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 不懂(下)

番外二 不懂(下)

我幹脆閉上眼,卻在最後的餘光裏看見了晉華東對我行為的震驚眼神,以及他動作的遲疑和掙紮。

就是那麽瞬間的事情,晉華東的動作再快,可快不過哥哥。哥哥占了上風,我閉著眼睛聽見危險的武器聲音,然後是飛濺的熱血灑在我的臉上。

緩緩睜眼,我看見了倒在地上的晉華東,他的手還向著我的方向,仿佛要抓住什麽,最後卻什麽也沒得到。

我木然地,沉默地跪坐在晉華東的屍體旁,久久沒有下一步行動,這個突然的結果讓我太過震驚,震驚到我腦子已經停止了思考。

直到哥哥拉著我的手臂,將我拖起來,他伸手來擦拭我臉上的血跡,聲音很輕:“你不該和他來往,他想要殺你。”

不該!不行!不能!不準!哥哥對著我,是不是永遠隻有這些話?!

“沐鈞你給我滾——滾得遠遠的!我這輩子都不要見到你!”我突然猛地推開哥哥,對著他哭喊著嘶吼道,心裏已經疼得讓我呼吸困難,我能感覺到我的臉都憋得通紅,可我還是恨恨地瞪著他。

他的臉色也不見得好看,我第一次近距離感受到他身上散發出的危險壓抑的氣息,仿佛是一團濃得化不開的黑霧,就要吞噬一切。

看著哥哥往前踏了一步,我的憤恨的心情超過一切,對著他尖聲嚷道:“你這麽凶看著我幹嘛,想殺了我嗎?就像殺了他一樣,你來啊,反正我是命是你的,你拿去就是,我不在乎!我忒麽不在乎!我巴不得現在就去陪他,如果他是要我的命,我給他就是,你憑什麽管我!”

“啪——”我臉上重重挨了哥哥的巴掌,看著他打完我又一副後悔的表情,我直接仰頭大笑起來。

“很生氣吧,養了我這麽個白眼狼,你的好心好意我都不懂,對不起,我理解不了也不想去懂!你以為你做完一切就是最好?你憑什麽那麽自以為是!就因為我沒爹沒媽,就該被你控製住,做個沒頭沒腦沒思考力的傻瓜?”

哥哥試圖辯解:“我沒有……”

“不要說你沒有?!”我當時已經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了,隻能順著心意一口氣的劈裏啪啦,“你成天不在家,我長期都是一個人過,薑伯有薑伯的工作,東方爺爺早就離開我們了,我所有的時間都是我一個人,這樣的我,吃東西喜好隨你,生活規律隨你,要學的知識隨你,我的一切一切,什麽都隨你,憑什麽啊,你跟我相處多少時間?你就那麽確定你要的就是我想要的!”

有些血腥的味道從我嘴裏湧出來,我視線也變得模糊,可我還在說,我就那樣捂著胸口說:“你總是問我喜歡什麽,想要什麽,可我根本沒有接觸過外麵的世界,電視裏的那些對我來說就像鏡中之物,太陌生了,我半點感覺都沒有,我分不清什麽是想要的東西,我不懂啊——唯一的他,我第一次想要的,都被你……直接奪走了……”

最終我體力不支倒下了,從小身體就不好,我還那麽激動就是找死,可我心裏從未這麽痛快過,至少死,是我可以自己選擇的對吧?

不過哥哥不會那麽容易讓我離開的,這點我也清楚。

當我從昏迷中醒來,已經不知道是什麽時候,我摸索著往自己房間走去,然後看著門縫裏透出的燈光,站住了。

我就那麽抱著膝蓋,蜷坐在門側,我不想進去,因為我知道裏麵有我不想看見的人。

房間裏偶爾傳來幾聲東西落地的悶響,然後就會是很長時間的沉默。

直到哥哥開口問話。

他的聲音很低,可能是太長時間未眠的關係,沉重沙啞:“薑伯,我做錯了嗎……”

明明是問句,他說的卻是陳述語氣。

我躲在外麵,躲著他,以他的警覺度,肯定知道我在,可也沒有來找我,我想他如果這個時候開門出來,我一定會跑。我聽見他東西掉在地上的聲音,我想肯定是翻出了我藏著的不要的那些禮物。

大概我果然是個心狠的人,這種情況可以想象他的落差與失望,可我當時居然有種報複的快感,腦子裏晉華東死去的場景與哥哥失望的場景一對比,我隻覺得那是報應。

第二天,他就離開了這個家,從此不再回來。

我沒有問他去了哪裏,也不想知道。這麽多年,他待在家裏的時候本來就少,隻是會固定時間回來而已,現在唯一的改變是我用不著再見他,不是很好?我知道他離開的時候,直接砸倒了一個十層樓高的鋼架,想來也是怨氣衝天的,鬧僵到這個地步,我們沒必要委屈彼此去忍下那口怒氣,該怎麽就怎麽吧,疏遠也是發泄的好方式。

至此,我得到了我想要的自由,我可以去自己結交朋友,自己去接觸這個世界,一切對我來說都是那麽新鮮,明明很美好的未來,我心裏依舊隱隱的痛。晉華東是真的想要殺我嗎?他死了,那個陪我歡笑陪我偷偷摸摸的男孩子再也不會回來了。

多少個夜裏,我常常驚醒,然後獨自落淚,隨著年紀增長,我知道自己對晉華東或許稱不上“愛”,可是他身上有我當時投注的夢,而他就代表著我人生那個破碎的夢,無法修補,也找不回的遺憾。

偶爾,我會想到哥哥,可終究想不明白他是什麽心情對我,於是最後也懶得想了。

有時候,我會收到哥哥傳回來的信息,可是我一次也沒有去看過,有時候被薑伯逼得急了,我直接甩了東西扔在視頻上,看著上麵飛濺的殘渣哈哈大笑。我很想從此就與哥哥不再有關聯,如果真的有一天非要再次聯係上,我希望那時候我已經死去。

單純的,我不想看見他,我心思從來都沒哥哥那麽深沉複雜,一是一,二是二,我有什麽就說什麽做什麽,所以我不想掩飾對他的討厭。

有時候我想,如果一開始,我們不是以兄妹這種家人的關係相遇,而是以另一種身份相處,我是否會與他好好相處,但想到他那種個性,我想這個世界上沒人能受得了他那麽強的掌控欲和占有欲,即使換一種方式,結果也會一樣。

我雖然一無是處,可也希望能自己做主自己的人生。

時間是個奇妙的東西,當我漸漸長大,逐漸結識了不少人後,我滿是棱角的脾氣也收斂了不少。與人相處,沒有哥哥說的那麽可怕,也不像我想象中那麽愉快,煩惱的事情有,開心的事情也有,可我卻真正覺得我還活著。

有一次,我喝得有點醉,想起來給哥哥回複一個訊息,告訴他我過得很好,想跟他就當年晉華東的事情好好談談,但最後我的手放在按鍵上,終究沒有落下。

幾年沒有任何音訊了,我突然覺得他漸漸變成了我生命中的陌生人,再想說什麽,也不知道怎麽開口了。

可他仍舊是我唯一的家人,我的哥哥,當年的事情,我恨他,他用極端的手段奪去了我的夢,到現在為止這種感覺沒有消失,隻是淡去了。

至少他的出發點是好的,想要保護我而已。

樂團裏的白菲說,能有個人全心全意對你,那是最幸福的事情。

韓峰告訴我,男人都是喜歡獨占一切卻又到處留情的種子。

我想,等我十六歲成年那天,成為真正的大人之後,看見的想到的會不會就和他們說的是一樣了。我突然有些茫然和退縮,如果是我的錯,我該怎麽彌補對哥哥的傷害。

好在我沒機會去想了,當天空那道閃電擊中我的時候,我的意識漸漸消散,仿佛有什麽很強大的精神正在逐漸侵入我的身體。

我想,大概這就是所謂的被俯身了吧?

從此這個世界上,再沒有我這樣糾結的靈魂,我可以自由自在的去往自己想去的歸屬之地,不知道那裏,是否還有一個晉華東等著我。

哥哥,我知道自己欠了你很多,你的保護你的勞累都是沒有惡意的,隻是我不喜歡自己那麽無能的什麽也不做,坐享其成的被人嗬護在手裏,所以這輩子,我不會再改變心意,對你的虧欠,就留我的身體補償你好了。

時隔四年回來的沐鈞,再次見到那個牽掛的女孩時,第一反應竟然是陌生。

眼神、氣質都與印象中相差太多,以至於他不能確定地叫著她的名字:“五月?”

可沒想到,她迎接他的,是個大大的擁抱,那溫柔的身體讓他漂浮不定的心驟然找到了停靠的港灣,但往日的教訓仍舊在,因為五月欺騙過他,一直裝著不在乎的模樣,一直隱瞞了她的真實想法,以至於兩人鬧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所以心裏溫暖片刻,他便防備著,心底深處或許害怕,什麽時候讓他看到與他想象中並不相符的事實。

可他那時候不知道,一切確實不同了,與他想象中相差甚遠,不管是五月的個性還是真實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