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吃醋

屋內,是死一般的寂靜。

淩啟明也是一點就通的人,又不是不會看臉色,見到淩悠揚的樣子就意識到不對勁了,急忙使了個眼色給服侍的下人們。屋門被打開又關上,隻剩下四人在裏麵,淩啟明,淩悠揚,符雪遲和弦歌。

淩悠揚怒極反笑,看也不看符雪遲一眼,走到弦歌身旁,溫柔地撫摸她臉龐,“你讓我好找啊,弦歌,逃出來以後不來找我,怎麽跑到這裏來了?”

冰冷的手,刺骨的觸感,與此相反的,是那溫和似水的語調。弦歌不是不心虛,她穩住目光,“我擔心這裏的戰況……”

淩悠揚輕輕“哼”了一聲,似笑非笑,瞳孔愈發顯黑,“你又沒有軍職,擔心什麽?與其擔心這裏,你不覺得更應該擔心我嗎?弦歌,你究竟有沒有把我當成你的夫君?”

弦歌盯住他的眼,微笑,“你感覺不出來嗎?”

淩悠揚目光如冰,毫無情緒,譏笑道,“我隻知道,在我擔心你擔心得食不下咽一路奔波時,而你卻跟你那個青梅竹馬在那裏親密相聚!”

淩啟明在旁邊看得尷尬,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假假咳嗽兩聲,“悠揚,我們應該先談論戰況吧?越覓國已經遞上降書……”

“贏得好啊!”淩悠揚眉一挑,嘴一撇,斜眼望去,“我親愛的王妃,這場勝利你功不可沒呀,你希望得到什麽獎賞?”

弦歌沉默地望著他,盯著他,卻不說話。

淩啟明咳嗽,實在很想離開這個房間,“悠揚,我也知道這其中有些內情,但是,七弟妹帶來的結果是好的,不是嗎?你也不用那麽計較。”

淩悠揚的眼眸微微一動,嗤笑,“的確,皆大歡喜。我的王妃向來那麽能幹,不用我去救,不用我幫忙,得妻如此,夫複何求?”

符雪遲眯眼,聽不下他這樣的冷嘲熱諷,“七皇子這是在痛恨自己的無能嗎?連自己的王妃都保護不了,眼睜睜地看她被別人虜去。”

淩悠揚的瞳孔深處有一抹厲芒一閃而逝,抱胸而立,“符雪遲,在你大放厥詞之前,先弄清楚你是站在什麽地方!”

表麵裝得威風凜凜不動聲色,淩悠揚肚子裏的怒火早就旺得可以殺人了。風度啊風度,他媽的忍了又忍,忍得都快吐血,簡直就百忍成鋼了,才勉強維持住他極東國七皇子應有的態度。他的獨占欲強烈得恐怖,在喜愛的人或事物上又體現得尤為明顯。

淩悠揚對符雪遲的厭惡天地可表,日月可鑒。弦歌和符雪遲青梅竹馬的關係就足夠他鬱悶不平,算了,以前的事情他管不了也改變不了,不過,最令人不舒服的是,弦歌對符雪遲竟也並不是毫無感覺,即使不是愛,也至少是喜歡。

淩悠揚瞥了符雪遲一眼,在低垂的眼睫毛下,是寒光逼人的淬毒目光,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居然敢肖想我的女人?而且還敢用這種眼神看我的女人?信不信我把你的眼珠子摳出來?哼哼,在我麵前耍威風,別人道你是英雄,不就會打仗嗎?信不信我能陷害你千次萬次,保管你死了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死的!

淩啟明努力打圓場,笑道,“悠揚,何必太計較,大家好歹都是親家。”

符雪遲毫無畏懼的回視,不假言色,“七皇子,當年弦歌嫁到這裏,你曾經在眾人麵前許下諾言,可如今呢?看她千辛萬苦逃了出來,你這種發應未免太令人失望,不關懷不安慰,反倒含諷帶刺的,七皇子,這就是你所謂的憐香惜玉?”

不管了,不管了,你們愛怎樣就怎樣吧?淩啟明歎氣,找了個角落裏的位子坐下,開始思考簽訂和約時要提哪些條件。

淩悠揚眼一眯,冷笑一聲,嗬,你當我和你一樣,蠢得連是不是計謀都看不出來?你還指望等我受了你們的欺騙還全然不知?符雪遲啊符雪遲,你是太高看自己,還是太抬舉弦歌?或者是太小看了我淩悠揚?“符雪遲,我不管你是來幹嘛的,也不管符家和淩家是不是親家關係。如今,你未經允許就帶兵到極東國,這可不是小孩子玩遊戲,這種行為,我可以理解為侵略吧?”頓了頓,他揮手,“來人,把符雪遲拿下!”

淩啟明陷入沉思中的腦子豁然一驚,驚奇地望著淩悠揚,忽的一下站起,想要阻止,卻也不想因為這件事傷害他們兄弟感情。

弦歌跨前一步,聲音清脆,“歧陽城的士兵幫你們打了勝仗,如今你卻要把主帥抓起來?”她嘲諷笑道,“而且,悠揚,你搞錯了一件事,那些士兵現在還在城門前,並未進入極東國的國境。”

淩悠揚臉色微微一變,黑白分明的眼睛裏有了異樣的情愫,淡淡道,“你要阻止我對符雪遲動手?”

淩啟明歎氣,他這個弟弟的任意妄為實在太出名,為了一己之快什麽事都做得出。“悠揚,別任性了,就算不感謝他的幫助,你把符雪遲抓起來,考慮過後果嗎?”

淩悠揚無動於衷,挑起弦歌的下顎,勾唇道,“來,說說你的意見,你今天都沒怎麽說話呢。”

弦歌拍開他的手,溫言道,“我隻希望你冷靜思考,多為大局著想。”

淩悠揚嗤笑,黑色的瞳孔深邃無底,“為大局著想?不是為你著想嗎?”

弦歌默不作聲地聽著,沉默良久,忽然轉頭對淩啟明笑道,“三哥,你可以出去一下嗎?我想和悠揚單獨談一下。”

淩啟明頷首,悄悄走了出去。

弦歌又對符雪遲頷首致意,符雪遲眼中閃過猶豫,也走了出去。

淩悠揚好整以暇地站著,“你想說什麽?”

弦歌抬眼看他,“我想問你,你現在在生什麽氣?”

“你問我生什麽氣?你不知道?”淩悠揚望著她,忽然冷笑,然後在房裏轉了幾圈,“你騙我,這不足以構成生氣的理由?”

弦歌坦然點頭,“你當然可以生氣。不過,我沒騙你,我隻是把一些事情隱瞞了一下,我會隱瞞你,是擔心你會阻止,總體來說,如果這樣你就生氣,那從我們認識開始,你的所作所為,足以讓我氣上百次。”頓了頓,她嫣然一笑,“莫非,你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

淩悠揚氣噎,瞪大眼,好啊,居然還惡人先告狀,雖然,說起話來像是有那麽幾分道理。不過,不管有沒有道理,在他這裏什麽都說不通!“弦歌,當時你被抓是故意的吧?看著我擔心焦慮的樣子你很得意?”

弦歌點頭,她竟然點頭,“得意當然有幾分,看著你為我擔心,如果我不為此高興你才該生氣吧?”

淩悠揚第一次覺得自己口才差勁,他吸氣,不住點頭,“好,你和符雪遲……”咬牙,他忍了忍,還是忍不住說道,“我在某些方麵……的確,我承認符雪遲打仗比我強,看著我眼睜睜讓你被抓去,卻隻能逃走,你是不是覺得終於抓到我的把柄了?”他覺得他已經表現地足夠冷靜,“你有事,第一個想到的就是通知符雪遲,而那家夥,竟然也真敢照你說的去做,嗬嗬,你真以為你能翻雲覆雨?”

弦歌皺眉,本以為自己理解錯誤,想了想,她懷疑地望著淩悠揚,遲疑道,“悠揚,你這是在吃醋嗎?”

淩悠揚半張的嘴巴立即閉上,神情沒有什麽變化,但眉頭倒是糾結起來了。他的目光閃了閃,嘴巴不自然地撇了撇,勉強微笑,“吃醋?”

弦歌揚眉,“我理解錯了?”

“哼,符雪遲有值得我吃醋的地方嗎?”淩悠揚極輕地笑了一下,“我吃醋如何?不吃醋又如何?弦歌,你搞錯了某些事情……”

弦歌微有困惑,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

淩悠揚冷眼望她,狠狠一甩手,“我在生氣!我很生氣!我早跟你說過不會對雀南國下手,你竟然不相信我,這樣設計我!而且還是和外人和符雪遲聯手設計我!你究竟記不記得我是你的夫君?從頭到尾,你把我的感情當成什麽?每次都要把你的國家大義擺在我前麵!我希望我的妻子可以把我放在第一位,可以更加珍惜我們之間的牽絆!而不是像你這樣充滿算計和懷疑!弦歌,我一直都在努力,從你嫁給我開始,我有對不起你的地方嗎?我有算計過你嗎?可是你呢?你如今的做法算什麽?你把我當成什麽?”

弦歌沉默,臉色微變,頭顱微低,“在太後的事情上,你算計過我吧?”

淩悠揚心頭簡直有火在燒,他上前一把捏住弦歌的下巴,使勁了力氣卻又有點舍不得,如此思慮之下,他更加鄙視自己的心態。他惡狠狠地瞪著她,咬牙切齒,“我那樣做,隻是為了讓你愛上我,而你這次,不過是在利用我隱瞞我欺騙我,能混為一談嗎?”

弦歌嬌媚的臉蛋上華過一絲痛楚,垂下了眼,一縷黑發掛在她頰邊,頓生脆弱之感。

淩悠揚放開手,憤憤向外走去,剛跨步在門邊,手才扶在門把上,弦歌的聲音在後麵悠悠響起,“我懷孕了。”

淩悠揚腳下一空,身子顫了顫。他背對著弦歌,閉上眼,深深呼吸,待他睜眼時又是如往常般的**不羈,回首勾唇一笑,“你以為我會有什麽反應?欣喜若狂?高興得像個傻子一樣?弦歌,這回你又錯了,你以為以前有多少女人想用孩子套住我?我以為我很喜歡孩子?”他嘲諷道,“如果我會喜歡這個孩子,一定是因為我愛你才會愛孩子,如果我不愛你了,有沒有孩子我根本不在意!”

弦歌臉色慘白,慘淡笑笑,“那麽,你不想要這個孩子?”

淩悠揚沉默,他靜靜地看著她,看著,隻是看著。空氣在這瞬間都沉默的像死海,沉澱出不為人知的東西。他那雙絕色黑瞳中劃出磨礪過的色澤,退後一步,似笑非笑,“符弦歌,你傷到我了。”

有心痛的感覺,有悲傷的感覺,胸口像是著了一團火,燃燒他的每一個毛孔。那種不被信任不被重視不被牽掛的感覺真他媽要命的難受!他想讓自己盡量表現得渾不在意,可心裏偏偏是該死的在意。他想讓說話的語氣盡量輕描淡寫,可天知道他還能冷靜地站在這裏和她麵對麵說話就已經很用力了。

該說他聰慧通達還是因為夫妻默契?淩悠揚一猜就知道弦歌的目的,他甚至佩服她的謀略和智慧,他欣賞她的勇氣,他更該死的能理解她的想法……然後,他有點絕望的發現,這個女人,在她心裏,或許永遠也不會把他淩悠揚放在第一位。

屋門再一次被關上,弦歌找了個位子,緩緩坐下。忽然覺得頭重腳輕,身子有點冷。她拿起桌上的茶壺,伸手顫抖地倒了一杯,些許水滴溢在桌麵。弦歌垂著眼,喝了幾口,卻又食不知味,哦,忘了,這是水,不是酒。她放回杯子,手指還在不住打顫,無力自製。

她是不是想得太簡單了?弦歌呆呆地坐著,忽又有了惡心的嘔吐感,什麽也吐不出來。她撫上自己的肚子,孩子嗎?剛才,他叫她“符弦歌”,他連名帶姓地叫她,他說他很生氣很傷心。弦歌在半空中伸出手,抓啊抓,苦笑一聲,收回了手,“怎麽辦?抓不住的話該怎麽辦?”

可是,如果讓她再選一次,她還是會做出同樣的事情。

無藥可救。

一顆心狂跳不已,弦歌揪住她胸口的衣服,惶恐摻雜著擔憂,恐懼感緩緩滲入骨髓。她低低笑了出來,悠揚啊悠揚,我好像比自己想像中更喜歡你啊,可是,很多事情隻有喜歡是不夠的。她笑得像哭一樣,眼前漸漸模糊,嘴角嚐到淚水的澀味,閉上眼。

那扇,棕色的,雕刻的鏤花的木門,“吱”的一聲被打開。

弦歌身體一僵,依舊沉默地坐著。

“再過一個時辰會和越覓國和談,你謀劃這麽久就在等這一刻吧?”淩悠揚淡淡道,“我遂了你的心願,時間到了,你自己去議事房吧,我們等你。”

“……謝謝。”

淩悠揚靜靜站著,心頭不由焦躁,他向前走去幾步,站定在弦歌麵前,微微一愣,目光驟然複雜起來。一時間,他挑高眉,似乎笑了笑,“我隻是想看看,你究竟會不會哭,我還以為,你心頭硬得容不下一滴眼淚。”

曾經,她不會在人前哭泣。

雪遲說,她隻會在雨天哭,而且每次還不承認。

可是,她真的不記得自己有哭過。

“那麽,你已經看到了。”弦歌抬眸望他,伸出手,微笑,“還要看嗎?還想看嗎?我可以把眼淚擦了嗎?”

淩悠揚說不出來話,忽然低頭湊近腦袋,舔去她頰邊的淚痕,笑如罌粟,“需要我幫忙嗎?”

是啊,他任性,他刻毒,他卑鄙。他從來都不是好人,他也從來都不夠溫柔。憑什麽就他一個人傷心難過?既然他不好過,他憑什麽讓她好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