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身孕
“如果龔將軍不同意呢?或者朝廷不同意呢?”溫閑不死心地問道,“你又打算怎麽善後?”
“咦?難道你們更喜歡全軍覆沒?”弦歌故作驚奇,“你以為在兩國的合力攻擊下,你們還有勝利的僥幸?”
溫閑話噎,歎氣道,“我知道了。不過,符雪遲帶兵來的事情,你沒事先告訴淩悠揚吧?也許後麵的發展不會如你所想得那麽順利。”
“這就不勞你操心了。”弦歌淡淡道,“雪遲,把他們都捆起來,畢竟都是重要的人質。”她低眉想了片刻,又道,“我們盡快趕路吧,我怕悠揚很快就會集結兵力來救我,所以,趕在他之前到淩啟明那裏。我想,我們趕到的時候,那邊也應該已經勝利了。”
符雪遲頷首,命令了下屬去把這些人捆起來。他深深望了弦歌一眼,微有憂色,閉了閉眼,他轉身坐上馬匹,向著開戰的地方前進。
弦歌瞥他一眼,也沒有多說話,正要騎上雷霆,她忽然皺起眉頭,右手扶在馬鞍上,喉嚨產生了惡心的嘔吐感。她半彎著身子,捂住嘴巴,惡心的感覺一陣一陣襲來,腦袋也是暈暈的。
符雪遲仿佛背後長了眼睛,轉過身,緩緩走近她,輕聲道,“身體不舒服?”
弦歌沉默,“……”好一會兒,惡心的感覺下去了,她抬首凝望他,並不說話。
“懷孕了?”符雪遲的眼底帶著透明的清澈,一瞬不瞬地望著她,張開雙唇,傷痛像流星一樣劃過,“這一次,我應該沒弄錯吧?”
弦歌避開他的目光,許久,才低聲道,“我不知道。”
沉默。“你這個人啊……”符雪遲終還是隻能歎氣,“該讓我說什麽呢?”
“如果可以的話,我稍懂醫術,可以替你把脈確認。”用稍懂還真是太謙虛了,溫閑的目光在他們兩人身上溜個圈,幾分好奇,幾分了然,他笑了笑,“如果真的有孕在身,的確應該注意點。”
弦歌腳步滯了滯,臉上沒有一絲笑容,把手遞給溫閑,“麻煩了。”
“不客氣。”溫閑的笑容有幾分狡猾,搭脈,垂眸細察,一會兒,他的睫毛動了動,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恭喜恭喜,的確是有喜了。”
弦歌嘴唇嚅動,嘴角似乎勾起一笑容,“謝謝。”
溫閑眼神狡猾,為了確認自己心中的懷疑,他對符雪遲笑道,“符將軍,你不高興嗎?”
符雪遲有那麽瞬間的分神,臉色蒼白,他沒有看溫閑,隻是抬眸盯在弦歌身上,勉強笑笑,“恭喜,我替你高興。弦歌,做了母親以後,你得更穩重才行,多替自己和孩子想想。”
弦歌不忍看他,輕輕點頭,“嗯,我會的。”
身體的傷痕總有痊愈的一天,可心中若受了傷,或許此生都難以遺忘。很多人都以為自己足夠堅強,然後,有一天,等到自己抗不住了忍不了了,所有的防線就那樣一潰千裏,一敗塗地。甚至,無路可退的時候還發現,連重新洗牌的可能都沒有。
從某一方麵來說,心裏的傷痛和身體的傷痛是很相似的。能過去的都會過去,能治愈的總會治愈,符雪遲不是一個怨天尤人的人,可是,每個人都有無能為力的時候。左手和右手,若隻能留下一個,你會如何選擇?右撇子選擇留下右手,左撇子則會選擇左手。我們隻能減少後悔,卻不能消除傷痛。最大的傷痛永遠都是最絕望的傷痛,無計可消除。
夜涼如水,月光晶瑩剔透。野花的香味混雜在一起,悄悄竄入鼻腔中。
天地之間,一片靜謐。
黑暗中不適合趕路,再加上弦歌的身孕,符雪遲決定休息一晚繼續前進。兩個人離開人群,弦歌坐在樹枝上,符雪遲靠在樹幹上,地麵上點燃著一堆材火,明晃晃的火焰,照映在兩人瞳孔深處。
“過得怎麽樣?”符雪遲側目,猶豫片刻,“他對你好嗎?”
“很好啊。”弦歌聳肩一笑,想把氣氛變得輕鬆點,“至少比三伯對我要好多了,嗬嗬。”
符雪遲沒有笑,目光盯在她臉上,把弦歌看得滿臉尷尬,她“呃”了一聲,訥訥地閉嘴。符雪遲撇開腦袋,“接到你的消息時,我嚇了一大跳,淩悠揚若知道了你的打算,他不一定會讚同。”
弦歌歎氣,這話說得太客氣太委婉了,“不是不一定,是一定不。”那麽驕傲的一個人,怎麽可能會容許遭到欺騙和隱瞞?
“我說過,我希望你過得幸福。”符雪遲低聲道,“若因為這件事造成你和他的間隙,把你們之間好不容易的平靜給打破了……弦歌,這樣不好。”
弦歌的神色添上一份哀愁,她垂眸,兩條懸空的腿晃來晃去,“唔,我也覺得這樣不好。”她自嘲一笑,“雪遲,有時候想想,嫁給他這件事並不是那麽糟糕,這麽一直過下去也不錯。我覺得,我有點喜歡上他了。”她咬唇,“可是,總有那麽些東西隔在我跟他之間。這次行動,說是為了雀南國為了歧陽城為了符家,可同時,我也摻雜了私心。如果,如果真的可以有百年和平,那我和他之間,是不是真的可以有一個美滿的結局?”
“你們……”符雪遲的臉龐映稱著熊熊火焰,在這個黑夜中糾結眉頭,他停住了話,目光從她臉上挪開,許久,似乎低低笑了一聲,蒼涼的笑容,“你真的愛上他了?”明明想過,也確實是真心希望她幸福的。可是,聽到了這樣的結果,他卻高興不起來。
腦中一直有著這樣的幻想,她在極東國鬱鬱寡歡,等著他去解救,等著他把她帶回歧陽城,等著他給她幸福的生活。符雪遲低頭呆呆望著自己的手掌,很想很想,很想親手給她幸福。他漸漸收緊拳頭,目光蒼茫如水,可是,那終究是不可能實現的幻想。早在之前,他就放開了自己的手,他親眼看著她走向另一個男人,最最難忍的時候他都忍過去了,現在還有什麽資格來索求自己已經放棄的感情?
符雪遲痛苦地閉上眼,承認吧,他早就已經出局了。承認吧,符雪遲,你這是在嫉妒。
天南地北,問乾坤何處,可候此情。遙想當時當年,兩小無猜,皓月空凝碧。
江山如畫,美人似玉,奈何今非昔。
弦歌沒有說話,在黑暗中,她幾不可見地點了點頭。
符雪遲悲哀地笑了,“你能在極東國跟他生活下去也是好的,他那麽肆意妄為的一個人,想必愛起來定也是全然不顧。不過,這次的行動惹怒到他,你好不容易得到的幸福不會失去嗎?你是不是太欠考量了?”
弦歌仰望星空,輕道,“雪遲,你以為淩悠揚是個怎樣的人?你以為,他會有怎樣的反應?”頓了頓,她並不等待他的回答,自顧自地說下去,“他當然會生氣,他當然會難過。我也想和他好好相處,可是,粉飾的太平有何意義?今天,我把這層表皮給揭開來,我要他直麵這件事情,我要他真實的態度。”
符雪遲道,“你在冒險。”
冒險?人生本就一場冒險,有人頭破血流,有人原地不動。有的人可以接受殘缺和欺騙,而有的人無法容忍。破裂後的鏡子可以重新拚湊重新使用嗎?那也是因人而異。“雪遲,你喜歡喝熱湯吧?”弦歌笑眯眯地問。
符雪遲不知道她有何用意,輕輕點頭。長年征戰在外,比常人更渴望溫暖。坐在自己的屋子裏喝上一碗熱湯,很有家的感覺,很溫暖。
“那麽,我若扔一隻死老鼠到那湯裏,你還喝嗎?”弦歌依舊笑眯眯的,但語調卻如寒冰不化,鏗鏘如擊碎的冰塊,四處濺開。
符雪遲沉默,望著她,似有所悟。
弦歌並不需要他回答,她張開雙臂,仰天長呼一口氣,麵帶笑容,眼底卻一片幽深,“不會喝,對不對?加了死老鼠的湯還能喝嗎?我是絕對喝不下去的。雪遲,我和他之間存在的問題,其實我們都清楚,但誰也沒能狠心扯開那層皮,那麽不溫不火地繼續著。這次是個很好的機會,若能成,那我和他或許會有個好機會,若失敗了,那也是求仁得仁,求誌得誌,縱然傷心也無悔。我不希望當我把那碗湯喝到最後,卻在碗底發現一隻死老鼠。”
符雪遲笑容苦澀,這樣玉石俱焚的性子啊,“雖然話是這麽說,可你還是有幾分把握的吧?那麽,你覺得他會如何?”
“悠揚那個人,這件事我若事先問他,他肯定斷然拒絕,竭力阻止。但我既然已經做了……”弦歌嘴角微微翹起,“他那個人啊,雖然驕傲無賴又卑鄙,可是,他最後一定會接受這個現實,雖然是迫於無奈,心不甘情不願地接受。”說到這裏,她忍不住笑出聲,“然後有很長一段時間他都會心懷不滿,明著暗著找我麻煩。”
符雪遲複雜地看著她,“你有把握?”
“不,隻是猜測。”弦歌斂笑,換了話題,“雀南國現在怎麽樣?”
符雪遲沉默了會兒,長歎一聲,“湘玲生下一個兒子,皇上大喜,老年得子,他極其寵愛,賜名韶。朝廷的時局有點不穩,有些大臣想扶持楊韶,所以,前些日子,湘玲曾聯係過符家,希望符家能支持楊韶,她許諾,若楊韶能繼承皇位,那麽,她可以給符家半個朝廷。”
弦歌一怔,雙目一瞬不瞬,像是陷入恍惚之中。她定定地望著某樣虛無的東西,忽然,扯唇一笑,“才幾個月大的孩子,就想當太子當皇帝?她竟然還敢來找符家?嗬嗬,想必她先找的是白潛,結果被拒絕……”忽然說不下去了,語音一頓,她的笑容隱約有哀戚,閉上眼,“她變了,她以前不喜歡這種東西的。”
“進入那個地方,哪有不變的道理。”符雪遲低聲道,“她有勇氣來找符家,我也很意外。我以為,因為陸務惜,她應該恨死我們了。她的性格極端,又愛走死胡同,沒想到,如今竟會折腰懇求!”
弦歌道,“宮中很多人看她不慣,若楊韶無緣帝位,她以後的日子會很難過。”頓了頓,“那你們的態度如何?三伯怎麽說?”
“義父他不置可否,模棱兩可的態度。”符雪遲歎道,“義父說,以前的事情沒什麽好提的,我們符家看到的,永遠是利益。如果真能照古湘玲說的那樣,那將來的朝廷,定是符家獨霸一麵!話是這麽說,但義父也沒答應。”
弦歌哭笑不得,“那老頭子真勢利!我現在離得那麽遠,管也管不到,一切你們決定就好。”
滿夜星空,蟲鳴寂寥。
翌日午時,眾人趕到邊關,戰況出奇的好,林因率著歧陽城的精兵,和淩啟明兩麵夾擊,越覓國很快呈現敗勢。等弦歌他們一到,加上溫閑等人的人質效果,不出一個時辰,越覓國的龔遊就遞上降書,望做和談。不是打不下去,而是不想打無謂的戰鬥。
淩啟明收到降書,正安排好和談的時間,淩悠揚碰巧率著部下風塵仆仆地趕到,他正想和自己的弟弟分享勝利的喜悅,順便聊一下有關雀南國的事,當著悠揚的麵詢問詢問弦歌和符雪遲詳細情況。卻見,淩悠揚臉色奇差,眼珠子瞪在弦歌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