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暗香毒(1)
楚妃被楚霍天派去的人接了回來,兩邊麵上亦是和和睦睦,看不出異樣來。楚妃回來後幾天,便叫人給歐陽箬傳話,說三日後便要將淩湘的名字改了改,放在族譜中,叫歐陽箬到時準備下。歐陽箬與宛蕙便忙開了,為她裁製新衣,又商量著到時候該怎麽做。
歐陽箬的身子漸漸好了,日日煎藥補湯,她亦是統統喝下。隻因這次事給了她警醒,那便是人死了就什麽都沒有了。德軒粗通藥理,每日都過來親自煎藥,十分上心。連宛蕙看了也連連稱讚,都說他忠心不二。
一日歐陽箬正在午睡,在半睡半醒間,似乎有人在外邊竊竊私語,她正熱得身上膩膩的,又聽得有人在說話,不由有些煩躁。左右睡不著便起了身,披上薄薄煙羅外衣,惺忪著睡眼便出了門。在廊邊的盆景隔處,卻看見宛蕙與德軒正拿著一包散了的草藥在說著什麽。
歐陽箬好奇心起,側耳一聽,隻聽見宛蕙擔憂地問道:“你可確定?這藥……”
德軒把那藥放到宛蕙鼻下,叫她聞聞:“姑姑你聞下,這藥味辛酸,不似往日平甘渾厚,奴婢看著這些藥沫子有問題,似乎是別人故意碾碎放進來的。”
宛蕙仔細看了看,麵上一緊:“那怎麽辦?夫人都喝了一帖了。”
德軒把那藥又包好,恨狠道:“這群天殺的,奴婢就知道要回來看看仔細再煎藥,這幾日忙了點,就怕有人乘機搗亂。好在隻喝一帖,剩下來的給奴婢看看,若有問題的藥都倒了。”
歐陽箬本來就身子不爽利,加上天氣炎熱,人煩躁不安,猛的聽到有這事,頓時怒火中燒,踉蹌急走過來,劈手奪過德軒手中的藥,狠狠地往地上一摜。
“想叫我死麽?直接過來將我殺了好了,做什麽下三濫的勾當。下藥!虧她們也做得出來。真是殺千刀的貨色!”歐陽箬怒極,激動間雲鬢散亂,絕美的麵上浮起一抹不正常的潮紅。
宛蕙與德軒嚇得一激靈,宛蕙忙將她抱住,急急道:“夫人消消氣!奴婢就是不想讓夫人知道才叫德軒不要稟告給夫人知曉。夫人……這藥還好發現得早,夫人別生氣……”
德軒也忙跪下道:“夫人若生氣,把這藥端給侯爺看,叫侯爺為夫人主持公道才是。”
歐陽箬嘴唇顫抖卻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宛蕙見狀忙對德軒使個眼色,趕緊把她扶回房裏。歐陽箬盡力平了平心中的怒火,才開口問德軒:“這藥裏摻了什麽鬼東西?快說!是紅花還是什麽穿腸毒藥?”
德軒猶豫道:“是楚國特有的一種高山藥,臨在楚秦兩地的邊境高山之上,名字不清楚,可是治外傷去血化淤的,可是若婦女吃多了,便會不孕,這知道的人不多,便是楚地也很少人知道有這功能,隻是以為能治外傷用來療養,奴婢也是聽趙先生無意中講過,又在一本醫書孤本上找到才知道。這草貌不起眼,又被人碾成粉末,奴婢要不是之前自己去抓了一副藥,聞了味道,這次煎藥也許就不知道有這味藥的存在了……”
“不孕”兩個字砸下來,砸得歐陽箬幾乎眼冒金星,宛蕙憂憤地站在一邊,不時地打量著她的麵色。歐陽箬麵上又紅又白,到了最後成了鐵青的麵色。
歐陽箬緩緩閉上眼睛一會,忽然又睜開,冷笑道:“我知道是誰了,楚秦兩地向來不太平,能摘得到這種草的人,你們以為是誰?要不是身為兵部侍郎的庶女徐氏,便是錢財通天的柳氏。可是幾年前,徐氏小產之後,便不能再孕,所以我懷疑這一切便是柳氏在做怪,她以為若是事發推到徐氏頭上也順理成章。要知道徐氏與我向來不和,她的二兄長又是常年在秦楚兩地的廣郡做小郎將……”
歐陽箬說完,眼中已恢複往日淡漠冷然的神色道:“好好!好個城府深沉的柳如鈺!我還真小看了她。”說完冷笑不已。
宛蕙探問道:“夫人,是不是要暗中稟報侯爺?”
歐陽箬半起了身,道:“不必了,那剩下的藥你叫鳴鶯在後花園子尋個地方給埋了。記住不要讓人看到。德軒再為我抓幾帖藥來就行了。明日便是淩湘入譜拜祠堂的大事,鬧起來侯爺也心煩,不知道的以為我恃寵而嬌,再說,柳氏為人心細如發,不做到萬無一失,她是不敢這般做的。也好,這藥她若以為我吃了,想來對我便少了許多敵意。以後我們再慢慢謀劃。”
她慢慢說完,宛蕙與德軒連忙稱是。終於,麵上風平浪靜地等來了淩湘更名收為楚霍天義女之日了。
那日一早,歐陽箬與宛蕙便起了身,整理收拾好需要的事物。歐陽箬為淩湘穿上了緋紅色繡吉祥荷花紋小裙。頭上盤了雙丫髻,其餘的發垂了下來。兩個小髻上纏了掐金絲珠花。
整個儀式簡單而鄭重。楚妃先是焚香拜了又拜,然後歐陽箬也焚香拜了神靈,又撚香禱告一番。再抱著淩湘再拜。接著就有個和尚模樣的師公把淩湘的名字鄭重地添在族譜上,再旁邊再加一行小字。然後回過身來,從香案上取了一塊玉佩給淩湘戴上,又畫了一道平安符放到紅袋子裏給她貼身藏著。
歐陽箬心中十分欣慰,倒是帶了十分的真心誠意地抱著淩湘拜謝楚妃。
楚妃笑笑道:“如此也算功德圓滿,以後你帶著她在府中也好行走了。於侯爺也算積了善德。切記你以後更要盡心伺候好侯爺,為他廣散枝葉。”
歐陽箬恭謹稱是。於是便散了。從此以後淩湘改為霖湘,倒也差別不大。
回到了靜雲閣,歐陽箬正高興逗著霖湘,外邊卻來了幾個丫鬟嬤嬤,原來是各房夫人都送了一些小小賀禮,有的是小孩的長命鎖,有的是做得十分精致的小孩子的玩意。其中最數柳氏給的最貴重,一副沉甸甸的金鐲子,上麵刻了富貴牡丹,十分精致漂亮,還送了兩匹上好的杭綢。就連徐氏也送來了賀禮。
正說話間,忽然香葉進來稟道:“夫人,五夫人過來了,還帶了賀禮。”
歐陽箬有些奇道:“她怎麽過來了,快些請進來。”說完扶著宛蕙走了出去。
五夫人林氏,相貌並不出眾,平日謹小慎微,說話也細聲細氣,並無特別。歐陽箬聽說她是哪個禮部侍郎的庶女,禮部侍郎是個閑散官職,並無實權,所以她在府中地位也並不高。
歐陽箬剛進外堂,就見她捏著手帕,低著頭不知想什麽心事。旁邊上的熱茶也沒動一分。她今日穿了一件杏黃色繡粉白色小菊長裙,頭盤了近香髻,隻簪了一隻白玉搔頭,雅致宜人。但素淡的麵上含了憂慮,似乎心神不寧。
歐陽箬見她如此,心中存了疑惑,上前與她見禮道:“林姐姐怎麽親自來了,這叫妾身真是過意不去。”
林氏麵上低聲道:“七夫人收了義女,我這個做庶母的也該過來看看才是。平日少與七夫人走動,實在是我的不對……”
歐陽箬見她拘謹得很,拉了她的手,坐下柔聲道:“林姐姐不必拘謹,姐姐有什麽話便說吧。”
林氏微微吃驚地抬起眼來看著她,卻見歐陽箬笑意吟吟,和善而美麗。她回過神來道:“我是見歐陽妹妹大變剛過卻依然神采奪人,若是放在我身上,怕是一年半載都恢複不了。”
歐陽箬清冷的眸光暗了暗,卻笑道:“不過就是不小心在宮中撞到了髒東西,迷了路,孩子……以後也會有的。”她小產之事,對外是稱在宮中碰到了煞氣,迷途難返。
楚霍天雖然從她口中知道她是被人擄了去,逼她串供謀害自己,但是怎麽查也查不到證據,那個帶路的小太監也畏罪自殺了。楚霍天曾想要與皇後國丈撕破臉,所以才衝動之下持劍殺入宮中,但回來之時,幾位謀士卻苦苦勸諫時機未成熟,不能因小失大。楚霍天忍了忍,才千辛萬苦地咽下這個啞巴虧。隻是對歐陽箬更加疼惜。
林氏見她神色煞白,知道自己說錯了話,忙道:“是我不好,勾起妹妹的傷心之事了,唉……我真沒用。”
歐陽箬見她神色不豫,知道她有話要說,使了個眼色,宛蕙便領著丫鬟退下了。林氏隨她進了內屋,見四周無人,才含了淚,猛的跪下道:“我實在是無法了,歐陽妹妹要救救我!”
歐陽箬唬了一跳,忙扶她起身道:“林姐姐怎麽了?有話好好說。”
林氏抽泣地起了身低聲道:“我也是沒有辦法了。想來想去,府中沒有一個人能讓人放心,隻有歐陽妹妹許是能救我一命……”說著低聲哭了起來。
歐陽箬見她哭聲不斷,知道她性子懦弱,此次來定是抱了十分的勇氣。不由心軟了軟,歎息道:“林姐姐別哭了。有什麽話盡管講。妹妹若能幫上的一定幫的。”
林氏細小的眼亮了亮,抓住歐陽箬的手道:“歐陽你若肯幫一定幫得到的……我……我有喜了,兩個月了……”她說著,一張平淡的麵上猛的迸出奪人的光彩來,整個人亦不一樣,不再是唯唯喏喏的小女人模樣了。
“有喜了?!”歐陽箬喃喃地重複,一雙眼盯著她那張因這話而神采奕奕的臉。心中頓時若刀絞一般。
許久她回過神來,勉強笑道:“是麽,那恭喜姐姐了。”
林氏沉浸在自己的喜悅之中,並沒有發現歐陽箬的黯然。
歐陽箬苦笑了下,挽了她的手坐下道:“林姐姐怎麽會想到來找我?應該去找王妃才是。”
林氏麵上白了白,手中絞著手帕猶豫了一陣子,終是咬了咬牙道:“不瞞歐陽妹妹,其實王妃也不是個好人。”
她說完有些驚恐不安,四處看了看,從懷中掏出一個用布包得密密實實的小包來。一層層攤開,打開後,歐陽箬隻覺得一股濃香冒了出來,原來是個香囊。歐陽箬左看右看,也看不出什麽特別,是一股薔薇香,若佩在身上定是十分香氣繚繞的。
林氏見她麵露不解,把那香包湊到歐陽箬鼻子下有些惶恐道:“歐陽妹妹你聞聞,有什麽不一樣?”她的手微微抖著,似乎手上拿著的不是香囊而是催命符。
歐陽箬聞了下,她平日善於調香凝露的,自是對各種香味十分敏感,見林氏神情緊張,仔細辨別了一下,驚呼道:“是麝香!……”
林氏趕緊將她的嘴捂住,低聲道:“是啊,歐陽妹妹聰明得很。我去年才發現,可是這香囊也戴得久了所以那時候一直沒懷上孩子。記得幾年前剛入府,王妃就隔個季節就賜些香囊布匹什麽的,若我沒戴了還常常問起。我也沒注意,就日日戴在身邊。可是有次,我閑極無聊將香囊挑開,卻見囊中有些粉末,一聞才知道……”說著銀牙咬得咯咯響,麵上也顯出一絲恨來。
歐陽箬心中才恍然大悟,為什麽楚霍天為什麽子嗣稀少,按理說就算是常年征戰在外,卻也不該隻有一子一女。又想起那日自己第一次去拜見楚妃,當著眾人的麵送給徐氏親自調製的胭脂,恐怕那時候在一旁的楚妃就知道她善於調香,便不敢賜她這種香囊。
好個心計啊……
歐陽箬邊想冷汗涔涔而出,手一抖,不由把那香囊給抖在了地上。林氏見狀,忙小心地揀起,用布又細細包好。
歐陽箬驚道:“林姐姐,你還不趕緊丟了!”
林氏苦笑一聲道:“丟了王妃還會再賜下來,所以我特地做了一個跟這一模一樣的香囊,日日戴在身邊。省得她又惦記著怎麽找借口給我這些東西。”
歐陽箬一歎道:“林姐姐也算是與妹妹我坦城相見了,如今妹妹我又能怎麽辦?我自己的孩子都保不主,又怎麽能保住林姐姐的孩子?”
林氏聞言麵上頓時黯然,仿佛一下子被抽去了所有的力量與生機,呆呆道:“我隻知道侯爺對妹妹是不一樣的,若妹妹能在侯爺麵前說句話,我……我的孩子,這是我跟侯爺的孩子啊!許就能保住了。”
林氏看了看她,顫抖著道:“王妃不是好人,柳姐姐的笑臉我看著又覺得心中不安,徐夫人又是個潑辣的,還有幾位小夫人,都是膽小怕事的。在府裏哪裏有人可以依靠?我隻想到了你……隻想到了你……”
她忽然猛的醒悟過來:“歐陽妹妹不是沒了孩子麽,這孩子隻要能生下來,我就送與你養好不好?我隻要遠遠地看著他就成……侯爺那麽喜歡妹妹,一定會好好保護他的!”
歐陽箬隻覺得心中酸楚,做母親的誰願意將自己的孩子送與別人?她說這話分明就是心裏沒了主意了。林氏說完亦是低聲哭了起來。
歐陽箬也跟著抹了淚道:“林姐姐其實不必想得太多,若孩子能生下來,便誰也動不了姐姐了,就怕是孕中有人做鬼做怪。”
林氏眼睛一亮,忽然道:“是了,隻要懷胎十月過了,便沒人動得了孩子了。”想著又破涕為笑。歐陽箬見她又哭又笑,隻覺得心裏難受之極。
林氏想了一會才道:“若是能出了府養胎,離了王妃的眼皮,許能躲了一時。”
歐陽箬呆了一呆才道:“這也算是個法子。但是怎麽能離了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