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貴客臨門

夜的神奇,在於能夠反映人的心情。就如天上的明月,陰晴圓缺雖自有其規律,然而是悲是喜,皆因人心如何看待罷了。新月如鉤,夜風微涼,本該是品茗賞月的好時候,隻是看著新月,西烈月眼中卻顯露出平日裏難見的疲憊。

率性地坐在書房的窗欞上,手裏把玩著白玉酒瓶子,還有不到十日,就是她登基的日子。她多年來的經營、努力,你爭我奪,爾虞我詐,似乎都是為了這一天。西烈月輕輕地笑了起來,當一切真的要屬於她的時候,她除了興奮、激動之外,居然還有那麽一點兒淡淡的惆悵之感。選擇了一國之君,也就是選擇了責任。有時,她真的很羨慕慕容舒清,來去如風,自由酣暢,似乎沒有什麽是她放不下的。而她,卻隻能在這樣的夜裏,借著酒意感歎兩句,天亮之後,她還是那個霸氣十足、手握皇權的西烈月。每個人,都有選擇過自己喜歡過的生活的權利。

又灌了一口酒,她竟覺得有些微醺了,耳邊隱約傳來悠揚的簫聲。簫聲婉轉而動聽,如一隻柔和的手,輕撫著人的心靈。能吹奏出這樣意境的曲子,一定是他。西烈月跳下窗欞,一邊喝著酒,一邊向曲苑走去。

靠在曲苑的門前,西烈月微眯著眼,看著眼前墨綠青衣裝扮的男子。修長的身形,挺拔如鬆,流瀑般的長發,隨風輕揚,月下撫簫的背影,風流蘊藉。聽完一曲,西烈月輕輕拍掌,笑道:“好曲子。”

惜抒轉過身來,看了西烈月一會兒,說道:“王有心事。”

西烈月慢慢走近季惜抒,輕輕撫上他光潔的臉頰,用醉人的聲音輕笑著說道:“你和你姑姑一樣能看透人心嗎?”

西烈月迷離的眼神,讓季惜抒的聲音也隨之低了幾分,“惜抒不能。”

西烈月拉著惜抒的手坐下,兩人坐在石凳上,背對背互相依偎著。西烈月平淡地問道:“本王封你做後主,可好?”

好一會兒,惜抒才回道:“隨便。”

“隨便?”西烈月挑了挑眉,又笑道:“那封熾做後主,如何?”

這次惜抒倒是不假思考,很快就回道:“也可以。”

一口飲盡壺中之酒,西烈月將白玉酒瓶隨意地丟在腳邊,雙手環於胸前,閉著眼,說道:“說說看。”

惜抒一邊撫摸著手中的碧簫,一邊回道:“封我做後主還是封熾君做後主,那要看您心中更忌憚文臣還是武將。”後主隻是一個政治符號而已,惜抒嘴角的笑忽然變得有些苦澀起來。

西烈月起身,扶著惜抒的肩膀,讓他轉過身來和自己麵對麵。對上他清明而深邃的眼睛,西烈月低低地笑起來。在這寂靜的夜裏,這樣的笑聲顯得格外蠱惑人心。西烈月點點頭,說道:“惜抒,你真是聰明。”隻是越是聰明,看得越是透徹,便沒有了欺騙自己的借口。

惜抒怔怔地看著眼前這雙或霸氣,或迷蒙,或淩厲,或調侃的眼睛。在她身邊快三年了吧,這雙眼裏,卻從未有過情愛。是她沒有,還是早已經給了別人?或許他還是不夠聰明,不然怎麽會讓自己陷進這樣的情沼之中。

掩下眼中過分流露的情感,惜抒也站了起來,退後兩步,背對著西烈月,輕聲說道:“惜抒給王再吹奏一曲吧。”

“好。”西烈月側臥在樹下的躺椅上,傾聽著舒緩而輕柔的簫聲。

也不知惜抒吹了多久,音律似乎自有意識一般,緩緩流淌。當他停下來的時候,月已經西斜了。回頭看向躺椅上的人,早就睡著了。惜抒從屋裏拿出錦被為她蓋上,似無奈又似悲哀地輕歎道:“再聰明又能如何,你要的,從來都不是一個聰明的人。”惜抒自嘲地搖搖頭,自己還不如表現得笨些為好。

每日清晨,楓緋居裏,都會傳來劍鋒破空的聲音。許家乃海域的將軍之家,許大將軍位列一品,統管三軍。兩個女兒一個駐守北麵臨海,一個負責操練新兵,都是一等一的好將領。作為許家唯一的兒子,許熾擎的功夫自然也不差,跟了西烈月之後,對於他的舞槍弄劍,她也是從不反對,有時還會和他過上幾招。

小廝曉鋒一邊興奮地走來走去,一邊不時看向熾君。有一個好消息,他想第一時間告訴熾君,可是熾君練武的時候又不容打擾,他隻得在小院門口走來走去。好不容易,許熾擎收了長劍,曉峰立刻跑了過去,笑道:“熾君。”

許熾擎早就知道他在一旁等了很久,帥氣的臉上揚起一抹陽光般的笑容,問道:“什麽事這麽高興?活像隻猴子一樣跳來跳去。”

“今日皇榜昭示全國了,昇王登基那日,也是後主加冕之時。”

許熾擎原本帶笑的臉變得有些緊張,問道:“後主是誰可知道了?”

曉峰賣關子地笑道:“知道了。”

不理會他的嬉皮笑臉,許熾擎接著問道:“誰?”

曉峰看他緊張成這樣,立刻大聲恭賀道:“恭喜熾君,這後主是您!”這也難怪主子緊張,後主,多少人羨慕的尊貴身份,連那個季惜抒都沒份。

許熾擎大驚,“什麽?”怎麽會是自己?

曉峰看主子的臉色黑中帶白,咽了咽口水,小心地問道:“您怎麽了?”

“倒黴。”許熾擎在心裏嗤道,他倒寧願不是自己。這樣想著,心情也瞬間變得煩躁,他揮揮手,對著曉峰說道:“你退下吧。”

“是。”曉峰不明所以,訕訕地退了出去。

怎麽會是他呢?應該是季惜抒才對嘛!本來進昇王府他就是一百個不願意,可是母親硬是要他從三個皇女中選一個。大皇女常年抱病,不知道用力點碰她會不會就死掉了;三皇女不僅好色,還性格暴烈。這根本是沒得選,他隻得進了昇王府。現在還要他當後主,這人人搶破頭的身份,他卻絲毫不感興趣。坐上了那個位置,所有的皇家責任、繁文縟節、家族興衰以及後宮瑣事都與他有關了,他才不要。不行,他要去找季惜抒。

許熾擎一肚子氣地走進曲苑,季惜抒似乎早就知道他會來一般,在園中擺好了茶具,一邊泡著茶,一邊笑道:“你來了。”

季惜抒笑得越是愜意,許熾擎心裏的火燒得就越炙熱,衝口問道:“為什麽是我?”

“因為你是大將軍唯一的兒子。”季惜抒似乎習慣了他的無禮,拱手笑道:“恭喜熾君了。”

許熾擎冷哼一聲,“少廢話了,你明知道我不稀罕。”他根本誌不在此。做個遊俠已經是不可能完成的心願了,難道他想省心地過自己的生活也這麽難?

季惜抒覺得有些哭笑不得,他也太看得起自己了,和他發脾氣,根本於事無補。看著許熾擎染火的眼睛,季惜抒回道:“可是你許家稀罕。”這後主之位給了許家,皇室的立場再明顯不過了:既要依仗武將,卻也要有所鉗製。其實這也算是互相利用。對於許家來說,也算是福不是禍了。

“你!”不知該如何回答,許熾擎隻得狠狠瞪著悠閑地泡著茶的季惜抒,畢竟他說的是事實。

季惜抒為許熾擎斟了一杯茶,遞到他麵前,輕笑道:“喝茶吧,你我若能改變什麽,也不需身在此處了。”別說皇榜都放了,不可能更改,就是沒有放榜,也不會有人在乎他的意見,皇室要的隻是他的身份而已。這麽多年了,他還沒有看透,也真是不容易。

許熾擎看也不看他遞過來的茶,憤憤吼道:“我和你不一樣。”季惜抒深愛著昇王,是心甘情願身陷王府的,而自己,卻是在萬般無奈下才進入的。這個後主怎麽說都是季惜抒更合適才對。

既然他不領情,季惜抒收回手,喝了一口茶,才慢條斯理地說道:“結果有區別嗎?”將來還不是一樣身處後宮。

沒有區別!許熾擎頹然坐了下來,為人人羨慕的後位頭疼萬分。

季惜抒則是不發一語地繼續喝著他的茶。

西烈傾華第一次知道,這海邊植竹,竟是這樣的風流雅致,這讓她對這裏的主人,也就更多了一份期待。悠苒昨日說了一個時辰的關於她的情況,言辭中難掩欣賞。原來這海邊竹林的主人,竟也是大有來頭。慕容舒清,她要看看,能當得上悠苒“奇人”之評的人,究竟有何獨到之處。

西烈傾華進了竹林,隻見到一個青衣女子。清瘦的身形,紛披的長發,從背後看來,儼然融入了這竹林一般。她手裏的狼毫揮灑自如,頗有大家風範。

西烈傾華悄然走近她,隻見她筆下的字,清奇灑脫,飄逸靈動中不失沉穩,忍不住讚道:“好字。”

讚許的聲音自身後傳來,讓舒清的手微微一顫。雖然知道身後有人,可是想不到來人的聲音竟是如此的有力和爽快。看著手下微有滯意的字跡,舒清隻是不以為意地輕笑著繼續下一筆,隻見這個稍顯凝滯的字,霍然呈現出一種既淩亂微慌,又坦然以對的獨特韻味。寫完最後一個字,她已經將毛筆浸入竹筒之中,墨汁迅速染黑了清水,也說明了這幅作品已然完成。

用清水淨手之後,慕容舒清微笑地轉過身,隻見一個五十出頭的布衣婦人也含笑地看著她。深紫色的布料上雖未繡金鑲銀,料子卻是極為華貴、講究的,再加上眼眉間的堅定與深邃,讓她看起來頗為高貴。

微微點頭,舒清笑道:“您過獎了,不知您是?”

西烈傾華捋了捋衣袖,笑道:“老身到這海邊散步,難得看見海邊還有竹林,就忍不住進來看看。打擾姑娘了。”

散步?低頭看了一眼她精致的錦布絲鞋,舒清莞爾,她可不認為有人散步能做到鞋不沾土、發絲不亂的境界。舒清並不點破,謙和地笑道:“老人家不用客氣。”看看桌上的字墨跡已幹,舒清將宣紙折好,把放於石凳之上的茶端上桌麵,對著西烈傾華說道:“請坐。”

西烈傾華依言坐下,暗暗觀察著眼前的女子,這個人與她想象的不太一樣。她不像是一個商人。

舒清為西烈傾華斟了一杯茶,輕撫杯壁,見茶溫剛好,便將茶放到西烈傾華麵前,嫣然笑道:“喝茶。”

茶湯清淺,茶味卻十分濃鬱,西烈傾華淺嚐了一口,甘美之氣立刻沁入心脾,回味綿長。這樣的好茶真不多見,西烈傾華也是愛茶之人,忍不住問道:“這茶甚是香醇,還有一股特別的韻味,是什麽茶?”

“用無味來煮的龍誕。”她之前也沒有想到,兩者結合,竟是絕配。

“哦?”西烈傾華再次拿起茶杯,放在鼻尖細細地聞著,確實有淡淡的酒香,雖然被茶意掩蓋住了,但隻要用心品嚐,還是能夠發現的。再喝了一口,西烈傾華笑道:“原來無味還可以這樣飲用。”枉她喝了這麽多年茶,飲了這麽多年無味,卻不曾想過要混合煮上一煮。

她的話,讓舒清微微揚眉。來者何人,她猜得已經八九不離十了。繼續為西烈傾華斟茶,舒清淡笑不語。

青衣墨發,竹林清茶,淺笑儒雅,難怪月兒會如此欣賞她。換作是她,也會讓這個女人移居海域的,住在東隅是有點可惜了。竹林不大,環視四周,不遠處,有一座竹屋,再往近來,就是這石桌矮凳、清茶字畫了。西烈傾華起身,繞著幾棵剛剛長成的新竹走了兩圈,問道:“這裏清幽雅致,是你的住所?”

“是的。”

輕敲著細竹,西烈傾華歎了一口氣,笑問道:“你還這麽年輕,住在這樣的地方,不覺得清冷寂寞嗎?”這裏美則美矣,就是寂靜了點。她活了一輩子了,什麽都看透了,在這樣的地方住下,倒也不失清淨。隻是她這麽一個妙齡少女,可住得慣?

舒清依然坐著,隻是轉過身與西烈傾華對視,將茶杯握於掌中,悠然說道:“所謂寂寞,隻因心靈空虛,這樣即便是身在鬧市,被人前擁後護,最多隻是不孤單,但依然會寂寞的。反之,即使住到天涯海角,也依舊怡然自得。”

如果她們不要有事沒事就到她這竹林中來的話,她會更加怡然。

西烈傾華聽完爽快地笑了起來,說道:“想不到,你年紀輕輕,倒是很有感悟。”

舒清微微搖頭,笑道:“女皇您過獎了。”既然她不說,就由她來挑明這身份吧,該說的總是要說的。

西烈傾華奇道:“你知道朕?”

雖然挑明了西烈傾華的身份,舒清卻也沒有起身見禮,大方笑道:“您也沒有刻意隱瞞舒清。這無味豈是人人都喝得上的,為君者,自有為君者的天成氣韻,舒清還不算眼太拙。”

西烈傾華點點頭,感慨道:“好,很好。”果然是個聰慧的女子。西烈傾華再次坐下,一邊喝著茶,一邊問道:“那你可知今日朕來幹什麽?”

“看看我,是否該殺。”舒清回答得無比輕鬆,女皇今日才來,已經比她預想的晚了很多。可知西烈月為她周旋了很久。

對於她的坦然,西烈傾華倒是覺得有趣起來,似笑非笑地說道:“既然你這麽聰明,那你猜猜朕現在的心意。”

她的心意又有何難猜呢,這是所有上位者共同的心思。舒清輕聲回道:“若能為我所用,可留之;若不能為我所用,必殺之。”隻是不知道西烈月是如何想的了,希望她這次沒有賭錯。

西烈傾華開懷笑道:“不愧為慕容舒清。”能猜出別人心思的人不少,而敢於當麵闡明的,卻是不多。她本隻道悠苒調查的內容有些言過其實,今日看來,的確是名下無虛士。此女將來必是將相之才。

“慕容舒清已死。現在隻有舒清而已。”她已不需要背負慕容這個姓氏了,本想用回本名,最後卻也作罷,她也不再是從前的自己了。

將手中的茶杯放到舒清麵前,西烈傾華忽然嚴肅地說道:“那麽舒清可是要活?”不能為我所用,這樣的人留著便是禍害。她自己不是很清楚嗎?西烈傾華倒要看看,她如何選擇了。

君就是君,不管再如何掩飾,君王之氣還是直逼而來。

茶已微涼,舒清將壺蓋打開,走到旁邊的細竹旁,將茶渣倒在了竹子下的細沙裏,刹時間,仿佛空氣中,都盡是茶香的甘醇一般。舒清不緊不慢地清理著茶壺,好像沒有聽見西烈傾華剛才的威脅一般。她的每一個動作,都細致而優雅。西烈傾華也不催她,隻是靜靜地看著她。舒清將茶壺洗淨後,又自石桌下拿出一壺酒,為西烈傾華滿上,輕輕推到她的麵前。看色澤,是無味。

西烈傾華飲盡手中的無味,品評著純酒的甘美,忽然,她也明白了舒清的回答。無味能讓茶變得更為香醇,獨飲也絕不遜色。而她既能讓慕容舒清死,自然也就能讓慕容舒清活。好自信的人!

不知不覺,竟已是日落之時,西烈傾華笑歎道:“還有三日,就是年輕人的天下了。”她怕是真的老了,相信月兒與她之間,必有所承諾吧。

“日落了,朕也該走了。”西烈傾華起身捋了捋微皺的長袍,迎著夕陽,慢慢走出竹林。

“您慢走。”舒清也起身,想要將她送出竹林。

西烈傾華卻揮揮手,一邊走著,一邊笑道:“不用送了,你我還會有機會一起喝茶的。”

似乎話裏有話。

舒清看著西烈傾華遠去的方向,微皺著眉,想著她的言下之意。忽然肩上一重,舒清轉頭一看,竟是西烈月放大的笑臉。推開她擱在自己肩膀上的下巴,舒清自顧自地走回竹林。

西烈月慢慢悠悠地跟在她身後,笑道:“母皇走了?”

明知故問,舒清懶得理她,嗤道:“是芪焰腳程太慢需要再調教,還是昇王您行動遲緩,需要郎中啊!”從西烈傾華一進竹林,芪焰就急急忙忙從後麵溜了出去,這一去竟是一個多時辰?

西烈月痞痞地回道:“你不是應付得來嗎?”這海域估計也隻有舒清敢這麽和她說話了,但她還覺得無比親切和享受。

舒清自顧自地往竹屋走去,哼道:“等你來救,怕是死一百次也夠了。”

“母皇舍不得殺你的。”見過她的人,有幾個舍得殺她的。母皇明智慧眼,怎麽會殺她呢?再說,若是舒清這麽容易死,也不會出現在這裏了。西烈月快走兩步,跟上舒清的步伐,輕輕撞了一下她的肩膀,在她耳邊輕笑道:“為了補償你,我帶你去個地方。”

看她笑容詭異,還故作神秘的樣子,料想那地方必有蹊蹺。舒清後退了一步,才問道:“什麽地方?”

西烈月好笑地看著她退避的樣子,活似她要將她怎麽樣一般,一定也要拉上她!西烈月上前一步,硬是在她耳邊輕輕嘀咕。

“天涯芳草?”舒清微皺著眉,這個名字,莫不是……“伶人館?”

西烈月一副孺子可教的樣子,點頭笑道:“聰明。”

她就知道,西烈月這樣的表情,準沒好事,舒清淡淡地丟出一句“我沒興趣”,轉身就要走進屋裏。

“沒興趣?”西烈月倒是來了精神,調侃道:“不知道是誰寫下一擲萬金隻為佳人一曲的傳奇。青樓你都去得,伶人館還不是理所當然應該去得?”

什麽叫理所當然?舒清瞪著她,罵道:“昇王殿下,小女子現在可沒錢一擲萬金了,自然是去不起的。”她要拿這個事情說多久?早知道會遇見她這痞子,芷晴就是哭瞎了眼睛,她也絕不踏進那清風樓半步的。

不把舒清的眼刀放在眼裏,西烈月靠在竹門邊上,直接戳穿了她的借口,“少來,你的腦子裏盤算的都是賺錢之法,完全是商人本色。半年來,這海上交換所得之利,雖不能與慕容家比,但一擲萬金還是難不倒你吧?”

西烈月算是見識了什麽叫行商了,才到海域,身體還沒有養好呢,舒清就開始盤算著怎麽通過海上交換賺錢了。現在海域的絲綢、茶葉,一大半都是她販賣過來的,海域的夜明珠、藥材她也運走不少。是誰說她不像商人的,她十足就是個奸商。

雙手環在胸前,舒清不緊不慢地回答道:“昇王過譽了,小本生意,僅夠溫飽而已。”

她這也叫僅夠溫飽,那海域的人就都是饑民了!西烈月忽然故作神秘地笑道:“你是不是怕軒轅逸知道啊?”他若是知道舒清逛伶人館的事,結果一定會很精彩。左右看看空空如也的竹屋,西烈月奇道:“對了,說起軒轅逸,怎麽好久都不見他呢?”他不是對她寸步不離的嗎?

“去海濱城準備這次海運的貨物去了。”

“真有你的,讓一個大將軍去給你做苦力。”軒轅逸愛上她,算是他倒黴了。為了她,將軍不要,身份不要,榮耀不要,來這兒做苦力。

在竹椅上坐下,舒清卻不以為意地說道:“能者多勞,這世上已經沒有了鎮國將軍了。”他們都已經擯棄了以前的身份,自然要有新的生活。

她倒是總有些讓人無語的說辭,西烈月繼續遊說道:“那你還不趁著這個機會,溫香軟玉一番?”

溫香軟玉?虧她說得出口。舒清連話都懶得回答她,拿起手邊的書看了起來。

“你真的不去?”西烈月仍不死心。

這回舒清連頭都不搖了,直接忽略。

“那好吧。”聳聳肩,既然如此,她隻好自己去探探這個“天涯芳草”究竟有何不同之處了。

西烈月來到“天涯芳草”的時候,以為自己來錯地方了。素淨的石門敞開著,兩個大紅燈籠懸掛於門邊。門楣上書寫著朱紅色的“天涯”二字,寫得蒼勁有力。不像其他伶人館一樣門庭若市,這裏顯得安靜而清冷。不是說“天涯芳草”是現在京城中人人趨之若鶩的地方嗎?莫不是她弄錯了?

跨進那道石門,隻見小院裏小路交錯,矮叢鮮花,倒也精致。遠遠地,可以聽見隱約的樂聲,卻不十分明顯。本來以為沒人的小院子裏,忽然走出一個清秀的藍衣小童,對著西烈月說道:“小姐這邊請。”

本來隻是想來探探虛實,現在她倒是有幾分好奇起來。沿著小路走了一會兒,路的盡頭立著一塊石碑,上麵書著“芳草”兩個顏色青翠的字,字體秀麗纏綿。原來,這“天涯芳草”的名,是要這麽看的。

由小童引路,西烈月來到一座三層小樓前,這裏音律之聲就更為清晰了一些,似乎是從小樓裏傳出的,卻又聽不真切。進入敞開的大門,裏麵的布局,讓西烈月輕笑出聲,這“天涯芳草”還有多少稀奇可以呈現給她?整個一層,完全顛覆了伶人館應有的樣子。沒有舞蹈,沒有絲竹,沒有如織的男伶,隻有紛飛的白紗點綴著空蕩蕩的屋子。偌大一間敞室,就隻有一張竹椅,上麵坐著一個白衣男子,手裏拿著的書,擋住了他的臉。

西烈月並不出聲,隻是隨意地左右看看,男子聽見他們進來的聲音,慢慢放下了手中的書。

書放下的那一刻,西烈月眼前一亮。她也算是閱美無數了,見過修之的絕美,惜抒的飄逸,熾擎的俊秀,青桐的清朗,卻仍是覺得眼前的男子隻需一眼就能牢牢抓住你的視線,讓人過目不忘。他給她的感覺,用一個詞來形容,就是——幹淨。是的,雪白的肌膚,黑亮的長發,明亮的眼睛,微紅的薄唇,組合起來,就是一塵不染的感覺,仿佛不食人間煙火一般。

西烈月打量著男子,男子也毫不掩飾地盯著她看了一會兒,才走到她麵前,微笑著說道:“小姐樓上雅間請吧。”

西烈月隨著他上了二樓,她朝裏麵看了一眼,一間間包間,用竹片和天藍的輕紗隔絕開了,非常私密。男子領著西烈月上了三樓,三樓與二樓差不多,隻是隔間更大些,用海藍色的輕紗裝飾著。比起一樓的冷清,三樓倒顯得更為尊貴高雅些。

進了包間,裏麵的裝飾一如適才所見的優雅高貴。桌上放著一個小小的香爐,淡淡的異香並不濃鬱,聞起來頗為舒爽。西烈月打開香爐蓋,隻見裏麵是一些粉末和花瓣。把玩著花瓣,西烈月看了一眼立於門邊一語不發的白衣男子,問道:“你,是這裏主事的?”

男子點點頭,回道:“是,我叫風絮。”

風絮?人如其名,仿佛不存在,卻又無處不在。

風絮接過小童遞上來的美酒,為西烈月斟滿,笑問道:“小姐第一次來‘天涯’?”

“對,第一次。你這地方有何特別之處呢?”西烈月一口飲盡杯中之物,一股辛辣之氣順喉而下。好烈的酒,她有多久沒有喝過這麽夠勁的酒了?西烈月莫名地有些興奮起來。

風絮再為西烈月斟滿酒,笑道:“伶人館不都差不多,不敢妄稱有什麽獨特之處。”

“哦?沒有獨特之處卻又客似雲來?”這“天涯芳草”看起來雖然清淨,可是二樓三樓差不多每間包間內都透出燈光,可見這裏並不像看上去這般冷清。雖然海域並未規定官員不可進出伶館,可是身居高位者,都不會希望被看見流連花街。這裏如此受官員青睞,有私密的空間可以掩蹤藏跡應該就是最大的原因吧。

風絮坦然一笑,悠然答道:“物以稀為貴。萬紫千紅中的白,自然是脫俗的,可是當滿目都是雪白之色時,就會覺得乏味了。”

好個物以稀為貴,他果然是個聰明人。滿意地看著風絮,西烈月將另一個空酒杯放在自己的酒杯旁邊,說道:“說得好,那麽趁現在還是高貴之物,說說稀罕之處吧。”

看著空酒杯,風絮自然知道西烈月的意思,一邊斟酒,一邊回道:“若一定要說特別,這‘天涯’中,小姐不管是喜歡詩詞歌賦,水墨丹青,音律對弈或是輕歌曼舞,都能讓小姐盡興。”

西烈月一副興致缺缺的樣子。他所說的這些,她府上已經很多了。話鋒一轉,西烈月問道:“那風絮擅長什麽呢?”

西烈月毫不掩飾對他的興趣,他自然也明白,“風絮平日疏於練習,沒有特別擅長的。”

西烈月似乎不打算放過他,故意曲解道:“那就是說,風絮樣樣皆能,無所謂擅長咯?”西烈月拿起杯子往旁邊的杯子上輕輕一碰,再次豪爽地一飲而盡,一邊看著風絮,一邊用手撥弄著酒杯。

風絮微笑的臉微微變色,拿起桌上的酒杯,如她一般飲盡杯中之酒。放下酒杯時,聲音也略低沉了些,“小姐您說笑了。小姐第一次到‘天涯’,風絮為您引薦幾位伶官,他們個個樣貌才藝出眾。”

這樣可不是一個稱職的老鴇哦,才逗他兩句,就已經不耐煩了嗎?這樣,還如何開得伶人館?不過,遊戲才剛開始,也不著急,西烈月笑道:“好。”順便看看他還能耍出什麽花樣來。

風絮與小童耳語了幾句,小童機靈地退了出去,不一會兒,隨著小童進來的,是四個高瘦的男子,身著素雅的白衫,統一的及腰未束的長發,和風絮看起來頗為相似。風絮輕輕點頭之後,四人走到西烈月麵前,微微躬身,說道:“雲溪、雲施、雲契、雲天,見過小姐。”

西烈月點點頭,笑道:“免禮。”

待四人站定,西烈月起身,在他們麵前慢慢地走來走去,眼睛在他們的臉上、身上來回地掃視,臉上一直帶著似有若無的笑。

形態優雅,聲音清潤溫和,各個長得俊逸清朗,給人感覺如沐春風。麵對她肆意的眼光,仍能保持著鎮定的笑容,這“天涯芳草”裏的人也不簡單啊。

走了幾圈下來,西烈月眼睛不離他們四人,讚道:“果然是與眾不同。”這四人真算得極品,不需演示什麽才藝了,光是那長相和氣質,就已經讓人甘願傾倒。

風絮在心裏暗暗低斥一聲,她也不過如此。臉上卻是微笑著說道:“風絮先行告退了。”說完轉身就要出去,一般這種時候,那些尋歡的小姐早就已經被迷得魂都沒有了,根本就不會注意到他什麽時候離開。

可是當風絮的手才碰上竹簾,西烈月懶懶的聲音就從身後傳來,“等一等,我還沒有說滿不滿意,風絮怎麽就走了?”

風絮有些詫異,但還是優雅地轉過身,隻見西烈月已經坐回桌前,手中把玩著白玉瓷杯,含笑的眼睛緊緊地盯著他,仿佛她麵前四個各具特色的美**本不存在一般。風絮走回她麵前,笑道:“那小姐滿不滿意呢?”

西烈月並不說話,自己斟了滿滿一杯酒,陶醉地聞著酒香,仿佛手中的美酒比眼前的四人更具魅力。

“不滿意?”風絮微微揚眉,她是第一個對他們不滿意的人,難道是他看錯了她的喜好?風絮輕輕揚手,四人再一次微微躬身,離開了包間。風絮又與小童耳語一番,才對西烈月笑道:“沒關係,風絮再為小姐引薦幾位,總有您滿意的。”

再次豪飲了一杯,西烈月爽快地回道:“好。”

不一會兒,跟著小童進來的,是四個藍衣男子,藍色絲緞穿在他們身上,飄逸而鮮明,映襯得他們的臉越發的明豔。

“雲緋、雲研、雲斯、雲芹,見過小姐。”相較於前麵四人的清雅俊逸,這四個倒確實另有風情。

“免禮。”西烈月這次並沒有起身,隻是輕輕勾了勾手指,四人就心領神會地走到她麵前。其中兩人各自坐在西烈月左右,為她斟酒,另外兩個一左一右地在她腳邊坐下,微微抬頭看著她。唇邊淡淡勾起的笑靨,仿佛會勾魂攝魄一般。

西烈月大笑道:“果然國色天香。”風絮真是調教有方啊,要高雅的有高雅的,要嫵媚的有嫵媚的,再加上這長相,難怪會有如此多的人流連忘返了。而且不管是剛才的高雅,還是現在的嫵媚,他們身上都是淡淡的青草味,並沒有一般伶官的庸俗之氣,看起來風流萬千,卻不扭捏造作,拿捏得恰到好處。

看著西烈月頗為受用的樣子,風絮微低的聲音淡淡地問道:“小姐可滿意?”

西烈月喝下遞到唇邊的美酒,含笑地看向風絮,手指輕敲桌麵,有些傲慢地搖搖頭。

“不滿意?”風絮使了一個眼神,四人立刻恭敬地起身,出了包間。

西烈月自顧自地喝著酒,唇邊的笑看得風絮微微蹙起眉頭,最後幹脆在西烈月身邊坐下,頗有幾分無奈地笑道:“既然如此,‘天涯’怕是沒有讓小姐滿意的人選了,風絮汗顏。”她是來找麻煩的吧。

“風絮過謙了。”西烈月為他斟了一杯酒,舉到他的麵前,語帶輕佻,不緊不慢地笑道:“我獨獨隻喜歡風絮你,這可怎麽辦呢?”相較之下,她確實對他比較感興趣。他身上似乎有很多謎團,而她,最喜歡的,就是慢慢解開謎團。

對上那雙滿是戲謔的眼睛,風絮桌下的手握緊了又放鬆,她果然沒有這麽容易對付。

看他臉色,還有眼睛深處掩蓋下的恨意,西烈月雖然並不能確定這恨意是針對她這個人,還是她現在的行為,不過很明顯,這“天涯芳草”絕不是一家普通的伶人館。將手中的酒杯再往前遞過去,西烈月笑道:“怎麽?難道風絮是不能陪我喝酒聊天的嗎?”

“喝酒聊天?”有哪個女人在這兒,是來純喝酒聊天的?

西烈月坦然笑道:“當然,不然你以為還會有什麽?”她看起來像是個好色之徒嗎?對於他這樣有意思的角色,她一向是很有耐心的。

風絮掩下眼底的精光,順勢接過西烈月手中的酒,笑道:“好,就由風絮來陪小姐喝酒聊天。”

西烈月卻將酒杯收回,搖頭笑道:“你這酒很好,這樣小杯小杯地喝,真不過癮。”

要過癮還不容易,風絮爽快地說道:“來人,上十壇炙荊!”

不一會兒,幾個藍衣仆人抱著十壇酒在桌上一字排開。西烈月拿起其中一壇,掀開蓋子,一股濃烈的酒味撲鼻而來,仿佛聞著就已經足夠醉人。西烈月笑道:“炙荊?真是個好名字!”說完,直接就著酒壇子就喝了起來。喝慣了無味,這炙荊倒是把她的酒蟲給勾起來了。

酣暢淋漓地喝了個痛快,酒壇子裏的酒也所剩無幾,西烈月一手抱著酒壇,一手隨性地抹掉唇邊的酒漬,對著瞪著她看的風絮大笑道:“好酒,你怎麽不喝?”

風絮看著這樣豪爽的女人,有些恍惚,心裏也有一瞬間的異樣。不過很快,他輕咳了一聲,回過神來,勸道:“小姐這樣喝,可是會醉的。”她的酒量竟然這麽好,這樣灌著喝炙荊,看起來居然還很清醒。

西烈月晃晃手中僅有的一點兒酒,回道:“醉?能醉不也是一件快事嗎?”

“小姐有心事。”她看起來,運籌帷幄,大氣豪爽,可是眼睛裏,又總是帶著淡淡的憂鬱,真是一個奇異的人。風絮竟有些想要了解她,但是心裏又有一個聲音在提醒他,不要離她太近。他和她,最後,隻會也隻能是敵人。

“風絮何嚐沒有。”心事,誰沒有呢?

西烈月放下手中的空罐子,拿起身邊的一壇,向風絮拋去。自己也拿起一壇,似邀請,又似挑釁一般輕掀菱唇,笑道:“幹!”

“好。”這次風絮倒也不推托,好久沒有人可以陪得了他這樣痛快地來喝炙荊了。兩人就這樣你來我往,沒有多餘的寒暄虛應,桌上的十壇炙荊竟被他們喝個精光,當喝完最後一口,西烈月的臉已經染上了落霞的顏色,一片胭紅,眼神也有些渙散了。她拍拍酒壇子,撐著桌子,勉勉強強站起來,口中卻是有些含糊地說道:“我好像真的有些醉了。”

不料才走出兩步,就被桌腳一絆,眼看就要向前跌過去。風絮眼疾手快地攬住她的腰,將她微微一帶,讓她站穩了腳。放開扶著她的手,風絮後退了兩步,才說道:“小姐小心,我讓人送您回去吧。”

西烈月搖搖頭,拍拍臉頰,她笑道:“我沒事,走了,下次再來和你喝酒。”

風絮看著她有些搖晃的背影,久久無語,眼睛裏閃著複雜難解的光芒,讓人看不明白。

出了“天涯芳草”,走出了一段路,一輛寬大的暗紅色馬車停在路邊,西烈月上了車,眼睛裏剛才的混沌一掃而空,精光四射。

久候在馬車裏的黃衣女子看見西烈月上車,立刻半跪著行禮道:“主子。”

西烈月抬手讓她起來,問道:“怎麽樣?”

菁葮抬起頭,認真地回道:“‘天涯芳草’有四個門,屬下已經安排人守在那裏。”

舒服地靠坐在馬車上,西烈月懶懶地交代道:“嗯,派人日夜監視,我要知道什麽人經常來這‘天涯芳草’,還有這裏邊的每一人,他們平時都幹什麽,和什麽人有來往。”

“是。”菁葮抱拳領命之後,正要離去,西烈月忽然叫住她,玩味地說道:“還有,特別留意那個叫風絮的人,他可是個高手,小心著點,別讓他發現。”

剛才那假意的一摔,為的就是要測測他的深度。雖然他很快地收回了手,她還是摸到了他的脈象,那是習武之人才有的脈動,尤其是在酒後,想要隱藏可不容易。

風絮啊風絮,你究竟是什麽人呢?還是你後麵還有什麽人?她可是越來越感興趣了。

還有他的酒,深得她心。這“天涯芳草”,她怕是要常來才行!

熙王府。

子時已過,偌大的王府卻並不平靜,尤其是熙王的院落,幾個侍衛守在院外,兩名禦醫站在院子一角,為難地看著緊閉的房門,皆是一臉無奈。剛剛入夜,熙王府的管事就派人過來請她們出診,誰知剛到王府,還沒進屋,就被熙王趕了出去。熙王身體素來不好,聽說她今晚大發雷霆,還飲酒了,她們自然是不敢離開的,隻能守在這裏了。

熙王府的管事在小院裏走來走去,急得滿頭大汗,卻又束手無策。這時,敞開的院門外急急地走進來兩名男子,走在前麵的男子五十出頭,一身紫衣華服,眉頭緊蹙,眼神冷肅;他身後的男子二十來歲,也是一身華貴。

看清來人,兩名禦醫趕緊跪地行禮,管事也急忙迎上前去,紫衣男子滿臉怒容,越過眾人,一把推開了緊閉的房門。

門被人忽然推開,屋裏斜靠在矮茶幾旁,一手拿著酒壺,一手撐著桌腳的女子臉色一沉,手中的酒壺立即朝門口砸了過去。

哐當一聲脆響,瓷片酒漬四濺,紫衣男子衣角濕了一大片,管事倒吸一口涼氣。

紫衣男子盯著矮幾旁丟了一地的酒瓶子,臉暗成了豬肝色,不顧腳邊的碎瓷片,大步朝女子走去。感覺到有人過來,女子正要發怒,抬頭對上紫衣男子又急又怒的眼睛,女子眼裏閃過一絲慌亂,扶著矮幾勉強坐直身子,低聲叫道:“父親……”

來人正是西烈倩的父親斐汐渃和她的大哥西烈修戎。

斐汐渃一把奪過西烈倩手中的酒壺,低喝道:“你怎麽敢喝酒!”他一直把這個女兒當成心頭肉來疼著寵著,這些年來,為了治好她體弱的毛病,他耗盡心思,費盡心血。沒想到身體好不容易調養得好了一些,她竟然這般不知愛惜,這讓他如何不怒!斐汐渃指著西烈倩,氣得手都抖起來了。

西烈修戎將西烈倩手邊的幾個酒壺拿到桌腳邊放著,看自己妹妹一身酒氣,低著頭默不作聲的頹廢樣子,不禁為她抱起不平來,“父親,您也別怪皇妹了,皇妹乃長女嫡子,這皇位,本來就應該是……”

“住嘴!”未等西烈修戎說出大逆不道的話來,斐汐渃狠狠瞪了他一眼,西烈修戎心有不甘地撇撇嘴,卻也不敢再多說。

屋內一下子安靜了下來,西烈倩緊握的雙拳關節發出咯咯的響聲,斐汐渃輕歎一聲,輕拍著她瘦弱的肩膀,既心疼又無奈地勸道:“倩兒,為父知道你心裏不痛快,可是你的身體……”

“別說了!”西烈倩如困獸般低吼,最後幹脆別過頭去,避開斐汐渃關切的眼神。她哪裏比不上西烈月?論血統,她是嫡長女;論才智,她心思沉穩運籌帷幄;論相貌,她與西烈月不相上下。就因為這具孱弱的身體,她的優秀好像被所有人忽略了。從小到大,母皇眼裏就隻有西烈月,而她,這個本該主宰海域的正統王者,最後竟與西烈淩那個荒誕無能的庶出皇女一個下場。她好不甘心,不甘心!

西烈倩常年蒼白的臉色在烈酒與憤怒的雙重作用下,雙頰浮現出不自然的紅暈,淚水模糊了倔強的雙眼,逞強著不肯哭出聲音。西烈倩眼眉間的不甘與絕望,讓愛女如命的斐汐渃心痛不已。

眼光劃過一地的酒瓶,再看看愛女頹廢的樣子,斐汐渃緩緩半蹲下身子,沉聲說道:“你要記住,你和西烈淩是不一樣的。你是長女嫡出,你的身份沒有人能超越,你身後還有我,有斐氏一族給你撐腰。你答應父親,不可再飲酒,不可再做出傷害自己身體的事情。隻要你好好調養,一旦你的身體能承受那個位置帶來的責任,你要的東西,為父……自會助你得到它。”

“真的?”西烈倩早已迷離的眼睛倏地睜大,隨即像是想到了什麽似的,又黯淡了下來,“可是……”過兩日就是西烈月登基之日,到時她就是海域的新皇,就算以後奪得皇位,也要背個謀朝篡位的罵名!

“她還沒有子嗣,這幾年裏,她也不敢要子嗣,一切,都還有變數。”斐汐渃輕拍著她的手,低聲說道:“孩子,要沉得住氣。”

是啊!西烈月沒有子嗣,若她有個萬一,自己將是皇位最佳繼承人。似乎又看到希望,西烈倩蒼白的臉上綻放出一抹笑容,點點頭,笑道:“孩兒明白了。”

斐汐渃安撫好西烈倩,待禦醫把脈診治,確定她身體並無大礙之後,已是卯時了。

馬車跑在清晨的石板路上,發出篤篤的脆響。忙了一夜,斐汐渃年紀畢竟大了些,疲憊地靠著車壁閉目養神。西烈修戎盯著父親麵無表情的臉,思前想後,忽然傾身向前,壓低聲音,在斐汐渃耳邊低聲問道:“父親,您其實根本沒想要幫皇妹奪……她想要的東西吧?”

“多事,管好你自己的事就行了。”靠著車壁的身子微微一僵,冷厲的聲音如寒霜襲來,西烈修戎諾諾地嗯了一聲,終是沒敢問下去。

斐汐渃始終閉著眼睛,沒人知道他心裏想什麽。他自己清楚,修戎說的沒有錯,他從來就沒打算幫倩兒爭王位,這些年他看著女皇坐在那人人仰望的位置上,終日困於朝堂之中,憂思勞累,心力交瘁,他看不出那個位置到底有什麽吸引力。他隻有倩兒一個女兒,隻要倩兒身子好好的,能過上簡單舒適的生活,他就心滿意足了。其他的,又有什麽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