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乞巧節(1)
歐陽箬微微一笑,便枕著他的手臂沉入了睡眠。她隻覺得昏昏沉沉,似乎陷入了迷夢之中。周圍鬧哄哄的,似乎有人在喊著,接著便是一雙眼睛,那雙眼睛怎麽那麽眼熟呢。歐陽箬隻覺得自己在不停地想,不停地想……
猛然,她心裏一驚,跳了起來。
啊!
歐陽箬從床上驚起,一摸麵上隻覺得滿手都是冷汗,楚霍天亦是朦朧了睡眼,模糊地問:“怎麽了呢?”
歐陽箬不答,隻急促地呼吸著。
楚霍天見她神色不對,忙起身道:“怎麽了?做噩夢了?”
歐陽箬點點頭。楚霍天連忙一連聲喚了下人端水過來。宛蕙在屋外耳房裏被驚起,見歐陽箬麵色雪白,忙叫值夜的丫鬟去燒點水兌了珍珠粉給歐陽箬服下。
楚霍天在一邊擔憂地看著她的麵色,沉了沉聲音道:“若是不舒服,再把大夫叫過來看看。”
歐陽箬搖了搖頭道:“不礙的,就是今夜被驚了,休息一陣就好了。侯爺快去休息吧,明日還上早朝呢。”
楚霍天把她抱起,輕輕放在床上,見她神色慢慢恢複,才展顏笑道:“別擔心我了,你早些休息,早朝有什麽好上的,一群無恥小人。明兒就去告個假好了,明早就可以陪陪你。”
歐陽箬一愣,看著他深沉的眼中含了一絲柔和,夜色寂靜無聲,連草蟲都息了聲響。歐陽箬隻覺得心由驚慌忽然變得安定許多。她長長歎了一口氣,縮入了他的懷裏。
楚霍天看著她純淨的睡顏,不由俯下身,在她額上輕輕一吻。月兔西墜,天已然快要亮了。
第二日清早,楚霍天果然沒去上朝,摟著歐陽箬睡到日上三竿,起了身,用過早膳後,便攜了她的手,漫步在府中的花園。花園裏百花爭豔,玉簪花,木槿花,各色菱花,一大片一大片,爭紅鬥豔,開得熱熱鬧鬧。名貴的花也有,隻是不放在大花園子裏,放在府中的建的花房內,若有貴客來便抬出來。花園裏的花雖然不夠名貴,但貴在開得有精神品種又多。單說一種木槿花,便有四五本之多。其餘的花便不用說了,薔薇更是開得似要著了火一般,雲蒸霞蔚。
楚霍天挽了她的手漫步在花間小徑。他身著一件素白鏽銀暗紋長袍,腰間束了同色白玉玉帶,頭上未束玉冠,隻簡單簪了一根白玉虎頭長簪。一身素白,當真是玉樹臨風,翩然若仙。
歐陽箬亦是穿著素淡,隻著月白色茜羅繡纏枝小月季花長裙子,外披一條白紗鏤銀絲披帛。頭挽了流雲髻,也隻在頭上昝了兩隻碧玉搔頭。
楚霍天見她穿得素,卻如一朵潔白的玉蘭花,皎潔清麗。笑道:“你穿素好看,不過上次見你穿豔色也十分奪人。真的是濃妝淡抹總相宜。”
歐陽箬聞言嫣然一笑,那笑在明媚的陽光下,灼人眼目。她道:“侯爺真的是謬讚了。”
楚霍天舉目四望,忽然長長呼口氣道:“這園子本侯還未真正看看走走,每次來去都是匆匆,今日才算真正走一走了。”
歐陽箬伸手摘了一朵紫菱花簪在發上,漫言道:“侯爺日理萬機,政務繁多,哪裏有空來園子裏賞花?”
楚霍天擰了眉頭忽然歎道:“哪裏得的空閑來賞花賞景啊,如今朝堂上立儲之爭越來越凶,前些日子,國丈一黨開始參奏清流一黨謠言生事,霍亂民心。清流派辦的書院,學堂集了一些年輕學子便開始聯名上書皇上,揭國丈一黨以權謀私,賄賂成風。唉……這一團破事。”
歐陽箬聽了忽然笑道:“那侯爺這軍中一派豈不是隔岸觀火,兩相不幫。隻等時機成熟再來個漁翁得利?”
楚霍天心中一震,轉了頭,俊目神色幽深,直盯著歐陽箬的麵上看。歐陽箬被他看得毛骨悚然,知道自己說漏了嘴,心中砰砰跳著,不由低了眉頭道:“妾身逾了矩,請侯爺責罰。”說著便拜下。
楚霍天也不拉她,讓她拜下後才緩緩將她扶起,他盯著她的眼睛道:“你天資聰慧,這局勢你竟看得懂,真是出乎本侯的意料。到底你還有什麽是本侯不了解,不明白的。”他的神情平穩,帶著一絲絲疑惑與探究,眼神似要望入她的心中。
歐陽箬心下才略略一鬆,回道:“妾身一介女流,即使看得懂,看得透也隻是看看而已。又怎麽能左右呢。”
楚霍天哈哈一笑,摟了她的纖腰笑道:“看得懂便是了不起了,看得透更是萬分能耐了。還不知道有多少七尺男兒到了這紛雜的朝堂上便失了方向,斷了性命。男人的朝堂血雨腥風,一步錯,便是抄家滅族。可若登上了那萬人之頂,便是萬丈風光。天下盡在腳底。那種感覺是無數人夢寐求之的。”
他說這話的時候,朗朗乾坤如玉宇清澄,芸芸眾生似匍匐在他的腳下,天地都為他所有。歐陽箬的心重重一震,定定地看著他。
半日悠閑時光很快便過了,楚霍天又匆忙出府處理事務。歐陽箬便待在靜雲閣裏靜養,楚妃與柳氏過來探望,又帶了許多補品。
楚妃許是昨夜睡不好,眼圈周圍微黑,撲了一層白粉依然是掩蓋不住。她對歐陽箬憂了眉頭道:“昨夜真的是讓歐陽妹妹驚了,本妃已經把那條野狗給杖斃了。還好妹妹沒事,若有事了本妃第一個於心不安。”說著長歎一聲,搖了搖手中的牡丹團扇。
柳氏亦道:“是啊,王妃本來一派好意,想為妹妹慶賀下,沒想到讓一條狗給搞砸了。說來也怪啊,府中並未養狗,怎麽的就來了這麽一條呢。是不是什麽不幹淨的東西啊。”
她一說完,歐陽箬暗自冷笑,麵上卻慌了神忙道:“不會吧,昨夜人那麽多,怎麽可能有什麽不幹淨的東西。”
柳氏拍了拍胸脯,手中的團扇撲撲扇得飛快,把她鬢邊的發都扇飛了起來,她壓低了聲音道:“別說,還真有這事情,前些年……”她正要往下說,楚妃在一邊幹咳了幾聲,柳氏似醒悟了過來,忙幹笑著住了口道:“哎呀,我真該打,歐陽妹妹正懷著身子呢。淨說這些喪氣話。不說了不說了。”
楚妃又安慰了歐陽箬幾句,歐陽箬自然是千恩萬謝。楚妃與柳氏高興萬分,說笑了一陣便走了。
歐陽箬看著她們走了,扭頭看著桌子上一大堆安胎補藥,忽然覺得煩悶無比,叫來鳴鶯道:“把這些藥統統拿下去,看著就煩。”
鳴鶯忙捧了下去。宛蕙撩了簾子進來,見歐陽箬閉著眼睛躺在軟塌上,上前溫聲道:“是不是兩位夫人說了什麽不中聽的話讓夫人生氣了,這氣壞身子可不值啊。”
歐陽箬睜開眼睛,冷冷一笑:“你聽聽看,她們說的是什麽話,故弄玄虛,也不說找到那放狗的人。淨扯些有的沒的。當我傻子呢。”
宛蕙亦是憤憤:“那夜要不是奴婢多了份心思,說不定就讓她們得逞了。也不知道昨夜那麽多夫人是哪個夫人搞的鬼,莫不會是徐夫人吧。偏偏她進來了,那狗就跟著進來了。”
歐陽箬細細想了想才道:“太明顯了,不太像是她,而且昨夜我看了,狗進來後,她倒是尋了個空就下了閣子。丫鬟嬤嬤也帶走了。可惜昨夜太亂了,沒注意看是哪個人來撞我的。”
宛蕙咬了咬牙嘀咕兩句,日子慢慢過去,楚霍天似乎越來越忙,幾日幾日不見蹤影,別說是歐陽箬這邊不容易見到他,就是趙清翎的東邊也亦是經常見不到。歐陽箬聽德軒含糊說起,似軍中的事情。德軒打聽不到什麽有價值的事,歐陽箬更是不明白,不過看楚霍天的模樣定是有些棘手。
慢慢的日子晃到了七月初了。歐陽箬的身孕已經滿兩個月,許是因為第二胎,害喜亦是過了,人也精神許多。七月初七是楚地一年一度傳統的“乞巧節”。楚妃年年都有去靜國寺上香的慣例,因得她生的是大郡主,每年這時便格外鄭重,希望她的孩子生得乖巧,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女工繡紅件件拿得起。
七月初,楚妃就念叨著要去上香,也順便問問幾位夫人的意思。幾位夫人都想出去看熱鬧,楚地的七月初七是十分熱鬧隆重的,許多年輕待嫁姑娘便會去趕廟會,求得一支姻緣簽,而年輕男子也會趕去,若成了一段佳緣亦是幸甚。歐陽箬聽得她們在興高采烈地說著,便在一邊默默聽著。
柳氏見她隻是低了頭專心看著茶盞,忽然道:“哎,其實歐陽妹妹也得去拜一拜,一來去拜拜送子觀音說不定能生個大胖世子,為侯爺添丁。二來出去散散也看看我們這邊的風俗。”
歐陽箬見大家都在看著她,忽然一笑道:“妾身身子不便就不湊這個熱鬧了。謝謝柳姐姐的心意。”
她心中暗自苦笑,自從來了楚地她就不曾出過府,似乎出府對於她來說是極其奢侈的事情。好在她處在深宮三年,也就習慣了。如今咋聽說要出去,還真有些不習慣。
柳氏聽得她如此說道,也不便再勸,楚妃卻回過神笑道:“柳夫人提議不錯,本妃去問問侯爺,就怕侯爺心疼歐陽妹妹懷著身子。”
一眾夫人連忙附和著七嘴八舌地說笑,歐陽箬若去了,懷著身子不方便,許就不能遊得盡興了。歐陽箬跟著她們幹笑幾聲,便告辭回了靜雲閣。才方回到閣子裏,就聽鳴鶯說道德軒過來了。
歐陽箬到了內堂傳了他進來。德軒見四周無人,才低聲道:“夫人,奴婢已經按夫人說的做了,底下的人還好些,就是那些管事奴婢還是不敢輕舉妄動。”
歐陽箬細細想了下,才道:“這不礙事,你盡量物色下邊的人,若能得為己用的話,就下重金收買,先指使他們做些無傷大雅的小事,上邊的管事你不能動,他們許都是楚妃與柳氏的人呢。若要真的收買,要慢慢一步一步來,由我出麵吧。”說完,又頓了頓問道:“找淩華行找得怎麽樣了?”
德軒忙道:“奴婢正在托人找,聽說京城中有個馬三爺,人麵廣,底下有不少可以探聽消息的手下,人稱‘馬仔郎’要想找什麽人,隻要找上‘馬三爺’基本上就能找到。不過也是要使一大筆銀子的。”
歐陽箬點點頭,轉身從自己漆金描花妝盒最底下的盒子抽出一方事物,德軒接過來一看,是黃澄澄的幾錠金子,忙推了道:“夫人別再拿了,上次夫人給的奴婢還有。”
歐陽箬把金子塞在他衣袖裏笑道:“拿去吧,使銀子的地方多呢,再不濟把從華國帶來的東西拿幾件去當了。”
德軒才勉強收了。
過了幾日,將將快到了七月初七,靜雲閣的小丫鬟們都開始忙開了,忙著準備好各色瓜果,又把平日繡好的荷包,手帕,拿了出來,想在七月初七那日可以擺在了院子中的香案上,一件件都精致秀美。歐陽箬看著這一團熱鬧,心中卻微微有了期盼,若真的能出了府,那該是怎麽樣的情景呢……
正想著,忽然外邊來了幾個嬤嬤模樣的人。一進院門就笑著拜道:“七夫人,王妃說了,初七那天早上請七夫人一起去靜國寺燒香呢,那些供品就不用張羅了,王妃一道弄了,省得落了什麽。夫人隻管準備妥當就行。”
歐陽箬聞言,心中歡喜,笑道:“辛苦幾位嬤嬤了,宛蕙去帶幾位嬤嬤喝口茶水再走。”
宛蕙忙應了一聲,鳴鶯高興地跑上前去,拍了手道:“啊,夫人太好了,可以看熱鬧了。在府中雖好,可也悶啊,奴婢可以隨夫人去吧?”說著一雙大眼直盯著歐陽箬瞧,麵上充滿了渴望。
歐陽箬笑著點了點她的額頭道:“去,都去,把你們幾個一起帶去看看熱鬧。”
鳴鶯歡呼一聲,跳著回去找幾個小丫鬟一起高興。歐陽箬隻覺得心中一陣興奮,隻巴望著初七快點到來。
到了七月初七那日,天還沒亮,宛蕙與鳴鶯便起了身,忙碌了一陣子,收拾好上香的事物。歐陽箬雖然睡得沉,但是也起得較早些,鳴鶯手腳伶俐,伺候歐陽箬更衣梳洗,甚是勤快。
一番收拾整理,到了日頭升起一截了,楚妃的嬤嬤才過來催。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出了侯府。一路上丫鬟嬤嬤們穿紅戴綠,前麵又是侍衛開道,錦旗林立,楚國第一權貴楚定侯內眷去靜國寺上香如何不是一件轟動的大事?
歐陽箬坐在轎中,掀了一角車簾往外看,隻見街道兩旁人群擁擠,各種商鋪林立。店鋪外還有賣麵條的小攤,有賣饅頭,花卷,還有一些貨郎挑著姑娘家喜歡的手巾,絲線,首飾,一路叫賣過去。歐陽箬看得津津有味,看來德軒說得沒錯,這楚京的繁華不輸華國都城浩夷,且許是楚國地勢較平坦,街道一條條都修得十分整齊寬闊,足足可同時行十匹馬。兩邊的民房也有兩層高的閣樓樣子,底下做商鋪,樓上住人。想來住的都是小商賈家眷。
因街上的行人眾多,一堆一堆結伴走過,多是年輕男女,楚府內眷車隊走得甚慢,歐陽箬一路看著,那些年輕的女子,男子麵上充滿了興奮,嘻笑著一路走過。一個一個鮮活的生命,是多麽美好的事情。歐陽箬在心中歎著。
忽然前麵傳出一陣激烈的爭吵聲,歐陽箬掀了簾子看,隻見左邊的茶樓裏幾位年輕儒士模樣的年輕人被一隊官兵推搡著押了出來。其中一位身著淡青的學子衣衫被揪得散亂,頭上的儒冠也被扯得歪了一邊。
他直扯著脖子喊:“你們這些為虎作倀的走狗,難道我等幾人在此談論犯了哪條國法,你們……你們為虎作倀,你們不得好死……”
他麵色白淨,才十六七歲的模樣。脖子上青筋盡突,其他幾位也是紛紛咒罵著。那些押解的官兵才不管他們如何罵,一個個凶狠地拽著他們手上的鐵鐐。帶隊的官爺模樣的人上前去對著那位罵得最凶的學子上前就是幾記耳光,直把他扇得口中流出了血來。
“他爺爺的,你們幾個人妖言惑眾,敢背後議論皇後,國丈……哼……”邊說邊罵著押著他們向前。
歐陽箬的轎子晃悠悠地前行,漸漸的他們的淩亂單薄的身影消失在視線裏。歐陽箬想起楚霍天說的朝中兩派人互相攻佞,沒想到竟到了這地步。
過了小半個時辰,楚妃一行才到了靜國寺。歐陽箬看去,隻見寺廟前人山人海,香火旺盛。許多都拿著一把香火拚命往前擠去。侍衛紛紛上前開道。終於勉強開出一條可供通行的道路。幾位身著明黃僧服的老和尚匆匆從廟裏躬了身前來迎接。黃色是皇家專用色,看來這靜國寺是皇家寺廟,難怪建得巍峨宏大,香火鼎盛。
楚妃挽了嬤嬤的手,從寺廟正前門進去,幾位夫人紛紛下轎進了寺廟。進了廟裏,便往旁邊一條清幽的小徑的進去,楚妃與那幾位大師輕聲有禮地說著話,身後幾位夫人笑嘻嘻地一路過去。歐陽箬走在最後,慢慢地四處看著。過了兩重門,身後的院門緩緩關上,想來這裏麵的大殿才是給皇家貴族們朝拜的。
楚妃著了一件暗紅色繡海棠纏枝茜羅長裙,頭上挽了長樂髻,頭上簪了足足八根的八寶玲瓏簪,還有各色首飾。歐陽箬看著她一身錦繡繁麗,直替她覺得累。可她依然身形挺拔,端莊有致,真不虧為大家出身的人。
歐陽箬看看自己,穿了一件雲碧色灑銀繡芍藥長裙,頭上鬆鬆挽了驚鵠髻,隻插著一根碧玉長簪,手上隻套了一對白玉鐲子,再無其他。歐陽箬隨著楚妃一行走到一間大的禪室。
方丈是一位年已七旬的老和尚,他上前合什,口頌佛號,紛紛與楚妃與各位夫人見了禮。
楚妃和藹地笑道:“方丈大師,本妃今日來此處叨擾了,就想燒幾柱香,一來為侯夜求平安,二來為家裏人求福壽。”
方丈口頌佛號,一雙老眼掃過幾位夫人,低了白眉慈祥笑道:“楚王妃今日來的真是巧了,我寺的榮德禪師前日出了關,與老衲言道,初七這日有貴客要來,可以出來見一見。”
楚妃與幾位夫人一聽,齊齊低聲驚呼。
楚妃忙上前問道:“就是那位被先皇封為‘鎮國禪師’的榮德禪師麽?聽說榮德禪師已經閉關十年了。如今真的出關了?”說著甚是激動的模樣。柳氏俏臉上一臉驚喜,卻不好上前說話,一雙玉手隻緊緊擰著手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