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季媽媽姓蘇,蘇夢柳。據說蘇姥爺是個文化人,在季媽媽出生前夢到過一棵柳樹,就這麽給她起了名。她還有兩個哥哥,但沒長大就幺折了,底下有一弟一妹,結果出生的年月不對,家裏沒吃的,都送給別人養了。

蘇夢柳雖說是從小在父母身邊長大,但也是吃足了苦頭的。兩個哥哥死的時候,她都依稀有印象。大哥是突然不見了的,家鄉傳言有說是讓人拐了,有說是得急病沒了的。她懂事後也沒仔細打聽,這事就放在心底了。

二哥是淹死的。聽說是回老家跟人鑽河溝子,一個猛子紮進去就找不到人了,死不見屍。蘇姥爺和蘇姥姥也不管工作,跑回老家找人,據說拉大網在河溝子那邊找了一個多星期也沒找著,散煙都散出去五六百——那個時候,這不是一筆小錢了。

等小弟弟和小妹妹出生時,蘇夢柳正上小學,放學回家的路上就帶個布袋滿樹拽嫩樹葉,回家當飯吃。蘇姥姥整個人都是浮腫的,生完孩子一滴奶都沒有,兩個剛落地的小嬰兒每天就是喝借來的糖衝的糖水,餓得幾乎要斷氣。

蘇姥爺沒辦法,尋人看有沒有人收養。結果小兒子和小女兒被不同的人家收養走了,臨走兩家留下了六十塊的營養費和十六斤的糧票,算是救了一家性命。

當時還有個插曲,蘇夢柳是躲被窩裏聽到的。蘇姥姥和蘇姥爺吵,因為當時剛送走小女兒時,那家給了二十塊錢和八斤糧票,蘇姥姥就說小兒子就不送人了,有這些錢和糧票,就能給孩子換米了,自己能養為什麽要送人?

蘇姥爺說這孩子長到不怕餓至少要三年,這二十塊錢夠他吃三年嗎?蘇夢柳是大了,不怕餓,餓一餓也能扛,小兒子剛落地,全家勒緊褲腰帶養他一個?還不一定能不能養活,全家都不吃喝了?送出去,這孩子也能有好日子過,這錢也能存著,當個不時之需。

蘇夢柳就記得那天她放學回家,在路上看到一男一女抱著她的小弟弟走了。她悄悄跟到車站,看著他們上的車。她當時差一點就想跟著去認認門,看能不能把小弟弟給偷回來。

後來蘇家緩過來了,就又去找那兩家,大家當親戚走,過年還串門。蘇夢柳也見到了她的弟弟和妹妹。她記得妹妹過年來時穿著嶄新的紅棉襖,漂亮的小黑皮鞋,紮著兩個小麻花辮,戴著小洋帽狀的小發夾,看起來是個洋氣的小姑娘。

收養妹妹那家有個兒子,想要兒女雙全就收養了妹妹。那天那個男孩一直牽著妹妹的手,很怕蘇家再把他妹妹給要回去。

收養弟弟那家一開始不太願意跟蘇家來往,蘇夢柳記得爸爸和媽媽給他們送了很多禮物,那家人才帶弟弟來了一趟。

知青下鄉時,他們主動上門,說想把弟弟給還回來。

原因是當年一家要出一個孩子下鄉,男女不論。他們家雖然就一個也是要下鄉的,他們家就想如果讓弟弟回蘇家,可以讓蘇夢柳替弟弟下鄉。

蘇夢柳一家一直覺得對不起被送走的孩子,蘇姥姥和蘇姥爺都讓蘇夢柳自己決定。蘇夢柳又去打聽了收養妹妹的人家,那一家倒是已經決定讓兒子下鄉。一來男孩皮實耐摔打,又比妹妹大五六歲;二來妹妹是女孩,怕送到鄉下受人欺負。

蘇夢柳就說反正無論如何她也是要下鄉的,弟弟回來一是可以寬慰兩位老人,二來能讓弟弟留下不是更好嗎?所以她就答應了。弟弟改了姓,又成了蘇家的孩子。

現在蘇夢柳留在這裏成家立業,弟弟蘇楠奉養雙親。但因為蘇楠還有另一家老人要管,蘇夢柳每年都會寄些錢回去。

蘇夢柳這輩子什麽苦都吃過,她也一直是個堅強的人。但在接到葛副校長電話時,她第一次覺得天塌了。她語無輪次的請假,拿上包坐車趕到醫院來,在車上給季爸爸打了電話。

“你趕緊到市二院,什麽都別問,直接過來。”蘇夢柳掛了電話,顧不上跟季爸爸多說,她現在整個腦子都是亂的,身體裏卻像點了一把火,燒得她好像要衝出去把眼前的一切都打破!

她很快到了市二院,在醫院門診大廳門口看到了關老師,站在他身邊的應該就是葛副校長。

關老師和葛副校長快步迎上來,關老師介紹:“這是我們葛校長。”

葛副校長伸出雙手來跟蘇夢柳握手:“你好,你好,孩子現在還算平安,我們一起進去吧。”他其實很擔心家長一來就一副天塌地陷無法溝通的樣子,現在季媽媽還算冷靜,他就鬆了一口氣。

“關老師第一時間發現了孩子,和他愛人一起把孩子給送到醫院來,住院費都是關老師先墊付的。”葛副校長說。

蘇夢柳掃了關老師一眼,點點頭,沒說話。三人正急步往ICU去,看電梯人多,蘇夢柳心焦不想等,直接上了樓梯。

葛副校長一直走在前頭引路,讓關老師跟家長解釋。

關老師從頭到尾說了一遍,承認道:“這是我們的工作失誤造成的。昨晚沒有查寢,所以不知道季笙是什麽時候出去的。”

蘇夢柳卻知道季笙接了個家教的活,估計是她從學生家回來得太晚才出的事。從這方麵說,不能完全怪學校。

到了ICU,他們隻能在窗外看。裏麵有一個護士,葛副校長解釋說:“我們給孩子用了最好的照顧,24小時都有護士在這裏照顧她。還給她開了個病房,現在是關老師的愛人在這裏一直陪著。”

蘇夢柳一看到躺在雪白的病床上的季笙就掉淚了,葛副校長去找護士求情,看能不能讓家長進去看一眼。護士過來領蘇夢柳進去。

季笙仍是蓬頭垢麵,隻是換了衣服,頭發簡單攏到一起,但臉和手上都是在地上蹭的灰和土,頭發間還有樹葉。她的衣服被放在一旁的桌上。

蘇夢柳手抖著拿旁邊的紙杯想接水給孩子擦洗下,護士小聲說:“還沒有報警,怕毀掉證據。”

蘇夢柳捂著嘴,把哭聲全都悶在喉嚨裏,眼淚滾珠般砸在季笙的枕頭邊。

護士把她扶出來,葛副校長和關老師一起勸她,問要不要去病房看看?要不要去見見醫生?

蘇夢柳把眼淚胡亂抹掉,努力鎮定下來,說:“先去看醫生吧。”

正好血檢的結果出來了,醫生拿著化驗單說:“目前看來沒有發現問題,但病人一直在昏迷,我想或許需要精神科的會診。看看是不是心理問題。”

沒有問題就是最好的消息。葛副校長和關老師都鬆了口氣,蘇夢柳的嘴唇咬得發白,她艱難的問:“孩子在別的地方有沒有……”

醫生放下化驗單,放輕聲音,溫柔又可靠的對蘇夢柳說:“放心吧,已經請婦科主任過來看過了,孩子沒有……那個。外陰完整,不見損傷,也沒有紅腫、擦傷或撕裂傷。”

整個辦公室的氣氛都為之一鬆,蘇夢柳心神一鬆,頭都有些打晃。

醫生趕緊扶住她,手掐在脈博處數心跳,葛副校長立刻去接了杯熱水放在蘇夢柳的手邊。

蘇夢柳坐下後說:“我沒事。”

醫生數完心跳說,“你要冷靜啊,心跳有點快,血壓估計也有點升高。現在別小的沒事了,你又出事。”

蘇夢柳點點頭,醫生說:“現在看來,病人受的都是一些擦傷,脖子、右手手腕、右手上臂和兩條大腿有不同程度的淤傷,但總的來說應該沒有大礙。等精神科的大夫來了以後,我們會診一下再說。”

醫生這邊已經沒有問題,他們又回ICU看了看季笙,然後葛副校長請蘇夢柳去病房,需要商量一下報警的事。

這種事跟一般的事不一樣,學校也要顧忌家長的意見。有的家長並不願意報警,不想把“醜事”公諸於眾。

葛副校長和關老師就是顧忌這個才要等季笙家長來了之後,再考慮報警的事。

“這個上頭,我們聽家長的意見。”葛副校長說。

蘇夢柳的腦子現在整個還是亂的。她就想守著季笙,別的都是其次的事。

“等孩子的爸爸來了以後,商量商量吧。”她說。然後她就去ICU外守著了,看著護士給笙笙記錄血壓心跳。

季爸爸也到了,蘇夢柳沒頭沒腦的一個電話把他嚇得不輕,到了醫院才想起給她打個電話。

“你到四樓的ICU來,我在這裏。”

季爸爸氣喘籲籲的找電梯,一看擠的都是人,一轉頭爬樓梯去了,一邊也不掛電話:“你先告訴我是誰出事了?你?還是孩子?”

“……”蘇夢柳頓了下,讓季爸爸的心都快跳出來了,“你快說吧,我這心髒都不對勁了。”

“你來吧,笙笙的班主任也在這裏。”

季爸爸一腳踩空,幸虧旁邊一個也是來看病的伸手托了他一把,他抓住扶手,胡亂道謝:“謝謝啊,謝謝。”然後潤了潤幹渴的喉嚨,“笙……是笙笙出事?”

蘇夢柳拿著手機,聽話筒裏季爸爸一邊上樓一邊慌張的猜著:“她摔著了?磕著了?生病了?你說啊!你別嚇我!”

“她身體沒什麽事,你過來再說吧。”蘇夢柳實在不知道怎麽開口,話像堵在嘴邊,不敢說出來。

很快,季爸爸已經跑過來了,遠遠的看到季媽媽站在走廊裏,他加快腳步跑過來,不及說話就看到ICU裏的季笙。

“孩子怎麽在裏頭?”季爸爸慌張中有著迷茫,還有著他不願意麵對事實的裝傻,他直愣愣的去推ICU的門,立刻就被護士勸住了:“您不能進來,這是無菌病房,不能進。”

“不是,我孩子在裏頭,你不能不讓我進啊。”季爸爸指著裏頭的季笙,想推開護士闖進去。

季媽媽趕緊過去勸,剛才離開打電話的葛副校長和關老師都回來了,一看到就趕緊過來拉。

“都鬆開!撒手!”季爸爸突然怒火衝天,推開上來拉的葛副校長和關老師,他記得關老師,上去就要拽他的領子:“這是怎麽回事?孩子在你們學校……”

對這種家長,葛副校長已經很有經驗了,立刻上去半抱住季爸爸,“我是校長,季笙爸爸請您冷靜點,冷靜點,我們慢慢說。”

季爸爸神情激動,他的眼睛大大的瞪著,已經盈滿水花,滿腹委屈和憤怒的瞪著這兩個人。

蘇夢柳過來小聲說:“你跟他們去病房談,我在這裏陪著笙笙。”

季爸爸一把抹掉鼻涕淚,問她:“笙笙到底怎麽樣?醫生怎麽說?”

蘇夢柳把季爸爸拉到玻璃窗前,兩人一起看著季笙,她小聲說:“笙笙沒受重傷,那人沒得逞,不知道是笙笙跑掉了還是怎麽回事,她身上都是擦傷,就是現在人還沒醒,醫生說一會兒請精神科會診。學校問要不要報警,我現在腦子是亂的,想不清楚,你去跟他們說吧。”

季爸爸握住季媽媽的手,兩人的手緊緊握在一起。

“你跟孩子在一塊,我去跟他們說。不行這學咱就不上了。”季爸爸想得很快,“發生這種事,我也不想讓孩子再上這個學了,先讓她休息休息,反正不上學,我也能養她一輩子。”

蘇夢柳一直這麽隔著窗戶看著孩子,大概過了半個小時,季爸爸過來了,同行的還有關老師和他愛人,葛副校長已經回學校了。

季爸爸說:“我跟他們說了,報警。不能放過那個王八蛋。”

蘇夢柳點點頭,這對她來說都不是最重要的。

季爸爸說,“我在這裏看著,你跟關老師回去,把笙笙的東西收一收拿回家,咱不上學了。”

關老師欲言又止,他能理解家長此時此刻為什麽會這麽說,他們對學校的信任估計已經落到穀底了。但學校對此肯定是不想讓學生離開的——學生隻有繼續留在學校裏,學校才能占據主動。換句話說,才好補償學生。如果任由學生退學,說不定過幾天學校就該被人告了。

這肯定是學校不願意看到的。

不過此時家長心情激動,說這個也沒用。關老師說:“對,咱們一起回去。”

坐上出租車以後,關老師就試探的跟蘇夢柳說最好還是先給季笙請個長假,“畢竟如果孩子以後想回來上學,最好不要讓她受到太大的影響。”

不上學是一回事,如果要回來上學,那就要小心流言了。

蘇夢柳一聽,還真起了讓季笙先退學的主意。關老師說:“當時我兒子發現的早,五點半,那條路也沒人經過,肯定沒人看到。當時我和我愛人過去時也是用衣服和毛巾被擋著的,所以季笙出事的事,肯定還沒人知道。一會兒我去班裏跟紀委說一聲,就是咱們當家長的,還是先給孩子想個請假的理由,最好是長假,反正再一個多月就該放暑假了,季笙這事是特例,先讓她不用參加期末考了,想跟著上二年級就暑假完了後直接補考,免試的科目我去打招呼,就不用讓她考了,直接給個分數。”

關老師絕口不提季笙休學或退學的事,一切都是照季笙休息一段時間會再來上學安排的。

蘇夢柳也感到老師的用心,畢竟流言越少越好,知道這件事的人越少越好,除了知情的老師外,季笙的同學中間最好誰都不知道。這樣對季笙的傷害才能減到最小。

“就說她奶奶病危,我們回老家了。”蘇夢柳說。

季笙的奶奶在季笙沒出生前就去世了,季笙爺爺和大爺一起跟著季爸爸的堂兄住,離季笙他們非常遠。逢年過節也就打個電話,最後一次見麵還是季笙五歲時,說五歲了爺爺都沒見過才帶去見見的。

蘇夢柳說:“他老家遠,他平時也沒辦法回去孝順老人。”

理由正當又充足,關老師點頭說:“那對外就這麽說了。”

到了G大,已經是第四節課了。關老師的愛人直接回家了,說下午再去看季笙。關老師帶蘇夢柳去寢室,寢室不上課時就鎖著門,就是怕學生偷懶回來。宿舍阿姨聽關老師叫還奇怪,打開門說:“這是有事?”

關老師找她拿鑰匙,說,“我一個熟人,過來替孩子拿點東西。”

到了季笙的寢室,推開門就能聞到一股餅幹混合著花香的香味。屋裏不算特別整齊幹淨,三人的床都沒疊被子,就這麽直接鋪在床上,床欄杆上搭的有褲子和毛衣,桌上堆的都是書。

關老師不知道季笙睡哪張床,問蘇夢柳,她說:“我認識。”

她看到季笙的毛衣,還有她的褲子、被子,枕套還是她在超市買的四件套中的一個,還有窗台上那盆仙人球。

蘇夢柳開始給季笙收拾行李,行李箱就放在沒人住的第四張床上,裏麵還有疊得整整齊齊的兩個編織袋。

季笙的櫃子沒有鎖,就這麽掛著。這屋裏就她們三個,誰都不防誰,剛開始還鎖,後來都懶得鎖了。

蘇夢柳收拾完所有的東西,關老師已經去找錢老師又借了車鑰匙,把車開到樓下,一趟趟往下扛東西了。最後一趟,蘇夢柳提著季笙的提包,拿著她的仙人球出去。

關老師看到還問了句:“這是季笙養的吧?她們這屋的小姑娘都很有生活情趣,屋裏收拾得也幹淨,還養花。”季笙這屋的花真不算少,窗台上都擺滿了。

蘇夢柳看著仙人球說,“這花是季笙爸爸給她買的,她特別喜歡。”

回到醫院,精神科的主任已經來了,還有個法醫來取證,取過後季爸爸已經給季笙擦過澡了,把他的小姑娘洗的幹幹淨淨,漂漂亮亮的。

負責季笙的小護士回去護士站說:“那個爸爸還會給女兒編辮子,編得可好了。”

護士站的護士們都知道ICU的女孩出了什麽事,一個護士說:“造孽啊,那種人都不得好死!”

精神科的醫生認為最好還是等她自己醒過來,生命指標沒有下降的話,不必用強製的手段強製她清醒,“人體有個自我調適的過程,等她自己恢複吧。”

其實現在人已經不必住在ICU了,沒有生命危險了。季笙從ICU挪出來,搬進了病房。醫生也給她開了水,先輸液,保證體內電解質平衡,又考慮到她無法自主排瀉,下了尿管,也問季爸爸要不要找個護工?翻個身啊,擦屎接尿什麽的。

季爸爸說不用,有他和孩子媽兩個人就行了,他問醫生孩子需不需要下胃管?不然她要一日不醒,那就不能吃東西啊,人不吃東西怎麽行?

醫生說:“暫時還不用,補著液呢,四十八小時以後再說,先把該做的檢查都做了。”八小時一查血,防著有什麽之前沒發現的意外。

蘇夢柳先回了趟家把東西放下,再收拾一些病人的洗漱用具帶過來,還給季笙帶了她的電腦,打算給她放點歌聽。最後還有那盆仙人球。

季爸爸已經給她打了電話,她過來時就直接到病房了,還給季爸爸帶了午飯。

“你吃了嗎?”季爸爸接過盒飯說。

蘇夢柳把電腦接上電源,連上網,找到播放器開始小聲放歌,再把那盆仙人球擺在床頭櫃上。“沒,跟你一塊吃。”這些都做好了,她才坐下吃另一個盒飯。

季爸爸邊吃邊說:“法醫說提取到了幾個完整的指紋,笙笙的衣服也拿走了,上麵可能也有指紋,反正一定能找到這個王八蛋。”

蘇夢柳不想聽關於這個人的事,她說:“我跟笙笙老師說先讓她請個長假,就說笙笙奶奶病危,等笙笙醒了以後,我想帶她出去散散心。”

季爸爸說:“行,我把假請了,到時咱們一家一起去。”

吃完季爸爸去扔垃圾,這一扔就半天不回來。蘇夢柳知道他是去找地方抽煙了,估計心裏也不好受,剛才一直憋著,讓他出去散散也好。

她關上門,掀開被子仔細檢查季笙都有什麽地方受了傷。剛才法醫走後,護士已經給季笙所有的擦傷都塗過碘酒了。

蘇夢柳發現女兒受傷的地方並不多,心裏好受了一些。她坐下來握住女兒的手,靜靜的看著她。這件事情之後,她想她再也不會放心把孩子放到她看不到的地方去了。

季笙的眼皮動了動,蘇夢柳立刻趴在她耳邊小聲叫:“笙笙?”

——她感覺到了仙人球傳遞來的信息,從來沒有這麽清楚過。

——仙人球在憤怒的號叫:攻擊!攻擊!刺他!刺他!!

蘇夢柳看到季笙睜開眼,像聽到什麽聲音一樣去看仙人球。她立刻把仙人球拿到季笙眼前,不過看到仙人球格外嚇人的刺之後又拿遠了點,“笙笙,你是不是要這個?”

季笙這才聽到媽媽的聲音,發現她在身旁。

“媽?”她把仙人球拿過來抱在懷裏,坐了起來。

蘇夢柳怕仙人球刺著她,商量著說:“把這個給媽媽好不好?放在櫃子上你也能看見。”她覺得女兒似乎很依戀仙人球。她看著季笙,不敢大聲說話。

精神科的醫生說,季笙醒來後應該給她一個調整的時間,這時身邊的人切忌過於激動,這樣會刺激到她。

她看季笙好像有些遲鈍的看了一圈病房,她抬起手才發現手上有點滴,手指上還夾著個連著電線的大夾子。

蘇夢柳輕輕按住她的手:“別動這隻手,你打著針呢,這個是心電監護的東西。”

蘇夢柳什麽都不說,也不問,把季笙扶起來就給她倒了杯橙汁,醫生說等她醒了基本沒有忌口的東西,當然立刻吃麻辣火鍋回鍋肉是不行的,不過可以喝點果汁,病人昏這麽久起來嘴裏應該是苦的。餓了可以吃飯,先喝點粥啊稀飯啊,雞湯魚湯也可以。

季笙小口小口抿著橙汁,“肚子餓不餓?想吃點什麽?你爸也來了,剛才出去抽煙了,正好我讓他給你帶點什麽?”她問。

“……什麽都行。”季笙的反應有點太平靜了,雖然蘇夢柳不想刺激她,但看她這麽平靜,她這個當媽的反倒先受不了了。

“你想吃什麽都行,媽回家給你做。”蘇夢柳哽咽的說。

季笙這才反應過來,她和蘇夢柳的目光對上了,兩人一下子都說不出話來了。蘇夢柳不知道該說什麽,就過去摟住季笙,把這個跟她差不多高的女兒摟在懷裏輕輕的拍。

季笙能感到媽媽發抖的手,能聽到她不穩的呼吸,知道媽媽應該是哭了。但她的感覺好像被蒙在了一層厚玻璃裏,對外界的反應是遲鈍的。像現在她竟然還有心情去想:這種情況,她應該哭吧?

可季笙哭不出來。她不但沒有眼淚,也沒有傷心、恐懼、後怕等種種情緒。她很清楚的記得昨晚發生的一切,但她同樣知道:那都結束了。

如果說她現在最擔心的,反而是被人發現秦風的屍體怎麽辦。

——這算冷血嗎?

季笙不知道。

她趴在媽媽的懷裏,不知不覺,渾身就放鬆了。

蘇夢柳也平靜下來了,把她扶起來,很自然的就把一切都告訴她了。包括是誰發現的她,誰把她送到醫院,已經報警了,學校的老師也來過了,家裏打算先給她請個長假,然後他們一家去旅行。

“哦,對了,忘了通知醫生了。”蘇夢柳這才按響了護士站的鈴。

護士很快就到了,還有醫生也一起來了,經過一番檢查後,醫生笑著很輕鬆的說:“孩子已經沒事了,針還接著掛吧,水都開了,打完這三天。心電監護今晚護士換班時再撤。”

蘇夢柳趕緊問孩子現在能不能吃東西。

醫生說:“可以吃,回家給她燉點雞湯熬點大米粥,放幾顆紅棗。不過明天早上等抽完血再吃完,檢查多做幾個,也讓人放心。”然後把蘇夢柳拉到外頭小聲問她,“你們打算什麽時候通知警察來?”

蘇夢柳這才想起還需要告訴警察,給季笙錄個口供。

醫生說,“要我說現在先不用急,孩子剛醒,一會兒我再讓精神科的過來一趟,看她今晚會不會做惡夢,有時人的反應會滯後,可能過去幾天,半個月,甚至時間長的半年後也有才開始有反應。那時候如果家人放鬆警惕,可能就會錯過最佳治療時間。總之,現在還是先讓孩子的身體盡快恢複過來,先不要急著讓她回憶這次的事。警察最好明天再通知,先看看今晚的反應。”

蘇夢柳連連點頭。

季爸爸,季秫接到蘇夢柳的電話說季笙已經醒了,差點從台階上栽下去。他就蹲在醫院門診後門的台階上抽煙,清潔工來來去去好幾回都盯著他看,不過看這人一臉沉鬱也不敢上來讓他別吸。

“醒了?那我馬上過來!”季秫慌忙把煙掐了,拍拍身上的土就要進去。

“你先別急,你先去門口的飯店買點吃的,看他們那裏有沒有粥,沒有我再回家熬。”

“對對,你看咱倆怎麽把這個給忘了!我這就去!”季秫摸摸身上帶著錢包,一路小跑的去找飯店了。

醫院周圍肯定不缺賣飯的,大飯店小吃店應有盡有。季秫直奔旁邊看著最大的一間飯店去了,迎賓說先生幾位?坐大廳還是包間?季秫問:“你們有粥嗎?我打包。”

季秫不但打包回來了粥,還有他們飯店據說是大師傅做的最好的紅棗餅,絕對不是外麵賣的成品棗泥,都是他們自己飯店打的棗泥,絕對有營養。另有佐粥小菜兩碟四樣,外加一籠鮮肉包。蘇夢柳一看他一手一個提兩個大塑料袋進來就知道他又胡買了。但打開後倒是滿屋香氣。

“吃吧,乖。”季秫把這些一個個小紙盒都擺在病床桌上,似乎季笙隻要能把這些都吃了,他肯定就能放心了。

但當季笙真的沉默著喝完一大盒粥,吃完一籠肉包,小菜幾乎全吃完,連一份十二個巴掌大的紅棗餅也吃下去兩個還想拿第三個後,季秫和蘇夢柳說什麽也不敢讓她吃了。

“留著當點心吃啊。”季秫把紅棗餅給合上了。

蘇夢柳摸了摸季笙的胃,發現也沒吃撐才放心了,她本來看季笙一直沒什麽特別的反應,也不哭也不害怕,以為這孩子還沒反應過來,但看她這麽有胃口,又像是個好兆頭。

——看來當時是笙笙跑掉了。

她抱著季笙摸摸她的臉,她的頭,季秫把垃圾扔了回來見狀也過來抱她們娘倆,一家三口抱在一塊。

季笙突然想起今晚沒辦法去當家教了,跟蘇夢柳要手機。

“你要手機幹什麽?給誰打電話?”蘇夢柳把手機給她。

季笙找到姚東海的號碼,撥過去說:“我今晚沒辦法去做家教了,找個人替我去。”

蘇夢柳哭笑不得,但也很欣慰,孩子就是孩子,心又幹淨又天真。

姚東海接到電話時已經發現季笙的東西都被搬走了,她跟貝露佳兩人輪著給季笙打電話發短信都沒回應,已經開始發毛了。一接起電話就連聲問:“你怎麽了?出什麽事了?我們一回來你的東西都不見了,你家裏出事了?”

季笙就說奶奶病危了,她昨晚回家後家裏接到電話了,現在正準備去看,家裏父母都請假了,她也請了個長假,因為不知道這一去要花多少時間,估計要花上一個多月。

姚東海明白了,說:“哦,那也對,不然你這一來一去的,估計也沒時間複習,那還不如直接參加補考呢。那行,就是你這一點動靜都沒有,把我們嚇了一跳。”她聽季笙的聲音非常平靜,就是有點太平靜了,更像死氣沉沉的感覺——一點都不像她。

季笙說家教的事,問她和貝露佳願不願意代教,不願意她就直接打電話給家教學生的家長了。

姚東海問貝露佳去不去,貝露佳搖頭,她又不缺錢,“手機給我……季笙?別太難過了,老人都有這一天,這次去好好盡盡孝心,好好把老人送走就行了,我奶奶當年去世的時候我還去燒紙磕頭呢,她和我爺前後腳走的,就差了兩個月,我們那邊都說這是老太太不放心老爺子把人給帶走了……”

姚東海拍了她一下,把手機搶過來了。知道的是她在安慰人,不知道的這話說的多不吉利!

蘇夢柳聽那邊有個女生關心的一直囑咐季笙,而季笙雖然還是麵無表情,但也一直點頭回應,這通電話講了快二十分鍾才掛。

“你朋友挺關心你的。”她輕輕撫摸著季笙的後腦勺說,看她還要打,就把手機拿過來說:“要給家教那家打吧?我來打,你躺下歇會兒吧,剛起來別太久。”

季笙乖乖躺下,蘇夢柳替她掖好被子,拿著手機出去打,就看季笙的臉對著仙人球那個方向,不時的用手去碰仙人球,好像在撫摸它的刺。

關老師的愛人,趙梅萍來的時候帶了一保溫瓶燉好的雞湯,她看到蘇夢柳在走廊裏就加快腳步過去,小聲說:“我給孩子燉了點雞湯……孩子現在怎麽樣?”

蘇夢柳剛掛了電話,趙梅萍看得出來她現在的神情不像早上那麽緊繃了,看來是有好消息了。

“剛才人已經醒了,還喝了點她爸給她買的粥。”蘇夢柳領她進去,趙梅萍伸頭一看,輕手輕腳的過來,擺擺手說:“睡了。”

“剛起來,累。”蘇夢柳說。

“讓她睡吧,沒事就好。”趙梅萍說,兩人就搬個凳子守在床邊,看著點滴。

季笙的夢裏是一片平靜,沒有夢,沒有任何東西,就像最深最安靜的夢鄉。

隻有仙人球的信息不停的向她傳遞:

——有兩個敵人!

——刺他們!刺他們!刺他們!

季笙在夢中安撫它:她們不是敵人。但這沒有用,仙人球從之前就一直處在非常嚴重的警戒狀態,除了季笙外,所有出現在附近的人,它統統當成了敵人。之前它把季笙叫醒時,就是它想攻擊當時在季笙身邊的蘇夢柳。

季笙:她們不是敵人。

——敵人已經被消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