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連環計(2)

他好輕,輕得一點也不像七尺男兒該有的重量。小心地將商君放在床上,秦修之拉過薄被,輕輕為他蓋上。坐在床沿上,眼光在商君的臉上流連,久久不願移開,他終於可以這樣毫無顧忌地盯著他看了。窗外的光越來越暗,秦修之輕聲說道:“你累了,好好休息一晚吧。”

休息,什麽意思?腦子暈沉沉的,商君用盡全力不讓自己暈過去,耳邊隱約聽到修之的低喃。商君終於明白自己著了修之的道,一定是那杯茶,修之到底要幹什麽?越想越慌,商君拚命地想要起來,卻不知修之用的是什麽藥,他使盡了全身的力氣,掙紮了很久,隻能勉強睜開眼睛。晃動的床幃告訴他,他正躺在修之的床上。

僵硬的脖子不聽使喚,商君隻能偏過一點頭,朦朧中可見一個白衣男子正坐在鏡前,不知道在做些什麽。片刻之後,男子起身,商君看清了男子的臉,那是——他的臉。

為什麽會這樣?是修之!他想起來了,為什麽一進門的時候,覺得修之怪。他穿著一件白衫,他平時極少穿白衫。原來一開始,他就已經打定主意,迷倒他。修之,我低估你,你比他們還要厲害得多。

商君恨不得立刻坐起來,可惜他一動也不能動。狠狠咬牙,商君張嘴,卻隻能說出支離破碎的幾個字:“不要做傻事……”

祁風華不是說,這藥能讓商君睡過去,怎麽他還是醒著的?秦修之半跪在床前,就見商君不安地扭動著脖子。怕他傷了自己,秦修之撫上他的臉頰,聽清他口中不住的低喃,低歎道:“記得我和你說過的話嗎?對於我來說,這不是傻事,你有你堅持的東西,而我,要你活著。起碼,不能死在我前麵。”

眼前一片黑暗,他什麽也看不見,但是那雙溫暖璀璨的眼睛,一直在他眼前出現。他說過的話,是我喜歡你嗎?商君暗暗咬牙,狠心地回道:“我不喜歡你,我不喜歡,你走,走。”

不喜歡嗎?即使再有預料,秦修之的手仍是不由自主地輕顫起來,就如同他的心。收回手,拉高薄被,秦修之緩緩起身,放下床前的帷帳。

“我知道你的心意了,那就讓我再為你做最後一件事。你放心,今晚的事情,我會盡全力為你辦到的。”帷帳落下,分割了兩人。

“不要,修之,不要去——”腳步聲漸漸遠去,一滴淚滑落,隱入發鬢,可惜,帷帳外的人,沒有機會看見。

“修之——”

握住門把,秦修之再次看向紗帳內,朦朧的人影,平靜地躺著,那個人,是他一生的牽絆。這一仗,讓他為他去打吧。揚起一抹欣慰的笑意,秦修之打開房門,走出這裏,他就是商君。

院內,襲慕和夜焰坐在院前的石凳上擦拭著手中的兵器,看見商君出來,都起身微微拱手以禮。秦修之深深看了他們一眼,走了兩步,又停了下來,說道:“襲慕、夜焰,好好照顧裏邊的人,他是你們的主子。”若是他真有什麽不側,襲慕和夜焰跟著商君,也不算委屈了他們。

襲慕、夜焰對看一眼,他們知道屋裏的人是他們的主子啊,商公子為何如此一說。心裏疑惑,兩人還是齊聲回道:“是。”

秦修之點點頭,大步離開了別院,經過與祁風華談話的小亭子時,就見祁風華如昨日一般,斜靠著石柱。不同的是,此時他眼中不再是戲謔與不耐。

沒有踏進去,秦修之隻是對他輕輕點頭,淡笑說道:“他就拜托你了。”說完不再停留,朝著商君所住“縈繞君心”走去。

盯著那道清朗的背影漸行漸遠,祁風華輕歎,真的很像。秦修之不僅易容了小君的容貌,就連他風雅的神韻也模仿得如出一轍,如果不是他用自己的聲音和他說話,他或許都認不出眼前的人,是不是小君。

祁風華坐在亭子裏,撐著腦袋,苦惱地看著天邊一點點被黑暗吞沒的紅霞,用力地拍拍自己的腦袋,哀歎,怎麽辦?等小君醒了,一定要發狂的。

秦修之走進“縈繞君心”,早就等在那裏的衛溪迎了上去,“主子,馬車已經準備好了,禦楓在門外等著了。”

調整好聲音,秦修之回道:“好,出發吧。”忽然想到自己屋裏的商君,秦修之交代道:“對了,修之的身體不好,讓他好好休息。你待會兒不用過去接他了,我另有安排。”

現在才另作安排?主子很少這樣臨時起意,或許是主子擔心秦公子吧。衛溪也不多言,回道:“是。”

秦修之暗鬆了一口氣,說道:“走吧。”

“我說過,不許你去!”一道霸道的男子聲音赫然響起,蕭縱卿高大的身影出現在院內。他的身後,跟著流光和幾個精壯的黑衣侍衛。

糟了,是蕭縱卿!

秦修之才放下的心又一次高高提起。

蕭縱卿看似來勢洶洶。衛溪稍稍上前一步,站在秦修之身側。

騙過其他人容易,但是蕭縱卿,秦修之沒有把握,心裏暗暗揣摩著對策,臉上依舊如常微笑。

蕭縱卿走到秦修之麵前,冷聲說道:“今日之事,我已有安排,方繁必死,你無須再去。”他不能心軟,即使是用綁的,他也不會讓君去冒險。

秦修之認真地問道:“你有什麽安排?”

平日裏,君若是決定的事情,他強行阻撓,君必會不悅,今日卻是有些不同。蕭縱卿蹙眉,避重就輕地說道:“我在環翠樓內外做好了部署,他進去了,就沒有機會出來。到時再讓假的方繁從環翠樓回去,予函一樣可以拿著令牌去見厲大人,計劃照常進行,你無須出現。”

秦修之低眉思索了一會,回道:“方繁此時前來,必是帶齊了人馬,做足了準備。兩方人馬,在環翠樓裏混戰,動靜必定不小。天城中,朝廷耳目眾多,隻怕事情會敗露。”

蕭縱卿低哼:“總之你就是要去!”他就知道君不會妥協的。一把抓住秦修之的手,蕭縱卿冷聲說道:“不管你說什麽,我都不會——”

蕭縱卿忽然不說話,一雙利眸裏滿是驚訝。

“你……”不是君,君的手不是這樣的。

流光和衛溪對看一眼,不知道蕭縱卿為何表情如此奇怪,仿佛沒見過商公子一般。

他們不明白,秦修之卻是再明白不過,他果然沒能騙過蕭縱卿。心裏苦笑一聲,秦修之收回手,淡笑回道:“我和你在做同樣的事情,隻是方法不同。這樣吧,先按照原來的計劃進行,若是我失敗了,就按你的方法辦!”

他是秦修之。他是要代君去冒險。蕭縱卿腦子有一瞬間恍惚,心像被什麽東西捶了一下,悶悶的。

蕭縱卿不說話,應該也是同意了他的說法吧。繞過蕭縱卿,秦修之說道:“衛溪,走吧。”

流光堵在院前,躊躇著他是繼續攔還是讓開?門主原來的意思不是要強留商公子嗎?但是現在不發一語,是什麽意思?正在流光犯難的時候,蕭縱卿低沉的聲音緩緩響起:“我會在環翠樓外接應,你,自己小心。”

秦修之輕輕揚起唇角,回道:“好。”

流光側過身子,秦修之與衛溪朝著大門疾步而去。流光疑惑地看向蕭縱卿,他自始至終沒有回過頭,今天的商公子和門主太奇怪了。

良久,蕭縱卿終於回過身,卻是一臉的煩躁,說道:“流光,吩咐下去,暫緩動手。讓方繁進入廂房,注意廂房內的動靜,若是他失敗了,就按原來的安排,裏邊的人一個不留。到時保護好他。”

說完,蕭縱卿卻不是走向門外,而是一臉陰鷙地直直朝著秦公子的居所走去。流光心中疑惑重重,卻也不敢耽誤行程,帶著黑衣侍衛趕往環翠樓。

走到秦修之的院前,蕭縱卿又停下了步子。商君一定就在秦修之屋內,盯著院內良久,蕭縱卿眼神一暗,最後卻沒有踏進去。

他現在,還不能進去。

……

環翠樓,天城數一數二的青樓,門堂寬敞招搖,才是華燈初上,門外已經停滿了各式華麗馬車,絲竹歌樂之聲在門外已能聽見。樓內裝飾自不必說,極盡奢華,大廳裏人聲鼎沸。秦修之和禦楓才踏入,一個布衣打扮的仆人立刻迎了上來,說道:“莊主,我家大人久候多時。”

秦修之輕輕點頭,回道:“煩請帶路。”

穿過嘈雜浮躁的大廳,禦楓已經警覺地發現大廳裏多了不少來來往往,既不像嫖客也不像龜公的男人,就連秦修之也隱隱能感受到大廳裏窺伺的視線。看來在樓內做了準備的,不隻蕭縱卿而已,今晚上隻怕不好過。

秦修之自若地隨著仆人上了二樓,走到最為安靜的裏間,仆人輕敲了一下房門,隨後推門而入。

廂房很大,卻與一般層層紗幔屏風的包間不同,這是一個一眼就能看完的大開間。一張大圓桌擺在最中間,牆上掛著幾幅名家字畫,旁邊是些矮案軟榻,沒有任何隔斷,也因此,包間裏沒有什麽可以隱藏的地方。

秦修之才站定,方繁已經起身迎了上來,瘦長的臉上揚起大大的笑容,說道:“商莊主,老夫還以為你不肯賞臉呢!”他到底還是來了。

秦修之微微拱手,笑道:“方大人說的哪裏話,大人邀約,豈有不來之理。”抬眼看去,屋內除了方繁之外,還有四人。兩人站在桌前端著酒壺,兩人靠牆而立,都微低著頭,做仆人打扮。隻是那健碩的身形,輕盈的步伐,一看就知道不是一般的仆人。

秦修之假裝沒看見他們一般,淡笑著走到桌前,拿起桌上已經斟滿的酒杯,笑道:“商君來晚了,自罰一杯。”說完爽快地一飲而盡。

方繁微愣,有些不確定起來。那日在縹緲山莊別院見過商君之後,他回去想了很久,終於想到,商君與四年前,劫武將軍法場的女子長得極像。她有可能就是朝廷欽犯———武家之女,若真是她,將她擒住,絕對是大功一件。他的仕途之路自然是平步青雲。

隻是商君今日敢來青樓赴宴,還如此豪爽,真的會是女子嗎?事情畢竟已經過去四年,當時又隻看過一眼,他也不敢確定麵前此人就是武家的女兒,待會兒還是不要輕舉妄動,一定要試他一試。若商君不是,他可不想愚蠢地與縹緲山莊為敵。

秦修之亮出見底的酒杯,方繁立刻笑道:“商莊主真是爽快!快請上座。”

兩人在圓桌前坐下,秦修之輕晃酒杯,故作不滿地說道:“今日難得與大人一敘,這酒怎麽夠勁,來人,上幾壇子好酒來。”

站在秦修之身後的禦楓立刻接話:“是。”

出了廂房片刻,禦楓手提四個酒壇子回來。秦修之接過,打開封口,說道:“大人,不如試試我帶來的東隅陳釀。”

酒壇才打開,濃厚的酒香立刻在廂房內彌漫開來,光聞就知道,一定是絕品佳釀。方繁眼神微閃,卻隻是拿著杯子,久久不肯入口,將酒杯至於鼻間,笑道:“果然酒香醇厚。”

他是怕酒中有毒吧!真是老狐狸。好在商君早有準備,秦修之拿起酒杯,大方笑道:“商君先幹為敬!”

秦修之再次舉起空杯,方繁終於也舉起酒杯。美酒入口,方繁忍不住讚道:“好酒!”酒香繞鼻,餘味回甘,酒性雖烈,卻是如一道暖流滑入喉間,縹緲山莊的東西,果真樣樣都是極品。

陶醉於美酒之中,方繁卻也沒忘今夜最重要的事情。拿著酒杯,方繁一臉遺憾地說道:“有美酒無美人,豈不掃興?”未等秦修之回答,他已經大聲叫道:“老鴇!”

話音才落,一個四十出頭,身著暗紅華服,風韻猶存的婦人嬌笑著走了進來,才站定,就馬上招呼起來:“兩位爺,我們環翠樓的姑娘,個個貌美如花,不管爺是喜歡風雅脫俗的,還是風情萬種的都有!”

方繁舉起酒杯,輕拍桌麵,大聲笑道:“都到這兒了,自然是要風情萬種的姑娘。老鴇,你可要好好挑啊。”

“是是是。”老鴇連聲回道:“我馬上把姑娘們給您叫來。包您滿意!”臨走之前,老鴇眼光掃過秦修之的臉,暗暗倒吸一口涼氣,好風流俊帥的男子,這明明就是一個翩翩少年郎君,大人昨天交代的事,又是為何?滿懷著疑惑,老鴇卻不敢久留,匆匆出了包間。

方繁心情甚好,舉杯道:“莊主,我們再幹一杯。”商君,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是不是假鳳虛凰。

“好。”秦修之並不知方繁腦子裏這些思量,他隻是在計算著毒酒發作的時間,如何在毒發之前讓他放鬆警惕。兩人各懷心意,酒還是一杯接一杯地喝著。

老鴇走進姑娘的房間,還未開口,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已經抵在她的腰間。握著匕首的,是一個她從未見過的美貌女子。門外就有方大人的侍衛,老鴇還來不及張口,女子一邊抓住她的手拖進裏屋,一邊嬌笑道:“媽媽,您可回來了,我們等您好久了呢。”

說話間,腰間的匕首一緊,幾乎刺進她的腹部。老鴇不敢違抗,隻得跟著她往裏走,進了裏屋,女子放下了手中的匕首,一把關上房門。

老鴇又想開口,一粒藥丸強行塞進了她嘴裏,一道掌力狠拍在她的背心,藥丸立刻滑入喉嚨。

“你給我吃的是什麽?”老鴇驚得按住脖子,想要吐出來,可惜已是枉然。

“穿腸毒藥!”一道冰冷的男聲從背後傳來。老鴇猛地回頭,隻見身後站著個黑衣男子,正冷冷地看著她。他身旁,原來待在屋子裏的四個花魁暈倒在地上,手腳都被綁了起來,嘴上還堵了布巾。而她們身旁,站著另外四個同樣美豔,卻是她沒見過的女子,其中一人就是剛才用匕首抵著她的女子。

老鴇驚出了一身冷汗,趕緊從袖間掏出一疊銀票,雙手奉上,討好地說道:“大爺,饒命啊。我這裏有些銀票,您收下,不夠我再去取。您就饒了我吧!”

衛溪側過身,看也不看她手中的銀票,反而走到桌前,掀開了一個木盒,回道:“你乖乖地把她們四人帶進廂房,這些金子就是你的。如果你想耍花樣,就等著腸穿肚爛毒發而死吧。”

燭光下,木盒裏滿滿的一盒金條,晃得人眼花。看見這麽多黃金,老鴇眼前一亮,但是一想到剛才男子的話,還有自己吃下去的藥丸,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哭喪著臉,泣道:“大爺饒命啊!那裏邊坐著的,是朝廷命官啊。他昨日就交代下來,要找四人進去服侍那白衣公子,而且——”

衛溪急道:“而且什麽,快說!”難道方繁還有什麽其他計策?

男子忽然怒目圓睜,老鴇不敢怠慢,趕緊回道:“而且一定要扒下那公子的衣服。若是能成,重重有賞,若是不能,就要人頭落地啊!大爺,裏邊的人,老身實在得罪不起!”

衛溪一愣,扒衣服?這算什麽?看看時間差不多了,衛溪拔出手中的長劍,低喝道:“好!既然你得罪不起,我現在就要了你的老命!”

“別別別!”涼颼颼的長劍架在脖子上,寒氣逼人,老鴇哪裏還敢說不,連聲回道:“我帶進去,帶進去就是了。不要殺我,不要殺我!”

收回長劍,衛溪哼道:“你最好老實點,別忘了肚子裏的藥丸。”

蹣跚地從地上爬起來,老鴇顫聲回道:“不敢耍花樣,不敢!”

四名女子擁了上來,厲聲說道:“快走。”

老鴇磨蹭著往外走,這兩邊都不能得罪,她要怎麽辦,一路在心裏盤算著,嘴裏討好地問道:“姑娘們都叫什麽名字?”

帶頭的紫衣女子用力推了一下老鴇,低嗬道:“她們叫什麽,我們就叫什麽,少磨蹭,快走!”

唉喲,疼死她了,看來這群女子也會武功。罷了,識時務者為俊傑,有了那一盒黃金,大不了出了事,她逃就是了。再則,她肚子裏還有不知道是什麽的藥丸,小命要緊。老鴇心中一番計較之後,腳步也快了許多。

出了房間,一路無阻,老鴇帶著她們走進了包間,深吸了一口氣,安撫自己狂跳的心髒,一邊走,一邊笑道:“讓兩位爺久等了。”

看向身後已經變得柔柔弱弱的四名女子,老鴇輕咳一聲,說道:“這四位就是我們環翠樓最美的姑娘了,她們叫春蜜、夏意、秋儂、冬情。”

“春夏秋冬,蜜意儂情?”秦修之輕輕挑眉,笑道,“這名字取得好。”

果然是美人,方繁有些迫不及待要試試這商君的虛實,笑道:“名字美,人更美。還不快過來,給公子斟酒!”

“是。”四名女子應聲而來。

方繁安排美人是為了試出商君是男是女,而秦修之則是為了偷令牌。看著幾名女子走過來,秦修之趕緊說道:“大人太客氣了,我怎能獨享美人。你們兩個,快給大人斟酒。”

“是。”紫衣女子和另一名黃衣女子順勢坐在了方繁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