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連環計(1)
偌大的花廳裏,予函和蕭縱卿坐在主位上,商君、祁風華居左,秦修之、隴琉璃居右。經過一段時間的休息,秦修之看起來並沒有什麽大礙,倒是商君,一直盯著手中的茶,一臉的凝重,不知道他的毒解了沒有。秦修之掩下關心的目光,也盯著手中的茶不言不語。
拜帖送來之後,君就這樣陷入自己的思緒裏,問他什麽,他也不答。蕭縱卿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讓他一顆心晃晃不寧。
拿著火紅的拜帖,予函心情大好,笑道:“我們想盡辦法,都未能接近方繁,這次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真沒想到方繁居然會主動邀約商君,終於找到機會換取令牌了。
輕晃著拜帖,予函低笑道:“這方繁一向懼內,亦不好女色,為何會選在青樓會客?真是有意思。”
何紹華得意地笑道:“在青樓更好,找些手腳快的姑娘進去,更容易偷到令牌。”真是連老天都在幫他們。
予函敏銳地感覺到,今天的氣氛似乎有些不對,隻有他一人欣喜的樣子。商君沉思,秦修之心不在焉,蕭縱卿、祁風華則是滿目凝重。看向商君,予函問道:“這次會客,商君是不是有什麽安排?”
商君盯著手中的清茶出神。予函以為他沒聽見,正想再問一次,商君忽然抬起走,侃侃回道:“明日,予函易容成方繁,何成、紹華,你們倆易容成侍衛,戌時乘馬車,在囚禁厲大人的府邸附近等候,我也會在戌時赴宴。三兒,你找幾個手腳靈活的姑娘在青樓裏,準備裏應外合。換了令牌之後,派人立刻送到予函手中,我在青樓裏拖延方繁。要在他離開之前,把令牌換回去,以免打草驚蛇。不過予函要記住,你隻有一個時辰的時間,一定要把握好。”
他果然是有了安排,予函爽快地回道:“好,你放心。”
看向秦修之,商君說道:“易容之事,就麻煩修之了。”
秦修之抬起頭,應道:“嗯。”
兩人第一次眼光對上。依舊是那雙溫潤的眼,商君卻覺得不自在,立刻移開視線,對著予函說道:“那就這麽決定了,大家各自做好準備吧。”
“不行!”
“我不同意!”
商君話音才落,兩道怒吼立刻響起,眾人被他們激烈的樣子嚇了一跳,不解地看向他們。在眾人灼灼的視線下,蕭縱卿和祁風華對看一眼。蕭縱卿走到商君身邊,說道:“你身上有傷,不能去冒險。”說完立刻向祁風華使了一個眼色。祁風華馬上接話:“對,你身上餘毒未清,功力已退了七八成,現在身體極弱,若是發生什麽意外,妄自催動內力,必傷心脈。所以絕不能去。”
隻有他們才知道,商君是女子,方繁約在青樓,說不定就是為了要試他的身份。絕不能去。
相對於他們的激動,商君異常平靜地回道:“我自有分寸。”
“君!”蕭縱卿狠狠地瞪著他,冷聲說道:“青樓之約分明就是一個陷阱,你到底在想什麽?”“青樓”二字,蕭縱卿說得尤為重。方繁是隻老狐狸,在監斬武家的時候,就見過君一次。約在青樓想幹什麽,君不可能不知道,為什麽還一定要去!
蕭縱卿真恨不得掐死他。商君又一副心意已決的樣子。予函輕咳一聲,開解道:“蕭門主,其實商君隻需要在青樓裏拖延方繁,並不用與他發生正麵衝突,隻要我們動作快一些,應該不會有什麽問題。若是擔心商君的身體,可以在青樓裏多派些人手保護,你別太緊張了。”
問題是小君是女人,這句話又不能說出口。祁風華又是氣又是急,直接吼道:“你不懂就不要說話!總之就是不行!”
予函身為睿王,幾時被人這樣吼過。雖然他隻是臉色一暗,身邊的人卻看不得自己主子受辱,就要衝上去與祁風華動手了。
“夠了!”商君低喝一聲。他平時極少動怒,花廳裏一時間安靜了下來,深吸一口氣,商君起身,冷聲說道,“別吵了,明天一切按計劃行事,就這麽決定。”說完也不管他們的反應,頭也不回地大步離開。
“君!”蕭縱卿立刻起身追了過去。
祁風華也想追上去,手忽然被人拉住,不耐煩地轉過身,竟是秦修之。祁風華微怔,冷聲問道:“幹什麽?”都是他害小君受傷,這段時間他也沒來看過小君,祁風華對他的印象極差。
祁風華冷麵以對,秦修之並不在意,微微拱手,輕聲說道:“祁公子,借一步說話。”
他和他之間有什麽好說的?祁風華本想一走了之,轉念一想,小君對他似乎頗有好感,他倒要好好試一試,這秦修之哪裏好?
兩人一前一後出了花廳。
眼光掠過一左一右離開的四人,予函眸中精光一閃而過。
出了花廳前的庭院,秦修之走在前麵,祁風華緩步走在後麵。盯著他頎長的背影,祁風華怎麽看,都覺得這個秦修之除了長得好一點之外,也沒什麽特別的。
兩人走進一座小亭子,祁風華斜靠著石柱,雙手環在胸前,有些不耐煩地說道:“你想說什麽就說吧。”
秦修之回過身,也不再客套,直接問道:“商君的傷勢到底如何,修之懇請祁公子坦白告知。”
叫他出來就為了這個?祁風華冷笑道:“你知道了也沒用,何必還要問?”
秦修之微微皺眉,這位祁公子對於自己似乎有敵意。看來要知道商君的傷勢,還得耍些心思才行。心中暗自思量一番,秦修之輕歎一聲,說道:“在祁公子眼中,修之或許幫不上什麽忙,但是,商君的性格,你應該比我更清楚。我與他多次患難與共,我或許是那個能說動他的人。”
這話也有些道理,以他對小君的了解,估計小君這兩天都不會見他,更別說勸了。讓秦修之去勸,或許真比他有用。想了想,祁風華終於說道:“小君早在兩個月之前就已經中毒了,隻是他一直都用內力壓製,你們不知道而已。那次你受了傷,小君發了瘋一樣要為你報仇,不顧自己中毒已深,妄動內力,讓毒氣侵入心肺。我一時間查不出,他中的到底是何種毒物。時間緊迫,唯有用紫瀧藤為他驅毒。紫瀧藤能解天下奇毒,但是練武之人都不願意使用。”
兩個月之前?難道說,與莫殘一起對敵黑衣人的時候,商君就已經中毒了,怪不得他一路上都臉色蒼白。他們都太粗心了,居然毫無所覺。聽到紫瀧藤能驅毒,秦修之急道:“為什麽習武之人不用呢?”
“紫瀧藤藥性極為霸道,凡是練武之人皆有內力,內力與紫瀧藤相衝,兩敗俱傷,內力越強,反噬也就越強。所以,要用紫瀧藤,必須散盡內力。”習武之人,有誰願意散盡內力,還不如死了算了。
秦修之驚道:“也就是說,商君現在已經武功盡失?”
那倒沒有,不過祁風華卻不願意對秦修之吐實情。為了讓秦修之全力阻止商君,祁風華自然是怎麽嚴重怎麽說了。滿臉愁苦地搖搖頭,祁風華歎道:“可以這麽說,為了救他的命,我別無選擇。小君一直以他的武藝為榮,你可能不會明白,習武之人,若是沒了武功,簡直生不如死,因此我一直都不敢告訴他。”
“他的內力還能恢複嗎?”商君手持長劍,白衣勝雪的樣子他見過,那絕世的風采讓人過目難忘,他不能想象這樣的他,若是失了武功,會怎麽樣。光是想,他已經不能接受,更何況商君!
“小君的功力深厚,一時間難以散盡。我一直用類牧草壓製他的內力,待毒解了之後,停用類牧草,輔以針灸,內力或許可以恢複一半吧。但是用類牧草壓製內力是極冒險的事情,這其中,隻要小君稍動內力,一切都功虧一簣。到時紫瀧藤的反噬,毒氣的侵蝕,立刻就會要了小君的命!”他雖然說得有些誇張,但是若是小君妄動真氣,他的武功真的就要廢了。
為何他們認定商君去赴宴就一定要動武?秦修之不解地問道:“方繁與商君之間有仇怨?”
這人的心思倒是很敏銳,祁風華也不避諱,回道:“是,方繁這次表麵上宴請小君,實際上,就是為了要抓住他。估計小君是想將計就計,才會以身犯險,這也是我為什麽,絕不許他去的原因。若是去了,哪有不動手的道理,小君隻怕是有去無回了。他一輩子都太苦,隻想著承擔責任,照顧別人,從來都沒有想過自己。你若真的關心他,就一定要勸他,決不能讓他去。”
剛才聽祁風華說商君的病情,他心中早已暗暗有了決定。秦修之沉聲說道:“祁公子,修之有一事相求!”
祁風華輕輕揚眉,等著他說下去。秦修之忽然上前一步,走到他身側,在他耳邊低語。
聽完,祁風華倒吸了一口涼氣,眼神複雜地盯著身側的秦修之,他真的要這麽做?
……
蕭縱卿跟著商君進了屋內,大門立刻被他砰的一聲關上。
商君坐在桌旁,仍是不說話。蕭縱卿急了,“君!方繁這次忽然邀請,必是不懷好意,他見過以前的你,難道你不怕身份被揭穿嗎?”明知道是個陷阱,他還要跳下去,今天的商君讓他很疑惑。
看來不解釋,他是過不了這一關了。起身斟了兩杯茶,將一杯推到旁邊,商君冷然回道:“他沒有那個機會。”
蕭縱卿心裏一驚,問道:“你想殺了他?”
握著手中的清茶,商君看向蕭縱卿,輕哼道:“他就是當年殺我父親的監斬官,是他一聲令下,讓武家一百餘人人頭落地,你說,他是不是該死?”
即使商君已經說得很輕,蕭縱卿仍是看見了他握杯子的指尖因為用力而有些泛白。拿下他手中的茶杯,蕭縱卿緊緊握著商君的手,說道:“是該死,但是現在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若是以前,我絕不攔你,但是現在你身上有傷,方繁也是個聰明人,既然是要捉拿你,一定是帶足了人手。你若是現在就把方繁殺了,隴趨穆必定會有所覺察,你不是要扶持予函上位嗎?打草驚蛇,隻怕馬上就是一場血雨腥風!”
他沒想到,方繁對君的影響居然如此大,為了殺他,君竟會如此急躁。
手被握得有些痛,商君苦笑。他是恨方繁,卻也不至於為了他方寸大亂。溫暖從手心傳到心裏。為了讓三兒心安,商君解釋道:“若是方繁一開始,就死了呢?若是從此以後,朝堂上往來的方繁,是我的人,那麽以後見厲大人,監視隴趨穆,是不是就更有把握了。”目前能為他們所用的官員,不是被斬就是被流放或者告老還鄉,他們需要一個人,真正進入朝廷。方繁正是一個再好不過的人物。
“你想找人取代方繁,混入朝堂?”蕭縱卿暗罵自己,果然是關心則亂,原來商君是另有打算。細想剛才商君在花廳裏所說的安排,蕭縱卿問道:“那你為何還要讓予函此時冒充方繁去見厲大人?”
商君搖搖頭,坦然回道:“殺方繁的事情若能成事,自然一切都好,若是未能成事,起碼予函也見到厲大人了。”
蕭縱卿心下一沉,君這話的意思就是說,他並沒有把握,卻還是要執意如此!抓著商君的手越收越緊,蕭縱卿低聲嗬道:“你自己也預想到了,這其中的凶險,你現在沒有武功,根本不能保護自己,我不許你去,要刺殺方繁,我自有辦法,我不許你冒險!”
告訴自己,一定要硬下心腸,商君臉色微冷,用力收回自己的手,冷硬地說道:“你不要再說了,我心意已決。”
“君……”蕭縱卿才剛開口,商君忽然站了起來,背對著蕭縱卿,冷聲說道,“我累了,你出去吧。”
說完,商君幹脆轉身進了裏屋,狠心地用力一扯,層層帷幔紛飛而落,瞬間將蕭縱卿隔在了外麵。
站在帷幔前,那道清冷的背影變得模糊,孤傲而決絕,蕭縱卿伸出手,拽著帷幔,手緊了又鬆,鬆了又緊,君從來都沒有這樣對他,從來沒有。
君,既然你心意已決,那就不要怪我了!
隻聽見一聲巨響,門被狠狠地摔上了。
商君背後一僵,卻是自始至終都沒有回頭。
對不起,三兒!對不起。
他真的不想再等了,踏入天城的那刻起,他就不想再等!一切都快些開始,快些結束吧!
商君以為,第二天必定不太平,就算三兒不繼續糾纏,祁風華也會和他鬧的。誰知,一天下來,風平浪靜,一切都按著他原來的計劃在進行著。他的心,卻是七上八下不得安寧,總覺得這其中有些蹊蹺。踏進秦修之的園子,就看見他麵帶憂色,一臉沉重地走出屋外,商君迎了上去,輕問道:“修之,你要出門嗎?”
聽見聲音,秦修之一驚。看清是商君,秦修之將握在手中的東西緊了緊,緩緩收入袖間,故作輕鬆回道:“沒有,隨便走走。”
隨便走走?商君微微皺眉,今天的修之,看起來有些怪,哪裏怪,卻又說不出來。
在商君疑惑的視線下,秦修之心下緊張,臉上盡量鎮定地說道:“進來說話吧。”
兩人進了屋內,秦修之背對著商君斟茶。偌大的房間裏,就他們兩人,商君有些不自然起來,以前他們常常一起喝酒賦詩,品茶下棋,有時還通宵達旦,都不覺得有什麽不妥,但是自從那次修之說……他就不知道應該如何麵對他,修之應該也是這樣想的吧,不然也不會躲了他這麽久。
秦修之將茶遞到他麵前,兩人四目相對。商君趕緊接過茶,一邊喝著,一邊說道:“你的身體還好吧?”
“嗯,已經恢複了很多。”上次他還是莽撞了,果然如他預想中的一樣,他還是讓商君為難了。他們再也不可能如以前一樣自在相處了吧。看不得商君這樣為難的樣子,輕歎一聲,秦修之主動問道:“你來找我,是有事吧。”
商君暗罵自己的別扭,放下茶杯,坦誠地說道:“對。我剛才見到予函了。沒想到你隻是在入城時見過方繁一麵,就已經能夠易容得惟妙惟肖,太讓人驚歎了。我來,是想請你再幫我易容一個方繁。”
再易容一個?秦修之疑惑地看著商君。商君解釋道:“今晚我去赴宴,還有一個目的,就是殺了方繁,易容一個假的混進朝廷。所以需要你幫忙。”
原來,商君還有其他計劃。如此一來,他就必須要弄清楚才行。秦修之坐直身子,認真地問道:“你要我怎麽幫?”
“你先躲在青樓後院,等我的信號。若是成功地殺了方繁,我會讓歌姬唱一曲溪水調,到時會有人去與你會合。你假扮成小二跟他們一起進入廂房送菜,人很多,外麵的侍衛不會注意少了一個兩個的。易容好了之後,你再趁著第二次送菜的機會離開。你一定要記住,溪水調沒有響起,千萬不要輕舉妄動。答應我,好嗎?”若是失敗了,他就讓衛溪將修之強行帶走。
秦修之聽完之後,並不反對,幹脆地回了一聲:“好。”若是他一直在屋裏,易容的事,就簡單多了。
“修之,很抱歉,又讓你冒險了。你一定要記得你答應我的,不要輕舉妄動。”秦修之意外的配合,讓商君提著的心總算放下一些。
秦修之並不接他的話,繼續問道:“你打算用什麽方法殺方繁?”
商君微怔,修之今天是怎麽了,他以前不會去關心這些。猜測修之也是擔心他的身體,商君笑道:“你放心,我不會與他動手的,我已經決定用毒。我會先服食解藥,把毒倒進酒裏,在毒性發作之前,消除他的戒心。待遣走他的近身侍衛之後,就動手要了他的命。”
用毒嗎?這樣也好,想了想,秦修之又追問道:“你要易容成方繁的人什麽時候進去?”
“和你一起扮作小二進入。方繁為人小心謹慎,廂房他一定派人搜過,想事先藏匿在裏麵是不可能的。”如果可以,他也不希望修之去冒險,奈何方繁太過小心謹慎,他也是迫不得已。
這麽說最重要的還是如何讓方繁放鬆警惕。他一開始就中了毒,若是他毒發的時候,侍衛還在場,就失敗了。秦修之一臉凝重地陷入沉思之中。商君擔心地輕拍他的肩膀,問道:“修之,你怎麽了?”
回過神來,秦修之回道:“我沒事。”
他這樣精神恍惚,晚上會不會太過冒險?心中思量著是否還有別的辦法,商君說道:“你先休息一會,我去準備一下。晚點衛溪會過來接你。”
商君起身,忽然一陣異樣的眩暈感襲來,眼前一黑,向後倒去。一雙手利落地扶住了他的腰,將他抱在懷裏。好不容易睜開眼,眼前的臉有些模糊,商君低聲說道:“修之?你——”他的聲音?怎麽會虛弱成這樣?
話還沒說完,商君隻覺得腳下一輕,修之竟是將他攔腰抱起。他想說話,眩暈讓他開不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