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又見三兒(2)
看他僵在床上一動不動,蕭縱卿大笑,心情大好地出了馬車。
瞪著那道得意的身影離開,商君渾身無力地癱倒在軟榻上。麵對這樣的三兒,他要怎麽辦?怎麽辦……
靠在軟榻上,商君思緒混亂,不是擔心三兒應付不了鐵甲軍。他雖然沒說如何當上無聲門的門主,商君也能猜到其中的艱辛,沒有一種成功是不需要付出的,他的能耐自然不低。他現在迷茫的是,接下來應該怎麽做。
天幕漸亮,隱隱的亮光透過布簾,映照在商君的臉上。輕輕掀開布簾,馬車速度慢了很多,改走側峰,從這裏下去,已能看見遊城的城門,看來三兒想要進城躲避鐵甲軍。
緩緩放下簾子,商君閉上了眼睛,舒清身在東隅,自然有人營救,那麽他呢?是要退回臨風關繼續等待機會,還是潛入天城,創造機會。久久,商君睜開了眼睛,五年,他等了五年,已經夠久了,他不想再等,就讓他賭一次吧。
馬車進了遊城,城門剛開,街上沒什麽人,他們一路通暢地穿過街道,幾經輾轉,馬車駛入了一座裝飾華麗的庭院側門。商君朝那門楣看了一眼——緋紅環翠閣。
是青樓!
他在生意場上打滾多年,自然知道遊城最具盛名的地方,原來竟是無聲門的產業。
馬車在庭院裏停下,商君立刻下了馬車。庭院不小,環視了一圈,流雲正在和一個三十出頭的女子說著什麽。沒有看見三兒,卻見秦修之從馬上下來。商君走過去,笑道:“修之,告訴你一個消息,舒清並不在蒼月,目前也沒有生命危險,相信軒轅逸他們一定會盡量營救她的。”
秦修之點頭,微笑回道:“確實是個好消息。”
秦修之笑得勉強,商君擔憂地問道:“你的臉色不太好,是不是哪裏不舒服?”也難怪,這樣冷的雪夜裏,狂奔一個時辰,沒幾個人受得了。
“沒事,我很好。倒是你,應該找個大夫看看。”他雖然不會武功,身體倒還算結實,如果一定要說不舒服,或許是心裏不舒服吧,秦修之自嘲。
“君,你不舒服?”一道緊張的男聲,自商君身後響起。商君回過頭,正迎上一隻大手撫上他的額間。商君不自在地別過頭,想回答他自己沒事,蕭縱卿已經對著身後的流光說道:“流光,請大夫。”
“是。”
商君張了張口,隨即閉上,他說沒事,三兒也一樣會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的。
蕭縱卿脫下自己的純黑貂毛披風,輕輕披在商君肩上,帶著寵溺輕聲責備道:“以後不舒服要馬上告訴我。”
聲音雖然不大,不過足夠秦修之聽得清楚。秦修之一僵,手緩緩握成拳,又慢慢鬆開,他說不清自己心裏的感受,從見到這個男子的那一刻開始,他不安,心酸,甚至憤怒,他很少這樣。這種感覺,與看見商君和舒清站在一起的感覺不同。難道就因為這次站在商君身邊的人,是男子?他有些錯亂了。
蕭縱卿旁若無人的關心,讓商君很不自在。稍稍後退一步,商君平淡地回道:“我自己的身體自己知道,你不要擔心。”
蕭縱卿輕輕揚眉,也不再逼近,笑道:“我們先在這避一避,待鐵甲軍追得沒這麽緊了,再回天城。”君,我會慢慢讓你適應有我在你身邊的日子。
“嗯。”
“這位是秦公子吧。”蕭縱卿仿佛才看見秦修之的樣子,笑道,“我是蕭縱卿,君說你一路上幫他很多忙,真是謝謝你這麽照顧他。”完全是一副與商君私交甚好的樣子。
口中說著謝,言詞間不難聽出火藥味。蕭縱卿假裝沒聽見,微微拱手,回以一笑,“蕭公子言重了。我與商君既是朋友,本該互相照顧。”
“秦公子不是蒼月人吧?在這兒住得可習慣?”
“修之四海為家,對我來說,哪裏都一樣。”
這兩人你來我往好不熱鬧,他們當他是死的嗎?既然這麽喜歡唇舌暗戰,他成全他們。商君直接漠視兩人,繞過他們,朝不遠處的予函走去。商君離開後,兩人不再寒暄,對視一眼之後,秦修之微微拱手,率先離去。蕭縱卿盯著秦修之的背影,眼神微閃。
看著商君向他們這邊而來,何紹華在予函身邊不滿地說道:“主子,您還要和他們在一起嗎?我總覺得他們這行人不簡單,怪異得很。”即使他們不是鐵甲軍的人,也一定有所圖。
何成拽著他的衣領,把他推到一邊,說道:“主子,依屬下之見,鐵甲軍人數眾多,小姐又昏迷不醒,目前您勢單力薄,還是留在這,待小姐醒來,再離開也不遲。”何紹華不認同地嘟噥兩句,卻也不敢頂撞自家老爹。
予函看看懷裏完全沒有清醒跡象的妹妹,又看一眼已走近的商君,權衡之後,在商君未開口之前,誠懇地說道:“多次得公子相助,予函感激不盡,不知可否再叨擾數日,舍妹身體好點,我們就離開。”
商君臉上笑意不變,心中卻在盤算著是否應該讓他們留下。鐵甲軍並不好惹,他還不想為了他們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與隴趨穆的爪牙起正麵衝突,不過予函的身份不明,能讓鐵甲軍出動如此大陣勢的人,或許對於自己還是有些用處的。到底應該如何是好呢?就在商君思索的時候,蕭縱卿緩步走來,朗聲笑道:“睿親王無須客氣,郡主安心休養便是。”
“你……”予函,應該是隴宜亥心下一驚。身後的侍衛也個個臉色大變,上前幾步護在隴宜亥身側,手也撫上了腰間的長劍。蕭縱卿依然笑得自然,與商君並肩而立,完全不懼眼前目光凶狠的侍衛。隴宜亥忽然輕笑出聲,輕輕揚手,示意侍衛退下,輕歎道:“無聲門果然厲害。”
他一早就知道他的身份了吧,估計現在他是想走也走不了了。隴宜亥昂首,大方坦然地回道:“那就叨擾了。”
不錯,有些氣度。蕭縱卿隨即也客氣地笑道:“流雲,為睿親王帶路。”
“請。”
隴宜亥看了一眼商君,眼中閃過一絲疑惑,他看得出,商君在聽到他身份的時候也是一怔。他與無聲門又是什麽關係呢?抱著懷中的女子,隴宜亥隨著流雲大步而去。
商君始終低首不語,直到隴宜亥的身影消失在眼前,他才緩緩抬起頭,看著蕭縱卿意氣風發的臉,問道:“他就是睿親王隴宜亥?你一開始就知道?”
“是。他是一枚好棋子,兩虎相爭,必會兩敗俱傷,到時你就可以乘機要了隴趨穆的人頭。”他早就對天城中關於睿王臥病在床,不入早朝的傳聞有所懷疑,一路追查,想不到這麽巧,商君居然救了他。這樣剛好,他也不用再安排戲碼獲得隴宜亥的信任。
商君輕輕搖頭,回道:“隴趨穆的皇位本來就是謀篡而來,隴宜亥確有名義與他一爭,但是似乎實力懸殊。”
“那倒未必。”蕭縱卿胸有成竹,“隴宜亥是太子威王的嫡子,如果當年不是隴趨穆篡位,如今蒼月應該是他的天下。隴宜亥繼承了威王的實力,對朝廷的影響,亦不可小覷。尤其是武將軍被害之後,武家軍大多心存不滿,雖然已經被分割到各個地方,仍然有不少將軍與隴宜亥交往甚密。隴趨穆應該是有所覺,才會想要秘密處死他。”
“如果是這樣,倒是可以一試。”隴宜亥,確實是打擊隴趨穆最有力的武器,隻是商君還是遲疑了一下,說道,“就怕到時蒼月會更亂。”
隴宜亥雖然有能力一搏,卻不一定能登上皇位。隴趨穆到現在也沒有立下太子,到時難免一場混戰,朝廷將麵臨一場浩劫。燕芮始終虎視眈眈,東隅蒼月混戰,內憂外患,百姓也怕是難以安居了。
輕拍商君的肩膀,蕭縱卿顯然沒有這麽多疑慮,“我們不過是想借他的名義和勢力殺隴趨穆,到最後誰稱王與你我何幹?”他的目的就是助商君了卻心願,天下大亂又如何?
是啊,誰稱王與他何幹?他隻是要為武家報仇雪恨而去,其他的事情,他何必去管?武家滿門抄斬時,誰管過他們!商君眼神一冷,點頭回道:“好。”
緋紅環翠的庭院裏,一道頎長的身影,來來回回,不知走了多少遍,臉上麵無表情,目光有些冷。
商君不知道自己在煩些什麽,自從知道予函就是睿王,聽了三兒的計劃之後,他就莫名地煩躁。他應該高興的,不是嗎?他離報仇之日越來越近了,他應該興奮的,這是他日日夜夜期盼的事情,可是他為什麽覺得惶恐?
“你要去哪?”
商君抬頭,迎上了一雙擔憂的眼睛,是修之。商君苦笑,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裏,看看天空,回道:“天氣不錯,出去走走。”
“鐵甲軍有可能正在城內搜查,你這樣出去,會有危險。”他早就看見他一個人在院子裏走了很久,本來不想打擾他,但是他要出去,實在太危險了,尤其是現在,他傷重的時候。
“他們的目標不是我,而且我也就在街上走走,不會有事的。”知道予函的身份之後,他終於明白鐵甲軍為何會出動如此多的人了。
商君轉身而去,一副不願說話的樣子,看著他孤單而消瘦的背影,秦修之還是忍不住說道:“我陪你吧。”或許他能陪在他身邊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商君腳下一滯,最後還是輕輕點頭,“嗯。”他沒有拒絕修之的陪伴,也許是因為他有著和舒清一樣讓人安定的力量吧,而他現在,需要這樣的力量。
已是正午時分,陽光有些晃眼,兩人並排走著,卻沒有交流。商君始終微低著頭,盯著腳下的路,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眉頭緊蹙,一直沒有解開過。秦修之默默相伴,猜測他必定是被什麽事情困住了,隻是自己無從勸解,因為他從不曾對他提及。
秦修之走過一家正要關門的小店鋪,想了想,走了過去,片刻之後,手裏拿著東西回到商君身邊。商君竟一點也沒發現他離開。秦修之苦笑,如果他現在回去,商君不會以為自己是一個人出門的吧?
心裏自嘲著,秦修之腳下還是加快了腳步,走到商君前麵,將手中的東西遞到他麵前。
商君低頭走著,忽然一個東西橫在他麵前,一怔,“這是什麽?”待看清秦修之手中的東西,商君不禁奇道:“糖葫蘆?”
秦修之將一串甜果糖葫蘆塞到商君手中,微笑說道:“嚐一嚐。”
商君盯著手中鮮豔欲滴的果子,哭笑不得地說道:“修之,我又不是小孩子。”就是小孩子的時候,這種東西他也是不吃的,更何況現在?
“誰說隻有小孩子才可以吃?”晃晃自己手中的糖葫蘆,秦修之咬了一口,頗為享受地連連點頭,笑道,“嚐嚐看,味道不錯。”
商君好笑地看著秦修之,一身墨衣雅致不俗,卻舉著一支糖葫蘆,怎麽看怎麽怪異。隻是他自己仿佛並不覺得,還滿目期待地盯著他。商君無奈,隻得也咬了一口,立刻眉頭皺成一團。
看他吃得艱難,秦修之笑問:“沒那麽難吃吧?”
商君好不容易咽下去,搖搖頭,一臉痛苦地回道:“太甜了。”甜果本來就甜,再加上厚厚一層糖衣,口中盡是甜膩軟黏的味道,趕緊把手中的糖葫蘆遞給秦修之。
“是嗎?”他自己不吃糖葫蘆,以為甜果的會好吃,看來商君也不愛甜的。秦修之接過商君手中那串,卻把自己原來那串遞給商君,說道:“那我和你換好了。”他買的是山楂的,沒這麽甜。
秦修之就著商君咬過的地方也咬了一口,表情立刻變得扭曲,真的好甜!
修之吃著他吃過的糖葫蘆,商君心裏有一種怪怪的感覺。不過他一派自然的樣子,商君又覺得自己太過在意了,低頭看向自己手中修之剛咬過的糖葫蘆,不知道該吃還是不該吃。
秦修之以為他是怕甜,保證道:“這串沒那麽甜,真的。你嚐嚐就知道了。”
他完全會錯意,隻是修之都這麽說了,不吃又不太好,商君勉強笑笑,還是咬了一口。這次商君瞪著眼睛看著修之,不咬不咽。秦修之一頭霧水,他剛才吃過了,真的不甜啊,秦修之小心地問道:“這個也甜?”
久久,商君終於咽下去,開口隻回了一個字:“酸……”
啊?
兩個大男人,一人拿著一串糖葫蘆在大街上吃得表情扭曲,痛苦萬分,對視一眼,兩人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大笑了一陣,笑累了,秦修之接過商君手中的糖葫蘆,輕聲問道:“心情好點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