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舒清到訪(4)

身在皇族,他從沒有體會過,兄妹間的這般情誼,商君臉上的笑,不僅商笑痛,他的心也沒來由地一陣緊縮。對著這張憔悴的臉,他竟也想輕撫他的臉頰,告訴他不要再笑了。而他,也真的做了。

當手指滑過冰冷的臉頰,兩個人都怔住了,商君雙目圓睜,瞪著眼前這個清雅的男人,他,他,他這是在幹什麽?他應該推開他的,但是他卻如被釘在床上一般,一動也不能動。

迎著商君大睜的眼睛,秦修之苦歎,他在驚恐?是啊,應該驚恐吧,他不該用這樣的感情來褻瀆他的美好,秦修之緩緩地收回手,低聲歎道:“你,好好休息吧。”說完,他起身離去。

眼前落寞的背影黯然而去,商君還未明白何意他的心一陣抽痛,就隻覺血脈逆流,喉頭一甜,暗紅的鮮血順著唇角滑落。

聽見身後的響聲,秦修之回過頭,就看見商君唇間和衣襟上盡是血痕。“商君?”秦修之大驚,扶著他低喘不已的身子,秦修之有些不知所措,這是怎麽回事,他怎麽會吐血呢?

就在此時,帳外裴徹響亮的聲音清楚地傳來,“商莊主,關於破陣之事,我想請教請教,不知道方便嗎?”

“別叫人。”秦修之剛想開口叫人,卻被商君緊緊地拽住衣袖。一邊顫抖著擦拭著唇邊的血跡,商君一邊艱難地說道:“我不想讓他們知道我受傷的事情。我……咳咳咳……”壓抑的咳嗽打斷了他的話,他最終還是說不下去。

即使是話說不出來,商君仍是要坐起來,秦修之按住他的肩膀,讓他靠著床沿,說道:“交給我。”他不知道商君為什麽不願意讓別人知道他受傷的事情,但是隻要是他的事,他都不會袖手旁觀。

掀開帳簾,裴徹一臉微笑地站來帳前,秦修之大方地笑道:“裴軍師。”

他剛才看見舒清在梅樹下,沒和商君在一起,正想過來探個虛實,想不到秦修之會在,裴徹拱拱手,笑道:“是秦公子啊,我想找商莊主商量商量破陣的事情。”

秦修之堵在帳前,完全沒有要讓開的意思,侃侃笑道:“要說的商莊主剛才在帳中已經說了,他現在正在苦思還有什麽更好的方法,不過一時間也沒有什麽新的進展,軍中一定還有很多事情需要裴軍師費心,想到更好的方法,莊主自然要和將軍們商量的。”

顯然他是不打算讓他進去了。這秦修之看起來一派悠然,與慕容舒清和商君關係匪淺的樣子,沒弄清楚他的身份之前,還需謹慎,裴徹點頭笑道:“這樣也好。”眼角掃過秦修之的衣擺,裴徹眼中精光一閃而過,故作驚訝地問道:“秦公,你的衣襟上怎麽會沾染了血跡?”

秦修之微驚,低頭一看,果然,他的衣擺上有幾滴暗紅色的血跡,應該是剛才扶商君的時候不小心沾染上的。好精銳的眼力,這樣的兩滴血影子,他居然都注意到了,難怪如此年輕就位列軍師。

心知裴徹非泛泛之輩,秦修之鎮定地拍拍衣角,自在地說道:“這裏嗎?不過是些朱砂,早上一時興起,花了幾幅畫,不小心弄髒了衣服也不知道,讓軍師見笑了。”

朱砂?是有些像,不過他直覺那是血跡,暗暗觀察著秦修之,裴徹笑道:“秦公子還有此雅興,真是難得。不知公子畫的是什麽佳作?”

秦修之一副遇見知己的樣子,興致勃勃地笑道:“不過是幾幅牡丹爭豔圖而已,軍師有興趣?不如到我帳中,我們可以研究研究。”

他的臉上,完全看不出破綻,難道是他猜錯了?眼看秦修之就要拉著他去他的帳子裏,裴徹擺擺手,回道:“不用了,裴某對作畫沒有什麽研究。我就不打擾了。”

秦修之輕輕蹙眉,惋惜地笑道:“如此,唯有作罷了,請。”

裴徹回以一禮,轉身離去。

目視著裴徹走出數丈之外,秦修之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他哪裏有作什麽畫,從昨晚到現在,他一直都在想著商君的事情,什麽也沒做,他剛才也不過就是賭了一把,還好,贏了。

進入帳中,看著商君虛弱地靠坐在床上,秦修之走到他身邊,擔憂地說道:“我還是幫你把舒清叫過來吧。”

胸中鬱積的淤血嘔了出來,商君反而覺得舒服了一些,輕輕搖頭,回道:“我真的沒事,休息一下就好。”

“你這樣還叫沒事?”秦修之一向溫和的聲音忽然變得冷硬起來,“我知道你有自己的理由,但是我不能看著你這樣不愛惜自己的身體。你知不知道自己現在的樣子?”任誰看了,也不會相信這樣叫做沒事!

商君被嚇了一跳,喃喃地回道:“修之……我,真的沒事。”

心裏既急又氣,秦修之不管他的辯解,沒有餘地地說道:“要不我去找舒清,要不我給你找個大夫,你自己選。”

“我……”商君張口,卻不知道如何繼續說下去,那雙燦若星辰的眼灼灼地看著他,顯示著他的堅持,見慣了他的溫柔隨和,卻不知這樣的他固執起來,竟是讓人不能抗拒。商君輕歎一聲,他若是不選,修之必會幫他選吧。緩緩低下頭,商君無奈地說道:“好吧,你幫我找蒼素。”

看他終於妥協,秦修之的臉色才慢慢好了一些,輕柔地扶著商君躺下,細心地為他蓋好被子。動作自然而流暢,仿佛他平時就是這樣照顧他一般。“你好好躺著,我一會就回來。”秦修之臉色如常地離開了帳篷,商君看著那道飄逸的背影,心裏卻別扭得很,想起剛才秦修之的舉動,他居然摸他的臉?商君哀嚎一聲,他的傷似乎更重了。

裴徹一路思索著商君的種種怪異舉動,他受傷是一定的,傷得多重,他為什麽要隱瞞傷情,他在陣中到底遇到什麽事,助東隅破陣是否另有圖謀,一切的一切都讓人疑惑,他做的事,就如他的身份一樣,迷霧重重。商君,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呢?

心裏想著事情,走走停停,恍惚中聽見幾聲壓抑的哭聲,裴徹抬起頭來,才發現自己已經走到了軍營後麵的小河旁,幾天的大雪早把小河凍成了冰河,夕陽照在晶瑩剔透的河麵上,別有一番風情。河岸旁,一塊巨石上,坐著一個粉裝女子,頭耷拉著靠在膝上,不時地低泣著。

裴徹走過去,看清女子的長相,奇道:“商小姐?”她怎麽會在這裏哭呢?

商笑聽見聲音,有些茫然地抬起頭來看向來人。美麗的大眼睛被淚水衝刷得又紅又腫,睫毛上,還掛著晶瑩的淚珠,貝齒輕咬櫻唇,楚楚可憐。裴徹被這樣一張梨花帶雨的嬌容震得心微微地痛了起來,關心地問道:“你,沒事吧?”

看到是裴徹,商笑趕緊擦掉眼淚,杏眸圓瞪,回道:“要你管?”

原來還是一朵梨花,看見他就變成了帶刺的玫瑰,裴徹百思不得其解,誠懇地說道:“商小姐,我想我們之間一定有什麽誤會,你是不是發生了什麽事情,裴某願意盡綿薄之力。”

貓哭耗子,不是他們,哥哥會變成這樣?商笑不領情,吼道:“誰要你幫忙。滾開!”不願與這人糾纏,商笑站起身,想要跳下岩石,誰知坐了太久,腳早就麻了,起得又急,腳下一軟,商笑慘叫一聲,從石頭上跌了下來。

“啊——”

“小心!”看她倒栽下來,裴徹一急,沒有想太多,趕快張開雙臂,抱住了商笑的腰肢。

商笑跌在了裴徹的懷裏,沒受什麽傷,好不容易順了口氣,卻發現裴徹的一隻手抓住她的手腕,一隻手緊緊地攬著她的腰,頓時又急又氣,罵道:“放手,老色鬼!”

老色鬼?且不說他是為了救她才抱她的,單就這個老字,就讓他不快,他哪裏老了?他可是東隅乃至四國中最年輕的軍師,不過二十有六,哪裏老?放開了攬著她腰肢的手,卻沒有放開她的皓腕,裴徹也不爽快地怒道:“你這丫頭太不知好歹了。我好心扶你,你還倒打一耙,你……”

“誰要你扶?”手被抓著,怎麽也掙不開,商笑急了,才不聽裴徹的數落,尖叫道,“再不放手,我要你好看!”狠狠地瞪著裴徹,商笑恨不得把他瞪出一個窟窿來。

這雙眼睛,他第一次見就覺得眼熟,尤其是此刻,明亮璀璨,滿是倔強和不妥協,一張被黑巾覆蓋容顏的臉與眼前的嬌容交疊,裴徹恍然大悟,沉聲說道:“是你!”

“你快放手!”他認出她啦?她明明戴著麵巾啊?商笑心裏一慌,更是用力地掙紮著,臉也別向他處,不敢看向裴徹。

商笑心虛的樣子更是證明了她就是那夜的黑衣人,裴徹冷聲說道:“你就是上次夜闖軍營的人,救你的人一定是商君了,你們為什麽要夜闖軍營,目的是什麽?”他早猜到商君的功力不弱,卻不知他的武功竟是如此高,而這兩天商君種種不能解釋的怪異的舉動,更是讓裴徹心裏的不安越來越重,抓住商笑的手也越發收緊。

目的?這是什麽話!為了幫他們破陣,哥哥現在還重傷躺在床上,他來質問她有什麽目的?商笑也火了,罵道:“什麽狗屁目的,不是舒清姐姐在軍營裏養傷,你請我們,我們也不會來。沒有舒清姐姐說情,我哥會幫你們破那該死的邪陣?這爛軍營有什麽值得我們覬覦的,少不要臉了。”掙紮了半天,一點用也沒有,商笑氣極了,抓起裴徹的手,狠狠地咬了下去。

“嗯!”裴徹悶哼一聲,她居然咬他?這丫頭好狠的心,手上血紅的牙印清晰可見。

嘴上嚐到血腥味,商笑才鬆了口,看裴徹吃痛的樣子,商笑得意地說道:“快放開我,你以後看見本小姐,最好繞道,不然我見你一次咬你一次!”

看她牙尖嘴利的樣子,還真像一隻惱怒的小狗,裴徹失笑,“你是狗啊?”

商笑仰起頭,罵回去,“你才是狗呢!”

舉起自己還流著血的手,裴徹伸到她麵前,揶揄道:“你自己看,見人就咬不是狗是什麽?”

伸到眼前的大手,被她咬得血肉模糊,本來她也就是想隨便咬咬出口氣,誰讓他一直不鬆手啊!心裏有些愧疚,但是一想到他誣陷她和哥哥,商笑又惱了起來,嘴硬地回道:“咬的就是你!怎麽樣?”

手上的傷其實不算什麽,裴徹隻是奇怪,自己對她怎麽就氣不起來呢?仔細想來,這兄妹倆的行事作風雖然怪異,卻也不像是奸險之人,尤其是她,率性而純真。

“好,就咬我。心情好點了嗎?”比起剛才的楚楚可憐,現在的囂張任性似乎更適合她,裴徹好笑地搖搖頭,他是有被虐待狂嗎?

她以為他又會和她鬧的,忽然聽見裴徹類似寵溺的低歎,商笑一時竟不知道應該說什麽,對上裴徹關切的眼,她的心忽然怦怦地跳得厲害。或許是裴徹不想再為難她,商笑用力地一甩手,就脫離了大掌的桎梏。

“我的事不要你管!”說著,商笑頭也不回地往軍中跑去,這個男人一會可惡,一會溫柔,讓人摸不透,討厭得很。

看看自己被咬傷的手,裴徹哭笑不得地低喃:“我也想不管啊……”

隆冬的夜,寒冷而寂靜,月光明亮卻又清冷,天空不時飄落的瑞雪,讓本就稀疏的星辰時隱時現,倒顯得撲朔迷離起來,雪花伴著清輝閃著柔和的光芒,在寒風中片片飛舞,如朵朵絕傲風雪的寒梅一般。秦修之攤開手掌,一片潔白的雪花落入掌中,隨後化作一滴水珠,秦修之緩緩握緊手心。這世上的事多如這雪花,不奢望擁有,它或許還能安然美好地飄搖於天地間,硬要采擷,隻會讓它凋零在手心而已。

等了一夜,帳簾終於再次掀開,走出來的,是慕容舒清。

秦修之迎了上去,問道:“他,怎麽樣?”每每想到他嘴角含血的樣子,他的心就一陣陣地抽痛。

慕容舒清微笑著安慰道:“別擔心,蒼素在幫他運功療傷,會沒事的。”剛才聽蒼素說,隻要這幾天商君不再受新傷,兩人內力相輔療傷,七日後身體應該能恢複到七八成,她是不懂這些內功的,她隻要商君沒事就好。

“那就好。”聽了舒清的話,秦修之的心也慢慢地放了下來。

記起今日商君的安排,舒清和秦修之商量道:“今天商君說了破陣的方法,需要找人幫忙,他覺得襲慕、夜焰是破陣的好人選,我想和你商量一下,能不能請他們幫忙,隨商君入陣?”他們畢竟是修之的人,先和他說更好一些。

慕容舒清話音才落,秦修之立刻急道:“他這樣還要去破陣?你為什麽不勸他?”難道她就不關心他的傷勢嗎?

舒清輕輕挑眉,一向溫和的修之似乎遇上商君的事情,總是格外容易激動呢。

舒清看著帳中透出來的點點燭光,淡淡地回道:“君有自己的考慮和打算,我能做的,隻是盡最大的能力去幫助他完成他的心願,守護他的安全。”

清淺的低語在夜風裏幾乎被吹散,但是這看似輕柔的聲音卻每一句都重擊著秦修之的心,守護他!這是舒清愛他的方式嗎?原來如此,難怪舒清和他之間,總有深深的牽絆,就像現在,她隻是微笑著凝視營帳,仿佛他們兩人中間,並沒有距離。

不去理會此時心中不能抑製的疼痛,秦修之歎道:“有你在他身邊,他會幸福。”

慕容舒清回過身,平靜地看著秦修之,問道:“那你呢?”

他?秦修之心下一慌,舒清為什麽要這麽問,她,看出什麽了嗎?

他要如何回答……

忽然有些害怕直視舒清清明的眼,秦修之別過頭,良久才回道:“我,會是他永遠的朋友。”

不許他回避,舒清上前一步,追問道:“你真的是這麽想的?”

他不想又如何,結果可由得他選?秦修之不明白,舒清何苦相逼!輕咬牙根,他還是緩緩點頭,回道:“是。”

他感覺不到自己那張絕世俊顏上滿是壓抑的痛苦嗎,瞎子都能感覺到他的言不由衷。修之是個極好的人,包容而堅定,這樣的人,配商君不是很好嗎?奈何一個一心報仇一個錯配鴛鴦。慕容舒清張口,卻又不能吐露商君的身世,那畢竟是商君的隱私,而且這種事,還是商君自己和他說比較好。想了想,舒清隱晦地說道:“修之,事情不能隻看表象,有時很多人認為不可能的事情,其實就在發生。遵循自己的心,不要去抗拒和過多地控製你的感情,你會發現,你一直困擾的問題,根本不是問題。幸福其實很簡單,唯心而已!”希望他能聽懂。

秦修之眉頭緊蹙,舒清話裏有話,隱約能感受到她的意思,卻又不甚明了,秦修之看進舒清平靜的眼眸裏,問道:“舒清,你這麽說是什麽意思?”

他的眼中開始疑惑迷茫了嗎?這就對了,舒清滿意地點點頭,轉過身,瀟灑地離開了,隻留下一句淡淡的話,“很晚了,早點休息吧。”不過她想,秦修之今晚怕是睡不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