣,半晌才道:“這知道,她父親與我父親交情不錯,都是行伍出身。隻是徐姐姐性子太烈,又因是庶女,性子古怪了些。”她自然不敢說徐妃所犯的事,因為在楚宮之中這等事是千萬忌諱的。

歐陽箬見她知道徐氏,心放了一半:“你知道她便好,若給你選擇,那位與徐氏,你選的是哪個?”

李盈紅一愣,才吃驚道:“姐姐怎麽好好地提她來?她如今關在宮中,怎麽能……”

歐陽箬揮了揮手,住了她的口,隻道:“你當她父親是尊泥菩薩?她父親如今是兵部尚書,她隻是犯了糊塗,事鬧得大了,皇上才不得不把她關進去,假以時日,皇上還是要放她出來的。隻是如今時機不對而已。”

李盈紅這才略略懂了,皺了秀眉又問道:“那姐姐的意思是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