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血中淚
元祿二年 秋
突厥三股軍隊直逼莞城,斬殺城主,朝廷大怒,相國荀夜主動請纓,興兵討伐。
帝君授荀夜天下兵馬大元帥,統領十萬大軍前往莞城鎮壓。
一霎風雨秋無痕,北風淩然臨冬寒。
烽火硝煙外,黃塵滾滾,篝火璀璨照亮淒暗的夜空。
軍帳數名將領不斷來回走動,連連歎氣。
荀夜麵色冰冷地坐在首位,眉頭緊蹙,目光中隱泛寒光。
“元帥,怪屬下決策失誤,未覺察到突厥蠻子竟然有這一手,提前發覺我軍埋伏在雲穀,竟從後邊分四路包抄,我們軍潰敗。蘇兄弟在奮戰中也失手被擒,隻怕落入突厥蠻子手中遭受淩辱……元帥,這次是末將的過失,末將願將功折罪,領兵直搗他軍帳,救出蘇兄弟!”李俊滿臉自責,字字句句悔不當初,自攻打突厥以來,我軍一直捷報頻傳,逼得他突厥蠻子連連後退數百裏,卻慘敗在這至關重要的雲穀一戰。
此次一戰,他是前鋒將領,奉命埋伏突厥大軍,卻反中突厥埋伏,潰敗而歸,竟把蘇三兄弟給落下。
他是知道,這個蘇三兄弟在莞城就與元帥並肩作戰,此次再次帶他上陣,可見元帥對他的器重,連日來也隱約覺得他與元帥的關係非同一般。
曾有將士傳言,這個蘇三是元帥的妻子,蘇落雪……
這些也都僅僅是猜測,也無人敢去證實探究,元帥的脾氣,他們一向是知道的。
“李將軍不必自責,此次埋伏行動是走漏了風聲,罪不在你。”荀夜終於發話,“蘇三暫時不會有事,突厥軍未當場斬殺他,反倒是生擒他回軍帳,定是有自己一番計較。”
“不應該呀,蘇兄弟隻是我軍的一名小將,他突厥人怎知要抓了蘇三另謀計策?”李俊甚為不解。
“我軍有細作。否則這雲穀一戰本該是我們完勝,卻反倒讓他們打的潰敗,而他們生擒蘇兄弟,定也是早早知道他與元帥的關係非同一般。”將軍陳浩然立刻出聲道。
“奸細一事,我們暫且放下,靜待突厥大軍的消息。”荀夜深深吸了口氣,才說罷,一名將士急急地奔入軍帳,跪地捧上一封信箋。
“元帥,突厥命人送來一封信箋,請元帥親自過目!”
荀夜立即起身,接過信箋,隻見裏邊寫著洋洋灑灑幾行字:“荀大元帥,明日午時孤身前往突厥軍帳,否則,你將收到蘇三的首級。”
看罷,荀夜重重地拍了一下桌案,目光內凝著嗜血地寒氣,周遭的將軍皆驚,忙問:“元帥,上麵寫著什麽!”
荀夜緩緩平複了片刻心裏的湧動,將手中的信箋遞給李俊,眾人紛紛上前看信。
“這群突厥狗簡直是癡人說夢,竟要元帥孤身進入他們的軍帳,任他們宰割嗎?”眾將士憤憤怒罵著。
“她……是隨我來的。”荀夜的聲音空靈而寂然,恍惚間憶起了數月前接受皇命的那一夜,他與蘇落雪靜坐在石亭品茶,她含笑著問:元帥要不要我尾隨你前往莞城上陣殺敵?想來,我們也是在莞城結緣的。
當時他沉默了許久才道:不行,此次突厥一戰不如你所想像中那麽簡單,很有可能送命,你不能去。
她低頭抿了口茶,隨即笑了笑:在康國軍帳中,我們又何嚐不是可能會送命,我蘇落雪何時怕過?況且,我曾說要與你並肩征戰天下是說假的嗎,你可不能反悔?
看著她靈動的眸子閃爍著幾分急迫,他的心頭湧過一抹熱流,便同意了。雖然知道此次一戰會有危險,但他還是帶上了她,總覺得身邊有她在,才能安心。
“元帥,萬萬不可,他突厥要你孤身入軍帳,定是要至你於死地,你是這天下的統帥,你絕對不能有事。萬不可為了一個小將,至自身安危於不顧啊!”一聽到元帥竟然有要答應的意思,眾人紛紛跪地請求,滿臉急色。
荀夜揮了揮手,一掃跪地的眾人:“本帥自有主張,你們都退下吧。”
“元帥!”眾人不死心,仍急呼著。
“退下!”荀夜冷瞅他們一眼,這才駭退眾人。
“李俊,你留下。”在眾人出去的那一刻,荀夜留下了李俊單獨在軍帳內一整夜。
※※※
風煙四起,寒風淩厲,荒山聚嘯雲黯垂。
荀夜騎在一匹棕色駿馬之上,一身鎧甲,清冷的俊顏在北風的狂嘯下更顯冷峻。
他的身後跟隨著一支千來人的軍隊,李俊始終緊緊跟隨在荀夜身後,握著韁繩的手隱隱泛白,目光中含著從未有過的嚴峻。
突厥軍帳守衛嚴密,守衛凶光颯颯地盯著麵前的這支隊伍,渾厚地怒聲響起:“你們,全部退下,大帥有令,隻準荀夜一人入帳。”
荀夜冷笑一聲,從馬上翻身而下,正欲步入之時,那名守衛上前便攔下他,從他腰間將那把佩劍奪下。
李俊滿臉怒色,怒喝:“休得無禮!”
“你們就在此處候著。”荀夜揮手喝止李俊。
“元帥,萬事小心!”李俊仍舊擔心不已,雖然昨夜元帥已布置好一切,但這兒仍舊是突厥人的軍帳,危險重重,隨時可能喪命。
荀夜沒有回頭,隻是邁著矯健地步伐隨著守衛步入了軍帳內,而李俊看著他漸漸遠去的身影,低頭在一名將士耳邊低語了一句話,將士聽罷後便匆匆離去。
荀夜一路尾隨,途經數個軍帳,能感受到所有突厥士兵都含著殺意看著他,卻始終沒有人動手,隻是任他朝正中央的主帳而去。
主帳前有一方空地,戒備森嚴,侍衛持刀拿戟守衛著主帳。
而他,一眼就看見了被捆綁在木樁上的人,她仍舊穿著鎧甲,豎起的發髻早已經散落下,被風起淩亂四舞,烏黑的發絲隱隱擋住她臉上的絲絲血跡。
她在看見他的那一刻,慘白的臉上閃過一抹驚詫,深深地對上他的眼瞳,仿佛在讓她安心。
荀夜,是為了她而來嗎?
看著他一步步朝軍帳內走去的步伐,她的心中湧現一股熱流直逼眼眶。
步入軍帳,隻見軍帳內突厥大帥熾烈正一口飲盡大碗中酒,見荀夜來了,抬起袖口便抹去灑在胡腮上的酒水,哈哈大笑一聲:“元帥對手下真是情深意重,竟真敢孤身前來。”
荀夜冷睇他一眼,負手立於他麵前,冷聲問:“打開天窗說亮話吧。”
熾烈一笑,將桌案上擺放的折子朝荀夜丟了過去:“這些,隻要你答應,今日你與外邊那個人皆可安然離去。”
荀夜穩穩地接住了那封折子,攤開草草地掃了一眼,大致寫著天朝與突厥十年不戰,每年進貢突厥一千萬兩黃金,並割讓八座城池於突厥所有。
冷笑著看罷,荀夜將折子合起:“如若我不答應呢?”
“那今日便是你與他的死期。”熾烈仍舊笑的張狂,隨即又道:“如今元帥你手握重兵,在天朝更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這點小要求你完全可以自行做主。不過是損失幾座城池,一些黃金,便能換得你們的安然,想必這樁買賣很劃算啊。”
聽罷,荀夜倒是淡然而笑,滿臉嘲諷地道:“你突厥的如意算盤倒是打的響亮,不過,你以為如今的形勢由得你與天朝來談條件嗎?”
熾烈一愣,顯然不明白荀夜這話的意思。
荀夜將那折子重重地甩在地上:“即便是荀夜今日在此喪命,也不可能會同意這些可笑的條件,更何況你突厥十萬大軍早已是我天朝的甕中之鱉。”
語罷,一名士兵滿臉焦急之色衝進帳內:“大帥,情況不妙,東路軍遭伏擊,全數潰敗。”
“什麽!”熾烈滿臉詫異,正待詳問,又一名士兵衝了進來,大呼:“由忽將軍率領的前鋒軍隊遭襲,被困峽穀,情況危急。”
熾烈聽著幾個消息,愣了許久,喃喃低語:“不是有密報天朝的五萬大軍今日秘密尾隨著荀夜來此,埋伏在帳外各地等待情況嗎……我前方軍怎會……”
“所以大帥你以為我大軍隻留了五萬在軍帳,故派了幾路大軍偷偷想要襲擊我軍,企圖以多勝少,來個一網打盡是吧?”荀夜冷笑著接下他的話。
聽到這裏,他仿佛想到什麽,拍案而起,瞪著荀夜,指著他道:“荀夜!你竟然給老子耍陰的!”
“既然大帥要在我天朝軍中安插細作,那我便用這細作給大帥帶消息呀!你真以為我荀夜是如此貪生怕死之人,會為了一己安危調動五萬大軍隨我來此護安危嗎?我軍八萬大軍早已兵分四路,截取你幾路大軍。”
熾烈聽到此,一陣恍惚,跌坐回椅子,不能接受此刻突然的變故。
“大帥以為隻有你懂得在天朝大軍中安插細作,我們不懂嗎?你突厥軍隊中亦遍布著我天朝的細作!”
“好,好,好!”熾烈一連三個好字,目露凶光,狠狠瞪著荀夜:“荀夜真不愧是荀夜,用自己的性命來賭這一仗的勝算,既然你要我突厥全軍覆沒,那我定要讓你陪葬!”音未落,身躍出,虎爪功鋒芒畢露,朝荀夜的心髒口奪去。
荀夜腳步輕移,飛身閃過那一掌。
還未站定,守衛在四周的將士持著刀戟便衝了過來,朝荀夜身上狠狠砍去。
荀夜飛身旋起,抽出藏於腰間纏繞著的軟劍,光芒耀人眼球,一霎間已經斬殺數名將士。
熾烈怒氣騰騰地看著與士兵糾纏著的荀夜,大步出了軍帳,對著捆綁在木樁上的人,冷喝:“來人,起火。”
荀夜聽到這話,用盡全力,擺脫了一直糾纏他的士兵,飛身朝外躍去。
熾烈冷笑一聲,擋住了他前去的步伐,與之纏鬥,不讓他接近木樁分毫。
得令將士立刻拿著火把便衝到木樁下,將木樁下的柴火點燃,頓時火光四起。
“荀夜,今日我就讓你們成為一對亡命鴛鴦!”熾烈瘋狂地朝他的要害狠狠砍去,可見對荀夜仇恨之深。
後邊越來越多的將士朝這邊湧來,無數的刀鋒直逼他的要害,欲取他性命。
荀夜一邊要避開熾烈的緊逼,另一邊還要躲開士兵的圍殺,可他的劍招卻未有絲毫紊亂,目光不時看著火花由小變大,直逼木樁上的人。
看到此情景,他心下一急,回旋劍招如鬼魅般直擊熾烈人中,熾烈一驚,立刻閃開,同時也給了荀夜一個脫離的機會。
他飛身躍起,長劍一揮,將木樁下的柴火擊碎,頓時火花飛濺,許多打在衝上前欲阻攔的士兵身上,一時間慘叫連連。
“你別管我了,快走!”蘇落雪看著身邊的荀夜,她滿臉焦急地衝他道。
“我來此,就是為了救你出去。若救不出你,那今日我來的意義何在!”荀夜用劍將捆綁著她全身的繩子割斷,將她從木樁上救下。
得到解脫的蘇落雪身子一軟,就要跌倒在地,荀夜立刻摟著她後退,同時也避過了刀鋒。
蘇落雪虛弱地倚靠在他的懷中,看著他堅定如鐵的側臉,她的嘴角露出甜甜地笑意。
他來,真的是為了她。
這一刻,她才真正感覺,那夜她的選擇沒有錯,能與這樣一個男子並肩沙場,死又有何懼?
瞬間,廝殺聲再起,就在軍帳之外,李俊帶領的千名精銳正在與突厥軍帳內的士兵廝殺,欲突圍來到主帳,營救荀夜。
熾烈見此一幕,怒氣更甚:“就憑你們這一點人,就想突圍?荀夜,今日我必要親手斬殺你,雪我今日之恥。”他奪過一名將士手中的刀,便朝荀夜砍去,刀鋒在逼近荀夜那一刻,竟轉向了蘇落雪。
荀夜狠狠將懷中的蘇落雪推開:“走!”
蘇落雪被他推開,踉蹌幾步,撞在了一側的木欄上,疼痛逼上全身,也見熾烈趁其不備,一刀便劃在了荀夜的左臂之上。
“去與李俊會和!我自有辦法脫身!”荀夜像是絲毫感覺不到手臂上的疼痛,衝蘇落雪怒吼。
蘇落雪看見這一幕,就像得到軍令般,立刻轉身躍起,輕易躍至一處帳頂。
“想走?今日一個都別想離開!拿箭射!”熾烈一邊與荀夜纏鬥,一邊命令著士兵。
蘇落雪站在帳頂,看著遠處正在帶兵廝殺的李俊,正欲離開的那一瞬間她卻停住了步伐,回首凝望著下麵千名士兵與熾烈正步步緊逼著荀夜。而荀夜左臂上的傷口隨著拉扯不斷滲出鮮紅的血,觸目驚心。
不能走,她不能走!
那一刻,她飛身躍了回去,勾腳,將地上的一柄長刀勾起,握緊手中,幫荀夜殺著左右擁簇上來的士兵。
見到去而複返的她,荀夜一股怒火湧上心頭,額頭上青筋浮動,怒喝:“蘇落雪!”
她回首,含著淚凝著他:“要走,一起走。要死,一起死!”
荀夜原本那滿心的怒火皆因她堅定的眼神而瞬間熄滅,凝著她片刻,卻不再說話,奮力殺出重圍。
蘇落雪也不管不顧,隻是拿著手中的刀揮砍著,無數的鮮血濺打在身上,這是第一次,她殺了這麽多人。
越往後殺,他們亦殺紅的眼,百來個突厥士兵已躺地不起,早已是一地屍體。許多士兵上前卻有些怯弱,有的甚至躲在後邊不敢上前。
熾烈覺察到這番情況,怒喝:“一群飯桶!給我上!”為了鼓動士兵上前,熾烈提刀率先衝鋒陷陣。
“擒王!”蘇落雪隻聽見耳邊悠然傳來這兩個字,她立即明白了其意。
在熾烈領著將士衝上前的那一刻,她飛身而起,至熾烈的頭頂飛過,熾烈一驚,加快步伐衝向前方的荀夜,避過了蘇落雪。
荀夜看著熾烈拿著刀衝過來,卻沒有閃避,眼見著那把刀就要直逼心髒,他將全身內力凝於掌中,伸手握住那把刀。
熾烈狠狠瞪著荀夜,怒道:“誰取下荀夜的頭顱,賞他萬金。”
諸士兵聞此,立刻精神大作,又見荀夜此時落於下風,正與熾烈對峙,紛紛上前欲取下荀夜頭顱。
而此時的蘇落雪已落於熾烈身後,卻仍有少數士兵糾纏於她,在打鬥間,她瞧見方才捆綁著她的繩子散落在地,心中頓露一線生機。
她一邊打鬥著一邊接近繩子,借力而彎腰撿起繩子,猛然回首,正見背對著她一心要置荀夜於死地的熾烈,此時他的身後是空門!
她抓緊時機,丟棄手中沾滿鮮血的大刀,以輕功擺脫糾纏著她的士兵,雙手拉緊繩子,由上至下,套入熾烈項頸,用盡全身氣力狠狠勒緊。
熾烈頓時一陣窒息,意識到此刻的危急,丟棄了直逼著荀夜心窩的大刀,用力拉扯著項頸上的那根繩子,用盡全力要掙脫。
蘇落雪感覺到他的氣力之大,紮穩下盤,勒著他頸項的繩子又多用了幾分氣力。而她的手,亦因用力之大而被繩子拉出血痕。
可蘇落雪這一偷襲是抓住熾烈的空門,而此時她的身後也是一片空門。
一名士兵見此情景,立刻拿著長戟朝蘇落雪的背後刺去。
一抹劇痛從後背傳至全身,那一瞬間,蘇落雪拉住繩子的手鬆了幾分,卻在下一刻更緊地拉緊了那根繩子,衝荀夜大喊:“快殺了他!”
正被無數士兵圍打而不得出的荀夜亦看見這樣的場景,以及蘇落雪那聲嘶吼,他的眼眶遍布血絲,奮力怒吼一聲“啊——”隨之淩空而起,凝全身氣力劈砍衝破眼前那無數長戟,不管不顧身後危險,直衝熾烈眼前,毫無任何猶豫,揮劍砍下熾烈頭顱。
也就在同時,李俊領著精挑細選的千名將領突破重圍,衝入主帳四周,亦與突厥士兵廝殺起。
一時間,無數的廝殺聲傳遍荒山,而蘇落雪隻覺眼前一陣模糊,雙手握著繩子的手始終沒有鬆開,仍舊那麽緊緊地握著,指尖白了一片。
早已因廝殺多時而渾身傷痕累累的荀夜一股作氣斬殺了熾烈後,體力有些不支地晃了晃,目光卻深深地看著全身沾滿鮮血的蘇落雪,嘴角扯出一抹笑意,可眉宇間卻盡顯疲憊。
蘇落雪看見他嘴角的笑意,終於鬆開了緊握繩子的手,一步一步地朝荀夜走去,撲入他的懷中,淚水合著臉上的血跡滾落。
荀夜摟著她,低聲道:“沒事了,沒事了!”目光卻是深深地看著蘇落雪悲傷那不斷滲出鮮血的地方,摟著她的雙手又用了幾分氣力。
“跟你一起,真是處處充滿傳奇……”她的聲音沙啞著,淚水始終止不住,是有激動與開心,她慶幸那一刻她沒有獨自離開,否則,她也許就再也見不到荀夜了。
“傻丫頭!”荀夜的手輕輕撫摸上她的發絲,隱隱有些顫抖。
這麽多年來,他早就已經忘記什麽是怕。
可就在剛才看著長戟深深地插入她的背後時,他卻怕了。
他以為就要失去她了!
一瞬間,他的眼眶也閃過一抹酸澀。
李俊亦是渾身鮮血,看著不管周圍廝殺,隻是緊緊相擁的兩個人,雖然他們兩全身上下是那麽狼狽,可李俊的心中卻閃過一抹欣慰。
元帥這一次犧牲自身安危前往突厥軍帳的決定,真的沒有錯,蘇三真的是一個值得救的……兄弟。
※※※
昏迷躺在床上已經三日不醒的蘇落雪被背後那一陣陣刺痛的灼熱感而驚醒,一睜開眼,她的眼中滿是慌亂,她以為自己仍舊在敵軍軍帳內廝殺,可看到眼前寧靜地情景這才收回了驚慌。
“你醒了。”荀夜的聲音絲絲縷縷地從耳畔傳來,她趴在枕頭上側過頭,正見荀夜坐在榻邊為她上藥,而她的一半衣衫已被褪去至半腰間。
她意識到此刻的情形,臉色猛然漲紅,支支唔唔地說:“幹嘛不找別人來為我上藥!”
“這是行軍,軍帳中全是男人,包括軍醫。為夫怎能讓別的男人看了你的身子,隻好親自為你上藥。”荀夜說這話時雲淡風輕,像是絲毫沒有其它雜念。
蘇落雪聽到荀夜的話,更將臉深深地埋入枕間,也不知該說什麽,隻是任他為自己上藥。
荀夜看著她的模樣,嘴角閃過幾分笑意,可在看見她背上的傷時,目光卻黯了黯:“以後不能帶你出來了,莞城一戰你左肩受了箭傷,至今仍有疤痕。如今與突厥一戰你背上身中戟傷,隻怕也會留下疤痕……”
聽出他語氣中微微閃過的自責,她立刻道:“比起元帥你滿身的傷,這點傷又算的了什麽。”
“以後……不會再受傷了。”荀夜的指尖撫過她的背脊,深沉地開口。
感受著他指尖遊離在背上的溫度,她隱隱有些顫抖,卻問:“你的意思是?”
“突厥一戰,我軍大勝,如今時機已經成熟了。”
蘇落雪明白他這句話的意思,荀家早已控製整個朝廷,在天下百姓心中本就呼聲極高,如今孤身闖入突厥直取大帥首級的事跡更會使天下百姓民心所向。
而那個十一歲的小皇帝元鑫,繼位以來就如一個孩童,不管朝廷之事,整天隻是玩樂,這天下也是時候該易主了。
“你做了這麽多,無非是想要一個名正言順,不想背上弑君奪位之名,那如今你找到那個理由了麽?能信服天下百姓,滿朝臣子嗎?”蘇落雪低聲問。
“一個借口而已,不論能否信服,這個天下早已該易主了。”荀夜說的平靜,可話語之中卻盡顯霸氣,他小心地將她的衣衫拉起,將她暴露在外的肌膚隱匿於衣衫中:“安心養傷,過幾日我們便啟程回洛城了。”
蘇落雪微微抬手,握住荀夜的手,將臉依戀地靠進了他的掌心,閉上眼,低聲道:“比起在洛城,我更喜歡與你征戰沙場的時刻……隻有在那個時候,我隻單純的是你的蘇兄弟。”
荀夜任她依戀地倚靠在自己的掌心中,感受著她話語中的真實與滄桑之感,明白她心中所想,隻是出聲安撫道:“一切有我。”
得到這四個字,蘇落雪隻是淺淺一笑,不再想任何事,隻是靠在他的掌心中,沉沉地睡了過去。
※※※
回到洛城的那一日,下起了零落小雪,傾灑了滿地。
即便下了雪,洛城的百姓仍舊冒雪前來,街道兩側擠滿了無數洛城百姓,紛紛歡呼著“荀元帥!”。
蘇落雪騎著馬,跟隨在荀夜的身後,看著兩側百姓們滿臉崇敬的表情,她的心中也深深地感到開心。
為了荀夜而開心。
他一直在為這個天下所努力,沒有人能否定他為這個天下付出的一切。
他有強大的政治野心,卻也心係天下百姓臣民。
他有聰明睿智,也重情重意。
若是他成為這個天下的君主,定會是一個好君主。
這一點,她從來不曾懷疑過。
看著他離他的目標越來越近,幾乎觸手可及,她也有些害怕。
若是他真的成為這個天下的主宰者,那他將是天下人的荀夜,而不僅僅是她一個人的荀夜。
而她,也從未奢望過,荀夜他成為她一個人的荀夜。
一行將領一路相送著荀夜到了相府門外,遠離了那百姓的呼喊聲,徒留下寂靜地馬蹄聲聲,撼動人心。
在相府的門外,早早便站了許多人於門外迎接,蘇落雪遠遠便看出了那個絕世而獨立的華雪,她的目光正深深地凝視著馬上的荀夜。
至相府門外,眾人皆翻身下馬,老夫人周麗婉看著兒子安然歸來,含著淚上前握著他的雙手:“為娘聽聞你在突厥軍帳內生死一線取下突厥大帥的首級,你怎可不顧自己的安危隻身犯險,你沒有想過娘與雪兒還在家中等你歸來嗎?”
“老夫人,相爺這不是安然歸來了嗎。”李俊立刻上前恭敬地道。
周麗婉凝著淚點頭,感慨連連:“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這次突厥軍帳一戰呀,多虧有蘇兄弟呀,與相爺並肩作戰,合力斬殺了突厥大帥,使得敵人士氣低落,我們軍才能以少勝多。相爺英勇,一人力斬數百人……”李俊開始滔滔不絕地說著那日荀夜的英勇事跡,荀夜卻是淡淡地打斷:“李俊,你率眾將士回去收拾一下,今夜帝君設宴封賞大夥,不要誤了宴席。”
李俊這才想起,立刻告辭,帶領眾人匆匆離去。
周麗婉冷冷地掃了一眼站在荀夜身側一身男裝打扮的蘇落雪,盡是鄙夷:“拋頭露麵,整日與那群臭將士為伍,真是丟盡了我荀家的臉麵。”
“娘,這次落雪是功臣,若沒有她,也就沒有今日站在你麵前的荀夜。”荀夜冷冷地駁了周麗婉的話,字字句句,鏗鏘有力。
周麗婉第一次見到如此對她說話的荀夜,有瞬間的怔愣。
而荀夜則是拉著蘇落雪的胳膊就大步邁入府中。
周麗婉回過神,冷冷地看著他們二人離去的背影,目光冷意更甚:“狐狸精!”
華雪聽見周麗婉低語的一聲,默不作聲,隻是靜靜地看著他們二人遠去的背影,突然覺得荀夜這一次歸來,離她更遠了。
※※※
蘇落雪回到屋中便褪去身著三個月的鎧甲,進入浴桶中泡了一個舒服的澡。
紫羽伺候在一旁將鮮紅的月季花瓣灑入水中,看著閉目靜靠浴桶的她笑道:“夫人這幾個月累壞了吧。”
蘇落雪睜開眼道:“是呀,雖然行軍打仗辛苦,但是很開心,因為我是在為這個天下而戰,為天下百姓出自己的一分綿薄之力。隻是和那一群士兵住一起真的很不方便呀,就是洗個澡也要偷偷摸摸的,生怕被人發覺我是女扮男裝。”
紫羽看著她叫苦的表情,噗嗤一笑:“夫人我早就聽說這次你在軍中立了大功,與相爺共斬突厥大帥首級呢,百姓早就在傳言你這個蘇三就是相爺的夫人蘇落雪了。”
蘇落雪一驚,猛然坐直了身子,回頭看著紫羽問:“你從哪裏聽到的傳聞。”
“夫人別擔心了,都是大家猜測,無憑無據的,更何況天大的事有相爺擔待著呢。不過民間百姓倒是在誇夫人你巾幗不讓須眉,是女中豪傑。”紫羽滿臉亦是欽佩的表情,目光也正好瞄到她背上才愈合的傷口,驚呼:“好深的疤痕,就是這次受的傷?”
蘇落雪揮揮手,不介意地說:“沒事,再深的疤痕都會慢慢變淡的。”
“可是這麽深的疤痕,到以後也會殘留在這雪白的肌膚上吧……”
“在背上,又看不到,隻要不在臉皮上就行啦。”蘇落雪重新躺回浴桶,閉上眼睛享受著幾個月未感受過的沐浴。
待沐浴完後天色已晚,蘇落雪用過晚膳便屏退左右,疲累地躺至床上便沉沉地睡去。
萬戶雪花浮,相府茜紗燈於風中搖晃,白茫茫地一片籠罩整個相府。
門,輕輕地被人推開,一陣風隨著來人襲入,吹散那輕紗帷幕,熙熙攘攘地紛擾在屋內。
沉睡中的蘇落雪感覺到一陣寒氣,睡意頓無,朦朦朧朧地睜開眼睛,隔著重重帷幕看著一名身著黑袍地男子一步一步地穿過帷幕朝這兒走來。
待走近,她才看清來人,是荀夜。
隱約聞到清涼地寒氣中夾雜著幾分酒意飄了過來,她坐起身,荀夜已然走近她身畔,眼眶中有著明顯的朦朧醉意。
“你喝酒了。”蘇落雪低聲問。
“今夜眾將士受到封賞,都挺開心,多喝了幾杯。”荀夜說話平穩,看似微醉。
“既然多喝了幾杯,還不回屋歇息,明日還要早朝呢。”蘇落雪說到此處,愈發覺得荀夜的目光炙熱,微微有些閃避。
“我,隻是想來看看你。”他的指尖撫過她的臉頰。
感受著他溫熱的氣息縈繞,輕輕的。冰涼的指尖劃過臉側,激起陣陣神妙感覺。
看著靠近的他,不由得,心跳便隨著他急促而輕微的呼吸聲越跳越快,仿佛被下了蠱咒,控製不住,再也不屬於自己。
“荀夜……”她才開口,便已覺雙唇被他含住,他的吻不激狂,隻是溫柔的輕吻,似在試探。
感受到突然來的吻,她有片刻的僵硬,腦海中瞬間閃現無數的慌亂,卻在最終悄然放下,此時此刻吻她的男人是她的夫君,是與她生死與共的男子,更是她心中所愛。
她含著幾分淺笑,伸手撫過他的胸膛勾住他的脖頸,輕輕回應著他的吻。
得到回應,他的吻愈發深入纏綿,手攬著她的纖腰跌入那深深床榻之內,褪去她身上最後半攏絲絹。
一時間,青絲散覆,流瀉香肩。
暖霧迷蒙一室,天地輕轉,水乳交融,一切陷入幽沉迷離的夢中。
紅羅帳影春宵醉,清麗桃色掩月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