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納新人(1)
歐陽箬安靜地在花延宮裏住下了,分派來的幾位內侍宮女,歐陽箬都一一安排了,德軒便是花延宮的總管公公,他手下管著四個小內侍,都派得井井有條,宛蕙管人也有一套,不到四五日,那破舊的花延宮潔淨如新。她日日教導霖湘帝姬甚有成效,才三歲不到便能背了好幾首古詩。她也頗覺得欣慰。
歐陽箬日日依然去皇後那邊請安問早,無一絲懈怠,幾位往日的夫人處,如今都升了主位,歐陽箬也一一封了些禮前去問安。她們看她謙卑有禮,位份比自己低了好幾等,也都消了不少敵意。倒是林氏見她來十分不安,不但不收她的禮倒是又拿出自己壓箱底的一些好事物都要給她。
歐陽箬淡笑道:“宛昭儀怎麽還這般客氣。再說大定初始,宛昭儀要用的東西還多著呢。還有未出世的皇子也要用呢。”
林氏已經被封為宛昭儀,歐陽箬自然這般稱呼她。
林氏紅了眼睛,擦了擦淚道:“我知道歐陽妹妹已經把我看成外人了……”說著又要哭。
歐陽箬笑道:“哪裏會呢,隻是到了宮裏,什麽事都要上心點。林姐姐也要小心才是呢。”
林氏見她又稱呼自己為姐姐,才笑了。歐陽箬拍了拍她的手,如今林氏肚子已經大起來了,但是她身上穿的卻是輕薄的裘衣,暖和而看上去不覺得臃腫,想來是楚霍天賞的,或是皇後賞的。
“林姐姐這身衣裳倒別致得很。”歐陽箬漫不經心地問道。
“是呢,這是柳夫人給我的。”林氏十分高興,翻開衣襟下擺給她看,都是毛絨絨的內裏,毛色十分細膩。就算沒有價值百金也是十分貴重的。
歐陽箬含了笑,糾正她的錯誤:“是柳國夫人吧,這夫人與侯府的夫人雖看起來一樣,但是位份可是差了十萬八千裏呢。”
林氏赧然道:“我總是分不清楚,下次可要記住了。要不柳姐姐可該記恨我了”歐陽箬看著她素淡的麵,隻笑不語。
柳國夫人真是不簡單的女人。這麽快就拉攏了林氏。
“聽說徐夫人如今封了徐妃,可也是皇上給她的恩德了。”歐陽箬又輕聲道,抿了抿口香茶。
“是呢,歐陽妹妹不曉得,這次皇上能登大寶,她的老父親出了不少力呢。還有一些大臣麵上雖然是支持皇後國丈的,沒想到卻是皇上的人,到了皇上進城那天,通通反過來幫皇上了。”林氏低聲地說。
歐陽箬心中頓時了然,難怪楚霍天敢隻身進楚京呢,原來是真的萬無一失才去的。不然光是楚京的四扇城門都能讓他知難而退了。
“那徐妃可不就抖起來了?”歐陽箬故意歎道。
林氏也擰了眉頭道:“是啊,看她給皇後請安那副樣子可不就是又囂張不少了麽。前些天還頂了柳國夫人幾句。還好柳國夫人知道她的為人,不與她計較。”
歐陽箬聽了隻是淡笑。徐氏可不是甘於寂寞的人呢。如今這後宮才剛安穩,她便想要興起波浪來了。以後可指不定要做出什麽事呢。再看看林氏一口一個柳國夫人,想來柳氏更懂得抓住人心,這麽快就將她拉過來擋在身前了。歐陽箬又與林氏閑話了幾句,便告辭走了。林氏與她依依惜別了,臨走還千萬叮囑她常過來走走。歐陽箬也應了。
出了林氏的浣綠宮歐陽箬沒上肩攆,由宛蕙扶了慢慢地走回去。腳下是青石板路,十分平整,走得腳也不痛。一路秋景颯爽,天上一絲雲彩也無,十分澄澈。歐陽箬隨意走動。宛蕙見她神清氣爽,十分高興道:“娘娘可要去禦花園走動走動?”
歐陽箬笑道:“那鳴鶯前兩天興致衝衝地去了趟禦花園可不是哭喪著臉回來麽?她說,禦花園小得很,看得她心裏十分失望。”
宛蕙也笑道:“是,不過鳴鶯這小孩子心性,自然說話頑皮了點。”
歐陽箬若有所思:“她為人機靈,可惜書讀得不多,心性還未磨好,我得好好教她識文斷字,不然以後大了怎麽能配戶好人家。”宛蕙也點點頭。
此時前麵走來一隊侍衛,為首的似乎是一位將軍模樣的人。歐陽箬看得心頭一跳,待他們走到跟前向歐陽箬行禮。
歐陽箬強笑道:“原來是蘇將軍。蘇將軍最近可好?”
領頭之人身著侍衛統領的服色,俊顏修身,是許久不見的蘇顏青。他抱拳躬身問了安,聲音清朗如昨。歐陽箬不由一陣恍惚。
“蘇將軍怎麽當了侍衛統領了?”歐陽箬道,他低著頭看不清楚他麵上的表情。
“回娘娘,皇上說暫且讓屬下擔當此職,若邊關有需,還是會將屬下調往別處。”蘇顏青的回答一板一眼,一如他的為人一般。
歐陽箬再看了他幾眼,便要回去。
蘇顏青忽然在她身後開口道:“吳德虎死了……”
歐陽箬渾身一震,慢慢地回過頭來看著他。蘇顏青麵上一絲表情也無,若不是他那雙眼睛有那麽一抹疼惜一閃而過,歐陽箬幾乎不知道這句話是對她說的。
“吳德虎死了,他勾結景王,叛了皇上。在皇上擒王護駕攻入宮中之時,被皇上一箭射中頸旁,血盡而死。”他又補充道。
歐陽箬想笑,又隻覺得想哭。奶娘的仇就這麽報了。
她點點頭,回過頭摸索了宛蕙的手,慢慢地道:“謝謝蘇將軍……告訴我這個消息。”
蘇顏青默默行了一禮,轉身帶著身後的一眾侍衛走了。歐陽箬看著他漸漸消失在青石板路的盡頭,回過頭去對宛蕙笑道:“走吧,回宮。”眼中的熱意再也忍不住,滾滾而下。
又過了幾日,楚宮安靜如昔,先帝的幾位沒子息的太妃都被遷出了楚宮,去了靜國寺帶發修行,為先帝祈福。一直被王皇後軟禁在那邊的賢太妃娘娘,卻始終不肯回宮,隻說自己看靜國寺清幽,利於修身養性,便真的不回來了。大皇子幾次去接,亦是接不回來。楚宮中一些宮人也換的換,放的放,年老者願意出宮者都分賞了一些安置銀兩回鄉了。整個楚宮頓時空蕩蕩的,也虧得皇後大世族家出身,身邊又有前朝幾位老成的嬤嬤幫襯著,一切事務安排起來井井有條,饒是如此,歐陽箬幾次去請安都見她神色倦怠,那身厚重的鳳服幾乎都快撐不起來了。
楚霍天見她如此辛苦又安排了柳國夫人也一起掌管後宮事務,柳國夫人自然是欣喜萬分,當下便將許多事務一起接手過去。歐陽箬瞧著皇後趙氏麵上不說,但是那臉色看起來更蒼白了。底下幾位神經敏感的嬪妃也開始認清風向,漸漸向柳氏靠攏。要知道柳國夫人膝下可是有皇上現下唯一的皇子呢。皇後雖然是原配,但是卻多年再無所出。這以後的事,誰說得清楚呢。倒是歐陽箬不卑不亢,對皇後對柳氏一般無二。徐妃還是那副樣子,傲氣得很。
楚霍天在大定初又提拔了不少年輕的官員,又對清流一派的老臣們加以安撫,斟情封了官職,而那些參與逼宮叛變者隻斬其禍首,並不禍及家人。這一舉措便令得朝堂上下歸心,群臣敬服。
因後宮空虛,楚霍天的子息稀薄,幾位老臣又趕緊上了折子,勸楚霍天廣納秀女以充實後宮,為皇室綿延血脈。楚霍天卻駁回了此類折子,隻道先帝節儉用度,後宮並不充裕。如今他初登大寶,一切用度應效仿先帝才是。外加此時節為初冬,若要選拔秀女一則勞民傷財,二則有悖天道,便將選秀女一事改為來年開春農忙過後。但是他也選了幾位平叛有功大臣的女兒,妹妹,入宮為嬪妃。就歐陽箬所知的便是在十月二十八進了兩位貴人,一位美人,但具體是誰家的女兒倒是沒去注意。因為在十月二十九,歐陽箬聽到了一個更令她吃驚的消息。
那日歐陽箬正與林氏坐著繡花,聊天,順便縫製林氏肚子裏未出世小孩的棉衣。德軒忽然進來,輕聲道:“娘娘,帝姬正在哭鬧著要找娘娘呢。奴婢們都哄不住。”
歐陽箬看看天色,心裏會意,向林氏告辭了,便要隨了他出去。
林氏笑著握了她的手道:“歐陽妹妹來看我,我心裏高興得很,柳姐姐也說要找個時間與歐陽妹妹聚一聚呢,還問說看歐陽妹妹什麽時候得空了,說一聲就過來一起坐坐。”
歐陽箬心裏一動,隻點頭笑道:“好,就怕柳國夫人貴人事忙,可比不得我這般閑散人物。到時候誤了柳國夫人的事那可罪過大了。”
林氏抿嘴一笑:“瞧妹妹那張嘴說的,那我就當歐陽妹妹你答應了。”說著親自送了歐陽箬出了屋門。
歐陽箬忙止了步道:“林姐姐趕緊進去吧,外邊風大,小心著涼。”林氏看著她係上了蜜合色錦鍛披風,本是不襯膚色的顏色,但在她披上後,卻越發襯得貴氣逼人,風華絕色。
她輕輕歎了口氣道:“我們幾位侯府的老姐妹,就數妹妹你姿容絕代,如今進了宮,還不知道有多少新人進來,一年一年的,我們都該真正成了老人了。”
歐陽箬知道最近楚霍天忙於政事,甚少去看她,心中對她生起憐惜,握了她的手笑道:“林姐姐隻管養好身子,等過些日子為皇上添個一男半女,也終身有靠了,那些新人來來去去的,總有一天也是同我們一樣。姐姐別太往心裏去。”
林氏點點頭,勉強展了顏,才回了屋子。
歐陽箬由德軒扶著往外走去,低聲問:“是什麽事這般急?”
德軒在外邊四周看了看才低聲道:“聽外邊的小內監閑磕牙說,今日午時,亂黨頭子張子明在牢中被皇上一杯毒酒賜死了,那夥同叛亂的景王被押到午門,淩遲處死了!”
歐陽箬一聽,腳下一滑,幾乎跌到地上。德軒忙拉住她,扶了她坐上肩攆。
歐陽箬好不容易上了肩攆,透過四周蒙的一層半透明的蛟紗帳子,看見朱紅色的宮牆直逼人眼簾,似血一般豔紅。楚霍天終究是容不下張子明。可是一杯毒酒,真的便是歐陽箬托的情了。好歹能留一個全屍。可是景王為何要淩遲?她仔細一想,又是心裏一驚,難道楚霍天查出那人便是景王?!
“……等到查出那人,朕定當將之千刀萬剮,不管他是誰。”他曾堅定地對她許了承諾。
淩遲……千刀萬剮……
歐陽箬捏緊了手中的帕子,隻絞得手上一道一道的勒紅。是的便是他那日夥同王皇後刑訊於她,逼她串供誣告楚霍天有反意。
就是他們!
歐陽箬心中的一根弦猛然繃斷,仇都報了,真的都報了。吳德虎死了,王皇後死了,景王也死了,甚至連不應該死的張子明都死了……
遠遠的一眾身著著花團錦蔟的宮人走了過來,見肩攆抬過,紛紛立在宮牆邊福了身行禮避讓。歐陽箬看著她們一張張年輕的麵孔,忽然開口問道:“她們是誰?”宮女不可能這般穿戴。
“回娘娘,這些小主是皇上新選入宮的。如今正要去繡玉殿裏跟著宮中的嬤嬤學習宮規呢。”德軒忙回道。
歐陽箬一聽,有些恍惚地笑了。
楚乾德五年的陰曆十月於是就這般真正地過去了。
雪,紛紛揚揚地下了起來,整個天地一片雪白。朱紅色的宮牆,綠色的琉璃瓦如今撒上了一層銀粉,在莊嚴肅穆中,多添了幾分可愛,亦是十分漂亮。歐陽箬裹在嚴嚴實實的狐裘披風之下,呼出的氣都凝結成白霧,鼻尖都凍得通紅通紅。她望著外邊的銀白色的世界,清澈的大眼中閃著好奇。宛蕙也是一身厚實的棉衣,跟在歐陽箬身後,一步一滑地向前走去。
“娘娘,這雪可有什麽好看的,冷得很呢。”宛蕙雖如此抱怨,卻也上前牽牢了她的手。
歐陽箬看了看四周,哪裏沒什麽好看的呢,一步景,處處是景,不同於江南的婉約與秀氣,這亭台樓閣多了幾分北方淩厲的線條與氣勢。她抿嘴淡淡一笑:“這可是入冬以來的第一場雪,我們生在華地沒過,自然要好好欣賞一下。對了,這幾日怎麽少看見鳴鶯那丫頭的影子了?”
宛蕙腳下忍不住打滑了一下,幾乎摔倒了,歐陽箬忙將她扶穩了。宛蕙看了看腳下的木底鞋忍不住埋怨:“她那鬼丫頭前幾日未下雪便喊冷,天天縮在房裏不出來,現在下了雪,一看見白白的雪就又喊冷。跟她說下了雪就不冷了,但是她偏偏不信,就是不出門。”
“我們華地來的人就是怕冷,這要到了隆冬可怎麽辦呢。”歐陽箬笑道。她的笑容清澈純潔,若這初冬的薄雪。看得宛蕙心裏直歎氣:“娘娘,這皇上登基都快一個多月了,奴婢看著幾位妃子小主都使勁去巴結李大總管呢。你怎麽也不去問問看,依皇上對娘娘您的恩寵,怎麽也會再回來看看您。”
歐陽箬隻笑不語。
這時遠遠地走來幾位宮女並三位小主,她們見到歐陽箬,看了一眼她的服色便忙拜下道:“張貴人,李貴人,王美人,向柔嬪娘娘請安了。”
歐陽箬一看,她們三個不過二八年華,一個個嬌媚動人,雖不是十分的美人但一打扮起來卻也是不差了。張貴人身穿了一件素淨的白緞底繡粉色梅花長棉褂,外披一件藕合色錦麵披風,一張小臉素淨而斯文,整個人也沉默不語。李貴人穿著跟她一般的服色,隻是那瓜子臉上眼睛大而有神,還透著一股英武之氣。歐陽箬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王美人卻是三人之中姿色最出眾的,巴掌般大小的臉上,眉眼如畫,眼眸脈脈含情,一頭烏發挽成老成的墮馬髻,卻自有一股風流韻味。
她三人各有千秋,歐陽箬心裏也是微微讚歎,她點點頭,虛扶了一把:“各位小主有禮了。天冷雪大,你們是要去哪裏呢。”
張貴人猶豫了一下,王美人卻搶著道:“回柔嬪娘娘的話,婢妾是要去給柳國夫人請安呢。她說今日是楚國的第一場雪,在後花園裏的暖閣裏擺了一桌子酒席,叫婢妾幾個去吃吃酒暖暖身子呢。”她說完麵色甚是得意,眉飛色舞,整個小臉顯得更加生動了。
歐陽箬點點頭笑道:“不錯,代我去向柳國夫人問個安。我就不打擾你們了。”說著微微一頷首便要走。
李貴人心直口快道:“柔嬪娘娘不一起去麽?這些日子柳國夫人一直向婢妾們讚柔嬪娘娘相貌美麗,性格又溫和大方,叫婢妾幾個好好向柔嬪娘娘學學呢。”
歐陽箬聞言心中一動,回過頭來,仔細看了看她的麵色,卻見她麵上一絲別的異樣表情也無。再看看沉默是金的張貴人,與那一臉又妒又羨的王美人,心中頓時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