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密道(1)

清晨,太陽才剛剛升起,淡淡的紅霞映在窗欞上,朦朧中能感受到朝陽徐徐升起,空氣中,彌漫著淺淺的梨花香和濃濃的藥味,又到了吃藥的時候了。果然,紗幔被掀起,祁風華端著兩碗藥汁走了進來。商君不情願地睜開眼睛,每天日出日落之時,小師叔都會端著一青一紫兩碗藥汁出現在他麵前。

這兩碗藥是他喝過最苦的,入口辛辣苦澀,讓人幾欲作嘔。喝下之後,胸腹又燒得厲害。不過他從沒問過這是什麽藥,他知道,小師叔為了他的傷,已經費盡心神,是死是活,聽天由命吧。

半靠著床幃,商君一臉痛苦接過墨青色的藥汁,咽了咽口水,正準備閉眼灌下去,門外傳來衛溪的聲音:“主子,禦楓來了。”

終於來了。商君有些激動地輕拉祁風華的衣袖,說道:“小師叔,扶我坐起來。”

皺起眉頭,祁風華瞪著他低罵道:“你又逞強。”

祁風華不肯扶他,商君沒有再說什麽,一手撐著床沿,一手拽著床邊的紗幔,想要自己坐起來。不知道是不是藥力的作用,他渾身無力,試了幾次,滿頭大汗,最後還是軟倒在床上。但是放棄從來不是商君會做的事情,深呼吸幾次,商君再次撐著身體坐起來。看他這樣折騰自己,祁風華最後還是不忍心地扶著他的肩膀,讓他在床中間坐好,還在他身後墊了好幾個靠墊。

商君感激地對他笑笑。祁風華則是一臉不爽,把藥推到他麵前,說道:“先把藥喝了。”他每次都輸在小君的倔強之下。

乖乖地把藥一口飲盡,苦得商君受不了得大口喘氣,祁風華的心情才稍稍好些。輕撫另一碗藥的碗沿,還是熱的,隻能待會兒再喝了。兩碗藥,類牧草要熱的時候喝,紫瀧藤必須涼了之後再喝,而且要選在日月交替,陰陽相交之時才能發揮最好的藥效。這已經是他能想到的最烈的解毒藥汁了,希望能救小君一命。

拿起絲絹擦掉唇邊的藥汁,商君低聲說道:“讓他進來。”

房門輕輕推開,禦楓走進房間,隔著重重紗簾,隱約看見了坐在床上的商君。聽說他受傷了,應該是傷得極重吧,不然他不會坐在床上見他。躬身行禮,禦楓叫道:“主子。”

隔著紗幔,商君微笑問道:“好久不見了,禦楓。笑兒老是念叨著你,你還好嗎?”有兩三年了吧,自從他決定要在天城與隴趨穆最後一戰那天開始,禦楓就被他留在了天城。

想到活潑的商笑,禦楓也輕輕勾起了唇角,回道:“謝主子關心,我很好。”

想到今天來的主要目的,禦楓也有些興奮,說道:“您交代的事情,基本上已經完成了。”

終於完成了嗎?商君急切地笑道:“你準備一下,三日後我會過去查看。對了,這些日子以來蕭家可有異動?”

聽他說三日後要出門,原來一直懶懶地站在一旁的祁風華一怔,狠狠地瞪著商君,一副恨不得把他打暈的樣子。商君趕緊別開眼,假裝看不見。

禦楓在簾外,自然不知道兩人的眼神角逐,如實回稟道:“蒼月戰亂動蕩的半年,蕭家都很平靜,沒有任何作為。倒是鐵甲軍換了新統領,尤霄戰死之後,由副統領黃治帶領。此人勇猛好鬥,稍欠智謀,比尤霄好對付。”

商君心頭一震,“尤霄死了?”

禦楓點頭回道:“這是半月前的事情,尤霄再次起兵,偷襲東隅主營,與軒轅逸正麵激戰,戰死沙場。不過——”

禦楓語帶猶豫。商君急道:“說下去。”

“軒轅將軍在回朝途中,遭到伏擊,歿於臨風關。”舒清小姐離世,想不到軒轅逸也戰死。

軒轅逸死了?商君隱隱覺得不太可能,舒清的死是假的,軒轅逸的死,是否也隻是為了蒙騙世人?如果是真的,那就太好了,他們兩人總算可以雙宿雙棲。微微皺起眉頭,商君現在心裏想的是另外一個人,尤霄!他是真的死了嗎?心中湧起一股淡淡的傷愁,尤霄是隴趨穆的兒子,他死了,對他來說,應該是再好不過的吧?腦中不斷閃過兩人為數不多,卻總是火藥味十足的對峙,商君不由莞爾。他還沒有和尤霄真真正正較量過一場,可惜了。

輕歎一聲,商君淡淡地回道:“好了,你先回去,留意鐵甲軍的動向。局勢動蕩,蕭家不可能沒有打算,盯緊他們。”

“是。”聽出商君話語中難掩的疲憊,禦楓悄悄退出了門外。

商君以為小師叔必會發飆,卻見他半靠著床架,麵色濃重。若有所思。商君問道:“怎麽了?”

對上商君疑惑的眼,祁風華沉聲問道:“你覺得蕭家會趁機謀反?”小君特別提到要小心蕭家,莫不是他早就發現了什麽?

疲憊地靠向身後的軟墊,商君微閉著眼,輕聲解釋道:“謀反倒是不會。蕭家雖然是商賈之家,卻與朝廷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當年先皇就是得蕭家先祖幫助,才得以在奪嫡之戰中取勝稱帝,而蕭家也是蒼月境內,唯一擁有獨立軍隊護衛的家族。這麽多年來,隴趨穆都沒敢動他們,可見蕭家的實力。在這種時候,蕭家不可能不為自己打算。我是希望,蕭家能成為睿王登基的助力。”

“那你為什麽不直接問蕭縱卿?”這幾天聽小君說了近年來的經曆,大概知道了他和蕭縱卿的糾葛。既然蕭縱卿是蕭家人,而且他對小君用心至極,直接與他商量不就好了嗎?

商君搖搖頭,歎道:“蕭家真正做主的人,是蕭縱寒。我不想為了這件事,讓三兒夾在中間為難。”蕭家的軍隊,隻服從家主一個人的命令,其他的人,或許都不知道有這支軍隊的存在。如果三兒能隨便動用家族的力量,他又何須如此費力地接管無聲門!三兒為他已經做得夠多了。這一次,還是讓他自己來吧。

祁風華受不了地翻了一個白眼,他們都在做著認為對對方好的事情,卻又誰也不願意拖累誰,到最後,是不是真的就不會互相拖累了呢?

“君,是我。”門外,略帶沙啞的男聲響起。

祁風華輕輕挑眉,幸災樂禍般輕笑道:“說曹操,曹操就到了。”

他醒來兩天了,三兒都沒有來看過他,雖然這不像他平時的作為,但是他也不願意問小師叔,三兒到底在忙什麽。商君撐著床沿勉強坐好,暗暗深吸了一口氣,才輕聲說道:“進來。”

進來的除了蕭縱卿,還有予函。予函在紗幔前站定,蕭縱卿則是直接掀開帷帳,走到床前,看祁風華手上還有一碗藥汁,走到他麵前,隻冷冷地說了一聲:“我來。”就伸出手接過了藥碗。

祁風華無所謂地聳聳肩,他現在的樣子依舊憔悴,不過比幾天前滿臉胡碴、雙目赤紅的樣子好太多了。反正藥也已經涼了,他喜歡喂就讓他喂咯。

君的臉色好多了,看來那個祁風華也不算庸醫。蕭縱卿舀了一勺藥汁,送到商君唇邊,商君立刻變成了一張苦瓜臉,一口飲盡已經夠苦了,還要一勺一勺地喝?三兒確定不是在報複他?即使如此,商君也還是無語地吞了下去,因為他太了解三兒了,他覺得對的事情說什麽都是沒用的。

喝下一口,熟悉的苦澀充滿口腔,商君一張臉幾乎皺在了一起。蕭縱卿皺眉,問道:“很苦?”

是非常苦。商君立刻點頭如蔥,一雙絕美的眼中此時滿是幽怨。

有多苦?讓商君怕成這樣,二話不說,蕭縱卿舀了半勺,就往嘴裏送。

“喂?”祁風華低叫,這人瘋了,什麽藥都敢往嘴裏送!好在紫瀧藤單獨少量飲用沒有什麽大礙。商君也是看得瞠目結舌,不過他如願地看見三兒冷峻的臉在下一刻扭曲在了一起。

好苦,簡直讓人畢生難忘!蕭縱卿死死瞪著祁風華,恨不得一把掐死他。這個庸醫,配的這是什麽藥!

祁風華撇撇嘴,回道:“瞪我幹什麽,良藥苦口,這藥能救小君的命。”他以為他願意啊,紫瀧藤藥性霸道,不得與任何草藥同時煎煮,他比誰都舍不得小君受苦。

蕭縱卿把藥碗塞到祁風華手中,倒了一杯水給商君拿著,才又接過藥碗。隻是想到那讓人崩潰的藥味,蕭縱卿怎麽也喂不下第二勺。

站在簾子外的予函隱約也能看到裏麵發生的事情,尷尬地站著,覺得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輕咳一聲,故作輕鬆地笑道:“商君,你的身體好些了嗎?”

蕭縱卿死瞪藥汁,一言不發。小師叔閑閑地靠在一旁,這藥到底還要不要喝?滿嘴的藥味,想到總是要喝的,商君實在受不了,一把抓過碗,閉著眼睛把藥灌了下去。喝完藥,商君顧不了這麽多,端起手中的清水也一股腦地灌了下去,好不容易口中的苦澀感淡了些,商君才輕輕回道:“多謝予函關心,我沒什麽大礙。”

這還叫沒什麽大礙,就愛逞能,祁風華搖搖頭,自顧自地收拾著藥碗。蕭縱卿則是皺眉黑麵地站在一旁,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他們三人在帳內,予函一個人站在帳外,怎麽看都有些不太好。但是他現在麵色蒼白不說,束布未纏,長發隻是輕輕攏起,被予函看到他這個樣子,實在不妥。商君隻能借著說話緩解這樣的尷尬,“對了,你見到厲大人了嗎?”

予函臉色微沉,歎道:“沒有令牌,根本進不了那座宅子。”見不到厲大人,他總是不安。

商君轉頭看向蕭縱卿,問道:“偷不到嗎?”

蕭縱卿回過神,心情也變得鬱結,回道:“方繁估計是壞事做盡,知道很多人會找他麻煩,他的府邸戒備森嚴,堪比皇家內院。好不容易進去,找遍了整個府邸,都沒有令牌的蹤影,他可能是隨身攜帶。”

連無聲門都偷不到,估計也沒有什麽人能偷得到吧。心中雖然失望,商君還是淡笑著說道:“過了這麽久,厲大人也不在天城了吧,我們再想其他辦法好了。”

蕭縱卿搖搖頭,冷聲回道:“我們都太低估隴趨穆了。所有人都以為厲大人告老還鄉,其實被送走的隻有家眷,厲大人已經被徹底軟禁了,而且看管得更加嚴密!”

隴趨穆這招果然夠狠,這樣一來,即使他最後把厲大人殺害了,也不會有人知道。微低下頭,商君低喃道:“這麽說,要見到厲大人,就一定要拿到令牌。”

予函也是一臉的沉重,歎道:“對,而且還不能打草驚蛇。若是被發現,厲大人就危險了。”

令牌令牌,商君忽然眼前一亮,笑道:“他貼身帶著,偷不了,能不能換。”

“換?”蕭縱卿和予函都是一怔,怎麽個換法?

“令牌他隨身攜帶,不見了他一定會知道。何不找人親近他,盜了他的令牌,換一個假的給他。我們盡量做得像一些,反正兩塊令牌分開的時候,他也不會分得清楚是不是原來那塊。待你見過厲大人之後,再還回去,神不知鬼不覺。”

予函想了想,最後點頭讚道:“這倒是個好辦法。隻是那隻老狐狸,奸險狡詐,恐怕找不到機會接近他。”

雖然天氣越來越暖了,但是畢竟還是春天。拿起旁邊的披肩,蕭縱卿一邊替商君披上,一邊漫不經心地回道:“試一試吧。”

也隻能試一試了。予函實在不想再對著帷幔說話了,感覺很怪,微微拱手,說道:“商君,你多注意休息,我就不打擾了。”

“好。”

予函出了屋外。商君忽然一臉嚴肅地看向蕭縱卿,問道:“三兒,流雲呢?流雲怎麽樣?”

蕭縱卿臉色一暗,沒有回答,但是看他的臉色,商君已經知道答案了。一記重拳捶在床沿上,商君咬牙低問道:“那個人到底是誰!”白衣銀麵,邪氣陰毒,這個男人,傷修之,殺流雲,還對他下毒,不殺他,難平他心中怒火!

商君目光淩厲,語氣憤恨。祁風華暗叫一聲糟,按著商君的肩膀,厲聲叫道:“小君,別動氣。”

他話音才落,商君隻覺得胸腔一陣火辣,喉頭一甜,一抹嫣紅沿著嘴角滴落到純白錦被之上,如朱砂微濺。

“君!”蕭縱卿不明所以,商君怎麽會忽然吐血?拿起絲巾掩住商君輕咳不斷的唇,蕭縱卿急道,“我不會讓流雲白死的,你別動氣。”

輕喘微平,商君仍是不放棄地追問道:“他是誰?”

蕭縱卿遲疑了一會兒,這幾天全力追查,對於白衣人的事,也算有些眉目。祁風華狠狠瞪了他一眼,蕭縱卿會意,回道:“暫時還沒有查到。”

怕商君還要追問,祁風華輕推蕭縱卿的肩膀,說道:“我要給小君下針,你出去。”

蕭縱卿擔心商君的傷勢,不願意就此離開。祁風華抽出一支兩寸長的銀針刺入商君的後頸,商君輕輕地軟倒下來。蕭縱卿心焦地上前攙扶,卻被祁風華攔住。祁風華不耐煩地說道:“出去,不要妨礙我。”

看著祁風華認真地整理著銀針,蕭縱卿一口氣梗在胸口,不能發作。誰讓自己不會醫術,雖然著急,也隻能黑著臉無奈地出了屋外。

扶著商君在床上躺好,祁風華麵色冷凝,怒道:“小君,我和你說過,要驅除體內的毒,治好你的傷,你就不能動氣,不能運功,不能勞累。你當我的話是耳邊風嗎?”

緩緩閉上眼,商君輕輕咬唇,良久才低聲道:“對不起。”他又讓人擔心了。

看著商君愧疚低語的樣子,祁風華還是心軟了,不忍再苛責他,歎道:“算了算了,別說話,我給你施針。”

好不容易將幾個大穴封住,商君也睡過去了。祁風華一邊整理針具,一邊在心裏把予函、蕭縱卿罵了個遍。剛才那一怒,小君今天的藥算是白吃了。以後他要隔絕這些人來探病,他們前幾天不出現,小君的身體已經有些起色,他們一來,就壞事。這麽多大男人,自己處理不了的事情,還好意思來找小君!

可惡!

……

果然,祁風華真的在“縈繞君心”小院的門匾上,寫了“療傷勿擾,謝絕見客”八個大字。這幾天確實清靜了,就連蕭縱卿,也隻是憤悶地盯著牌匾上的字,最後也沒走進去。

天氣越發暖了,商君纏好束帶,換上了一件淡藍長衫,衣襟上幾縷金絲水波暗紋,讓本來素雅的衣服,隱隱透著華貴,頭發也高高束起,配上一頂小小的紫金冠,一副翩翩貴公子模樣。

祁風華端著藥走進屋內,看見商君正在整理衣服,不禁一怔。他不得不承認,這樣的小君還真是風華出眾。心中了然他今天是要出門了,祁風華將類牧草汁遞到他麵前,完全無視他討好的眼神,說道:“喝藥。”

商君乖乖地接過藥汁,一口飲盡,隨手抓了一顆蜜餞塞到嘴裏。這是那天三兒離開之後,讓衛溪拿進來給他的,平時根本吃不了,太甜了,但是送藥就太合適了。將蜜餞含在嘴裏,商君眼睛一眨不眨,直直地看著祁風華,也不說話。

祁風華背過身去,不看他,哼道:“不要用這種眼神看著我。”求人好歹有個求人的樣子,每次都是這樣,就會用眼神。

商君也不回話,繼續盯著祁風華的後腦勺看。

不用回頭,祁風華也能感受到後腦勺的熱力,幹脆走到旁邊的書櫃旁,隨便抓了一本書胡亂地翻著。商君還是一眼不發,隻是轉了個身子,換個方向繼續看。

這樣看了一炷香的時間。祁風華不知道小君累不累,他卻已經受不了了。把書塞回去,反正他一個字也沒看進去,回頭瞪著商君,祁風華恨恨地說道:“我說不能去,你也會去的,何必還問我?”他什麽時候這麽乖過。

商君倒好,管他說是什麽,一雙眼鍥而不舍地繼續看。

祁風華苦笑一聲,把已經涼透的紫瀧藤汁塞到商君手裏,笑罵道:“好了,喝完藥,我陪你去。你在房間裏也憋了很久了。”小君臉色依舊蒼白,精神卻已好了些,讓他出去走走也好。重要的是,即使他不同意,小君也會去的,倒不如他陪著去,這樣他也放心些。

商君利落地接過藥碗,爽快地喝完。雖然口中苦澀難當,商君還是開心地笑道:“謝謝小師叔。”他是可以自己想幹什麽就幹什麽,卻不能罔顧小師叔這麽多天來的悉心照顧。

又讓他得逞了,從小到大,他好像就沒贏過。推開門,祁風華率先走了出去,嘴裏低喃著:“你就是吃定我了!”

商君微笑著跟在他身後。門外的梨花依然開著,隻是快過花期了,開得有些零落。深吸一口氣,帶著花香的溫暖空氣,讓商君覺得神清氣爽。等在院子裏的衛溪看見多日未曾出門的商君,趕緊迎了上去,說道:“主子,馬車已經備好了。”

商君滿意地點點頭。祁風華卻是受不了地冷哼了一聲,早就準備好了,剛才是逗著他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