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邊城(3)

秦修之接過腰牌,上麵雕著一隻蛟龍,盤踞在腰牌之上,中間是三個燙金大字:“鐵甲軍?”

商君輕輕點頭,說道:“鐵甲軍——蒼月君王隴趨穆禦用的近身侍衛,直接受命於皇上,不受六部監管。捉拿叛黨凶徒,鏟除皇族顯貴,暗殺朝廷異己,他們樣樣都做得,被譽為皇家衛甲,是隴趨穆最倚重的爪牙之一。”他算是見識過他們的厲害的。

原來如此,秦修之有些擔心地說道:“這麽說,那位姑娘就是朝廷要捉拿的人。”他們本來隻是為了來蒼月找舒清,現在與朝廷為敵,會很麻煩。

商君坦然回道:“是。”

商君似乎早已知情。秦修之奇道:“你有什麽打算?”

“邊城附近,盤踞了不少鐵甲軍,各地出入城門,也特別困難。我感覺到,蒼月一定出了什麽事,而且應該不是一件小事。”他一定要知道是什麽事,凡是有扳倒隴趨穆的機會,他都不能錯過!

商君眼光犀利,語調升高,就連精神也頗為亢奮。秦修之覺得商君似乎對於蒼月,尤其是朝廷中事,太過上心,心中有疑,也不隱瞞,直接問道:“商君,你不是蒼月人,蒼月國亂卻讓你躍躍欲試,氣血翻騰,為什麽?”

這麽明顯嗎?商君失笑,迎著秦修之清澈的眼眸,忽然不想隱瞞他了。深吸了一口氣,商君平靜地說道:“因為,我本來就是蒼月人。”這是他四年來,除了舒清之外,第一次承認,自己是蒼月人。

商君是蒼月人?這次秦修之真的傻眼了。“那你還幫軒轅逸?是因為舒清……”

看他驚訝的樣子,商君淡淡回道:“不完全是。現在最重要的就是找到舒清,其他的事情,我以後再和你說吧。”若不是他與隴趨穆之間的仇,若不是他靠自己的力量還不足以撼動他的位置,他也不會幫助軒轅逸攻打蒼月。隻是這些,他還不想說出來,一旦說明,他的身份自然就要被說破了。

“嗯。”看出商君不願說下去,秦修之也不再追問,不過他可以肯定,商君與蒼月朝廷之間,必有淵源。

將腰牌收入袖中,商君關心地問道:“襲慕的傷怎麽樣了?”那一刀快準狠,襲慕的傷勢隻怕不輕。

怕他擔心,秦修之搖搖頭,避重就輕地回道:“傷得並不是很重,隻是失血過多,我已經讓他好好休息了。”

“那個女子呢?”隻要她醒了,或許能從她身上得到一點線索。

“大夫說,她連續服用麻沸散,神智有些不清,身體也極弱,現在還在昏迷,明日會醒過來,好好調理,不會有什麽大礙。”想起剛才,那女子一直緊緊拽著他的手不肯放開,秦修之頗有些無奈,男女畢竟有別,好在現在她神誌不清,避免了一些尷尬。如果她醒了,這一群大男人,誰能照顧?

商君雖為女子,但是小時候就上山學藝,都是與師父、小師叔一起生活,後來又女扮男裝,男女之防他基本沒太在意,所以也不明白修之心裏的難題,隻當他太累了,勸道:“修之,這段時間,你受累了,時候不早了,你也好好休息吧。”

連著兩日沒睡,秦修之確實有些困意,回道:“好。”

隻是他人才走到門邊,忽然感覺腰上一緊,還未反應過來是怎麽回事,就被一股勁力帶到牆邊。秦修之定睛一看,將他推倒在牆邊,一手攬住他的腰,身體跟他幾乎貼在一起的,正是商君。

商君比他略矮,淺淺的呼吸噴在他的耳朵上,暖暖的,癢癢的,而商君挽著他腰間的手十分用力。兩人貼在一起,隔著厚厚的皮裘,雖然感受不到彼此的體溫,但是這樣曖昧的姿勢,已經足夠令修之的血脈亂湧了。血氣直往腦門上衝,他的心已經快要跳到嗓子眼了,商君無緣無故不會這樣。秦修之想要開口問,才要張口,又被商君修長的手捂著,微涼的手心貼著他的唇,秦修之的臉立刻刷地紅成一片……

商君警覺地聽著房頂上的動靜,雖然極輕,卻也能聽出,不止一個人。怕修之貿然出門,會被他們抓住,商君沒有細想,就將他帶到牆邊。捂著修之的嘴,本是怕驚動外麵的人,但是現在手下碰觸的皮膚越來越灼熱,商君不得不抬起頭,對上修之有些飄忽的眼。他才發現,修之的額間居然滲出薄薄的汗珠,身體僵硬,連呼吸也有些淩亂不穩。

他們現在的姿勢,實在有些……曖昧。商君尷尬地收回手,指了指屋頂。秦修之先是一怔,抬起頭,就聽見房頂上瓦片輕輕響動的聲音,他立刻明白商君為何忽然“投懷送抱”了。明知是權宜之計,秦修之卻是更深刻地明白,自己對商君的碰觸,毫無抗拒能力。

兩人對視得有些尷尬,故又各自移開視線。屋頂上的人竟然沒了聲息,商君立刻想到,剛救回來的女子,就住在隔壁!

“糟了!”商君低叫一聲,衝出了房門。

趕到旁邊的房間,房門已是大開。房間裏,一個身形魁梧的大漢正和夜焰交手,一時間難分勝負。夜焰應該也是聽見動靜趕過來。屋裏的人交了手,原來在其他房間尋找的黑衣人,也應聲衝了過來,幾個暗士與他們也打了起來。不大的小院裏,兩方人馬打得不可開交。

商君與修之站在一旁,觀察著局勢,好在這次夜襲的黑衣人並不算多,隻有七八個,而且除了屋內與夜焰交手的魁梧大漢武功算得上高強之外,其他人不過平平。看身手,行事作風,他們都不像是鐵甲軍的人。

商君眯眼看去,發現房間裏居然還有一個黑衣男子,他正抱著床上的女子想要從窗戶翻出去。商君閃身進入,因為有傷在身,不想與他多糾纏,直接亮出軟劍。寒光乍起,抱著女子的男子連忙向後躲閃,隻是抱著女子的手始終沒有鬆開。看得出,他是有些武功的,可是手中抱著一個人,商君這一劍來的又是極快,男子的右臂被劃出一道極深的口子,血腥味彌漫了整個房間。商君扶住女子的腰肢,硬是將她搶了過來。

男子點了受傷的穴道,又要迎上來,卻在看清月華下商君的麵容時,愣了一下,滿目驚訝。即使男子蒙著麵巾,商君也從他眼中看出驚異的情緒。商君暗想,他認識他?

看男子受了傷,魁梧大漢狂性大發,一柄大刀耍得虎虎生威,把夜焰逼到角落裏。他卻沒有乘勝追擊,而是直撲商君而去,力透千鈞地揮出一刀。商君抱著女子,不好閃避,唯有舉起軟劍,硬生生接下了這一刀。一股勁力透過劍身襲來,商君後退了一步,壓下翻湧的血氣,單手翻轉劍花,將大漢逼退。

藏於袖間的腰牌突然哐當一聲,砸在地上。

“鐵甲軍!”大漢雙目圓睜,新仇舊恨一腔怒火全潑向了商君,再次舉起大刀,一心隻想將商君置於死地。

大刀與軟劍再一次短兵相接,劃出一道玄白的火花。商君皺眉,握緊手中的軟劍。此人招式古板,卻是力大無窮。他現在胸口如烈火煆燒,虎口隱隱作痛。商君連接兩刀,大漢也已經是氣血翻湧,驚歎於這孱弱得仿佛隨時要倒的男子竟如此厲害。

大漢粗聲喘息著,改為橫握大刀,朝著商君持劍的手砍下去。

眼神一暗,商君現在幾乎快要提不起劍來,這人的蠻力讓他的身體吃不消!

商君眼神雖然依舊犀利,麵色已是蒼白如雪,他的傷勢必又加重了。秦修之大驚,自己卻又無能為力,隻能急道:“夜焰,保護商君!”

夜焰一躍向前,手中的瑩白長劍直刺入大漢的肩胛骨。大漢吃痛,手中的大刀立刻握不住哐當落地。商君看夜焰出手了,放鬆下來,再也控製不住氣血翻湧,喉頭一甜,一抹殷紅自唇間滑落。抱在懷裏的女子也軟到下去,一直站在一旁的黑衣男子飛快上前,接住女子滑落的身體。

商君隻覺眼前一黑,緩緩向後倒去。適時一雙溫暖的手將他攬到了懷裏,耳邊,是熟悉的男聲焦急地低喚著:“商君,你醒醒,商君!”

看到商君再次受傷昏迷,秦修之心疼,夜焰憤怒。隨著主子到這片大陸之國也快一年了,商君無論品行武功,都讓他們敬佩不已,更別說主子對他推心置腹,情同手足。

就是這些人,害他再次傷重,夜焰下手也變得毫不留情!

大漢兵器已落,肩上又受了傷,拳腳抵擋了一陣,最後還是敗在了夜焰的長劍之下。院內的黑衣人也不敵暗士,被扭送到了屋裏。其中一個年輕男子雖被擒住,口中不停地謾罵著,仍是死命掙紮。夜焰不耐,一腳踢在他的腳彎處,男子跪倒在地,又立刻被點了穴道。

商君靠在修之肩上暗自調息了很久,才緩緩睜開眼睛,低聲說道:“點燈。”暗士點起數盞燭台,將房間裏照得通明。

秦修之扶著商君在躺椅上坐下,低聲問道:“你怎麽樣?我扶你回去休息吧。”

商君輕拭唇角的血跡,他好像有些習慣這身體的殘破了,淡淡笑道:“我沒事。”

半靠著軟榻,商君直直地盯著站在最旁邊,懷裏抱著昏迷女子的黑衣男子。他臉上的黑巾被揭了下來,看樣子,年紀也不過二十七八,相貌算得上俊秀。不過在他和修之麵前,長相從來不值得提及。經過這一晚上的打鬥、變故,他依舊冷靜沉著,明明已是階下囚,那股尊貴的傲然之氣絲毫未損。

這樣的人,剛才何以露出驚異之色?商君與他對視,問道:“我們見過?”

男子隻是看著商君,卻不回話。秦修之上下仔細地打量著男子的樣貌身形,最後對著商君笑道:“如果我沒看錯,他就是那日你救下的‘馬夫’。”好的易容,不僅是對臉的易容,還有身體、聲音甚至神態。眼前這人,顯然學藝未精。

男子臉色微變,商君也從他的臉上得到了肯定的答案,他就是那個自稱叫予函的人。

有些疲憊地躺下,商君不再看向他們,聲音裏,也盡是倦意,“你們是什麽人?”

誰也沒有回話,一道不屑的男聲尖銳地響起:“呸,你們不用再裝了,既然是鐵甲軍的人,怎會不認識我家主子,要殺就殺,裝什麽傻!”

商君看了一眼跪在地上一臉憤恨的年輕男子,轉頭對著始終不語的予函說道:“這塊鐵甲軍的腰牌,是我救下那位姑娘的時候,在看守她的黑衣人身上找到的。我不認識你,也不認識那位姑娘。”

“哼,說得好聽,你誰也不認識,就這麽巧救了兩位主子?我看這根本就是鐵甲軍設好的圈套,要一網打盡!”又是年輕男子憤憤不平的低吼。

夜焰上前想要點他的啞穴,商君朝他輕輕搖頭,手撐著腦袋,依舊對著予函笑道:“若不是我救你,你可能已經被捉了去,而那位姑娘本身就已經被抓住了,就算我是什麽鐵甲軍,需要費那麽大的勁,來一網打盡你們這些本來就在網裏的魚?”

“誰知道你們又想出什麽詭計,得到主子們的信任,另有圖謀也說不定!”

商君忽然低笑出聲,即使震得胸口疼痛不已,依舊沒有停下來,他今天真是見識了什麽叫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予函雖然隻字未說,卻已經是默許了年紀男子的叫囂。他承認救他們,是想從他們身上找到與隴趨穆有關的突破口,但是這不表示他非他們不可。

“隨你們怎麽想,本來也不過是隨手救了兩人,其中的恩怨我並沒有興趣知道。但是你們深夜來襲,恩將仇報,我要一個交代。”緩緩坐直身子,商君聲音不高,幾乎是虛弱的,卻是每一句都直砸聽者心裏。

“你……”年輕男子還想說什麽。予函輕輕抬手,他身邊的大漢立刻嗬斥道:“一切由主子定奪。勿再多言。”

年輕男子恨恨地瞪著商君,卻不敢再多言。

第一次見這男子,就知道他非一般人。現在這樣懶散地坐在軟榻上,一雙清眸似乎是閉著,臉色蒼白到幾乎沒有血色,可是他散發的氣勢,在場的每一個人,都不會錯認,他不是鐵甲軍的人。他從沒聽說過隴趨穆身邊有這樣的人,這或許是他的幸運。隻是這麽優秀的人,必是有來曆的,雖然心中極為欣賞,他仍是不敢輕易信任,妄圖親近。

“我與你救下的女子,是一對兄妹。我們也算是名門之後,不想得罪了權貴,遭到暗殺。幸好有人暗中通知,我與妹妹連夜出逃,一直被鐵甲軍追殺。本想先離開蒼月,誰知在邊城被鐵甲軍抓住了,家將隻能把我救了出來,妹妹被他們帶走了。那次大戰,我與家將走失,在客棧遇見了你。得你相助,我算逃過一劫,與尋來的家將匯合之後,一路打探,找到了妹妹的行蹤,今夜才會夜襲救妹。”予函抱著女子,仍是微微躬身,行了一禮,說道:“今夜魯莽之舉,如有得罪之處,還請見諒。”

好個予函!好個魯莽之舉,還請見諒。一段語焉不詳,諸多隱晦的說辭就算是對他的解釋了?商君冷笑,他隻聽清楚一點,就是他們被鐵甲軍追殺。既然從他這得不到太多線索,衛溪、齊淩又不在,舒清也下落未明,他實在不應與他們再做糾纏。

“放了他們。”讓夜焰解了他們的穴道,商君對著予函淡漠地說道,“予函,我姑且相信你說的話。帶著你妹妹,走吧。”

他竟沒有多為難,這出乎予函的預料。此人到底是怎樣的行事作風,怎樣的心懷?心中對他的欣賞更勝。剛才聽人叫他商君,予函想聽他自己告知他名諱,於是問道:“多謝公子,敢問公子名諱?”

“萍水相逢,不勞多問了。”

看到商君不願多談,予函隻能暗自惋惜。

“告辭。”

一行人才出小院,就聽見遠處傳來轟轟的低鳴。年輕男子一臉驚異,奇道:“什麽聲音?”

商君在修之的攙扶下,也走到院外。腳下微微地震動,響聲也越來越近,即使天還沒亮,但是遠處灰蒙蒙的沙塵他卻看得清楚,不禁低歎:“來得好快。”不愧是蒼月久負盛名的鐵甲軍。

遠處傳來的聲音越發明晰,那是至少上百鐵蹄齊奔所發出的踏蹄聲。予函臉色一沉,大喝道:“趕快上馬,不要拖累他們。”今天怕是在劫難逃了,不可再牽連他人!

商君再次正視眼前急於禦馬離去的男子,想不到,他還有點擔當。隻是聽那馬蹄聲,商君低喃:“隻怕來不及了。”

果然,商君話音未落,火把的光芒已經直衝雲霄,刺痛雙眸,染紅午夜的黑幕。馬隊以極快的速度飛馳,離小院不過數裏之遙,轉眼即可圍攻上來。小院背靠一座矮峰,馬隊呈半圓形包圍過來,予函無論從哪個方向走,都不可能躲過追擊。

而他們,似乎也難逃這一場劫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