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遠方客人

舒清才踏入竹林,就被一雙有力的手臂圈入溫暖的懷裏,軒轅逸急切又帶著擔心的低語在舒清耳邊響起,“清兒,你上哪裏去了?”或許,他不應該將她一個人留在這竹林小屋裏。剛才回來沒有看見她,嚇得他的心幾乎要跳出來,她被劫的一幕幕總會在他腦海裏浮現。

舒清舒服地靠在軒轅逸的懷裏,略顯有些急促的心跳聲,帶給她無比安心的感覺。舒清任他環著自己,笑道:“我進宮了一趟。”

“進宮?”軒轅逸疑惑了,她從來不進宮的,平時都是西烈月到竹林找她,“出什麽事了嗎?”

確實出事了,還是大事!舒清看著軒轅逸疑惑不解的眼睛,不知道應該怎麽解釋,幹笑兩聲,回道:“今日是西烈月登基的日子。”

原來如此,軒轅逸並沒有多想,今天既然是西烈月登基的日子,清兒進宮也是應該的。雖然她們兩個時常鬥嘴,但他還是看得出來,兩人的感情很好。

擁著舒清,軒轅逸故作神秘地笑道:“你猜,我給你帶誰來了?”有了他們,他以後不在清兒身邊的時候,可以不用這麽擔心了。

軒轅逸不提今天登基之事,舒清也還沒有想好如何說,也就順勢不再提起。可是看他滿麵笑意的樣子,來的會是什麽人呢?

他們才走近竹屋,兩個迫不及待的身影就已經迎了上來,冷硬的聲音裏,不難聽出隱忍的哽咽,“主子!”

舒清忽然看到兩張剛毅中帶著欣喜的臉,不自覺地,眼睛竟是有些濕潤。四年了,他們陪著她走過無數的風風雨雨,保護她,相信她,支持她。一別半年,再見到他們的時候,心裏的感慨不言而喻。

舒清靠在軒轅逸的懷裏,難以置信地說道:“炎雨、蒼素,你們怎麽會……”

未等她問完,兩人異口同聲地回道:“我們誓死追隨主子。”他們在這個世上,已經沒有了親人,也沒有了安心的力量。是她,讓他們欽佩,想要追隨她、保護她,就像是保護自己最親的人一樣。所以,隻要她還活著,他們就一定要找到她。

舒清無奈地歎了一口氣,哭笑不得,“你們知不知道,海域是一個女尊男卑的國家,這裏女子說了算?”她就是知道他們死心眼,當時才沒有和他們言明自己去了哪裏,想要還他們自由。誰想到,他們竟會跟到海域來?在海域生活,他們怎麽可能習慣。

這時,一聲調侃之音傳來,“就是在東隅,也是你說了算,有什麽區別?”她不就是女子,他們都以她為尊了,這女尊國有什麽不能適應的。

舒清看向聲音的出處,隻見安沁宣一身紮眼的白衫,吊兒郎當地坐在那裏。舒清笑道:“你怎麽也來了?”

安沁宣漂亮地起身,來到舒清麵前,輕佻地回道:“想你了唄。”

軒轅逸扶住舒清的腰,往後退了一步,躲開了安沁宣伸過來的毛手,冷聲說道:“說話小心點。”

舒清懶得理會這兩個年紀不小還用眼神較量的男人,退出軒轅逸的懷抱,走到炎雨和蒼素麵前,認真地問道:“你們明白我說什麽嗎?”她不知道怎麽和他們解釋海域的風土民俗,這裏的性別觀念和男女的社會地位,甚至婚姻製度,都和東隅大相徑庭,他們接受得了嗎?

炎雨和蒼素對看一眼,淡然一笑,回道:“天涯海角、上天入地都跟得,女尊國又如何?”他們來之前,商君就已經勸過他們,也說了很多女尊國他們想象不到的習俗。可是那又如何呢?她曾說過,心安之處即是家,他們闖蕩江湖這麽多年,現在求的不就是心安嗎?

他們臉上的笑意,讓舒清還想勸說的話統統咽了回去。安沁宣還在一旁一邊搖頭,一邊奇道:“慕容舒清,你給他們吃什麽了?”慕容舒清有什麽好的,他開了大價錢,讓他們跟著自己,這兩人居然不為所動。

炎雨、蒼素的固執已經讓舒清不知如何是好了,安沁宣還在一旁說風涼話,她的頭又疼起來了,不禁低罵道:“閉嘴。”

安沁宣輕笑著吹了一聲口哨,嘖嘖稱奇,“果然在這海域待了一段時間,脾氣見長了!”

舒清真的很想白他一眼,他是來添亂的嗎?沒等舒清發難,一道響亮的女聲自竹林外傳來,“拜見左相大人。”

好功夫,屋裏的四個男子都暗暗感歎,竹林離竹屋相距數百米,可是女子的聲音就如同在門外傳來一般,可見此人內力深厚。可是她所說的左相是誰?

舒清暗叫一聲糟糕,她還沒來得及向軒轅逸說清楚,西烈月這是害她嗎?不得已,舒清還是朗聲回道:“進來。”

她話音才落,馬上被四雙眼睛盯著,尤其是軒轅逸,清兒什麽時候變成了左相?

這時,竹屋的門被輕輕叩開,走進一個紫衣女官,那女子身形纖細,相貌柔美,想不到竟是高手。菁葮手捧著聖旨,朗聲說道:“左相大人,聖旨到!”

舒清點點頭,無奈地說道:“宣吧。”這屋裏的幾個人,也不會有人為了這個聖旨而跪地接旨。旨意宣完了,她還要想想怎麽和他們解釋呢。現在不用看也知道軒轅逸的臉色很不好。

陛下果然神機妙算,在來之前就告訴她,來了之後,不管左相及家人如何反應,都照樣宣旨,宣完之後立刻離開。菁葮輕咳一聲,忽略屋裏奇異的氣氛,宣讀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賜當朝左相,相府一座,黃金萬兩,奴仆三百,錦緞千匹。賜封左相親夫軒轅逸為當朝一品夫郎,欽此!”

“左相?”安沁宣挑眉。

“一品夫郎?!”

舒清都能聽到軒轅逸磨牙的聲音。

西烈月!你這個忘恩負義出賣朋友的東西。舒清在心裏把她詛咒了一百遍,深吸了一口氣,立刻說道:“你們把賞賜送到相府,退下吧。”

“是。”菁葮將聖旨放在一旁的竹桌上,立刻轉身退出,她可以回去交差了。

竹屋有一瞬間的寂靜,安沁宣一邊輕拍著手掌,一邊笑道:“慕容舒清,你不錯嘛,在東隅是手握民生的商業巨賈,在這海域,倒成了丞相了,佩服佩服!”這個女人真是不簡單,走到哪裏,都很精彩。

“我需要解釋。”軒轅逸低低地說道,這件事必有蹊蹺。

舒清很感激,軒轅逸沒有馬上動怒,握著他的手,舒清對著炎雨和蒼素說道:“炎雨、蒼素,把安沁宣扔出去,守在竹林外,沒有我的吩咐,不許任何人打擾。”

“是。”雖然心裏也有所疑問,但是舒清的吩咐,他們從來不會違抗,架起安沁宣左右手臂,三人一同朝屋外走去。

屋裏隻剩下舒清和軒轅逸,軒轅逸一把攬過舒清的腰,抬起她的下巴,輕哼道:“一品夫郎?”

舒清尷尬地輕咳一聲,急道:“這個不關我的事……”她真的冤枉,她做了丞相,那她的夫君,自然就是一品夫郎。

不關她的事?軒轅逸將她更抱得更一些,抵著她的額頭,低哼道:“那左相呢?也不關你的事?”

舒清立刻搖頭,認真而無辜地說道:“我是被陷害的。”在他還沒有被這個“一品夫郎”給氣瘋之前,舒清一口氣把今天發生的一切如實交代。

聽完她的話,軒轅逸微微皺起了眉頭,這朝廷之中的事,他比她要明白得多,西烈傾華這麽做,根本就是不給清兒退路。軒轅逸想了想,說道:“這麽說,這個左相你是當定了。”

偎進軒轅逸的懷裏,舒清小聲說道:“我們現在踩在海域的土地上,有所依憑並非壞事,雖然我不願意管朝廷的瑣事,但是今日在朝上,我也是別無選擇。而且西烈月的事情,我還是不能不管的。我把她,當朋友。”

舒清說的,他當然明白,可是君是君,臣是臣,這是不變的定理。軒轅逸提醒道:“話雖這麽說,但是她始終是一個君王。”他不希望舒清在這裏又被卷進朝堂,再受傷害。

“我明白的,放心。”現狀已是如此,隻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西烈傾華看著窗外點點繁星,行宮寂靜的夜竟然讓她有一些恍惚。背負了幾十年的責任,掌控了幾十年的權力,一時之間,化為零,說實話,她並不習慣。她可以等她百年歸老,回歸塵土,才將皇位傳給月兒。但是曆史的經驗告訴她,那時她老眼昏花,力所不及,其中的變故又有多少?這就是海域女皇大多未逝就傳位的原因。

一件輕薄的棉錦披風緩緩地蓋在西烈傾華的肩膀上,齊峙在身後環住她的腰,讓她舒服地靠在自己的懷裏。良久,才輕聲問道:“您為什麽要這麽做?”

西烈傾華微微笑道:“你不明白?”

“不明白。”齊峙想了想,回道:“那女子始終是外國人,而且您這麽做,不怕傷了季相的心?”季悠苒跟著皇上十來年,這時候,卻多出個左相,隻怕她麵上雖然不說,心裏總是要別扭的吧。

西烈傾華微歎一聲,回道:“這是朕和悠苒商量的結果。”誰會相信,這其實是悠苒的提議,她才是促成舒清成為左相的人。

“這麽說季相同意?”會嗎?這樣無疑是在瓜分她的權力,久居高位的人,真的放得下?

這就是悠苒不同於常人的地方,也是她欣賞她十數年的原因。轉身看見齊峙仍滿是憂慮的眼睛,今晚若是不給他解釋清楚,估計他要睡不著了。西烈傾華輕拍著他的手,笑道:“月兒初登寶座,對於悠苒的意見,未必信服。而且,悠苒在相位十餘年,雖然不願加入任何一派,但是這麽多年,其中的利益糾葛在所難免。再則,舒清在海域無親無故,不易卷入派係鬥爭。這麽多年來,斐家在朝中的勢力不可小覷。舒清的介入,是打亂這股勢力的好時機,今天你也看見她的能力了。最重要的是,月兒信她!”而信任的付出,對於一個君王來說,是多麽的不容易。

“我明白了。”齊峙想了想,點點頭,歎道:“上皇用心良苦。”

感覺到他的不安,西烈傾華撫平他微皺的眉心,笑道:“放心吧,我們的月兒已經不是小姑娘了。”她是她一手培養的一國之君,她相信,月兒的成就會遠大於她的。

“嗯。”仿佛要說服自己一般,齊峙用力地點了點頭。這皇上又豈是這麽好當的,他隻希望,月兒一切安好便罷了。

紅燭過半,燒得啪啪響,映照著滿室的金碧輝煌,華麗而不真實。外麵不時傳來恭賀之聲,仿佛觥籌交錯的虛偽就在眼前。裏麵,宮人忙著整理床榻,準備美酒,在眼前晃來晃去。這一切,在許熾擎看來,隻會讓他更加心煩。他不耐煩地扯著身上煩瑣的暗紅禮服,穿了一天,真是累死人了。

應酬完了晚宴,微醺的西烈月回到寢宮,就看見許熾擎一臉鬱悶地坐在那裏。揮揮手,讓所有的宮人都下去之後,西烈月跌坐在床沿上,笑道:“這身衣服讓你這麽別扭,就脫下來吧。”

許熾擎二話不說,將禮服三兩下就扒了下來,穿著中衣,悶不作聲地坐在床沿的另一頭。西烈月倒向床榻,一手撐著頭,笑道:“熾不問為什麽了?”他不是一直對選他做這後主很不滿嗎?

許熾擎一副不耐煩的樣子,回道:“誰叫我是許家的兒子。”就活該做這政治的犧牲品。反正他也改變不了什麽,他們也不需要問他的意見,他隻是一個符號而已,還問什麽為什麽。

他心不甘情不願的樣子,逗笑了西烈月,可是她卻裝出一副惆悵的樣子,歎道:“做朕的後就真的讓你這麽難過?”

聽到西烈月忽然低落的聲音,許熾擎立刻回頭,急道:“我……你明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他不是討厭她,其實,這兩年來,她對他已經很好了,給了他少有的自由,關心嗬護也不在話下。他討厭的,是這後位後麵的意義和束縛而已。

他著急的樣子取悅了西烈月,西烈月輕挑柳眉,追問道:“那,你是什麽意思?”

她滿臉的輕佻,眼睛裏竟滿是笑意,哪裏有半點心情低落的樣子,許熾擎知道自己又被西烈月戲弄了,心裏不快,脫口而出,“我不喜歡這些個虛名,也不想背負這些責任,我想……”

“想怎樣?”

深吸一口氣,許熾擎坦然回道:“我想做自己。”

室內有一瞬間的寂靜,西烈月盯著他,微微眯起的眼睛看不出喜怒。許熾擎不自覺地握緊雙拳,話他已經說出去了,她要怎麽決定,他都無話可說。其實他並不擔心,她是個明君,不會因為他不敬的話遷怒家裏人,至於自己,他根本不在乎。

他這副視死如歸的樣子,真的讓西烈月哭笑不得。坐直身子,西烈月歎道:“熾,你覺得朕選你做這後主,完全是因為許家?”

難道不是嗎?許熾擎有些茫然。

西累月搖搖頭,起身走到桌前,拿起桌上的酒壺,直接就著壺口喝了幾口,才說道:“要做自己,首先要有自己的位置。每個位置上,都有自己的義務與責任,同時也會有相應的自由。站在最高點上,才擁有更多自由。隻有你成為掌控規矩、製定規則的那個人,才有更多的自由掌握在你的手中。”

西烈月拿起旁邊的酒杯,倒了一杯酒,走到許熾擎麵前,將杯子遞到他的手中,輕撫著他有些茫然的臉,輕笑著說道:“你的性子,在這宮裏,若不是這個位置,你會更不自由。”就是知道他這太過直爽,沒有什麽心機,又受不得那麽多規矩約束的性格,她才讓他坐上這個位置。起碼,這後宮之中,沒有人能為難他。這樣的真性情,越來越少了,她舍不得他就此隕落。

拍拍他有些木然的臉,西烈月歎道:“你也累了,早點休息吧。”她,也累了。

踏著月光,湛藍的身影漸行漸遠。

許熾擎卻愣愣地盯著那早已沒有倩影的方向。想要叫住她,又不知道要說些什麽,能說些什麽。腦子裏,一直盤旋著她剛才說的話,她是因為他是他,才讓他成為後主的嗎?是嗎?

西烈月慢慢踱回到禦書房,裏麵早有人在等候,看見她進來,菁葮躬身行禮道:“主子……陛下。”

看她別扭的樣子,西烈月笑道:“就按原來的叫吧。聖旨頒了?”

“是。”

“那個男人有沒有暴跳如雷?”西烈月感興趣的是這個,趕在今天晚上頒旨,就是想看軒轅逸跳腳的樣子,揚名天下的鎮國將軍現在居然是她海域國的一品夫郎,這是多麽有趣的事情。

菁葮很少看見主子這樣雙眼發亮、興趣盎然的樣子,不過她還是隻得打斷她的猜想,回道:“沒有,左相家中有四個男人。”她也不知道主子指的應該暴跳如雷的是哪一個。

西烈月錯愕,“四個?是什麽樣的人?”舒清開竅了?可能性很低。軒轅逸又不是吃素的,本來她還打算賜幾個侍郎給舒清,不過怕明天軒轅逸直接將舒清打包帶走,所以隻好作罷。

菁葮如實回稟道:“一個始終環著左相的腰,麵色陰沉;一個一臉幸災樂禍,邪氣得很;還有兩個冷酷堅毅,麵無表情,而且四人武功都很高。”她一靠近就已經感受到他們非同尋常的氣場。

那個麵色陰沉的不用說,自然是軒轅逸。麵無表情?西烈月想起了在霜天別院裏為她治傷的炎雨,猜測道:“難道是炎雨、蒼素?”

揮揮手,西烈月對著菁葮說道:“你下去吧。”

“是。”

如果是炎雨、蒼素,他們的到來是一件好事。現在舒清已是左相了,他們最起碼能保護她的安全。隻是那個邪氣的男子是誰呢?

同一片月光下,被趕到竹林外的男子,躺在沙灘上,手握酒樽,仰望星空。邪魅的容顏在涼如水的月華洗禮下,越發的俊美。墨黑的長發,在瑩白的細沙映襯下,黑亮得如同上好的絲綢。而狹長的眼眸半閉著,與天上的星辰交相輝映,嘴角驕傲而邪氣的笑容,會讓所有看到的人心跳加速。這樣的男子到海域,不知道是福是禍。

海上的日出,他已經看了一個多月,早就已經看厭倦了。可是今天,他卻覺得這日出,格外的美麗。果然,心情不同,地點不一樣,感覺也會變得不一樣。躺在細沙上,感受著直逼腳底的潮水、鹹濕的大海氣息,還有那慢慢熏染天際的胭紅。

安沁宣舒服地閉著眼睛,笑道:“起這麽早?”

舒清在昨夜海浪洗禮過的岩石上坐下,回道:“是挺早。”

安沁宣睜開眼睛,盤腿坐著,眼睛邪邪地打量著舒清脖子上的點點殷紅,笑道:“軒轅逸舍得?”

舒清輕笑著看著他,對於脖子上的印記,遮也是遮不住的,舒清笑道:“他還在睡。”

她倒是坦然,安沁宣好笑地搖搖頭,慕容舒清若是忸怩作態,也就不是她了。將視線投向初升的朝陽,安沁宣低聲歎道:“這裏很漂亮。”主要是讓人覺得很愜意,他好像也有些喜歡這個奇特的國度了。

捋了捋被海風吹亂的發絲,舒清點點頭,回道:“是很漂亮。”不過她更喜歡在她的竹林裏看日出,起碼不用擔心這惱人的海風會把她的頭發吹得亂七八糟。

海風吹得她的青衣衣袂紛飛,青絲自作主張地如黑瀑般飄灑。臉上淡淡的笑意,眼中平靜而祥和,這時的她,應該算是美麗的吧,難怪軒轅逸什麽都可以不要了。守住這份美麗,已是不易。

收回膠著在她身上的目光,安沁宣說道:“你想和我說什麽?”

舒清轉過頭,笑道:“是你想和我說什麽吧。”他會出現在這裏,不會沒有理由。

安沁宣大笑起來,這讓他想起了夜探慕容府邸的情景,那時她也是這樣胸有成竹,淡笑著和他說話。安沁宣笑侃道:“慕容舒清,你還是原來的你,讓我無比想念。”

輕輕點頭,舒清一副受教了的樣子,回道:“所以你不遠萬裏,海上行船一個月,就為了和我說這個?”

安沁宣痞痞地笑道:“感動吧?”

對付他這樣不要臉的人,舒清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回道:“還不錯,如果我白癡的話。”

安沁宣搖頭,仿佛很痛心的樣子,“你不在東隅,我真的會很無聊,沒有對手的日子,會讓我覺得生活無趣。”這點他沒有說謊,沒有慕容舒清的慕容家,並沒有什麽威脅性。好不容易有了棋逢對手的感覺,現在沒有了,不是很可惜嗎?

“那你這次是來調劑生活的了?”無聊?很像他會說的話。有時候,她會想,這樣邪肆到無法無天的男子,到底有什麽會是他在意的?

“算是吧。”安沁宣大言不慚地點點頭。

“那祝你玩得愉快。”舒清自岩石上起身,看來他今天是不打算和她說了,既然如此,她也沒有必要和他在這兒浪費時間了。今天是西烈月第一天上朝執政,她想不去也不行。

看她優雅地起身離開,安沁宣也不著急,一邊享受這盛夏的晨光,一邊悠哉回道:“我會很愉快的,就是怕慕容星魂不會很愉快。”

舒清離開的腳步在聽到星魂名字的那一刻一僵,她還是放不下慕容家,尤其放不下家裏的兩個孩子。歎了一口氣,舒清轉過身,說道:“說清楚。”炎雨、蒼素沒說家裏出了什麽事,星魂應該不會有什麽大問題吧。

安沁宣得意地勾起唇角,慕容舒清太重感情,這就是她致命的弱點,不過,還是不能把她逼急了。安沁宣一副少安毋躁的表情,笑道:“別激動,你走之後,那個多情皇帝並沒有為難慕容家,你那個弟弟也不算太沒用,慕容家暫時還不會垮。”抓起一把細沙把玩,安沁宣話鋒一轉,說道:“隻不過,你在慕容家時,涉獵米糧、客棧、書齋、珍寶、布匹、茶葉等,你的寶貝弟弟就應接不暇了。”

這麽多的產業,星魂應接不暇很正常,但有馮毅、風起軒幫忙,應該不至於出什麽大亂子。安沁宣想要吊她的胃口,看他剛才所說的,他似乎在打慕容家的主意,隻要不是星魂本身出什麽事,產業對她來說,沒什麽了不起的。舒清心下安定了下來,輕踏著腳下細細的海沙,輕笑道:“說重點吧。”

“好。”她應該知道他的意圖了,他也沒什麽好隱瞞的了,安沁宣大方地說道:“珍寶齋是你一手創立的,並不是慕容家的祖業,生意相較於其他產業,並不出眾,慕容星魂已經打理不過來了。我們安家有心獨占珍寶行業,所以,若是你願意將珍寶齋全數轉給安家,那麽,你們慕容家南北水運糧食、布匹、茶葉,安家都可以保你們萬無一失。”

原來如此,這就是他來海域的原因。其實當時會做珍寶的生意,主要是因為商君在西北和海域獲得很多奇珍異寶,而且這個行業其實很暴利,還能帶動一些高級錦緞刺繡的銷售,所以做了這一行,不過是順勢而為。她並不想讓慕容家與商君的縹緲山莊有太多瓜葛,所以做不做珍寶其實都可以,而且安家是東隅水路漕運的巨頭,平日走水路很是方便,就是每次安家多少都會為難他們。現在有他們運送貨物,真是再好不過。隻是,舒清卻不想這麽便宜了安沁宣。

舒清漫不經心地回道:“你算是來和我談合作的?”

安沁宣也懶懶地回道:“你不是說沒有永遠的朋友,也沒有永遠的敵人嗎?我一直很認同。”這就是她高明的地方,商人逐利,這是本質。

舒清好笑地走回到安沁宣身邊,與他並排而坐,歪著頭看著他,微眯著眼笑問:“你認為我會同意?”

安沁宣也歪過頭,與舒清對視,自信地說道:“你是聰明人,慕容家樹大招風,產業太分散並不是好事情,而且就算你不同意,以安家的實力,一樣可以獨霸珍寶行業,到時你慕容家是賠了夫人又折兵。你可以慢慢考慮。”

兩人就這樣你看我、我看你,最後都大笑了起來。慕容舒清的手在細沙上來回撥弄,淡淡的笑容始終不離唇角,說出來的話卻不如手中海沙那般細軟,“不用考慮了,以你的性格,一定已經試過了,隻是星魂年輕氣盛,絕對不願意放棄。以慕容家的能耐,就算珍寶齋不賺錢,也完全可以和你僵持數年。所謂賠了夫人又折兵,不如說是兩敗俱傷!你不想花無謂的錢在和星魂的爭鬥上,所以,想到了我。”

安沁宣一邊輕拍手掌,一邊苦笑地搖頭,想不到她半年不回東隅,和她談判也一樣不容易。很好,他就喜歡這種感覺,棋逢對手的感覺。

舒清讓細沙從指縫中一點點地滑落,不緊不慢地回道:“你知道慕容家在東隅有多少間珍寶齋嗎?是三十七間。如果我把這些珍寶齋都轉給你,你可以省很多事,就可以獨霸東隅珍寶行業。而慕容家,卻隻是得到你在水運上的支持,你不覺得你的算盤打得太精了?”

“哦?”安沁宣微微挑眉,說道,“這麽說,你是不願意了?”

利落地拍拍手,舒清搖搖頭,指著安沁宣,肯定地說道:“我可以把珍寶齋都轉給你。”

她剛才做了這麽多鋪墊,現在卻答應得這般爽快,倒讓安沁宣有些意外,“條件?”他可不會天真地以為慕容舒清會白白讓他撿這樣的便宜。

舒清微微斂下雙眸,掩蓋住滿目的笑意,回道:“和你打個賭。”

打賭?安沁宣沒想到舒清會這麽說,魅惑的細眸微眯,等著她繼續說下去。

唇角掩飾不住的笑意,說明舒清的心情很好。尤其是看著這張桃花臉,舒清就覺得未來的生活會很愉快,語氣更加輕鬆,“你贏了,就按你剛才說的條件把珍寶齋轉給你;你若是輸了,轉讓的條件增加一條:未來五年內,慕容家從安家托運的所有運費一律免了。”

雖然五年的運費是一筆巨大的數字,但是現在,安沁宣卻一點兒也不放在心上,是什麽賭約能讓慕容舒清心情好成這樣,這才是安沁宣此刻好奇的。她爽快地點點頭,問道:“有意思,好,你說說看,怎麽個賭法。”

很好,上鉤!舒清神秘地小聲說道:“就賭……你若能讓海域新任女皇為你神魂顛倒就算你贏,否則就是你輸,三月為期。如何?”西烈月算計她這麽多次,不回敬一二,有違她禮尚往來的做人原則。

安沁宣一愣,等了半天,舒清也沒有繼續說下去,忍不住問道:“就這麽簡單?”

舒清肯定地點點頭,“就這麽簡單。”

安沁宣大笑一聲,仍是不信地問道:“一言為定?”慕容舒清是和他開玩笑,還是想要把珍寶齋送他,卻不好意思說出來,才和他打這種毫無挑戰性的賭?害他剛才還期待萬分。

他一副無聊之極、勝券在握的樣子,讓舒清啞然失笑,不得不提醒道:“你不問問怎麽樣才算為你神魂顛倒嗎?”

安沁宣完全不以為意,懶懶地繼續躺回沙灘上,撇撇嘴,無趣地回道:“隨便你要怎樣,對我來說都沒有差別。”女人之於他,隻有他要與不要的區別。

這一刻舒清真的有一種想給他兩個耳光的衝動,這種男人就是被女人寵壞了。深吸一口氣,帶著微微的嘲諷,舒清笑道:“你確定你的自信不是盲目的?”其他女人她不敢說,可是對象是西烈月的話,舒清覺得還是很有看頭的。光是登基大典之時,走在她身邊的兩個男子就是極品,一個陽光俊朗,一個優雅飄逸,看起來個個不比安沁宣差。

感覺到舒清毫不掩飾的諷刺,安沁宣微微側過身,側臥著半撐起身子,狹長的細眸盯著舒清,帶著邪氣和另類的柔光。輕揚的嘴角,仿佛玩世不恭,又仿佛隻為你而上揚,低低的男聲,帶著磁性,伴著清風,安沁宣問道:“你這麽認為?”

他……真的是個禍害!絕美的臉上,有著惑人的邪魅之氣,修長的身形,側臥著微敞開來的領口,肆意飄揚的墨發,就是有一種攝人心魄的魅力,似乎由不得你去抗拒,越是想要逃離卻發現自己隻能飛蛾撲火。他身上有著海域男子沒有的狂傲與熾烈,邪魅而致命。

別開視線,舒清深呼吸了幾次,加上海風的吹拂,那種眩暈的感覺總算消退了一些。她也是正常的女人,她承認,他真的能讓人意亂情迷。舒清有些無奈地歎了口氣,笑道:“好吧。當我剛才什麽都沒說。”

太陽已經完全躍出了水麵,陽光也不再輕柔,伴隨著水波的蕩漾,陽光竟是晃得刺目,該說正事了,她快趕不上早朝了。“神魂顛倒太難界定了,我立個標準吧。女皇心中有一個心愛的男子留下的傷痕,你要是能讓她打開心扉,忘了他而愛上你,就算你贏。”

“原來你是要我給她療情傷。你不怕……她愛上我,傷得更深?”他好奇,慕容舒清和那個女皇有仇嗎?讓他來療情傷,隻怕愛上他,才是真正的深淵吧。

她怕!

半年來,她或多或少地知道了西烈月那段深藏於心的傷痛。有時候,看上去已經愈合的傷口,隻是不讓人碰觸,欺騙自己和別人的表象而已。其實,傷口已經潰爛,向更深的地方傷害著她。或許安沁宣會給西烈月帶去新的傷痛,但是,她始終相信要治好這樣的舊傷,必須有一個人掀開那個傷口,將腐爛的地方去除。雖然會痛,但是這樣才會好。

起碼,西烈月會知道如何再去愛,而她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初識情愛的小女孩了。相信這次,她能夠承受。再說,誰能肯定,安沁宣不會被她所虜獲呢?所以,她賭了!

隻是這些,並沒有必要讓安沁宣知道,舒清不願多談地回道:“這似乎不是你應該擔心的。”

他是無所謂了,這場賭局對他百利而無一害,再則,女皇他還真的沒有試過,挺有意思的。安沁宣輕慢地點點頭,回道:“好,我賭了。”

“需要我幫你引薦入宮嗎?”西烈月現在貴為女皇,想要接近她,可沒有這麽容易。

安沁宣搖搖頭,笑道:“現在入宮有什麽意思,需要的時候,我會和你說。等我的好消息吧。”

“好。”希望真的是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