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邊城(2)
希望這次會有消息吧,確實有些累了,商君對著修之淡笑道:“嗯,你也辛苦了,去休息吧。”這幾天,都是他在悉心照顧,他應該感激他的。
修之仍是站在他麵前,沒有離開。商君以為他是擔心自己,笑道:“我的傷沒那麽重,可以自己照顧自己。”
秦修之有些尷尬地回道:“這家客棧隻剩下三個房間了。”
言下之意就是——他們今晚要睡一個房間?商君盯著房間裏唯一的一張床,驚訝得臉色一會青一會紅。
秦修之哭笑不得,商君這是什麽臉色,和他一起住,沒這麽恐怖吧?走到床對麵的軟榻上坐下,秦修之笑道:“你有傷在身,應該睡得舒服些,放心休息吧,今晚我睡躺椅上。”
感覺到自己的表情太過外露,商君輕咳一聲,掩下尷尬,看向那張不大的躺椅,皺眉說道:“這……”才說了一個字,他又不知道應該如何說下去。修之那樣高大頎長的身材,在小躺椅上,如何能睡得好,但是他總不能讓修之與他睡一張床吧?
秦修之自若地躺在躺椅上,一副挺舒服的樣子。看著商君,秦修之輕聲笑道:“這次聽我的,好嗎?”這如詢問又似寵溺的話音,讓商君僵在那裏,罷了,他一個大男人,睡躺椅就睡躺椅吧!
隔著床前的紗幔,商君躺在床上,卻是怎麽也睡不著。透過薄薄的輕紗,他隱約能看見秦修之正側躺在軟榻上,走裏拿著一本什麽書,專心地看著,完美的側臉在燭光的映照下,越發的俊美,淺淺勾起的唇角,絕美的弧度,就連他握書的手,也潔白而修長,如果說有什麽人是完美的,那應該就是修之了吧。
商君第一次這樣肆無忌憚地看他,或者說,第一次這樣肆無忌憚地看一個男人。原來,有一個人,不用站得很近,不用說什麽,隻這麽默默地守護在你身旁,心就會是暖暖的。
與修之共處一室,他以為今晚注定難以入眠了,誰想,他隻是輕輕閉上眼睛,很快就睡著了。
聽著內室的呼吸聲漸漸綿長,秦修之才苦笑著放下書。他根本一個字也看不進去,隔著輕紗,內室一片昏暗,他看不清裏邊的人,但僅僅隻是聽著他淺淺的呼吸聲,他竟也能心跳不穩。剛才,他幾乎是屏住呼吸,因為他害怕自己混亂的呼吸聲,打擾了他。
他嚐到了生命中,第一次愛情的滋味,或許,這正是他愛他最好的方式,在離他不遠的地方……守著他。
商君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室內安靜而昏暗,抬眼看去,秦修之不在躺椅上,外麵隻有一盞不明的燭火。商君感覺到,房間裏隻有他一個人,緩緩坐直身子,他已經很久沒有睡得這麽沉了,或許是太累了吧。
掀開紗幔,房門也在此時被推開,秦修之端著托盤,上邊有幾個小菜。看見商君起來,秦修之笑道:“起來了,先吃點東西。”
“好。”商君在桌前坐下,本來沒有什麽胃口,不過修之拿的都是他平時愛吃的菜,勉強還能吃一些。商君一邊吃著一邊問道:“現在什麽時辰了?”
“亥時已經過了。”
“這麽晚了?”放下筷子,商君急道:“他們回來了嗎?”
在商君身邊坐下,秦修之拿起商君的筷子夾了幾塊肉,放在他碗裏,再把筷子遞回他手中,才回道:“已經回了,我讓他們先去吃晚飯了。你也多吃點,待會兒再談事情。”他都是這樣照顧自己的,怪不得這麽瘦!
“嗯。”接過筷子,心裏惦記著舒清的安危,商君吃得漫不經心。
不一會兒,敲門聲響起。商君叫道:“進來。”
襲慕、夜焰、衛溪、齊淩四人相繼進入。放下筷子,商君立刻問道:“怎麽樣?有清的消息嗎?”
齊淩最先上前一步,抱拳以禮,沉聲回道:“我查了臨風關至遊城幾乎所有的山林小道,這幾天都沒有發現三人以上的車隊經過,附近的村民也沒有看見陌生人往來。”
沒有發現嗎?商君轉而看向襲慕,“襲慕可有發現?”
襲慕雖仍是一張酷臉不苟言笑,但對商君卻算得上恭敬,“我查到沿著邊城附近,一輛馬車有十人護送,一路往蒼月都城天城的方向走。跟了一天,發現他們非常小心謹慎,不入住客棧,都是外宿荒野。我回來的時候他們已經到了遊城近郊。”
“知道馬車裏是什麽人嗎?”他們果然沒有走小道,方向是天城,難道幕後的主事者就是隴趨穆?
“馬車裏的人從來沒有出來,他們武功極高,我不敢貿然打草驚蛇,隻在他們送飯進入的時候恍惚看見裏邊是一個女子。”
女子!馬車裏的人,可能是舒清了。她失蹤這麽久,終於有了一點線索,商君激動得聲音都有些微顫起來:“是舒清嗎?”
襲慕想了想,最後還是搖頭,“不能確定。”馬車內太過昏暗,他根本看不清那女子的臉。
心下有些失望,不過商君還是鎮定地繼續問道:“還有其他發現嗎?”
“沒有。”
“不管是不是,先去看看再說。”商君起身,秦修之看了一眼沒吃多少的晚餐,張了張嘴,最後還是沒有說什麽。一日沒找到舒清,他一日寢食難安。秦修之輕歎一聲,跟在商君身後,也匆匆出了客棧。
一行十人,襲慕帶隊,連夜趕往遊城。馬車裏,商君麵色沉重,秦修之亦是一路無語。夾帶著風雪,狂奔了四個時辰之後,破曉的晨光終於還是刺破了雲層,新的一天開始了。
馬車行至一個斜坡上停了下來,商君和秦修之下了馬車。襲慕指著坡下一片樹林中的一輛馬車,說道:“就在下麵。他們有兩個人在十丈外的地方巡視,還有兩個人守夜,其他的人輪流休息。”
商君微微眯眼看去,寒冬臘月,樹木凋敝,很容易就能看清下麵的情況。他們幾人一組將馬車團團圍住,訓練有素,而且十分警覺。黎明將至,應該是守夜者最為疲倦的時刻,可是他們卻絲毫未見疲態。商君思索片刻,交代道:“衛溪,你帶一個人,把外圍巡視的人解決掉。其他的人,一對一地纏著他們。我進馬車查看裏麵的人是否是舒清。如果是舒清,這些人,一個也不能留,如果不是,立刻撤離。”
“是。”
正當大家準備出發的時候,一直不語地觀察著馬車的秦修之擔憂地說道:“馬車裏麵是否有人,還沒弄清楚,你有傷在身,還是讓襲慕去查看吧,他見過舒清的。”他的身體,再也經不起折騰了。
這……修之說的也不是沒有可能,奔波了一夜,胸口的疼痛提醒著他現在的身體狀況,商君沒有反對,點頭說道:“也好。我和修之在馬車上接應你們,如果是舒清,立刻把她送上車。”
“是。”
修之暗暗鬆了一口氣。
為了不讓對方發現,襲慕他們均下馬步行,慢慢接近下麵的馬車。待他們已經潛伏在四周之後,商君和修之才乘馬車衝了下去。忽來的駿馬嘶鳴,驚得下麵的黑衣人紛紛抽出長劍,戒備地盯著這輛狂奔而來的馬車。
就在他們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一個方向的時候,躲在草叢裏的襲慕等人從四個方向殺過來,黑衣人一時措手不及,很快雙方在凋敝的樹林裏打了起來。
商君和修之所駕的馬車也衝到了樹林裏。商君一邊駕車靠近被圍在中間的馬車,一邊對襲慕叫道:“襲慕,救人!”
聽見商君的命令,襲慕身邊的齊淩一把彎刀橫掃,隔開了與襲慕糾纏的黑衣人,讓他得以脫身。襲慕奔到馬車旁,掀開布簾,剛要進入,一道銀光閃過,襲慕側身躲避。即使已經盡力躲閃,肩頭依舊被刺中。襲慕悶哼一聲,血腥味立刻在馬車裏彌漫開來。已經被刺中,他幹脆也不再躲,挺身向前,抓住握刀人的手,使力將他拖出車外,兩人翻滾在馬車下。
商君暗驚:“果然有埋伏!”襲慕肩頭中了一刀,藏身於馬車裏的黑衣人武功也是不凡,襲慕隻能緊緊抓住他的手,兩人角逐力量。若是讓黑衣人奪回了刀,襲慕就危險了。商君當即跳下馬車,對著修之說道:“修之,我去救襲慕,你去看看馬車裏的是不是舒清,他們有可能給她易了容。”
“好。”這個時候,秦修之也不再多言,來到馬車前,布簾早已經被撕爛,馬車裏確實躺著一個女子。秦修之進入馬車內,扶起女子,借著漸漸明亮的晨光,看清了女子的臉。女子眼半開著,仿佛能看見,又仿佛看不見,臉上沒有什麽表情,一張嬌俏的臉龐上,盡是憔悴。秦修之輕輕撫摸女子的耳後、脖頸,均沒有易容過的跡象,這個女子——不是舒清。
商君用軟劍解決了與襲慕糾纏的黑衣人,扶著襲慕,向修之著急地問道:“是不是舒清?”
秦修之回道:“不是。”
不是舒清?商君心下一冷,朗聲說道:“撤!”
秦修之正要放下女子,她原本木然的表情突然變得痛苦,一直癱軟無力的手忽然抓住了修之的衣袖,哽咽著低聲哀求道:“救……救我……”
秦修之一怔,低頭看去,女子正用幾乎絕望的眼神看著她,她的手其實沒有什麽力量,隻是軟軟地拽著他的衣袖,垂死般地掙紮救助,“求……你……救我……”
商君扶著襲慕回到馬車旁,一聲長哨,等待著山腰上的馬匹應聲衝下了山坡。秦修之久久不見出來,商君擔心地走到馬車前,卻看見剛才被他刺死的黑衣人袖間滑落了一塊腰牌,拾起來一看:
鐵—甲—軍。
又是鐵甲軍?商君來不及多想,馬匹已經奔到樹林裏,暗侍們也等著商君的命令離開。將腰牌塞進袖間,商君跨上馬車,問道:“修之,怎麽了?”
秦修之為難地看向倒在他懷裏的女子。
商君仔細看去,那女子長得極為標致,衣著也算華麗,隻是此刻臉色奇差,眉宇間盡是痛苦之色,一滴清淚正從她的眼角滑落,隱於鬢間,嘴裏極輕地低聲道:“救……我……”
秦修之顯然在等商君的意見。商君看了看外麵幾乎已經所剩無幾的黑衣人,想想袖間的腰牌,這些人如果活著,必會給他們帶來麻煩,當機立斷,說道:“帶她走。”
秦修之點點頭,剛要把女子抱下車,商君對他擺擺手,直接跨上前麵的馬匹,說道:“修之坐好。”
掉轉馬頭,商君走到襲慕身邊,問道:“襲慕,你還能駕馬嗎?”
襲慕點了手上的穴道,勉強坐上馬背,回道:“能。”
商君揚起馬鞭,冷聲說道:“不留活口。”
說完,架著馬車疾奔而去,身後,是緊隨著的十數鐵騎。
當冬日的暖陽光照大地時,凋敝的樹林裏,隻留下一地的血腥與屍體。
商君駕著馬車一路奔至遊城。襲慕有傷在身,渾身染血,馬車上的女子又昏迷不醒,這樣去投宿客棧,行蹤立刻就會暴露。雖然縹緲山莊在遊城也有幾處產業,但是商君現在還不想讓鐵甲軍這麽快注意到縹緲山莊,畢竟他在蒼月有很多產業,還不適合這麽早暴露。
在齊淩的安排下,他們最終在遊城南山下的一處小院內落腳。這裏原來是一對老夫妻居住,前些日子搬去與兒子同住,托齊淩幫忙賣了這小院,今天他們正好可以借住上一宿。
將昏迷的女子和襲慕扶進屋內交給修之和夜焰照顧,商君出了小院,齊淩、衛溪知道未能找到舒清小姐,主子必定還有吩咐。
隆冬已過,依舊大雪紛飛,商君穿著雪貂長袍,站在雪地裏,漫天飄搖的雪花輕落在墨發之上,襯得他的臉顯得更加蒼白。齊淩、衛溪對看一眼,都沒有說話,隻安靜地立於商君身後,跟在他身邊好幾年,他極少接受別人的關心和勸告,隻除了那個現在還不知所蹤的慕容舒清。
“齊淩,你繼續在林間小道、山野村林間查探舒清的下落。衛溪,你主要在城鎮附近排查,盡快找出可疑的車馬。舒清失蹤五天了,你們多帶些人,試著把範圍擴大點找。”五天,已經五天了,商君盯著灰蒙蒙的天際,他現在最是害怕看見天黑,因為那意味著一天又要過去,舒清的危險又多一分。
舒清,你到底在哪裏,為何一點消息也沒有?
兩人遲疑了一會,還是回道:“是。”
忽然起了一陣大風,卷起不少雪花,寒風襲麵,商君忍不住低咳起來。衛溪蹙眉,明知無用,仍是說道:“主子,這樣您身邊就沒有人了?您還有傷在身。不如……”
商君輕輕揚手,不讓衛溪再說下去,襲慕已經受傷了,他不能再把修之的人派出去。暗暗調息,緩了緩元氣,商君淡笑道:“我的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一般人根本傷不了我,而且還有襲慕和夜焰在,你們不要擔心。我已經飛鴿傳書給禦楓,告知他我來到蒼月,他應該很快會來接應。”
預料中的結果,好在禦楓正在趕來,他也放心了一些。
想起藏於袖間的腰牌,商君問道:“蒼月朝廷局勢,無聲門近日可有消息傳來?”
衛溪搖搖頭,回道:“半月前有過一次消息,隻說蒼月與東隅這場大戰,以吏部尚書厲陵為首的老臣抵觸很大,朝廷局勢比較緊張。主子,您為何不讓無聲門幫忙尋找舒清小姐?這樣或許會比較快。”無聲門門徒眾多,雖沒有風雨樓在四國皆有名聲,但是如果是在蒼月境內,幾乎沒有無聲門不知道的事情。
商君有些疲憊地回道:“我知道,三天前已經給無聲門門主送了信函,隻是路途遙遠,他們找人也需要時間。舒清是在臨風關不見的,如果真的被劫到了蒼月,我應該是離她最近的。你們先盡力去尋找吧。”遠水始終難解近渴。再者,畢弦離開無聲門之後,他多次想要見新門主,都被婉拒,可見,新門主未必願意與他結交。
“是。”不再多言,衛溪與齊淩各帶三名暗士分兩個方向急奔而去。
商君一遍又一遍撫摸著腰牌上的字跡,鐵甲軍。他們為什麽要派十數人去抓一個弱質纖纖的女子,她是誰?客棧裏易容的男人又是誰?他們之間是否有關係?蒼月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商君腦子裏,一個又一個問題不斷,就像一團亂麻,找不到頭緒,隻要解開其中一個問題,或許其他的問題也就迎刃而解了。但是現在,他一個也解不開。
“商君,你怎麽了?”修之拿著燭台進來,看見商君一人坐在黑暗的房間裏,眉頭緊蹙地盯著手中的東西。
商君抬起頭,微笑回道:“沒事。”
秦修之輕歎,如實說道:“你的臉色很難看。蒼白憔悴,毫無血色。”
商君苦笑,輕撫自己的臉頰,就是瘦了一些,沒有他說的那麽誇張吧。看見修之也看向自己手中的腰牌,商君遞給他,問道:“這是我在那群黑衣人身上找到的。修之,你知道,這個腰牌意味著什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