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驚天變

翌日,蘇落雪在一聲“吱呀”的開門聲中醒來,她迷蒙著雙眼看著紫羽提著一桶冒著熱氣的水進來,而她的身邊早已是空空如也,心中閃過一抹失落。

“夫人醒了。”紫羽的聲音很平,臉上也隻掛著淡淡地笑意,可笑意卻未達眼底。

她撐著酸痛的身子從床上爬起來,目光靜靜地盯著紫羽將那一桶水倒入浴桶,想到昨夜的激情,還有滿身的吻痕,不覺幾分羞澀。

“相爺一大早就去上朝了,走的時候吩咐奴婢們不要吵了夫人睡覺。奴婢已為夫人準備好沐浴的水了,早膳也準備好了。”紫羽沒有看她,隻是背對著她說著。

蘇落雪直覺今日的紫羽似乎有些不大對勁,卻也沒有多問,赤著身子下床,進入浴桶,洗盡一夜痕跡。

嫋嫋青煙籠罩著她的臉,蘇落雪突然問:“雪,還在下嗎?”

“比昨夜下的更大了。”

蘇落雪想起去年也是這個時候,元翊就在相府將已有四個月身孕的蘇扶柳接回府上了,現在她的孩子應該有六個月大了吧,很久都沒有得到大姐的消息了。

想到此,她的手緊了緊,也不知大姐在辛王府過的好不好。

“用過早膳,我要去趟辛王府。”

“夫人去辛王府?”紫羽未想到她突然有此想法,有些詫異。

“一年未見大姐了……這個世上,我隻有這麽一個親人了。”說到這裏,蘇落雪的語氣中隻有那滿滿的傷感。

“夫人您是幸福的,畢竟你還有親人在世。”紫羽亦被她的話所感染,眼眶隱隱泛過酸楚。

蘇落雪未再說話,隻是靜靜地閉上了眼,那一瞬間,腦海中又清晰地閃現她們三姐妹在蘇府那段無憂無慮的時光,一起捉蝴蝶,一起偷溜出府,一起睡覺,一起堆雪人……

隻不過,那些都是曾經的往事,這一輩子,也唯有那段時光最開心,最幸福。

她們,永遠找不回了。

※※※

用過早膳,紫羽便吩咐管家準備了一輛馬車,帶著蘇落雪朝辛王府去了。

一路上車輪軲轆將那被雪覆蓋的道路碾過兩條深深的車輪印,蘇落雪揭開簾幕,看著依舊紛飛的大雪散落天地之間,道路兩旁的景色越看越覺得熟悉。

還記得幼時她為了看元翊,偷偷地躲在辛王府外的情形,想來那時的她真是天真。

真的以為,隻要遠遠地看著他,就心滿意足了。

“夫人,到了。”車夫恭敬地聲音打斷了她的沉思,目光流轉至那偌大的府邸,門匾上寫著金燦燦地三個大字“辛王府”。

多年後,再來到辛王府,她的心境又是別有一番滋味了。

在紫羽的攙扶下,她下了馬車,雪白的貂裘被風吹起,紫羽撐著紙傘,為她擋去了紛飛的雪花。

“來者何人。”守衛冷聲問。

紫羽從袖口中取出令牌:“相府相國夫人,速去稟報辛王妃。”

左右守衛確認令牌後,一人便匆匆進府稟報,另一人便恭謹地將蘇落雪迎進府中。

辛王府的人都明白,王妃與相國夫人之間的關係,雖然二人是罪臣之女,但王妃為王爺產下長子,地位自然不可動搖。而下人也盛傳如今這位相國夫人也極得相國的寵愛,自然不敢怠慢。

一路領著蘇落雪進入無暇園,守衛才退下。

蘇落雪踩著厚厚地積雪,看著華麗的莊園,心也漸漸放下,看來大姐在辛王府過的不錯。

“這母憑子貴說的確實不錯。”紫羽低聲道。

蘇落雪但笑不語,紫羽又道:“如今,夫人若也能為相爺產下一子,華雪……”

聽到這裏,蘇落雪立刻打斷:“我從不願與她爭。”

“夫人不想爭並不代表別人不想爭,你畢竟是相爺的正室,若相爺將來當上帝君……”

“紫羽,你想的太簡單了。”蘇落雪語音方落,便見推門而出的蘇扶柳,她身著瑰色袍子,發絲隨性挽起,更顯她風韻姿雅。

“落雪。”蘇扶柳柔膩地喚了聲。

“大姐,近來可好?”蘇落雪在蘇扶柳的牽引下進入屋內,屋內炭火很足,掃去了身上冰涼地寒氣。

“不錯,就是被承兒鬧騰的。”說到兒子,她的臉上溢滿了寵溺慈愛地笑容。

“承兒?他的名字叫元承?”

“你這個當小姨的還沒見過承兒吧,來……”蘇扶柳拉著她的手走近搖籃,隻見一個白白嫩嫩地嬰兒睜著大大地眼睛正看著蘇落雪,不時還揮舞著雙手,看似興奮。

蘇落雪蹲下身子,探手摸了摸他的臉蛋:“承兒真好看,長大了肯定像辛王與大姐是個聰明的俊小子。”

蘇扶柳笑了笑,問:“你與荀夜的事,我聽說了。”

聽到蘇扶柳說到這,蘇落雪卻是沉默了。

“民間都說你與荀夜聯手大敗突厥,想必那是一場惡戰吧,其實姐姐真的挺羨慕你,能與喜歡的人逃脫生死一線,因為隻有那一刻的感情,才是最真實的。不像我,如今的我隻是空有一個辛王妃的虛名,有一個兒子作為我的擋箭牌。”蘇扶柳自嘲地笑著:“我明知元翊的心中沒有我,可是我還是愛他,他是我的夫君,我承兒的父親。”

“我知道。”蘇落雪突然很能理解大姐此時的心境,就像她,當初在仇恨與喜歡中放棄了仇恨。

“大姐你為了元翊付出了那麽多,放下了那麽多,總有一日,他會為你的真情感動。”

蘇扶柳目光愈發黯然,手忽地緊緊握成拳,深深地凝著蘇落雪:“他不會,因為他的心中一直都藏了一個人……”

看到蘇扶柳那麽認真地看著自己,蘇落雪亦是回望著她,詫異地問:“誰?”

蘇扶柳卻是收回了目光,黯然低語:“我也不知道是誰,隻知,他愛了這個人好久。我想,這輩子我都無法住進他的心中罷。”

蘇落雪正要開口,卻被一名下人打斷:“王妃,王爺來了。”

一左一右蹲在搖籃邊的二人起身,正見一襲朝服從雪中走來的元翊,蘇扶柳迎了出去:“王爺今日下朝挺晚。”

元翊徑步走入屋內,淡淡地回了聲:“嗯。”清幽的目光投放至蘇扶柳身後的蘇落雪身上。

“落雪過來看承兒的。”蘇扶柳解釋道。

“王爺。”蘇落雪淡淡地打了聲招呼。

元翊淡淡地點了點頭,徑直越過她們,走至搖籃旁俯視著裏邊的嬰兒,問:“今日承兒倒是不哭不鬧了。”

“是呀,承兒今日很乖。”

蘇落雪站在一旁看著他們一家三口,總覺得自己是局外人,隻道:“王爺王妃,今日冒昧前來府上打擾了,看見王妃與承兒一切安好,我也便放心了,落雪先行告辭。”

“正都快正午了,留下來吃午膳吧。”蘇扶柳立刻挽留著。

“不用了,我出府也未和相爺打招呼,不便在此逗留太長時間。”蘇落雪婉拒,蘇扶柳也未再強留她,隻是點點頭作罷。

“王爺,您就代我送落雪出府吧。”蘇扶柳笑著說罷,便將搖籃中的元承抱出,不再看蘇落雪。

※※※

風雪依舊,寒風刺骨。

蘇落雪與元翊並肩朝府外走去,雖然隻有短短地一段路,可她卻覺得這斷路真的很長,仿佛走了很久卻還未走完。

一路上兩人都未說話,唯有落雪之聲飄蕩。

她想了很久,總覺得該對元翊說些什麽,終於還是深深地吸了口氣:“一個女人,肯放棄仇恨來愛你,甚至為你生下子嗣,你應該珍惜這份情。”

元翊不語,仍舊目視前方,緩步前行,仿若未曾聽見她的這句話。

“不論你心中是否深愛著一個人,但大姐為你付出的一切就值得你去珍惜,即使你不愛他,她也是你名正言順娶進門的妻子,你孩子的母親。”

元翊步伐一頓,側首看著蘇落雪。

沒想到他會突然停住步伐,蘇落雪又朝前走了幾步才立刻停下步伐,轉身,看著元翊。

看著元翊的表情,蘇落雪突然發覺,原來大姐說的是真的,元翊的心中真的有一個喜歡的人。

而她默默喜歡了元翊這麽多年,竟然都不知道元翊心中竟有喜歡的人,到底是一段可笑的感情,她的迷戀終歸沒有大姐來的深,沒有大姐了解他深。

“這是本王的家事。”元翊冷冷地道。

“蘇扶柳是我在世上唯一的親人。”蘇落雪的聲音同樣冰冷如霜。

元翊諷刺地一笑,似乎有話要說,卻未出口。

蘇落雪繼續道:“我想對王爺你說的話就隻有這麽多,希望今後你我不會再有任何交集。”說罷,也未等元翊前行,率先離去,獨留元翊一人傲立雪中。

※※※

隨著車輪聲聲輾轉,來到府門外的那一刻,正見召喚了馬車欲出去的荀夜,跳下馬車的紫羽恭敬地喚了聲:“相爺。”

荀夜立於馬車旁,注視著緩緩下馬車的蘇落雪,問道:“怎麽孤身一人前去辛王府。”

“我去看看姐姐和承兒,你這是要去哪兒?”蘇落雪於馬車旁站定,疑惑地問。

“相爺正準備去辛王府接夫人回府。”管家李百順出聲道。

“以後少去辛王府。”荀夜冷冷地說道。

此時蘇落雪才注意到荀夜渾身透出的冰涼,難道他擔心她去辛王府有事?他與元翊一直都是盟友不是麽?

“你過慮了,辛王是我的姐夫。”

荀夜不再說話,隻是握起她的手:“這麽涼,還不趕緊進屋。”

冰涼的手掌被荀夜溫暖的手心緊緊包裹著,她含笑回握著,便順著他的腳步慢慢地朝府中走去:“嗯。我今天看到承兒了,好可愛。”

“我們也生一個吧。”荀夜說的雲淡風輕,卻紅了蘇落雪的臉,使她回想起昨夜的一幕幕。

荀夜卻是緊緊地牽著她的手,不再說話,領著她朝蘭亭軒內走去。

兩排腳印,一深一淺,顯得那麽安逸平和。

遠遠站著的紫羽會心一笑,原本她今日是妒忌的,可是這一刻她真的解開了心結,因為相爺愛的人值得他去愛。

她,作為一個屬下,隻能祝福。

※※※

元祿三年 四月十八

十三歲帝君元鑫寫下“罪己詔”羅列為帝三年十大罪狀,天下臣民一片嘩然。

元祿三年 六月初九

帝君兩月不朝,終日緊閉乾華宮,拒見任何臣子,獨見相國荀夜。

朝堂沄太後垂簾聽政,荀夜奉皇命監國,一時間朝野動蕩,人心惶惶。

元祿三年 八月二十

帝君元鑫寫下禪位詔書,昭告天下,禪位於相國荀夜。

禪位詔書一出,以太師張捷為首的二十八名官員聯名上書,製止幼帝荒唐行為。

朝堂分為三派,一派反對禪位之舉,一派支持禪位,一派仍在觀望,以張捷為首的反對派連連被打壓,氣勢大弱。

元祿三年 八月二十五

太師張捷寫下血書,並於府中上吊自盡。

血書雲:“天朝盛世,亂臣賊子野心勃勃,脅迫幼帝寫下罪己詔,並禪位,狼子野心,其心當誅……奈何賊子擁兵自重,拉攏天下百姓之心,企圖為其謀逆正名,蒼天有眼,謀逆之名將永存史記……”

※※※

蘇落雪做在屋中,看著麵前那碗冰鎮酸梅湯遲遲沒有入口,這短短半年來,洛城發生了太多令人應接不暇的事。

罪己詔,禪位詔書,張捷血書……

每一樁皆是天大的政治事件,一時間不僅百姓,身處其中的眾人皆是憂心忡忡,持觀望者居多。

“夫人?”紫羽一連叫了幾句蘇落雪回過神來。

“你在擔心相爺?”紫羽問。

蘇落雪黯然垂首,探手端起那碗已不冰的酸梅湯,眉頭緊蹙:“這如今,天下之人都在看著荀夜一個人,可他自帝君寫下罪己詔便沒有絲毫動作,即便是張捷留下那封血書,仍舊沒有,我擔心……”

“相爺不會打沒有把握的仗,不然早在先帝駕崩那一夜,便謀奪了這江山。”紫羽出聲安慰著。

“我知道荀夜是不想背負某朝篡位的惡名,但罪己詔,禪位詔書以及那血書,無疑是讓所有人懷疑這一切皆是荀夜自編自導的一場戲,因為即便是帝君真的要禪位,這還是元家的天下,怎會禪位於元姓的外族人,於禮不通。”

“這才是明智的選擇,若帝君真的禪位於元姓子弟,難免擔心手握兵權的相爺謀朝造反,屆時將流血更多。可若是傳位給相爺,他是民心所向,戰功赫赫,天下兵權掌握在手,無疑是帝君的最佳人選,由禪位使得這場帝位之爭不禍亂天下。幼帝本就年少無知,這三年來隻圖享樂,朝中一切皆是相爺打理,這天朝在相爺的整治下愈發繁盛,而帝君的皇權早已被架空,相爺要謀反不過是一句話。”紫羽說的條理清晰,看來是非常了解這些年荀夜所做的一切。

“但是相爺不想讓荀家背負上謀逆之名,也不想流血,便讓帝君親自寫下罪己詔以及禪位詔書,這樣便能保住帝君的性命,更維護了荀家的名聲。隻不過有那麽些老頑固,偏偏看不透這其中之理,非要以死來寫下血書,真是愚蠢之極。”

聽到紫羽說到這裏,蘇落雪立刻道:“可是逼迫帝君寫禪位詔書,也等同謀逆。”

“證據呢?誰能證明是相爺逼迫帝君寫的禪位詔書,我倒說是帝君想通了,自願寫下的。”紫羽說的強勢,隨即歎了聲:“夫人你就莫太擔憂,這一切早已在相爺的掌控之中了,這麽多年來的處心積慮,隻為了這一刻。”

蘇落雪不再說話,隻是低頭喝了一口酸梅湯,隻覺滿口酸澀,直入心間。

紫羽說的不錯,這麽多年來的處心積慮,不可能毀於一旦的。

就如那一夜在宮闕之上,姑姑二十五年來的掌權路頃刻間被荀家瓦解,權傾天下的蘇家一夜間落得如此下場。

忽地,她腦海中浮現半年前荀夜淡淡的一句提醒“以後少去辛王府”,原來那時他與辛王之間便有隔閡。

辛王畢竟姓元,不論他們之間曾經有過什麽交易,這天下仍舊是他元家的天下,怎會拱手讓人。

那麽如今辛王掌控著朝廷禁軍大權,是否會阻止荀夜成功登基,若辛王站出來……

還有荀洛,他密謀的時間絕對不亞於荀夜,這一次的改朝換代,荀洛會不會抓準時機……

想到這裏,她已經不敢再繼續往下想,她怕到最終的任何一個結果都是她不想看到的。

她不想看到辛王有事,也不想看見荀洛有事,更不願見到荀夜有事。

她隻期盼這一場驚變能夠盡快過去,隻要沒有殺戮,沒有流血就好。

沉煙繚繞,一室清幽,她卻難以安心。

※※※

張捷自盡身亡留下一筆血書後,所有人將目光投向了如今元家最有作為的辛王元翊。

元祿三年 九月十二 帝君元鑫宣布退位。

元祿三年 九月十三 相國荀夜擇黃道吉日九月二十八於昭和殿,登基為帝。

日子,日複一日的過去,元翊起居照常,上朝依舊,未見任何動作。

朝中,愈發沉寂。

所有人都心懸一線,猜測元翊定會在荀夜登基前揭竿而起,保元家天下。

等待,所有人都在等待。

元祿三年 九月二十八 新君荀夜行禮登基為帝,保元姓國號,國號“元晟”。

元翊身著朝服,與百官同朝,慶賀新君登位。

一切,安靜的詭異。

新君繼位平靜無波,順利的令人覺著像是一場夢,卻又那樣真實。

元晟元年 九月三十

尊荀氏周麗婉為太後,冊荀氏華雪為帝後,正位東宮。

封荀洛為親王,賜號“安”,賜住安親王府。

封荀語為長公主,賜號“升平”,賜住升平宮。

元晟元年 十月初七

帝君荀夜與康國國君阿達目協議,二十年不戰,二國和親。

元晟元年 十月十八

帝君荀夜與康國公主阿希婭行大禮,冊阿希婭為貴妃,賜號“麗”,正位西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