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婚配

天色明亮,藍天白雲。

“娘子,夫人,拙荊,賤內……難不成叫你媳婦兒?”淩悠揚扳著手指數稱呼,他笑眯眯地瞅著她,“喂,你喜歡哪個名字?”

一個都不喜歡!弦歌走在路上,悶不做聲。

“怎麽不說話?”淩悠揚輕輕拽了拽她的頭發不滿道,“你不說我就隨便叫了啊。”

弦歌從他手中拉回自己的頭發,翻個白眼,“皇上都還沒同意這樁婚事,你別說得像我已經跟你成親了似的。”

兩人正在前往皇宮的路上,想私下與惠臨帝通稟這樁婚事。若在朝堂上直接提出,惠臨帝一怒之下拒絕,即使因為麵子問題也不會有所轉圜,可是,私下談就容易變通得多,成功的把握也大一些。

淩悠揚不以為然地笑道,“惠臨帝會拒絕嗎?”望著她轉過來的眼睛,他挑眉,“隻要我強製地要求,有誰敢拒絕極東國的要求?”

弦歌沒好氣地瞥他一眼,沒有回答,繼續往前走。今天早上起來就沒有看到過雪遲,她昨晚是不是把話說得太重了?低低歎一口氣,沒看到也好,她也正愁不知道該用什麽表情麵對,除了裝做若無其事,她甚至連說“對不起”的勇氣都沒有。況且,他們都沒有做錯,道歉又有什麽用?

淩悠揚眯起眼,又拽起弦歌的頭發,“喂,你跟我說話的時候居然在走神?”

弦歌側過臉瞪著眼,再次把頭發扯回來,“你別整天拉我的頭發,拉光了怎麽辦?”

“嗬嗬,這叫夫妻情趣。”淩悠揚煞有介事,“我們應該先培養起來。”

情趣個屁!騷擾還差不多!

皇宮赫然佇立在兩人麵前,富麗堂皇,威嚴壯闊。從來沒想過,有一天走進這個地方會是為了請求賜婚的事。好冷,其實氣候已經開始轉暖,但心髒還是禁不住一陣一陣地收縮,寒徹骨髓。身為北方的國度,據說,極東國的氣候比雀南國寒冷許多,嫁過去以後大概回不來了吧。

“喂,你又走神了。”淩悠揚在她額頂輕輕一拍,指著前麵的小太監,“快點走,惠臨帝在禦書房等著了。”

現在還能退回去嗎?當然不能,她也沒想過。不能顧前顧後地徘徊猶豫,既然已經選擇了遠方,這個選擇是自己決定的,沒有任何人逼迫,那麽就不應該去想身後會襲來的狂風冷雨。後悔是比損失更大的損失,比錯誤更大的錯誤。

她的路,她已決定。

惠臨帝正在禦書房批閱奏折,看到弦歌和淩悠揚的進入,他放下筆抬起頭,笑得客氣,“七皇子和符城主今日來是為何事?朕沒想到你們兩個會一起來,奇怪啊。”

“是為聯姻之事而來。”淩悠揚沒空打啞謎,直奔主題。

惠臨帝一怔,哈哈大笑,“七皇子,朕很感謝你對麗凝的喜愛,要不這樣吧,也不用等朕那個笨女兒考慮了,朕直接就下旨賜婚吧,看你苦等也過意不去啊。”

“皇上會錯意了。”淩悠揚直言不諱,“雖是為了賜婚,卻並非是為長公主而來。”

惠臨帝好奇地挑眉,漸漸的,他有些理解這句話的意思了,臉色微微一沉,目光在弦歌和淩悠揚之間轉來轉去,開口道,“七皇子,你是想換一個人和你聯姻嗎?”

淩悠揚微笑,“皇上聖明。”

惠臨帝的目光直直地盯在弦歌身上,麵無表情,一言不發。

弦歌毫無避諱地回視,心底輕輕歎氣,她跪地叩首,“求皇上成全。”

“哼,朕的好臣子啊。”惠臨帝微有怒色,“聯姻對象竟然要求更改?這算什麽?”

弦歌垂頭不語。

淩悠揚莞爾一笑,挺身而出,“皇上,這並非弦歌的錯,真要追究原因,那也隻是緣分的緣故,以皇上的英明,總不會做出棒打鴛鴦的事情吧?”

惠臨帝眯眼,“七皇子,難道朕的女兒比不上符弦歌?你這麽做是什麽意思?看不起麗凝嗎?當初是你提出要娶長公主,如今卻又反悔,朕可不會讓女兒受這種委屈!”

淩悠揚搖頭,“皇上誤會了。還請息怒,能聽晚輩把話說完嗎?”

惠臨帝不悅地皺眉,雙手交叉相握,“你說。”

“長公主的事我很遺憾,在求婚之前我沒有很好地去調查,後來才發現,白潛與長公主早就暗生情愫,兩情相悅。悠揚無意破壞他人姻緣,於是生了猶豫之情。”淩悠揚嗟歎不已,轉頭用極其溫柔地眼神凝視弦歌,仿佛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裏怕化了,溫柔都能滴出水來,“就在我傷心難過的時候,弦歌跑來安慰我。皇上也知道,當初弦歌曾被俘虜,在極東國的軍營裏住過一段日子,那時候我們就認識了。這一次能再相遇,我也很意外也很驚喜。”頓了頓,他堅定地望著惠臨帝,“求皇上成全。”

弦歌聽得臉都黑了,眼睛的餘光瞪在淩悠揚身上,淩皇子,你以為你在說書呐!他這麽一番話,直接把白潛給拖下水,皇上估計又會對白家重新評價。他又把自己說成是主動方,想讓皇上以為是符家想橫插一腳?

惠臨帝沉默,雙唇緊抿。空氣中僵持不下,淩悠揚一直笑得很輕鬆,弦歌低著頭,惠臨帝望了他們一眼,無奈地歎氣,正想說些什麽,書房外的太監通報,“啟稟皇上,蘭嬪娘娘求見。”

弦歌一怔,在聽到惠臨帝說“讓她進來”後,便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婀娜地走到皇上身前,“臣妾見過皇上。”

“起來吧。”

“謝皇上。”古湘玲的聲音柔柔的,她的目光瞟了弦歌一眼,依到惠臨帝身旁,故作驚訝地掩嘴,“皇上,符城主這是怎麽了?怎麽讓她跪在地上?”

“哼,是她主動要跪的。”

“皇上這是在生什麽氣呢,生氣對身體不好。”古湘玲柔順地貼在他身上,順撫他的胸口,“臣妾還是來給您報喜的呢。”

“哦?報喜?”惠臨帝平靜不少,笑道,“愛妃來這裏報什麽喜?”

古湘玲將紅唇湊近他的耳朵,不勝嬌羞道,“臣妾有喜了,王太醫剛剛確診。”聲音很輕,不過在場的幾個人都聽到了。

惠臨滴果然大喜,“這是天大的好事啊!好,好,朕要重重地賞你!愛妃想要什麽?”

古湘玲柔聲道,“隻要皇上高興就好,臣妾別無所求。”

“這算什麽賞賜?”惠臨帝笑得合不攏嘴,“要不朕把你晉封為妃子?蘭妃,嗯,就這麽定了。”

古湘玲福身謝恩,“謝皇上。”

“快點平身,都有身孕的人了,就別這麽多禮。”惠臨帝一下子心情大好,望著淩悠揚和弦歌,“你們說的事朕會好好考慮,先下去吧。”

淩悠揚似笑非笑,黑色的瞳孔深處閃爍著異樣的光芒,“皇上,我希望您今天能對這件事盡快做出決定,或者說您打算拒絕和極東國的聯姻?”

惠臨帝瞬間沉默下來,定定地望著他,“七皇子這是什麽意思?”

“沒什麽意思,隻是我急著娶我的王妃,想皇上您馬上給我個答複。”淩悠揚慢條斯理地說話,伸手扶在弦歌肩膀處,一個用力便將她拉了起來,“而且,皇上讓弦歌跪太久了,悠揚看得很是心疼。”頓了頓,他笑眯眯,“您不介意讓弦歌站著說話吧?”

惠臨帝沉默,緩緩道,“這倒是朕疏忽了。”

弦歌注意著皇帝看自己的臉色和眼神,心中哀歎,沒想到即使到了這一步,淩悠揚都要扳回一局。皇上若對符家和白家生了間隙,或許淩悠揚安排在朝中的探子會趁虛而入,罷了罷了,她待會兒跟白潛提個醒。等她嫁出去後,朝中的格局還是得仰仗白潛穩定。

“皇上,您就成全他們吧。”古湘玲一直默默地站立,眼睛望著他們兩個,忽然開口求情,“有情人終成眷屬,符城主也不容易。”

惠臨帝拍了拍她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低低歎氣,“愛妃真是菩薩心腸,不計前嫌地為符弦歌求情,當初委屈你了。”

“臣妾不委屈。”古湘玲甜甜地笑道,“能遇到皇上是臣妾最大的福分。”

惠臨帝疼惜地望著她,一會兒,又將視線轉到弦歌身上,嚴肅道,“符城主,你真的喜歡七皇子?確定要嫁給他嗎?”

瞥了眼淩悠揚得意的笑容,弦歌咬牙應承,“是。”

“唉,強求不來啊,朕同意就是。”惠臨帝搖頭歎氣,“關於麗凝和白潛的事情,朕也得抽個時間好好問問……”

“皇上,”古湘玲笑道,“白大人現在就在公主的祥英宮,要臣妾去把他請來嗎?”

惠臨帝聽了不高興地皺起眉頭,想了想,頷首道,“愛妃有身孕,不用如此麻煩,直接譴個人去請就是了。”

白潛來到禦書房的時候,身後還跟著一個符雪遲,兩人一跨進屋門,書房內的氣憤頓時變得極其詭異。符雪遲一眼就看到弦歌,兩人剛碰上視線就立刻移開,淩悠揚像看戲一樣地瞅著他們,表情中看不出喜怒。

所幸,惠臨帝並未發現這片刻的暗潮湧動,一看見白潛走進來,他馬上冷笑道,“白大人,你呆在祥英宮就不怕毀了公主的名節?是不是朕平日裏對你太過信任,所以你就無法無天?今天,還要其他國家的人告訴朕,朕才知道你跟麗凝的事!”

白潛單膝跪地,“因微臣的事而讓皇上煩惱,臣罪該萬死,隻求皇上息怒。皇上的健康是萬民的福氣,皇上保重。”

“嗯。”惠臨帝聽了很受用,脾氣已經去了大半,“你和麗凝確有其事?”

白潛微微頷首。

惠臨帝歎道,“罷了罷了,你們年輕人的事朕管不了,白潛,你別辜負朕對你的信任。”

白潛答道,“請皇上放心,即使不相信微臣,也該相信白家。”

惠臨帝點頭,“好,那麽,接下來就討論一下符弦歌和七皇子的婚事吧。七皇子,你希望什麽時候舉行婚禮?”

符雪遲麵色蒼白,低頭沉默不語,雙手緊捏成拳,骨節上青筋暴露。

淩悠揚笑道,“回到極東國再舉行就可以了。”

“嗯。”惠臨帝頷首,“這樣吧,符弦歌,朕封你為歧陽郡主,然後再給一份嫁妝,派人護送你到極東國,你看如何?”

符雪遲立刻請命,“臣願擔任護送一職。”

還不等惠臨帝說話,淩悠揚就搶先開口,笑容禮貌而疏離,“多謝符將軍,不過這倒沒必要。我的妻子我會自己保護,不需要別人護送。”頓了頓,他抱拳道,“悠揚在此謝過皇上的好心,心領了。”

符雪遲全身一顫,終還是忍耐下來,什麽都沒說。

古湘玲望著弦歌,溫柔一笑,“恭喜符城主。”

弦歌抬眸,“謝娘娘,謝皇上。”

拱抱石朝帽頂一個,嵌有十顆一等明珠。金鳳五隻,嵌五等東珠二十五顆,碎小正珠一百二十顆。穿色暗驚紋小正珠一百八十人顆,珊瑚墜角三個……皇帝的女兒都沒有嫁得如此風光,紅妝長隊,宮女太監環伺著這望不到盡頭的嫁妝,奢華富貴。天下間有幾個女子能嫁得如符弦歌一般的排場?

送親的隊伍一路東行,路經各個城池,整個雀南國都見證了這位傳奇女城主的出嫁,旅程漫漫,在雀南國境的最後一站就是弦歌的歧陽城。

全城百姓都站在街道兩旁恭送,有咽哽有不舍,但最多的仍然是祝福。鮮花彩帶漫天飛舞,鑼鼓聲聲,萬人空巷,百裏長街,滿城的轟動,滿城的眼淚,滿城的歡慶。

符霜霖作為新娘的長輩,帶著歧陽城的長老官員出場時,他的麵龐並無喜色,隻是認真地盯住弦歌,“你自己選的路,隻有你自己走下去。”

弦歌點頭,莞爾一笑,“放心,不會拖著你們的。”

符霜霖久久不語,低歎一聲,“為什麽?偏偏是這任意妄為的笨蛋性子?跟大哥一模一樣啊……”

“那當然。”弦歌目光明亮而堅定,“因為我是爹的女兒。”

符霜霖盯住她,點頭,“我知道。”

青山隱隱水迢迢,冬盡江南草未凋。那一片繁華,那一片美麗,那是她出生的地方,成長的地方。在符弦歌的送親隊伍走出城門的那一瞬間,滿城的聲音都寂靜下來。

呼吸的聲音,微風吹拂的撓癢撩過心頭。弦歌忍不住回首看了一眼,在城牆的上方,站著一個男子。

穩如泰山,定如磐石。弦歌已經看不清他的五官,隻是那一道熟悉的身影,即使化成灰她也認得。沒有人可以像雪遲一樣威武,沒有可以像雪遲一樣安全。雪遲從來都不是她的,雪遲是屬於整個歧陽城整個雀南國的。

弦歌的眼眶有些熱,她轉開腦袋,放下簾子,不再去看。

“弦歌——”符雪遲站在城牆上,淚水湧出眼眶,放聲大喊,“你一定要幸福——”

宏闊的聲音久久回蕩在這個寂靜的城池裏,繚繞在她耳邊不去。

弦歌閉上眼,臉上一片濡濕,冰涼徹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