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警察來過之後,這個病區也漸漸有了流言。蘇夢柳出來進去都能感覺到周圍好奇和窺伺的目光。她當機立斷,帶季笙出院。
目前季笙身上已經沒事了,隻是可能以後需要常回精神科看診。蘇夢柳和季秫商量過之後,就給關老師打了電話。
關老師很快來了,幫季笙辦出院手續。當時存的錢沒有花完的全都退了回來,關老師要拿這個錢和住院賬單回學校報賬,不過他也跟蘇夢柳說如果他們家想要這個錢,寫個收條就行,以後跟學校商量好了賠償的事,到時再用收條抵去一部分就行了。
蘇夢柳在心裏翻了個白眼,直接拒絕了。他們連學都不想上了,哪裏還會在乎這麽一點點錢?不客氣的說,接下來就是跟學校之間的事了,肯定要當麵鑼對麵鼓的說清楚的,要走法院還是怎麽樣都是以後的事,現在收了錢算什麽?
關老師心裏發苦,連忙說:“過兩天,學校的幾位領導想去看看季笙同學,不知道方不方便?”
蘇夢柳不太情願的答應了下來,知道早晚都要跟學校開誠布公的談一次的。
季笙要出院了,已經是六月初的酷暑天氣,她卻穿著長衣長褲。下麵是條咖啡色工裝褲,上身是一件超級寬大的白雪紡襯衣,整個人罩得嚴嚴的,蘇夢柳看到後背過身去,眼眶又紅了。
這些天負責季笙的小護士聽說他們要出院,特意過來幫忙提東西,回去後在護士站感歎,“那姑娘看起來特別有氣質,特別漂亮,我見猶憐的感覺,真是……紅顏薄命啊……”
329病房住了一個被那什麽的女生是大家都知道的事,聽說還是在大學出的事,還引起了護士們感歎現在大學也不安全了,這種事特別多什麽的。
進去查過房的護士也都過來說,“就是,第一次看到她我就驚呆了,那麽漂亮的姑娘……”
“你說人家是怎麽長的?眉毛不是特別好,眼睛不是特別大,鼻子也不是特別高,組合在一塊就是特別好看。”
“估計是氣質吧?進去好幾次她都不說話,特別安靜,她媽她爸給她切芒果拿牛奶,她也不說話,就往那一靠,看得我心都軟了。”小護士捧心道,現在電視上網路上多少美人,可長這麽大才碰上這一個,真是讓女人看了都心動。
“氣質好,人長得也好,看起來家庭也不錯,就是命不好……”一個年紀大點的護士歎道。
剛才說得熱熱鬧鬧的小護士們頓時都不吭聲了。
“紅顏薄命。”
“果然是紅顏薄命啊……”
今天出院,季秫和蘇夢柳都在,還有關老師的愛人趙梅萍也特意來幫忙。現在就看季家要不要追究學校的責任,真追究起來,關老師就是首當其衝,趙梅萍也是想現在多做一點,好讓學生家長的怨恨少一點,到時能替關老師說兩句好話。
下車時,季笙就捧著仙人球,她倒是想提點東西,可那三個大人寧可自己兩手都提滿,卻一個都不肯給她。她隻好拿著鑰匙先上去開門,結果在樓下剛才碰到了鄰居阿姨。
“喲,笙笙,你這個時間怎麽不上學啊?”
季笙一下子就卡殼了。在學校能說奶奶病危,可這十幾年的鄰居就沒法這麽說了,人家知道她奶奶早就沒了的。
幸好這阿姨問這一句也沒打算讓她答,而是抓住她的手左右上下的打量,“越長越漂亮了啊!你媽怎麽生的你啊!怪了怪了!”
季笙想著這幾天媽媽一直說她瘦了,就說:“是我瘦了吧?”
阿姨嘖嘖,這時蘇夢柳他們也過來了。蘇夢柳一看閨女被人拉住了,就替閨女解圍:“笙笙,你說要去開門的,快去!”
季笙答應一聲趕緊跑上樓了,聽到身後那個阿姨還在跟蘇夢柳說:“你們這是去走親戚了?對了,蘇夢柳,以前沒發現笙笙這麽漂亮啊!她去年還不是這樣啊,這孩子長得晚?現在才長開?”
蘇夢柳拿這種人沒辦法,陪著說了半天閑話才脫身出來,季秫和趙梅萍都已經上去了。她走到一半,季笙出來接她,去接她手裏的提袋。
“去歇著,喝口水。”就剩兩步了,蘇夢柳就讓她接過去了。
“我都躺了好幾天了,沒事。”季笙提著東西進去,季秫在客廳裏招待趙梅萍,她想躲開,怕趙梅萍拉著她說話。
現在她還沒辦法麵對曾經見過她當時模樣的人,這讓她開始考慮媽媽和爸爸說過的休學。
趙梅萍沒有久留,她道:“你們收拾吧,我回頭再來看笙笙。”
蘇夢柳把季笙叫出來送客,幾人一齊走到大門口,趙梅萍一直拉著季笙的手,跟她說:“好好在家休息,別的事都先不要想。這件事不是你的錯。”
季笙的心重重的顫動了一下。
——她不能克製自己不去想:是不是因為她做錯了什麽才會遇到這種事?
如果她在校門口見到秦風後拒絕他送她回寢室呢?如果他們沒有走那條人跡罕至的林蔭路呢?隻要當時她有一個不同的選擇,那一切可能都不會發生。
她一遍遍的去回憶,當時秦風要送她回寢室,她是不好意思拒絕,因為他是宋陽的熟人,又是特意替宋陽來給她送書。
——可是為什麽要不好意思拒絕呢?如果重來一次,她肯定會拒絕的。感覺不好的事就要拒絕,這是對自己負責啊。
而那條林蔭路,或許她覺得自己更熟悉那條路,或者因為這是她的學校,所以她覺得不用太擔心。可事實證明哪怕是在自己熟悉的學校,最熟悉的地方,壞人想傷害她的時候也是輕而易舉的。是她太低估了壞人能有多壞,而她在麵對壞人時是無能為力的。
現在事情變成這樣,甚至還添上了一條人命……
這個代價太大了。
現在人人都把她當成受害者,可季笙在無人時卻忍不住的想,一個人死了……
比起被秦風施暴,更讓她接受不了的是死了一個人的事。精神科的醫生的診斷還有父母的擔憂她都知道,但她不敢說出實情,不敢說當時還死了一個人。在警察來的時候,她幾次張嘴都不敢吐實。
——如果被發現秦風死了的話,會被說成是她的錯嗎?她會被人告嗎?
——如果他們發現秦風的屍體以遠超他死亡時間的速度被植物吃掉,他們會發現寄生草的事嗎?
最後她還是沒說。她說不出口。等警察走後,她既害怕,又鬆了一口氣。這樣等秦風的屍體被發現,可能就不會有人會跟她聯想到一起了。
——可她的心底深處永遠都會埋藏著這個秘密。
送走趙梅萍後回到家裏,季笙變得更沉默了。蘇夢柳看了一會兒,把她推到她的臥室說:“把你的東西收拾一下吧。我之前在醫院一直沒空收拾。”
把季笙的行李從學校拿回來後就一直堆在她的房間裏。看到季笙不發一語的默默收拾行李,蘇夢柳偷看了一會兒才放下心,季秫也點頭說:“讓她有點事做,別自己一個人胡思亂想。”
季笙把手機和筆記本都放在桌上插上電源充電,不一會兒手機滴哩哩響了,她一滑開,姚東海的抱怨聲就傳來了:“啊啊啊你好幸福啊!我們又要開大會了!”
G大現在正在開展安全教育,請G大派出所的小女警給全校學生做報告,報告分兩個方向,第一是念幾個案例,當然全都隱去姓名來曆時間,就說某地有某幾個女生夜歸在小巷子裏被人搶劫強奸,或某地某大學有人深夜摸進女生寢室強奸、猥褻,最後發現竟然是隔壁寢室的男生。底下嘻嘻哈哈,議論的聲浪一波接一波。
老師們不是坐在上頭聽,就是在大禮堂裏巡邏,讓學生們注意聽,回頭還要寫心得體會!
姚東海在偷偷刷手機,貝露佳坐她身邊,跟旁邊的人小聲聊天。
“咱們學校林蔭路那片好像給封了,我上次從那邊過看到拉黃條了。你說是不是咱們學校出事了啊?”一個女生說。
貝露佳:“能是什麽事啊?進小偷了?”
女生搖頭,聲音壓得更低,“進小偷那也是宿舍或辦公樓啊,哎我聽說咱們學校前年好像財務室被盜了!丟了好幾百萬啊!”
“哇!真的?找回來了嗎?”
話題從這裏就歪了,有幾個人去討論丟的那幾百萬了。
貝露佳轉頭跟姚東海說:“你說會是什麽事啊?”
姚東海正在上學校貼吧,把一個貼子點開給她看:“是不是因為這個啊?”
學校貼吧裏一個貼子說:危險化學品泄漏!!
我們寢室好幾個人從林蔭路那邊走,都覺得好像有粉塵落到頭發上和臉上,結果回去臉都爛了!還有人流鼻血!眼睛也不舒服了!這肯定是什麽地方有危險化學藥品泄漏!!
這種貼子一開始隻有一兩個,但隨著受害人越來越多,開始受到校方的重視。
校方通報上級,很快環保局的人來了,經過調查說不是化學品泄漏。再經過多方調查,其中一份樣本被送到了農大。
“宋陽,你來做這個。”司邦毅從老教授辦公室出來就直接把宋陽叫來,把這個推給了他,“趕著要,快點啊。”
宋陽立刻動起手來,中午要去吃飯時,司邦毅還喊他:“哎!你做好了沒啊!這就去吃飯了?”
宋陽已經假裝跑太快跑出門了,回頭喊了聲:“已經做上了,下午四點結果就出來了!”
他一路跑到食堂,保健他們幾個已經打好他的菜了,“來了,包身工。快吃吧。”
現在宋陽就是實驗室的小可憐,一切打雜的差事都是他的,他還不能抱怨,每天大家走後收拾實驗室這事也歸他了,有時司邦毅他們結果出的晚,結束時都淩晨了,宋陽還不能走,要一直等著。特別是司邦毅,使喚這個小師弟使喚的特別勤快。
宋陽狼吞虎咽的吃著紅燒肉蓋飯,噴著米粒說:“可累死我了!”
保健幾個都把自己的飯缸挪遠點,他們都吃過了,就是在這裏等他的。
“那你吃吧,我們先走了。”保健說。
三人站起來,丁琰走在最後,道:“對了,你多久沒跟你妹子聯係了?別不是已經把人給甩了吧?”
宋陽渾身一僵,頭朝下磕在桌上。
保健嘿嘿笑,搗搗丁琰說,“別說他了,他弄壞了妹子給他的一個東西,現在不敢去見人家。”
宋陽抬起頭可憐巴巴的說,“我想等我再找到一個再去見她……”所以他現在就算已經沒了2.0,卻還是隔幾天去爬一次山,就是想找到另一株2.0。
丁琰推推他:“不至於,你這麽長時間不跟人家聯係,人家還當你想分手呢。快打個電話。”
宋陽自己是越拖越不敢打,被朋友推著,鼓起勇氣掏出手機撥了個電話過去——被按斷了。
宋陽一臉“完了”看著手機。
丁琰他們也是滿臉的“節哀順變”望著他。
季笙按掉手機,繼續看放在茶幾上的照片。居朝東帶著現場照片過來,想讓她認認事發現場。本以為可能會很困難的。因為當時不但是深夜,又是在那種情況下,再加上受害人似乎有意隱瞞,居朝東已經有心理準備了,結果事情意外的順利。
季笙指出了其中兩張照片說是事發地,這兩張是從不同角度照的,一般人絕不可能這麽快認出來——除非對這個地方非常熟悉。
居朝東拿出根煙,卻沒有吸,而是在手背上磕著,他沒有看季笙,眼睛盯著茶幾上的照片,不帶一點個人色彩的情緒的問:“怎麽認出來的?”
季笙指著出現在照片裏的樹說:“我認識這幾棵樹。”
居朝東:“你常去那裏?”
“我每天去那裏晨練,偶爾也去背書。”季笙說。
居朝東輕舒一口氣,他有點明白為什麽受害人會在那個時間出現在那裏了。在發現受害人很可能認識嫌疑人後,他們的偵查方向自然會有所偏疑。然後就有人提出,如果是夜歸的人是不可能走那條路的,因為那邊的路燈在深夜幾乎沒什麽用,那麽黑的路,一般人都不會走。要回女生寢室可以走另一條樹沒那麽多的路。
所以他們認為受害人很有可能是跟人在那裏約好的,要麽就是兩人在約會。而且他們已經鎖定了第一個嫌疑人,正是受害人的男友:宋陽。
但居朝東覺得這個推論簡單粗暴了點,當然,如果真是宋陽犯案,那受害人隱瞞實情就能解釋的通了,本來可能隻是男友一時衝動犯下暴行,受害人不忍心告發他。
不過居朝東還是傾向再多看看,收集更多證據再說。
現在季笙的話倒是成功解釋了她為什麽會在那麽晚走那條路,因為她對那條路特別熟悉。普通人都會認為熟悉的路更安全,這是一種潛意識的心理。所以很多暴徒會尾隨女子直到進入小區或樓道裏再犯案,因為此時人認為“快到家了”,警惕性會降低。有的罪犯在問清受害人是獨居後,還會大膽的直接挾持受害人進入受害人家裏再犯案。
熟悉的人,加上熟悉的路,讓這個姑娘放鬆了警惕心,最終不幸發生。
居朝東在心底暗暗歎息。他幹警察已經有三十年了,見過的案件非常多,有很多都是在這種“不經意”間發生的,最讓人扼腕。因為隻要有一個選擇不同,悲劇就有可能不會發生。而一旦發生,這將是兩個家庭的悲劇。
居朝東收起照片,讓季笙在筆錄上簽字。趁這個時間,他打量了幾眼這個女孩。似乎比起上一次見麵時沒什麽變化,她看起來冷漠得很,連臉上的表情都很少,卻不顯得討厭,相反,她冷冰冰的樣子隻會惹人憐愛,讓人想拚命讓她開懷。
——是個美人胚子。
這樣的氣質配上這樣的眉眼,連居朝東都難免心軟幾分,想想看她還是個孩子,遇到這種事有點不知所措也是正常的。隱瞞嫌疑人的事估計也是有顧慮。
居朝東走後,季笙打開電視隨便選了個台,雖然眼睛盯著,心裏卻在轉著別的事。
——她身上好像又起了一些變化。
在醫院時雖然天天吃得多,但她的身形卻消瘦了。蘇夢柳還為此偷偷紅了眼眶,但季笙知道她這不是瘦了,而是變“結實”了。“減一分則瘦,增一分則肥”這是用來形容美女的,但也可以形容極為健康的身體。她的身上似乎沒有一分多餘,也沒有缺少什麽。
季秫有一次看到季笙站在病房裏還誇她“長高了”,他和蘇夢柳像哄小孩子玩一樣興致勃勃給她量身高,發現她還是一米六五沒變,但腿變得更修長、緊實,無形中讓她看起來比真實身高更高。
臉型也變了,蘇夢柳給她梳頭時捧著她的臉蛋說:“乖乖變成瓜子臉了。”
季笙發現,她其實隻是好像“多”了一個下巴。
除此之外還有一些不太容易被發現的,比如她的指甲也變得更堅硬了。
蘇夢柳現在對季笙有點像對待小孩子,給她梳頭剪指甲。季笙還記得那天媽媽握著她的手左看右看說,“你的指甲長得好慢啊,這都一星期了一點沒長。”然後輕輕給她用銼刀修修邊,修完說,“笙笙的指甲很硬啊,這點像媽媽。”
季笙聽了後心裏記住了,自己偷偷剪,發現要很用力才能剪得動。
她給自己拍了照片,跟以前的照片對比,兩張照片裏人還是那個人,眉眼鼻子嘴都沒怎麽變,但就是不一樣了,好像有一隻無形的手把五官和臉型小小的調整了下。
今天居警官對她的態度也比上次更和氣——剛才她明明感覺到了他的懷疑,可在最後送他出門時,他又變得溫柔了。
季笙不知這種改變到底最後是個什麽結果。
電視裏的播音員輕快的說:“……經過調查,G大林蔭路附近落下的‘粉塵’其實是樹葉上生出的某種生物堿……有關專家表明,植物會自已分泌出生物堿用來殺死害蟲,哪怕是無毒的樹也能分泌出帶有毒性的生物堿……最奇特的是,同一地區內的不同樹種都有可能同時分泌生物堿,它們之間會相互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