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離子球看起來像球形閃電,給人一種慢悠悠飄浮的感覺。但它的速度其實極快,在旁觀者看到它的一刹那,便落進了七鰓鰻的口器之中,身後拖出一道灼熱的空氣。
那銀色光芒一閃而逝,似乎對它全無影響。但它的口器驟然閉合,應該是脖頸的部位猛地脹大數倍,仿佛要被撐破,可終究還是沒有破。這四發可以融化普通機甲關節的離子球,竟然沒能擊破它的皮膚。
七鰓鰻頭上忽地落下一道陰影。
它和真正的七鰓鰻一樣,眼睛幾乎完全退化,僅有微弱的感光能力。即使是這樣的能力,它也感覺到危在旦夕,高高昂起頭,準備再來一發次聲波。然而,口器剛剛張開,光能劍就已狠狠斬在了它的頭上,發出金屬棒互相打擊的聲音,劍尖緊接著一轉,刺進那正在徐徐綻放的口器。
雪鷲右手光劍向下狠命劈刺,機體則迅捷無比地轉了個彎,落在了它背後。和它一比,這架十米高的機甲也小巧了起來,就像落在金屬小豬身上的一隻白鴿。
蘇霓終於明白,為什麽光甲的高度動輒數十米甚至上百米。其他星球的環境和地球截然不同,在行星密度相同的情況下,體積越大,引力就越大。如果上麵誕生了生命,那些物種一定更為高大強壯。這大概就是公爵所說的道理了。寧可製作體型大的機甲用不到,也不要想用的時候望機興歎。
蘇霓心裏很清楚,七鰓鰻用口器攻擊敵人,但創造幻象的器官卻未必是口器。它死得越慢,同伴就越危險。
由於魂石多為藍綠色,魂能機甲的魂核和脈絡大多也是這個顏色。在強大動力的驅使下,雪鷲機殼下透出蛛網般的幽藍光芒,這正是純度極高的魂石的表現。幽藍花紋遍布機殼,看起來有種詭異的美麗,卻也因此爆發出前所未見的恐怖力量。
那口器長到一半,被它死死鉗住,竟然動彈不得。淡金流水般的光霧從它口中溢出,瞬間遍布全身,把它整條蟲包了起來。光霧流到哪裏,哪裏的金屬外殼就開始軟化。雪鷲趁機向後一伸左臂,以奇怪的姿勢又打出了數發離子球。
這一次,離子球終於融進七鰓鰻的身體,導致它劇烈**起來。
蘇霓死死保持著運劍下拉的姿勢,一邊竭盡全力控製粒子刃的威力,一邊借助光能劍本身的鋒利,還有雪鷲爆發出的巨大力量。最終,劍刃與口器接觸的地方終於鬆動,向兩邊豁開,仿佛一條被拉開的拉鏈,使機甲很順利地滑了下去。
其實隻過了短短一段時間,但在蘇霓的認知裏,卻非常漫長。金屬七鰓鰻的內髒也都金屬化了,而且完全不是她熟悉的內髒模樣。它們掉出來的時候,給她的感覺如同一堆閃著金屬光澤的穢物,看一眼都讓人惡心。
“還好它有內髒,還好它有要害……”她在心裏這麽說,然後又是狠命一拉,隻覺腳下觸到了堅實的土地,竟然已經到達那洞口的位置。
七鰓鰻天生適合地底行動,打洞速度快到令人目不暇接,像是一道活動的溪流,在土中鑽來鑽去。正因這樣,洞口的大小一般契合它們的身體直徑,雪鷲就這麽被卡在了洞口之外,沒有和它一起落下去。但這隻七鰓鰻的身體越來越軟,越來越沉,正是生命消逝的表現。
蘇霓想起有些生物死後,器官還要很長一段時間才能正式死亡,不敢大意,揮劍把那堆穢物亂劈一通,直到沒了之前的形狀,才略微放心。
隨著它的死亡,之前一片混亂的局麵也宣告終結。
曦雲倒也沒站著不動,用幻境隔離了兩個向彼此揮舞戰刀的機甲,便險些被炮彈擊中,不得不先求自保。她的幻境尚不能凝成實體,也無法覆蓋七鰓鰻的幻象,好不容易把自己救出去,便發現戰鬥已經結束。離她不遠的地方,雪鷲正扯著七鰓鰻的殘骸,奮力往地麵上拖。
他們的形勢仍然非常慘淡。曦雲小隊中的第三人被拉圖森誤殺,隻剩下她和弗朗西斯兩個。鍾蘭被次聲波衝破機甲防禦,不幸身亡,致使蘇霓這邊也隻剩七人。這七人當中,封陵和拉圖森機甲受損,昭彥和鍾蘭站在一條直線上,受殘餘的次聲波衝擊,出現了胸悶、暈眩的感覺。
看七鰓鰻的凶殘程度,失蹤了的薇弗和海因斯必然無幸。每個人都心事重重,全然沒有死裏逃生的幸福感。馬克西姆不及關注七鰓鰻,先走到鍾蘭的機甲附近,仔細檢查了一遍,發現她真的無救,才歎息道:“這真是太不幸了。事情怎麽會變成這樣?”
他們仍是以擴音裝置說話。弗朗西斯恨恨地說:“倘若我能活著回去,一定會讓我母親彈劾學院。這根本不是實戰測試,這是死亡之旅。”
克拉麗蒙去幫蘇霓的忙,一起把殘骸從洞中抽出,停放在旁邊,供幸存的人觀看。蘇霓用機甲的足尖撥弄著這隻龐大的生物,猶豫了一下,說:“有沒有人知道這是什麽?哪怕不是準確的結論,隻是推測也行。”
本來,他們小隊的氣氛不錯,所有人都可以暢所欲言。這時有了兩個外人,有些話難免不能那麽隨便。封陵也跟著猶豫起來,好一會兒才說:“我是沒聽過這種東西,不過,從它們的能力來看,簡直就像是費雷蒙人的克星……”
曦雲淡淡說:“這不是開玩笑的好時候吧?”
蘇家是帝國知名的大家族,她也是正牌子的貴族小姐。封陵的家庭過去在貴族手上吃過虧,給那時還年幼的他留下了不小的陰影。曦雲一這麽說,他頓時把想繼續說的話吞了回去。
蘇霓和他搭檔很久,知道他一般不說無用廢話,便說:“也不能算玩笑。封陵,你究竟想說什麽?”
“其實也沒什麽,隻是,以前我讀過人類的曆史,”封陵此時仍不知她和蘇家的關係,隻因她問,就繼續說了下去,“在學術界占主流的說法是,藍星的古人類沒有異能和魂能,所以科技發展和費雷蒙人差不多,都是極為注重機械……”
弗朗西斯問:“你到底想說什麽?”
蘇霓怕這位什麽都好就是膽子不好的搭檔又卡殼,無奈地說:“他的意思應該是,這些東西是費雷蒙人的天敵,也有可能是古人類的天敵。古人類為什麽要從地球……藍星跑到現在的星域,現在還是一個謎團。如果這東西……我是說如果,也能進化,也能繁殖,最終聚集成一支軍隊,那麽我們的下場將非常不妙。”
在這片空地上,已經有了兩個洞口。較小的那隻襲擊並殺死海因斯,然後不知道去了哪裏。蘇霓幾次用異能和機甲掃描周圍,均未有任何發現。這隻的行蹤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從眼前的種種線索來看,阿爾芙星上一定有不少七鰓鰻。
除了剛才說出的話,蘇霓還有一個隱藏更深的想法。青苔、傀儡師、七鰓鰻都給她很熟悉的感覺,最終都被證實為人類的敵人。她最為熟悉的蟲族,也受命與人類為敵。這並不是蟲母的想法,因為它最重視的乃是本族的命運,而不是和人類死掐。
它說那個幕後黑手把它們當作炮灰,持續攻擊人類。那麽,蘇霓隻好認為,這些看起來很熟悉的混蛋們,有可能是蟲母曾經的同僚,幕後黑手設置的其他炮灰。也就是說,阿爾芙星並非傀儡師培育戰獸的基地,而是金屬七鰓鰻度過幸福童年的地方。
曦雲繼續以平靜的態度說:“這是非常有道理的推測,然而,對改善我們處境毫無幫助。除了推測之外,你們還有什麽計劃?”
“我在想一個問題。”蘇霓說。
“什麽問題?”
“能夠創造幻象的怪物,通常智力都很高。也就是說,它們是有意截斷我們的通訊,把我們全滅在這裏。可它們為什麽要這麽做?明明隻要不管我們,它們的存在就永遠不會暴露。我想知道的就是,究竟是誰第一個受到了襲擊,他們做了什麽事情?”
她說出這些話,自然是為了引起討論。在她心裏,這些都是相當重要的問題,有助於弄清楚眼下的處境,還有解決問題的方法。然而,還沒等其他人開口,曦雲便輕笑了兩聲。
她的輕笑與其說是抒發心情,還不如說是出於禮貌。但每個小隊都損失了隊友,大部分人是真的難過,其他人也兔死狐悲,氣氛極為低落。在這種情況下,笑聲聽起來十分詭異。尤其蘇霓對她也有成見,心想你有話就不能直說嗎,也跟著笑了幾聲,問道:“怎麽了?”
“不知你是否聽過一句諺語,自傲是通往失敗的大門。”
“……對不起,在我們那裏,隻有‘自信是通往成功的絆腳石’。”蘇霓飛快捏造了一個諺語,用來吐槽。
“我是說,你對你,還有你那位隊友就這麽有信心嗎,”曦雲說,“會不會是你們推測錯了?這些金屬生物隻是阿爾芙星上的土著,把我們當成平常的獵物,和古人類、費雷蒙人沒有半點關係。”
蘇霓一笑,回答道:“啊哈,這的確很有道理。那麽你的想法又是什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