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宮門血(2)

巨大的聲響將殿內的文武百官也驚醒了,連忙跪下接了聖旨。饒是楚霍天鎮定非常也麵上動容不已。

待呼聲過後,楚帝又道:“新帝乃我大楚棟梁,未即位前便能征善戰,功高於天。朕的幾個不肖之子無一人賢德及他。你等以後要盡心輔佐才是。”他說完,又衝楚霍天擺了擺手,示意他上前。

楚霍天心中千百滋味,竟不知道從何說起,楚帝冰涼的手,握了他的手。蒼老的麵容上扯出一絲微笑道:“你看,這楚國天下,如今也是你的了。當初你小,朕即位為皇位之時,你曾問朕,什麽是皇帝,你也想當一當。當時不過是戲言,朕隨口答應了你。如今真的將皇帝位傳於你了。你可高興?!”

楚霍天眼中含淚,往事一幕幕湧入腦海,攪得他心裏發疼。他慢慢跪了下來,重重拜了下去。麵前蒼老而臃腫的老人曾經就是他心心念念景仰的大哥,可是是什麽改變了他們的軌跡,讓他們越走越遠,越走越遠……

他曾經想過此次舉事便能獨攬大權,即使楚帝立個皇帝,他還是站在高高的權位上麵,誰也動他不得。權力是什麽東西?權力就是一種背得上去,卸不下來的東西。一旦卸下,他就死無全屍。所以他拚命自保,可是當他的走到權力頂端之時,他才發現,他已經沒有了任何退路。

如今他卻輕易地得到他夢想中的東西,這一切都太出乎他的意料了。

大楚最最不平靜的一個早朝終於散去了,禦階的鮮血已經被宮人的一盆盆清水開始洗刷得幹幹淨淨,狀如癡呆的皇後被押了下去,躲在暗處的景王國丈也被扣押起來,一幹涉及人等綁的綁,就地殺的殺。血雨腥風就這麽雲淡風輕地被一蓋而過。

楚帝由人攙扶著往寢宮而去,他還拉著楚霍天的手,雖然無力,但是卻是不放手地拉著。楚霍天放下所有的冷傲,跟隨在他的身邊,仿佛時光倒回了二十幾年,他還是稚嫩的孩童,隻能牽著高大俊雅的皇兄的衣角。

楚帝回到了寢宮,就躺在了龍床上。殘存的一口氣似乎已經要漸漸散去。他無力的拉了拉楚霍天的手道:“知道朕為什麽要……要傳你皇位麽?除了你的勢力已經無人可動搖,還有一個很重要的一點……就是,我想保住自己的幾個兒子……”他喘息地說著,瞪大了眼睛看著他。

“朕知道,就算你沒有野心當皇帝,可是你手裏的軍權,政權哪一樣不是招人忌諱……朕就算立了任何一個皇子,他以後都要奪你的權,斬你的根,若他們有這個能力也就算了,可是朕的幾個兒子……大皇子太過文弱……二皇子太過驕躁冒進……其他幾個小皇子都還小……他們一個個都不是……不是你的對手,人都道,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朕快要大去了,朕生前沒用,死後也要為自己的幾個兒子謀得一線生機,所以……所以……朕拉下老臉,用往日的情分,用大楚的皇位來求你……求你放過他們……”

楚霍天眼中的痛色越來越濃,他是他的皇兄,卻也是天下最最普通的父親。他在臨終前傾盡所有,隻為了保住自己的孩子。

“皇兄……”他微微哽咽。

“皇弟……看在我將去的份上,答應我吧。”他的喘息越來越重。

楚霍天終於重重地點了點頭。

楚帝安心的閉上眼睛,揮了揮手道:“那就好,朕好累,朕要休息了。”

楚霍天再拜了又拜,才退了下去。

十月三十,楚德帝薨。舉國哀慟。他臨終傳位與其弟楚霍天。翌日,楚霍天簡單即了皇帝位,定年號為寧和,大赦天下。將景王與國丈流放三千裏,皇後賜毒酒一杯。眾謀逆之人,殺的殺,流放的流放,一時間倒是將整個紛亂的局勢安定了下來。

歐陽箬遠在廣郡得到這個消息之時,足足呆了半晌。她摸索著坐了下來,鳴鶯高興得團團轉,收了這個東西,又放下那個東西,半天都沒收拾清楚。

“夫人,這下可好了,侯爺如今是皇上了,以後夫人也是有位份的娘娘了!”她尤自在一邊絮絮叨叨,跟一隻喜鵲似地說個不停。

歐陽箬半天才回過神來,看看窗外的灰蒙蒙的天,忽然輕聲笑道:“沒想到……沒想到……”

鳴鶯見她神色古怪,趕緊問道:“夫人沒想到什麽呐?”

歐陽箬回過頭來,盯著她清秀的麵:“沒想到兜兜轉轉,還是做了皇帝的女人。”

鳴鶯聽得一呆,收了興奮之色,隻默默坐在她身邊的腳凳下。

從此一入宮門深似海……

歐陽箬第二日便由蘇顏青護送著一路往楚京而去。那廣郡外的秦兵似乎也沒有了任何動靜,歐陽箬知道,楚霍天定是與他們達成了某種協定,可是這一切都不是她所能操心的事情了。馬車晃晃悠悠,歐陽箬又似回到了那初離華地的路上,明明才半年多的時間,沒想到竟是風起雲湧,整個楚地都變了天。

歐陽箬這才明白,楚霍天為何一到楚地便忙得跟陀螺一般,為何他總是憂心憧憧眉頭緊鎖。也許早就在他決定滅華地之時,就開始想到如何麵對這功高蓋主後如何收拾。

歐陽箬到了楚京,先接了霖湘宛蕙,再到了侯府。侯府中的下人甚少,幾位夫人都不在了,聽下人說是早早被接到了宮裏。等歐陽箬收拾了,便要立刻到宮中聽封受賞。

宛蕙與鳴鶯都高興壞了,歐陽箬坐在塌上看她們整理收拾,麵上浮起淡笑來。

聽封受賞?她隻覺得心裏累得慌,沒來由的累。似乎轉了一輪,又回到了原點一般。一切都未改變。

府外早早侯了一輛輛溜金的馬車,貴氣中充滿了皇家的威儀。歐陽箬扶了宛蕙的手,她身著了規矩的宮裝,團鏽海棠長裙,頭上隻簪了一隻金步搖,不多不少,任誰也看不出錯處。她慢慢上了馬車,馬蹄聲聲,遠處巍峨的宮廷漸漸呈現在麵前。

兩扇朱漆大門緩緩無聲地打開。

到了宮中,兩列小內侍迎了來,一番的箱籠歸置就歸他們抬了。歐陽箬先被安排到了華延宮。三四丈高的朱紅色的宮牆高大巍峨,透出一股皇家才有的肅然莊嚴,一路上無人敢開口說話。從府裏跟過來的幾位丫頭也異常沉默著。待到了華延宮已經是小半柱香過後了,歐陽箬一下肩攆卻是著實一愣。麵前這半舊不新宮殿小得可憐,沒有想象中的大氣,不像是妃子住的宮殿,倒似冷宮一般。進去後也是草木枯萎,不見一絲人氣。歐陽箬慢慢在前麵走著,分明聽見身後宛蕙與幾位丫鬟的抽氣聲。

歐陽箬絕美的麵上倒是鎮定,待在大殿裏主位坐了,使了個眼色給宛蕙,這才把神遊的宛蕙驚醒,忙陪著笑給外邊抬東西的內侍一一打點了。歐陽箬看著一室黑灰,許是許久不曾有人住了,心裏一歎。

鳴鶯抱著霖湘過來,氣呼呼地道:“夫人這算什麽呢,巴巴地進了宮就讓夫人住這裏呀?就算奴婢住得,這小帝姬怎麽住得?”

她話還沒說完,宛蕙就急急忙忙走過來,輕擰了她的臉:“你這丫頭怎麽說話這般沒思索的,還不抱小帝姬下去歇息。”

鳴鶯這才氣呼呼地住了嘴抱了霖湘下去,宛蕙回過頭小心地看著歐陽箬的麵色。

歐陽箬倒笑了:“這花延宮倒是與侯府裏的靜雲閣差不了多少,我看這裏收拾一番也是幹淨清爽得很。隻是要麻煩姑姑著人好好打掃一番了。”

正說著,外邊德軒高興地進來了,一進門就撲通一聲跪下道:“夫人,德軒回來了。”

歐陽箬淡笑道:“回來就回來了,報這麽大聲做什麽。”

德軒掩飾不住滿心高興,磕頭道:“奴婢這次是真的回來了,以後就伺候夫人了。”

歐陽箬看看他,再看看一室的黯淡淩亂,忽然輕笑道:“回來有什麽好的,去跟著趙先生才是有前途……”話說到一半也不說了,便轉回了內殿,自己拂幹淨一張美人塌就躺著了。

那半透名的綴珍珠蛟紗簾子望去,她的倩影憧憧,隻無端讓人覺得十分落寞。

到了第二日,便有公公前來宣旨意,“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歐陽氏,品行端淑,德貌雙全,溫和謙恭,特封為正五品小嬪,賜號為‘柔’,二皇女霖湘,賜號為‘敏沐帝姬’,一應器物照前例分發。欽此,謝恩。”

歐陽箬領了一幹人等拜了下去。德軒臉色鐵青地接過聖旨,宛蕙強笑著上前塞給宣旨公公一封紅封。

那公公這才笑道:“給柔嬪娘娘恭喜了。奴婢先退下去了,娘娘好生歇息。”

歐陽箬也笑著送他出去了。才進得屋子,就見一屋子的人都不怎麽說話,歐陽箬笑了一句:“怎麽了,沒進宮都巴巴地要進來,怎麽進來了就一副頹喪樣子。都快打起精神。”說著轉入了內殿也不再出來。

宛蕙瞅了個空,端了一晚蓮子百合甜湯進去,見歐陽箬又是瞧著窗外的景色發呆,痛惜地上前跪道:“夫人心裏苦就哭出來吧,奴婢不忍心夫人就這樣悶在心裏,憋著不說話。”

歐陽箬半天才回過頭來,扶了宛蕙起身,淡笑著道:“姑姑是一路跟著我從華地來,怎麽樣的苦我們都吃過了,怎麽也不想想我怎麽會為這些小事鬱鬱於心。那日華地陷落,我本是要一死了之的,還有那夜……我是死過幾回的人,別人不知,姑姑怎麽不知呢。位份低可以漸漸升上去,宮門破落可以再換一個,這些都是身外之物。可是,姑姑……”

她頓了頓,絕美清麗的臉上浮出一絲苦澀:“可是,姑姑,我的心累了……我十五虛歲進華宮,一路跌跌撞撞,最後位極正一品淑妃,姑姑以為我單隻生了一個帝姬就能升上這位置嗎?這裏麵的故事不提也罷,可如今,竟要我從頭再來。姑姑……你不明白的。”她說完長長一歎,轉了身,不再言語。

宛蕙一呆,竟是無話可說。

到了第二日一早,歐陽箬便去了福熹宮去跪聽皇後訓誡。在宮外等了半天,裏麵才有個小內侍出來道:“皇後還在與幾位王妃說話呢,叫柔嬪娘娘去旁邊的側殿裏先歇息下。”

歐陽箬也低眉應了。正轉身要走,忽然外邊傳來嬉笑之聲,歐陽箬放眼望去,隻見柳氏並林氏還有其他幾位夫人往這裏走。

歐陽箬見她們走近,拜下道:“嬪妾歐陽箬拜見幾位娘娘金安。”

柳氏上下一打量她忽然笑道:“哎呀,這不是歐陽妹妹嘛,好些日子不見了,怎麽臉色卻不好看了。快快起來吧。”

林氏挺了個大肚子也連忙上前扶起她道:“歐陽妹妹,可想死我了。”

歐陽箬起身對二位笑笑,並未說什麽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