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追蹤

這一場戰爭變成了持久戰。雙方的兵力一直在互相糾纏,沒有太大的損失,但兵員傷傷殘殘的卻不間斷。極東國擁有地理位置上的優勢,在兵力上也是略勝一籌,但每次交戰時,越覓國一旦呈現敗勢就會後退,絕不糾纏。淩啟明不敢深入敵陣,因為冷立最擅長的就是誘敵深入的戰術。一時間,也就僵持不下。

淩悠揚很認真地學習戰術和一些打仗的規矩。他從未接觸過這些,但所幸天資聰穎,這段日子下來,在幾場小戰下,他獨立指揮竟也能取勝。弦歌沒有過問戰況,她本就是陪伴淩悠揚而來,手中並無實權。這幾日她的身體不怎麽舒服,一直留在房間裏修養。淩悠揚雖然很忙,常常接連幾天都見不到人影,不過,若得空閑,他必定會探望弦歌。不過,因為隻是低燒,胃口不太好,弦歌自己也沒怎麽放在心上。

昏黃的燈光,青色的胡茬,原本白皙的肌膚也有些黑了,忽然之間,覺得他成熟許多。暢談之後的淩悠揚沉沉地睡了,看著他疲憊的臉色,弦歌覆上他已然閉上的雙眸,目光複雜。這個男人,一直都是言談無忌,嬉笑天下,難得看他認真一次,那樣的神色……竟是如此地讓人移不開目光。最近,他都在學習,很興奮地學習,為什麽,連這麽嚴肅的事情,他都可以學得像一場遊戲那樣?

弦歌靜靜地坐在床沿,一動不動,仿佛黑暗的角落中那尊俯視一切的雕像。終於,她信手一揮,熄滅了油燈。

戰事的情況對極東國來說,其實是相當樂觀的。但淩啟明卻越來越沒耐心,早就應該分出勝負的戰爭持續到現在,這對他的自信是一種打擊。他們這邊的補給充分,且後盾堅實。越覓國是穿過一條大河又長途跋涉地趕到這裏,竟然能堅持到現在,不能不說他們的將領很有才幹。說到補給……淩啟明眯起眼,總覺得自己忽略了什麽,他腦中靈光一閃,突然皺起眉頭,“來人!把七殿下和張統領給請過來!”

“是。”

不多時,淩悠揚和張統領就站在淩啟明麵前,“有什麽事嗎?”

淩啟明掃他們一眼,“我們沒有關注過敵軍的每個動作,剛才,我忽然想到,照正常情況來看,他們的補給最多隻能再堅持十來天。十來天的時間,是他們回程的時間,可從現在的戰況來說,越覓國根本沒有撤軍的意思……”

“他們想打持久戰,我們就奉陪到底。”張統領嚷嚷,“他們沒了糧食武器,隻會輸得更快!將軍,最後的贏家一定是我們。”

淩悠揚眉一挑,反應很快,“他們沒有補給還堅持打下去,是不是有什麽內幕?”

淩啟明讚許地點頭,桌上鋪著地圖,他們走到地圖旁,淩啟明伸手指著,“從這裏趕到鄰邊的城鎮大概需要一天多,那裏有足夠的糧食。如果越覓國的軍隊想要搶奪食物,那地方是首選。”頓了頓,他負手而立,“前幾天在戰場上還能看見冷立,可昨日下午開始,就不見了他的人影。他對這附近的地理狀況很熟悉,若我料得沒錯,他可能已經采取行動了。”

淩悠揚似笑非笑,“如果他們得到了補給呢?”

“那會延長戰爭時間,也會增加我國的損失。”淩啟明命令道,“悠揚,張統領,你們馬上啟程,趕到鄰鎮去!”

“是。”

這邊的戰爭還在對峙中,你來我往地各不相讓,淩悠揚立刻回到自己的屋子裏整理好一些必須物品,急急地糾集人馬就向鄰鎮趕去。他眼睛一瞟,看見弦歌正盯著自己看,笑道,“要和我一起去嗎?可能會有危險……”

“當然要去。”弦歌微笑。

“身體沒問題嗎?”

“沒事。”弦歌放下手中的書籍,也隨便理了點東西,便跟淩悠揚一起向外走去。外頭的士兵已經排列整齊,在陽光下顯得威武不凡。弦歌眨了眨眼,忽然扯住淩悠揚的袖子,“說起來,我們往哪兒走?”

淩悠揚回眸,“找冷立去。”說著,他眯起眼想了想,好笑地撇嘴,“冷立從軍十多年,我才學了這麽一會兒,如果和他對戰,結果卻是我贏了,那將是怎樣的大快人心呀!”

弦歌不禁失笑,她看了看還有一個張統領跟著,心中安穩點。她翻身上馬,暗想道,若真讓淩悠揚單槍匹馬地上陣,依他的個性,肯定是為了勝利什麽險都冒。找冷立?弦歌思索,將目前的情形分析一下,疑問道,“冷立離開軍營了?他去找補給了?”

淩悠揚讚道,“我的王妃,果然聰穎。”他策馬奔騰,黑發順著風勢向後飄揚,麵目中隱隱透出肅殺之氣,“冷立的命,我要定了。”淩悠揚從不是什麽慈善之人,每次想到冷立對弦歌做過的事情,他就氣得怒火中燒,一劍了結他還算痛快的了。

大軍快速向鄰鎮前行,士氣高揚。塵土蒙天,在馬蹄下沙石混沌,讓人的眼都睜不開。

短短的一天時間,大軍就趕到鄰鎮,淩悠揚火速去探查情況。果然如淩啟明所料,不過,他們仍慢了一步,冷立將糧倉搶劫一空,還殺死了幾個看守的士兵,半日前就離開了。

張統領震怒,轉首麵向淩悠揚,“七殿下,您看怎麽辦?”

淩悠揚冷笑,遙望遠方,“當然是追上去!”

張統領興奮道,“屬下也這麽覺得。”

淩悠揚看著身後的軍隊,思索片刻,“追不追得上還是未知數,即使追上了也不一定能贏,兵力不能憑空折損在這裏,否則我無法向三哥交代。這樣吧,張統領,你給我留下三十個精英,其餘人馬你還是領著原路折回。”

張統領皺眉,“這如何使得?七殿下,三十個人能做什麽?您若出了事……”

“不礙事的,我有能力保護自己。”淩悠揚勾唇一笑,“我要的這三十個人最好是弓箭好手,我也不是追上去打仗,隻要看見冷立他們了,立刻準備好火箭,將他們搶走的糧食燒了就算成功。”

張統領點頭,“七殿下說得極是。”他遲疑片刻,終還是點頭,“那就這樣吧,殿下千萬保重自己,屬下先回營地去了。”說罷,他親自挑選出三十個戰士,與淩悠揚告別後,就馬不停蹄地往回趕去。

弦歌騎著愛馬雷霆,停在淩悠揚身邊,看著他肅穆的臉色,又望了眼這三十個士兵。她瞬間就沉默下來了,想到將要發生的事情,她心中有一股隱隱的疼痛感,仰頭望天,她閉上眼,想做之事和應做之事,究竟孰輕孰重?

“弦歌,你這幾日身體不好,要不就留在這鎮上,找個地方休息一下?”淩悠揚詢問。

“不,我跟你一起去。”弦歌微笑,在心中下定決心,她拍了拍淩悠揚的肩膀,“不要把這當成一場遊戲,認真一點。”

淩悠揚不羈道,“我很認真。”即使是玩遊戲他也是很認真地在玩。

弦歌無奈,“要保護好自己,一定要活著。這三十個士兵也是軍中精英,若真遇到不測,能保下來就保下來。”

淩悠揚壞笑,“你怎麽像在交代遺言似的?最應該保護的是你吧?”

弦歌注視他的黑眸,“我擔心你。”

淩悠揚斂起笑,神色溫柔,“放心,打仗我不一定會贏,可隻是毀掉糧食,這並不難。況且你跟在我身邊,覺得我做的不對也可以提醒我。戰事方麵你可能比我更有經驗。至少為了你,我就不會魯莽。”

弦歌勉強笑笑,低下頭,輕聲道,“那麽,我們出發吧。”

冷立離開的方向很偏僻,像是陌生的叢林,野草枯木,一眼望去,視線都被擋去大半,看不細致。敵軍帶著糧食和武器,行動自然比淩悠揚他們緩慢,追了兩個時辰,已經可以看見他們留下的痕跡了,馬車碾過的痕跡,深深地陷在泥土裏。

頭頂上回蕩著烏鴉的叫聲,嘶啞而淒厲,像是預朝著什麽不祥的結果。

淩悠揚神情嚴肅,穿過雜草時發出悉悉索索的聲音,讓人愈發地煩躁。追蹤到後麵,車輪的痕跡越來越明顯,都能聞到泥土的芬芳。

遠處漸漸可以看到幾個小黑點,以及馬車隱約的模樣。淩悠揚輕輕一揮手,眾人都止住腳步,蹲在草叢中,透過草叢的縫隙望去。大約隻有三十多人運送著糧車,動作不快不慢,淩悠揚蹙眉沉思,怎麽隻有這點人?根據情況匯報,至少有兩百人來這裏搶劫儲備。他的黑眸幽深,盯著那些糧車和士兵,久久不采取動作。

弦歌垂眸,掩去自己複雜的目光。片刻,她輕聲道,“會是陷阱嗎?”

“很有可能。”淩悠揚冷笑,“冷立是打算讓我們眼睜睜看著他們把糧食武器運送出去卻不采取動作嗎?”他折下身邊的一株草,眼睛微眯,“他真當我怕了他不成?”說罷,他直接一揮手,想讓下屬立刻射出火箭,將那些糧食武器給燒了。

弦歌按住他的手,猶豫道,“真的要動手?如果是陷阱的話……”

淩悠揚對她笑道,“我覺得,或許現在已經暴露目標了。現在的首要任務是毀掉這些儲備。”頓了頓,繼續道,“而且,這裏四周都是草,我們手上有火,到時候點燃了火,未必不能趁亂逃走。”

弦歌沉默,緩緩點頭。

淩悠揚的手一揮下,連續的火箭立刻接連射向那幾輛馬車,黃色的火焰蔓延在車上的布袋,馬車旁的越覓、國士兵亂成一團團的,有人忙著滅火,有人忙著找攻擊者。淩悠揚並不戀戰,立刻率領人馬往回趕去。

可惜,沒趕出多少路,耳中就聽到了其他馬匹的嘶鳴聲和奔騰聲。淩悠揚和弦歌默契地對視一眼,不多久,冷立就帶領一百多人馬包圍他們,甚至連溫閑也在,麵帶笑容,表情仿佛貓逗老鼠。

冷立神色陰狠,“就這麽點兒人,也敢來追蹤?”

淩悠揚麵不改色,“不過,你們的補給應該是沒有了。”

冷立盯住他,“七殿下,我知道,這場戰爭我們要拿下城池不太可能,我原本就沒奢望能這麽容易就打破極東國的城門。”他的座下馬匹向前兩步,“我的最大目標一直都是你!”

“哦?”淩悠揚無所謂地挑眉,壞笑,“可惜我對你沒興趣。皇甫還勉強說得過去,不過,你這一型的……”他的視線在冷立臉上身上打轉,歎氣,“入不了我的眼。”

冷立氣絕,臉色極其難看。偏偏淩悠揚的無賴是出了名的,他什麽都敢說,冷立還要顧念自己的臉麵,隻能死瞪著他,咬牙切齒,“這種時候還這麽囂張!淩悠揚,抓了你以後,我有很多事情要問。”

淩悠揚勾唇一笑,目光中閃爍冰冷的光,“冷立,我也很想要了你的命。看在你以前為極東國立下汗馬功勞的份上,我可以教教你……”說著,他手上的馬鞭用力一揮,速度快得讓人眨不了眼。

冷立閃避不及,臉上愣是劃出一條血痕,猙獰不已。

淩悠揚高傲地抬眸,目光令人不寒而栗,“不是什麽女人你都能碰的,你以為你有這個胃口?”

冷立半垂著腦袋,眼眸中飛速閃過某些情緒。

“冷立,冷靜點。”溫閑拍拍他的肩膀,“早點結束這裏的事,你回去治療傷口吧。”

兩人說話間,弦歌早已偷偷吩咐好下屬,決定好了逃脫路線,衝出這兩百來人的包圍。趁著冷立分神時,弦歌下身一用力,高喊一聲,“射箭!衝出去!”話音一落,淩悠揚立刻領著三十人的小隊向外衝。

刷,刷,刷的火箭,不斷地從弓弦上射出,四周的野草都被點燃,場麵混亂。馬蹄聲,廝殺聲,他們幸運衝出包圍,可並擺脫不了後麵的追擊,情況險峻。

弦歌一直沉默地跟在淩悠揚身後,她回頭看了眼緊追不舍的追兵,欲言又止,終於,看著彼此的距離越來越近,她揮起馬鞭,重重地甩打在淩悠揚的坐騎,“悠揚,你快逃,我引開他們。”

聲音很輕,可一個字一個字,淩悠揚聽得異常清楚,心髒漏跳一拍。他不敢置信地瞪著弦歌,可馬匹卻在弦歌的那一擊鞭打之下飛速前進。

他明白,這是最好的辦法,當然前提是引開追兵的那人不是弦歌,但他也知道,分量不夠重的人,是引不開冷立和溫閑的。

他明白,他現在返回去追隻是徒勞無功,不但浪費了弦歌的用心,反而會兩人都被抓獲。他更應該趕回去搬來救援,把弦歌救出去。

淩悠揚沒有回頭,他怕回頭就控製不了自己。

於是,他緊緊勒著韁繩,手上流出血,依舊恍然不知,隻感覺到呼呼後吹的風,很刺臉,很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