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雲香宮(1)

歐陽箬點點頭,叫德軒幾人跟緊,這才上了肩攆跟隨他們而去。

果然是到了雲香宮的路,拐了兩三個彎,便看見這三個小篆塗了金字懸掛在宮門前。下了肩攆,歐陽箬一路走近,隻見亭台樓榭,曲廊回轉,假山花園一應俱有,難得的是,這一宮的樓閣花園還帶了三分華地園林的味道,歐陽箬一見便心中十分歡喜。難怪當皇後將此宮撥給她住後,眾妃嬪麵上妒色深深,果然是個好地方。穿過了幾處走廊,忽然見前麵的暖閣裏有內侍宮女走動。歐陽箬心中疑惑,扶了德軒上前去看。

那內侍宮女見她過來,忙跪下請安。暖閣內爐火旺盛,熱浪撲麵而來,還帶著一股清新的香,似有人在此住著一般。不是說雲香宮目前尚無人居住麽?怎麽會……

歐陽箬越發搞不清楚狀況,隻得進去,隻見窗前一人穿著極淡的青色長袍,拿了一冊書,正含笑望著她。

“皇上……”歐陽箬不由驚呼道,身後德軒早就帶著宮人跪下了。

“哈哈,箬兒被朕嚇了一跳吧。”楚霍天哈哈一笑,大步走前來,拉了她坐下。底下的宮人奉上熱水巾帕便退了下去。

歐陽箬見是虛驚一場,粉麵上含了微惱道:“皇上不是忙得很嗎,怎麽有空來嚇臣妾?”

楚霍天含笑摟過她,幫她褪下身上的披風才道:“這些日子都在忙祭祖祭天大典,已經好些日子沒去看你了。好在你肯遷宮,朕便挑了這個宮給你,又叫皇後出麵撥給你,這樣別人可就說不得什麽了。”

歐陽箬心中感動,卻道:“皇上英明神武,怎麽也怕別人口誅筆伐?”

楚霍天卻皺了眉頭道:“後宮朕是不太理會的,就怕前朝那些老古董心裏不服氣,若見朕寵了你,不知又要往後宮塞幾個女人過來。總歸讓朕不能獨寵了你一人才罷休。這年才剛剛開始,就有好多臣子上了折子要朕廣納後宮,沿襲龍脈了,都被朕給狠狠地批了一通。”

歐陽箬心裏一歎,如楚霍天這般人物也頭痛的話,怕是不簡單了。她曾風聞過楚國世族勢力之大,關係之深,已經是讓許多寒門子弟無望仕途了。她隻不過是一介亡國妃子,若是真讓楚霍天獨寵了,前朝堂之上不知道該有多少人會跳腳了。

歐陽箬抬起頭來,見他眼角已有了細碎的紋路,眼瞼之下隱約可見黑影。知道他這幾日定是累極了,便默默俯在他胸前,不發一語。

楚霍天亦是摟了她,靜默一陣才含笑道:“你這一路進來,覺得這雲香宮尚可入眼?”

歐陽箬笑道:“回皇上,臣妾十分喜歡呢。”怎麽會不喜歡呢,看慣了楚宮大院高閣,忽然能見到華地小巧的亭台樓榭,她做夢都會笑醒了,思鄉之情也稍稍慰藉了。

楚霍天扶了她走到窗前,推開窗子指著幾處景致笑道:“如今是隆冬,若到了春夏,這裏便有綠樹紅花,還有小橋流水,另有一番別致的景致。”

歐陽箬的目光隨著他的手指處,仿佛可以看見柳蔭蔽日,花影浮動,想著不由眼中泛起濕意,半晌才笑道:“皇上可著實費了一番心思了,臣妾都不知該說什麽好。”

楚霍天望著她,輕歎一聲:“若朕不為你費些心思,你一人在宮中可怎麽辦呢?不過這次皇後倒是好說話,也不拿什麽大道理來糊弄朕了。”

歐陽箬心中一動,皇後賣了這麽大的人情給楚霍天,還指不定什麽時候將人情討了回去。心念轉動間才淡笑問道:“臣妾是要謝謝皇後娘娘,為臣妾費了這般心思。”

楚霍天點了點她的額頭又笑道:“難道你不謝朕?”說著也不容她言語,深深吻上了她。這個吻纏綿輾轉,他的唇舌牢牢與她糾纏,不放過她的每寸芬芳。歐陽箬猝不及防,嚶嚀一聲陷入了他的溫柔之中。他似輕聲喟歎,抱了她轉入了屏風之後。

一番纏綿之後,兩人都不想說話,隻靜靜摟著。他輕吻她的鬢邊,忽然開口道:“給朕生個孩子吧。就養在這雲香宮離朕的乾德殿也近。”

歐陽箬點點頭,摟了他的頸,美目流轉,似江南那悠悠春水,蕩漾漣漪。楚霍天平日冷肅的眉目都化開了,撫上她的眉目鬆了口氣:“朕就隻有在你這邊才得片刻輕鬆,可是朕又不能多陪你,國事後宮樣樣都不省心,如今秦地那邊又蠢蠢欲動,似那個黃毛小兒掌了大權。他年紀這般小,沒想到卻有這等魄力,以後定是我楚國的大敵。”

歐陽箬依如往日一般聽得他細細說著心中的煩惱,偶爾應幾聲。暖閣子內溫暖如春,她終於撐不住倦意,漸漸地沉入了深沉的睡眠。楚霍天望著她純淨的睡顏,眸中閃過一絲憐惜。

是啊,他不能忘記,是他,揮兵十萬,攻入了那奢華瑰麗的華國宮廷,滅了她的國,毀了她的家;他亦不能忘記,是他,將她帶出那個錦繡富麗的魚米之國,來到這北風淩厲的楚地。

可這一切,她都不曾怨恨,甚至不曾抱怨。一顰一笑雲淡風輕,溫柔纏綿之時亦是似水一般。即使她這般溫順,他卻發現自己越發不了解她,她似最堅韌的蒲草,用自己柔弱的身軀站在這楚國後宮之中,默默生長,沉默等待。

楚霍天與歐陽箬一覺睡到傍晚,才由宮人輕聲喚醒說道晚上的宴席的時辰將至了。楚霍天起身梳洗,歐陽箬亦是在一邊伺候。

兩人正說笑間,忽然有個宮人滿頭大汗地跑進閣子外邊,撲通一聲跪下道:“皇上……不好了……玉充容不慎摔倒,聽太醫說動了胎氣!皇後已經趕過去了,特叫奴婢過來請皇上一同過去瞧瞧。”

歐陽箬正給楚霍天梳頭束發,忽然間聞得這消息,手中玉梳一抖,掉在地上摔成兩半。

楚霍天亦是驚得站起來,拍了桌子怒道:“你們是怎麽伺候的,怎麽好的人會摔倒了?”

歐陽箬亦是失聲道:“現如今是怎麽情形,可有見紅?”

那小內侍何時見過楚霍天這般氣勢,嚇得連話也說不清楚:“奴婢不知……請皇上和娘娘恕罪……皇後叫奴婢過來請皇上過去看看。”

歐陽箬忙對楚霍天道:“皇上趕緊去看看吧。皇上福澤深厚定能讓玉充華化險為夷。”

楚霍天早已鎮靜下來,皺眉道:“朕自然要去的。對了,”他指了跪在地上的內侍又道,“你,再去傳太醫院的太醫們,多傳幾個,將院正也一起叫上。擺駕!”

他說完,門外一隊宮女內侍趕緊上來為他更衣梳洗。楚霍天麵沉如水,任由宮人伺候。歐陽箬心中也是忐忑,她平日與玉充華交好,十分喜歡她的爽直潑辣,如今她有事,她無論如何也得去看看。

“皇上,臣妾也想去看看。”歐陽箬道。

楚霍天點點頭:“也罷,你與朕一起前去便是。”

到了錦華宮之時,皇後憂色重重。

歐陽箬見過禮隻後便坐在一側,宮人們神色緊張,來來去去,歐陽箬見到端出的麵盆並無血色,這才稍微放了心。

此時內殿的簾子撩開,幾位老太醫滿是愁容地出來,跪下道:“啟稟皇上皇後娘娘,微臣們等已經盡力,但是充華小主太過緊張,一直呼痛,恐怕……保不住了……”

趕來的眾妃嬪齊聲驚呼。歐陽箬心一跳,詫然抬頭。楚霍天麵色鐵青,握在椅子扶手上的手指捏得骨節漸漸發白。皇後亦是麵色如雪,隻輕聲問道:“真的保不住了嗎?這過年第一日便見了血光,可是大大不吉啊!”她說完深深歎了口氣,滿麵的可惜失望之色。

她說完,底下幾位妃嬪亦是竊竊私語。柳國夫人皺眉道:“可惜了,要不今年定能抱得兩位龍子呢。”說著拿了帕子輕輕壓了壓麵上的粉。

楚霍天不語,忽然立起身來轉入內殿去看望玉充華,裏麵的呼痛聲這才停了。過了一會,楚霍天轉了出來,對太醫道:“朕已經勸了她,你們再想想如何保住龍胎,這事關重大,千萬千萬!”

他說完看了看天色,轉頭對皇後道:“皇後辛苦下,在此處候著看情形如何。等等還有一場宴席,朕先去下,如鈺也隨朕去吧,其他幾位沒事都回宮吧,人多手雜的反而添亂。”

他說完,皇後與一幹妃嬪都便躬身應了,歐陽箬猶豫了下,上前稟道:“請皇上恩準臣妾陪在玉充華身邊,幫忙照料。”

楚霍天麵色微和,輕輕握了她的手,才轉身走了。

眾人跪下恭送,歐陽箬等楚霍天走了後,才對皇後道:“皇後娘娘,臣妾想進去看望下李妹妹。”

皇後點點頭,便允了。歐陽箬轉身進了內殿,見玉充華麵色如土躺在榻上,幾位宮女嬤嬤在一邊為她淨身拭汗。

歐陽箬急步走到她身邊,連忙問旁邊的宮人道:“玉充華現在如何?”

一位年紀稍大的嬤嬤低聲道:“回柔嬪娘娘,剛回來的時候見了血,但現在還好些,隻是小主受了驚嚇,一直說腹痛,方才又哭鬧了下……”

歐陽箬聞言,清麗的麵上浮起憂色。此時玉充華聽見歐陽箬的聲音,睜了眼剛叫了一聲:“歐陽姐姐……”淚便滾了下來。

歐陽箬忙道:“哭什麽,孩子還好好的在你肚子裏呢。你這做娘的怎麽這般不經事,隻是摔了一跤而已不打緊的。”

玉充華一聽這才收了淚,睜著眼睛巴巴地問道:“真的不打緊麽?可是都流了血了,太醫都說保不住了。”說完又嗚嗚地哭起來。

歐陽箬見她小孩子心性,哄她道:“太醫看你喊痛喊得厲害,隻能說保不住了,你且挺一挺,過了今日不流血了便保住了。”

玉充華睜了大大的淚眼問道:“真的?!歐陽姐姐不許蒙我。”

其實她進宮來還隻是個二八年華的少女,初次有孕心中一直忐忑,如今不小心摔了一跤,心中過分緊張胎兒,平日積在心中的害怕一起爆發,這才如此情緒崩潰。

歐陽箬見她笑了,心才放下一半,此時宮人端來湯藥,歐陽箬接過,正欲喂玉充華,忽然心念一轉道:“玉充華怕苦,你們去拿些蜜餞果脯來。還有,將本宮侯在殿外的德軒叫來,本宮有事情吩咐。”

她說完,又一一指使了屋內的幾位宮人出去,德軒進來,歐陽箬見四下無宮人,忙道:“你且品一品這藥對不對。”說著便叫他嚐藥。

德軒拿了銀勺喝了一口,細細思索了下才道:“味道是對,都是保胎的。隻是奴婢藥性不夠熟,就怕……”

歐陽箬也犯了難,想喂玉充華喝又怕不妥。想了想,才問道:“方才你進來之時,可有看見皇後娘娘?”

德軒道:“皇後娘娘移駕到偏殿暖閣休息了。”

歐陽箬沉吟下道:“也無法了,得去請個旨叫秦太醫過來下,我才放心。”說著對玉充華道,“李妹妹且放心,我去請旨叫個妥當的太醫過來。這藥……”她頓了頓。

玉充華也機靈連忙道:“等一等再喝也不遲。”歐陽箬點點頭,轉身出去了。德軒便對玉充華道:“小主且先歇著,奴婢就在門外,有什麽吩咐盡管開口。”說著靜靜退了出去。

玉充華見他進退有度,不由暗自點頭,心裏歎道自己怎麽沒個得力的內侍在身邊。

歐陽箬去了偏殿見皇後正斜靠在美人塌上養神,歐陽箬小心上前,行了禮才斟酌著字句道:“啟稟皇後娘娘,玉充華還是覺得腹痛難忍,臣妾已經勸了,但是效果甚微……”她一邊說著,一邊看著皇後的神色。

皇後聽得她如此說道,眉頭皺得更緊了歎道:“難道真的保不了嗎?唉……”歐陽箬見她憂慮不似做偽,才又小心翼翼地道:“臣妾鬥膽,想請經常給宛昭儀請脈的秦太醫過來看看。聽宛昭儀道秦太醫學有所長,所以……”

皇後聽了疑惑道:“秦太醫?太醫院裏麵有這麽一位麽?本後怎麽沒聽過。”歐陽箬連忙道:“臣妾說錯了,他是醫士,論理講是不能進宮請脈的,但是宛昭儀十分推崇他的醫術。所以臣妾想到既然如此,還不如請秦太醫過來看看。說不定能有什麽奇方子。”

皇後聽了沉默不語,歐陽箬不敢再說,隻靜靜跪在地上偷眼看她的神色。一盞茶工夫後,皇後才猛然醒悟她還跪著,忙命她起身,著人拿了軟凳給她。

皇後沉吟道:“幾位老太醫都看過了,都說隻能盡人事聽天命,那個秦太醫怎麽可能比幾位老太醫更厲害?算了,既然你這般有信心,就依你罷,不過他若要開方得幾位太醫同意才是。”

歐陽箬聽了心裏才鬆了口氣道:“臣妾謝皇後娘娘恩準。”

皇後意味深長地看了看她,拿了塌邊茶幾上的清茶抿了一口笑道:“柔嬪果然賢惠,難怪皇上心心念念的喜歡你。雲香宮可去看過,還滿意嗎?”

歐陽箬心裏“咯噔”一聲,她今日才去了雲香宮皇後就知道了,那他肯定也知道了楚霍天也去了。宮裏不知道有多少是皇後布下的眼線。

她思定忙跪下道:“回皇後娘娘,嬪妾今日下午去看過了,雲香宮十分漂亮。”

歐陽箬皇後便命人去請秦太醫。此時已是晚膳時分,歐陽箬無心用膳,隻在一邊先伺候皇後用了點,才告辭出去陪玉充華。

進了內殿,見德軒陪在秦太醫身邊拿針具,心才鬆了點。

秦太醫下針又快又準,為玉充華施了針又開了一張方子,簾子外的老太醫本來多少有些憤憤,看了方子後卻也道聲好。歐陽箬這才把心放在了肚裏。玉充華針灸完,又用了藥才沉沉睡去。皇後見她穩定下來,誇了秦太醫幾句,賞了些東西便回了宮。歐陽箬此時才覺得腹中饑餓,吩咐了玉充華身邊的貼身宮女春煙幾句,便要回宮。她眼角一撇,忽然看見那床下踢著一隻木屐,上麵水漬宛在,還帶著一些泥土。

忙了大半天,因心中緊張玉充華倒沒注意看到這床下有這隻鞋子。

她心中一動,叫春煙捧了那隻鞋子出到殿外,就著燭火細看,果然……歐陽箬心中冷哼一聲:竟然敢耍這點伎倆!

她美眸一轉頓時含了刺骨的淩厲,直刺得麵前的春煙忐忑不安。

歐陽箬冷哼了一聲,屏退了內殿裏的宮人,坐在主位上:“說吧,這是怎麽回事情。你是玉充華的貼身大宮女,她的事物一件件都要過你的手,若裏麵躺的那位有個三長兩短,你第一個逃不了幹係。”

春煙嚇得渾身發抖,那橫在她麵前的鞋子似一個怪獸一樣。是的,這隻是一雙普通之極的繡花宮鞋,因楚宮中宮女喜歡在下雪天穿上這種帶軟木底的繡花鞋,底上刻了深深的紋路,在雪地裏不會打滑,漸漸的,許多妃子也漸漸開始穿起這種鞋子。

可是眼前這一隻鞋底的花紋上卻被人故意磨成向後傾斜,別說是被人踩過兩天的雪道上行走了,就是在平整的路上也有可能打滑。

“說吧。你們主子的衣物是誰在歸置,誰在保管?若說不清楚講不明白,本宮報上去,你們一幹奴才都要抓進內刑司裏好好拷問!”歐陽箬橫眉冷冷地道。

春煙嚇得不住磕頭,哭道:“娘娘饒命,不是奴婢保管的,是春靈保管的……小主的衣物都是她保管的。奴婢隻是伺候小主起居膳食,其餘的沒多加留心,奴婢死罪……”她說完又要再哭。

歐陽箬輕喝道:“別哭了,再哭想要把你主子吵醒嗎?”她這才小聲捂了嘴巴抽泣。

歐陽箬見她哭得淒慘,隻道:“今日天晚,本宮就暫不追究下去,你自個好好想想玉充華身邊有什麽人行為奇怪,明日一早本宮便會過來,晚上我叫宛蕙姑姑在這邊守著,你自己好自為之,別驚動了別人,若查得出那人是誰自然會放了你,若是查不出來,你自己看著辦吧。”

春煙忙連聲應了道:“奴婢不敢,奴婢是跟著小主進宮的,小主若有什麽事,奴婢當以死謝罪。”

歐陽箬點點頭,冷然道:“你既然是跟著你家小主進宮的,自然知道她好,你們做下人的便有好前程,若她一個不好,你們也別想逃出生天。多的話本宮也不多說了。你自己照顧好你家主子。”春煙連忙點頭稱是。

歐陽箬這才扶了德軒回了宮,留了宛蕙下來照顧玉充華。

第二日一早,皇後前去看望玉充華,歐陽箬也跟隨前往。到了“錦華宮”,宛蕙麵帶喜色上前稟道:“啟稟皇後娘娘,昨夜玉充華小主睡得甚是安穩,今早醒來也沒有再見紅了。”

皇後大喜,念了一聲佛號,才道:“這就好,逢凶化吉,此乃是我大楚祖宗保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