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雪遲

聞言,弦歌慢悠悠地望過去。該怎麽接口呢?難不成直接就說好?那狐狸疑心病那麽重,肯定不會相信吧?若說不好又明顯不妥當,今天來就是為了這個目的,拒絕的話不就錯失良機?心裏有了遲疑,驀然回神,她已經錯過了開口說話的好機會。

淩悠揚一直注意著她的神情變化,眼中滿是興味,挑眉一笑,“別介意,我不過開個玩笑。”

玩笑?弦歌學著他的笑容,這次沒錯過開口的機會,“七皇子這樣戲弄他國朝臣,未免有失禮儀。白大人誠心相求,你卻拿出這種態度,這算是對我雀南國的蔑視嗎?”

淩悠揚眨眼,無辜道,“符城主這帽子可扣大了,在下惶恐。”

你惶恐個屁!弦歌看到他裝模做樣就來氣,“七皇子,你說過,聯姻的話並非是非娶長公主不可,這說明有著轉圜餘地,那麽,你願意轉圜嗎?”

淩悠揚漫不經心,懶洋洋地打個哈欠,“我為什麽要幫這個忙?吃力不討好,說不定惠臨帝氣惱我的出爾反爾,拒絕我的聯姻,那我不是得不償失?”

白潛低頭垂目,懇切道,“七皇子,皇上那裏我也會幫著說情,希望您能成全。”

淩悠揚裝做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苦惱地皺眉,好似拿不定主意的神色。他側過腦袋瞟了眼弦歌,淡淡道,“你們何必為難我?”

讓你裝!弦歌笑,嘴角微微一勾,“七皇子,我們明人不說暗話,你真的沒料到會發生今天這樣的事?”

淩悠揚笑道,“什麽意思?”

弦歌盯住他的眼,“你不知道白潛和長公主的情事?你不知道陸務惜的案子是由我和白潛負責?你不知道陸務惜已經死了?”頓了頓,她繼續道,“你沒猜到我和白潛的妥協?你沒猜到我們會來找你?你沒猜到我會頂替長公主?”

淩悠揚目不轉睛,他盯著弦歌久久不語,忽爾一笑,“雖然我不太理解符城主的意思,不過,最後那句話我倒是聽懂了。”他站起身,一步一步悠閑地走,披著一件白色外衣走到她麵前,站定原地,勾唇而笑,“符弦歌,我應該沒有理解錯吧?”

弦歌似笑非笑,“你理解成什麽了?”

淩悠揚略微彎下腰,黑瞳噙笑,右手食指勾起她的下巴,輕輕吹氣,“你真想嫁給我?”

白潛在他們身後咳嗽一聲,喂,別當我不存在啊!

弦歌拍開他的手,眼睛一眨不眨,盯住他看了半晌後嬌媚一笑。她微微抬高身子,湊近他的耳畔,“淩悠揚,我很想知道,那天在皇宮裏你究竟拿了什麽?”頓了頓,她眨眼微笑,“你早猜到我今天會這麽做了吧?”

淩悠揚一動不動,瞅著她笑,笑如芳草。

喂,別當著我的麵眉目傳情啊!白潛頭疼地看著他們,又咳嗽一聲。

淩悠揚的手搭上弦歌的麵頰,從她的額頭撫到鼻間,眼中的笑意越來越濃,“這麽一個大美人對我公然示愛,真令人心情愉悅。娶你嗎?其實也不錯……”

“殿下,有人闖……”說話間,門外有了動靜。“撲通”一聲,通報的人話才說到一半就被推開,一個風塵仆仆的身影就出現在三人麵前。符雪遲扶著門框,額頭上滿是汗水,目光沉黯地盯住淩悠揚和弦歌,聲音淩厲,“我不同意!”

弦歌驟然回頭,神色驚奇,怔怔地望著他。

淩悠揚站直身軀,麵不改色,笑意吟吟。

白潛也是一怔,他長長歎一口氣,撫額無奈道,“麻煩了。”敢情符弦歌根本沒把符雪遲給搞定?這出戲要唱大了。

符雪遲沉斂雙目,一步一步地走向他們,目光緊緊抓住弦歌不放,一字一頓地重複,“我不同意。”

淩悠揚向外掃了一圈,不怒而威,“符將軍現在的舉止真是沒有禮數。”他斜睨著符雪遲,質問道,“你把這裏當成什麽地方了?”

當成什麽地方了?符雪遲冷冷地回視,“極東國第七皇子淩悠揚的府邸。”

淩悠揚冷笑,“我還道符將軍把這裏當成了市井街道,說闖就闖!”

符雪遲不去理會他,兩步跨到弦歌麵前,一把拽起她,“跟我回去。”

何止是說闖就闖,而且是說走就走!淩悠揚隱去自己的表情,淡淡道,“符將軍英雄人物,來去自如,在你離開之前是否應該先問問我這個主人的意思呢?”

符雪遲回眸掃他一眼,“七皇子,弦歌與我青梅竹馬,是我未過門的妻子,這一點希望你能銘記於心。”

弦歌深深地望著符雪遲,眼眶氤氳,指尖微微顫抖,想推開他卻沒有足夠的勇氣。

“我記著。”淩悠揚眼底微有怒火,嘴角依然勾出笑容,“不過,從別人那裏搶來會更有意思和樂趣,符將軍,我倒很想試一試,到最後究竟是誰輸誰贏!”

符雪遲青筋畢露,狠狠地瞪著他,拚命忍耐住動手的欲望。

白潛看得頭都暈了,得了得了,今天別想把事情談好了,這場麵,估計得他來當和事佬,“嗬嗬,七皇子,今日叨擾了,我們先行告辭。”

淩悠揚垂下眼,神情平靜許多,沉默不語。長長的一段時間過去,他再次抬首時麵無表情,聲音中沒有絲毫情緒,“弦歌,你剛才說的話算數嗎?”

符雪遲皺眉,“什麽都不算。”

弦歌靜靜地回望,沉默著,被雪遲握著的手越捏越緊,掌心全是冷汗。她幾不可見地點了點頭,輕聲道,“算數。”

符雪遲拉著她就往外走,麵色鐵青。可惜,還沒等他走出那扇大門,就再次聽到淩悠揚的聲音,“白潛,你的請求我同意,不過,新娘我要自己選。”

淩悠揚伸手指著弦歌,直直地指著,目光清明如水,卻看不到底,他一字一頓,“我、要、符、弦、歌。”

曲終人散,漆黑的夜空中掛著一輪明月,紋絲不動。

淩悠揚一人坐在寬敞的椅子上,也是紋絲不動。長長的睫毛在他臉部蒙上淺淺的陰影,透出一股寂寞的淩厲。他手臂微微一動,端起身邊的茶杯一飲而盡,又是長長的一聲歎息,目光中微有不滿,“唉,這茶是越來越難喝了。”

皇甫容沉默,這種情況下,他習慣沉默。

“皇甫,幫我倒杯酒來。”淩悠揚不滿地嘟囔。

皇甫容默默地斟滿一小杯美酒。淩悠揚一手接過,喝了一口還是不滿意,抱怨連連,“雀南國這兒都沒什麽好東西,這也拿得出來見人?”

皇甫容應和,“殿下,其實剛才你可以命令屬下把他們攔下的。”

淩悠揚還是把剩下的半杯酒給喝幹了,仰頭喝時目光從縫隙裏瞄到他臉上,“攔下他們幹什麽?看熱鬧嗎?”

“……”皇甫容斂眉,“殿下,你剛才說的都是認真的?”

淩悠揚拿著那隻杯子在手上轉啊轉,漫不經心,“我看著像是在演戲嗎?”

“不,屬下隻是很意外。”皇甫容坦誠相告,“殿下竟然會在說話的時候忘了戴麵具,所以,屬下不禁有點擔心。”

擔心?淩悠揚停止了手上把玩的動作,饒有興致地瞥他一眼,“居然輪得到你替我擔心?我這也算是沒落了啊。”

“殿下,你真的要娶符弦歌?或者,你一開始就計劃要娶她?”

淩悠揚慢吞吞道,“你覺得呢?”

“……屬下猜不透您的想法。”皇甫容歎氣,“可是,符弦歌會主動要求嫁給殿下,事情不會像表麵那麽簡單。”

淩悠揚的身子向後一仰,笑著點頭,“皇甫你也開始會思考了嗎?別擔心,目前的形勢都還在我的掌控之內,亂不了的。皇甫,你知道雀南國最難攻的是什麽嗎?”

“還請殿下明示。”

“雀南國文有白家武有符家,那皇帝雖然不夠聰明,但對這兩個家族還是相當信任的。不過,符家久駐邊關,離京都太遠,惠臨帝心裏總有點不踏實,陸務惜的當道也有皇帝縱容的成分。這次我若主動要求退了楊麗凝而改選弦歌,皇家和符家的間隙隻會越來越深。”淩悠揚閉上眼,娶符弦歌的理由他還可以說出很多很多,不過……“唉,”他低低一歎,有些苦惱地望著皇甫容,“皇甫,你還記得那天在馬車裏跟我說的話嗎?”

“啊?”皇甫容措手不及。

“如果,我是說如果,”淩悠揚的眼睛沒有焦距地盯著空中某個方向,眨了眨眼,今天的感覺真的有點怪,“我真的喜歡上符弦歌會怎麽樣?”

皇甫容更是驚詫,“殿下不是說我多慮了嗎?”

淩悠揚瞥他一眼,悶悶地說,“今天本來還想和他們講點條件的,結果符雪遲一來,我好象有點生氣。”結果情況就失控了,他沉默地想了會兒,皺了皺眉,又想了會兒,輕聲道,“但願是我多慮了。”

皇甫容欲言又止,他想象不出淩悠揚喜歡上某個女人的情景,他向來把一切都當成遊戲。即使是這個天下,他也能異常冷靜地步步為營,從來不知道失控為何物。“殿下不是說過嗎?女人都很好對付,隻要哄哄她們騙騙她們就好。”

唔,他是有說過這句話。淩悠揚站起身,纖長的手指輕輕一彈,燈火驟滅,“進去歇息吧。”

符雪遲策馬奔騰,一路狂奔無語,弦歌坐在他身前,他此刻的心情卻沒有半點旖旎,隻有滿腔的憤怒。不想讓沙子從手中漏出,可不管他捏得多緊,依然無法控製它們細細碎碎地跌落地麵。無論他如何強大,總有無法保護的東西。

一進入符府,符雪遲黑著一張臉狠狠把門砸上,“砰”的一聲,他用力地盯住弦歌看。

心還是有點虛的,弦歌笑了笑,“這麽快就衝破穴道了?恭喜,雪遲你的功力又長進了。”

符雪遲眯起眼,“不要顧左右而言他。”

“好。”弦歌很幹脆,望著他,淡淡道,“我決定嫁給淩悠揚,你若不想參加婚禮可以先回歧陽城。”

嗬,果然是弦歌式的絕情。符雪遲苦笑,笑得眼睛發疼,“你確定你嫁給他就能保住雀南國?你一定要為一個不確定的結果而賠上自己一輩子?”

弦歌點頭,堅定的。她認真地望著他,“在看到陸務惜的信函之前,我根本沒有感覺到朝中有任何問題,我遠在歧陽城,沒有感覺還說得過去,可是連白潛都揪不出淩悠揚埋的人!他究竟掌握了多少?他在我們這裏埋著人,我們卻沒在他那裏安排人,雪遲,這一開始就不是一場平等的戰爭!我不敢保證我能牽製他多少,可至少在他還沒登上那皇位之前,在他還沒開始他的征途之前,我們采取行動會更有勝算。難道非要等極東國的鐵騎踏破這片土地,我們才開始後悔當初什麽也沒做嗎?”

符雪遲定定地望著她,身體僵硬。他竟然,他竟然沒有辦法反駁她?

弦歌笑著走向他,雙手搭上他的肩膀,“雪遲,有你在歧陽城我很放心,你駐守的邊關一定是最堅固的。你是雀南國的英雄,你是歧陽城的英雄,你也是我的英雄,”頓了頓,她目光中流露出不舍,“同時也是我的驕傲。”

符雪遲啞聲道,“你也一樣,我以你為傲。”他顫抖地擁她入懷,他不想失去她不想離開她,理解是一回事,接受又是另一回事。“可是,我無法忍受你嫁給他,我無法眼睜睜地看著我最愛的女人躺在別人的懷裏。弦歌,我們可以安排其他人嫁過去……”

弦歌閉上眼,雪遲的懷抱一直是她最安心的地方。甚至,她曾經以為,這懷抱將會是她的歸屬。“那麽,還有一個辦法,你現在拋下所有的一切,帶著我遠走高飛,我們不再管這些煩人的事情。”她抬起頭,目光平靜,“你做得到嗎?”

符雪遲的身體一陣發冷,凍徹心肺,身體不能自製地顫抖。麵對那雙明亮的眼睛,他腦中一片空白,什麽也想不到,“我……”

“你做不到。”弦歌替他回答,笑著,“因為你是符雪遲。”

小時候,符雪遲,弦歌和古湘玲一起玩的時候,古湘玲曾興衝衝地提議,“雪遲,弦歌,我們把自己的夢想埋在這棵樹下好不好?等長大以後看看有沒有實現。”

百年老樹。弦歌仰頭望去,好高啊。她點頭,讚成道,“好。”

結果,雪遲從符霜霖的櫃子裏偷出他的盔甲,埋下去,說,“我以後要像義父一樣征戰邊關,做一個最勇猛的軍人。”

古湘玲埋下一塊紅蓋頭,羞澀地瞥了雪遲一眼,“我以後要讓最喜歡的人掀開我的蓋頭。”

弦歌蹲在地上想了半天,苦惱道,“我想不出該埋什麽。”

“你沒有夢想?”

“有啊。”弦歌笑眯眯,“我希望所有人都開開心心的,平平安安的。”

弦歌,或許你埋下的,是你自己。

你不愛淩悠揚,那會是一生的痛苦。

若你愛上他,那將是一生的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