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遇見(2)

感受到黑衣男子的變化,商君先發製人,禦氣於劍,軟劍如鞭一般纏繞上黑衣男子血紅的長劍,劍鋒相交,一時間劃出長長的火花。商君用力拉回軟劍,黑衣男子微驚,赤煉在強勁的內力下脫手而出,男子順著長劍的去勢,貼近商君,一掌襲向他的胸口,商君側身閃過,一時分神,長劍又回到了黑衣男子手中,男子奪回赤煉,立刻利落地揮向商君握著軟劍的右手。

“商君小心!”秦修之臉色大變。

商君狼狽地翻轉身形,避過了淩厲的長劍,然一截素白衣袖卻被劍氣削落,溫熱黏濕的血液沿著手臂滑向銀白的劍身。商君低喘著握緊軟劍,一刻也不敢放鬆,好淩厲的劍法,好敏捷的身手。如果不是他剛才退得快,被削落的就不是衣袖而是他的手了!

黑衣男子並沒有乘勝追擊,收了長劍,冷聲問道:“莊外的陣,是你擺下的?”

商君也收了軟劍,傲然回道:“是又如何?”

他以為這世上,隻有楚吟才擺得出那樣精妙的陣法,眼前的這個白衣男子不過雙十年華,竟也有此能耐,還有那漂亮的身手,綿長的內息,都讓他因為沒有對手,沉默死寂多年的心隱隱地興奮起來。黑衣男子盯著商君,冷聲下了挑戰書,“他的命我要定了,想救他,我給你一次機會,以你的山莊為界,一個時辰之後我會再來,隻要你能把他藏起來,寅時之前不被我找到,就算你贏。”

商君蹙眉,不直接迎戰,朗聲問道:“如若我贏了,你是否永遠不再為難他?”

黑衣男子冰眸裏依舊毫無情感,冷殘的聲音低低地回道:“我殺人從來隻殺一次。”

怕他反悔,商君朗聲回道:“好,一言為定。”

黑衣男子根本不屑於回答,暗黑身影如風般消失在夜色裏。

他要殺誰,應該沒有人能躲得過吧!要救秦修之,隻有這一次機會。注視著男子離去的方向,商君莫名地有些無措,男子既然進得了縹緲山莊,還立下這樣的約定,必是精通奇門術數之人,他要如何在一個時辰之後將秦修之隱匿在山莊裏呢?

商君的右手幾乎被鮮血浸濕,秦修之掏出素巾,幫他把傷口包上,看他劍眉深深地糾結在一起,秦修之淡淡地說道:“商君,你無須太過擔心費神,一切盡力就好。”淡然的嗓音,似乎賭注隻是一件事不關己的小事,而不是他的性命一般。

商君堅毅地搖頭,回道:“你會沒事的,一定會。”一個時辰,隻有一個時辰,他到底應該怎麽辦?商君陷入了沉思。

秦修之綁布巾的手一頓,他不明白,為什麽這個男人的話會讓他的心跳沒來由地加快,他,是怎麽了?

一個時辰後。

暗黑的身影毫不費力地穿越了密林和亂石陣,站在縹緲山莊門口,莫殘寒眸掃過身後的密林與亂石,有些疑惑了,那人居然沒有調整陣形,也沒有加設機關,一切都與一個時辰前毫無二致,或者新陣勢在莊內?莫殘輕輕一躍,入了縹緲山莊。

半個時辰後,莫殘再一次站在縹緲山莊簡樸的大門前,臉色冷得幾乎凝霜,原本冰冷的眼也染上跳動的火焰。山莊裏沒有任何玄陣,他找不到秦修之,就連那個叫商君的男子也沒了蹤影,難道他帶著秦修之逃了,根本沒打算應戰?

不可能,想起那雙沉靜毅然的眼,莫殘否定了這個猜測,那他們人呢?

難道——

莫殘眼神一暗,好個商君——

密林裏。

高聳的樹木遮住了月華的光彩,斑駁的落影下,視物都成問題。秦修之微微眯起眼睛,朦朧中,隻看到一排一排錯綜複雜的樹林,即使勉強能看清道路,也不知道應該如何走,不過走在前麵的商君卻如行走在白天一樣輕鬆。他們在這亂林裏差不多走了一個多時辰了,秦修之不解地問道:“商君,我們這是?”

商君放緩腳步,輕聲解釋道:“我們在迷陣裏。一般情況下,接了挑戰書的人一定會用心布置精密的陣法,然後再把你藏在隱秘之處,但是那人既敢下此挑戰,奇門術數必不在我之下,我也沒有把握在一個時辰之內,建一個困得住他的陣法。唯有反其道而行之,把你帶進陣裏,與他捉迷藏,等他入莊之後,找不到你,在尋來的時候,寅時應該也過了吧。”

了然地點點頭,秦修之暗歎,好聰明的人,揣測別人的心思,這應該是最不容易的吧。心裏想著事情,腳下一個不小心,秦修之被樹藤絆到,差點摔倒,一隻纖長的手及時抓住了他的手腕,讓他得以穩住身子。

“陣中幻象繁多,岔路糾纏,你一定要每一步都緊跟著我。”看他不習慣在夜間的迷陣裏行走,商君索性抓住他的手腕,在前麵帶路。

“嗯。”雖然隔著層層布衣,秦修之還是感受到了商君手心的溫熱,他很少與人身體接觸,手腕忽然被抓住,有些不自然,不過,他好像並不討厭。

走到一處稍微明亮些的地方,商君抬頭看看月色,應該快寅時了吧。回頭隻見秦修之已是一頭薄汗,商君失笑,這人明明累得不行了,卻不吭一聲,放開他的手,商君微笑道:“在這裏休息一會兒吧。”

秦修之點點頭,在大樹旁坐下,背靠著樹幹。看著商君還在戒備地注視著四周,秦修之抱歉地歎道:“麻煩你了,商君。”他也不明白,為什麽父親去世之後,一直有人跟蹤他,甚至是要殺他。他原以為,才換了新的易容麵具,應該不會這麽快被發現,想不到還是沒能躲過,早知如此,他就不應該來縹緲山莊。

秦修之清冷的聲音裏,有些晦澀,商君回過身,輕輕笑道:“修之無須多禮,你是舒清的朋友,為了她的托付,我必定盡全力護你周全。”也為了他清澈如海、溫暖璀璨的眼睛,隻是這句商君絕對不會說出來。

秦修之一愣,原來他幫他,不過是因為舒清的托付,想起他與慕容舒清在易家的那次相遇,秦修之如實地說道:“其實,我與舒清也隻是一麵之緣,根本談不上交情,你,不必如此。”

“她既然讓你來找我,必定有她的理由,你……”還想說什麽,一股淩厲之氣襲來,商君拉著還坐著的秦修之,向旁邊滾去,他們身邊的樹被掌風一掃而斷。商君怒瞪著桀驁而立的黑衣男子,冷聲說道:“寅時已過,你輸了。”

商君說著,手卻已撫上了腰間的軟劍,如果男子不守信用,那也免不了一戰了。

莫殘心中雖不快,但也不得不佩服他的急才,這個人,他總會有機會和他一決高下的。

男子武功極高,性情孤僻,商君還在想如何應付,他卻一個字也沒有留下,向著山下飛身而去。

他,就這樣走了嗎?他到底是何人,與秦修之又有什麽過節?怔怔地看著他離去的方向,折騰了一晚上,商君竟覺得有些脫力,轉身對已經站起來的秦修之說道:“我們回去吧。”

秦修之點點頭,商君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仔細看去,秦修之的臉頰上有一道劍氣劃出的傷口,皮肉外翻,但是卻沒有一絲血跡,剛才在黑暗的密林裏看不清楚,現在在月光下看去,不免有些詭異,商君遲疑地問道:“修之,你的臉?”

秦修之伸出手,摸了一下臉頰,才發現自己的人皮麵具破了,他已經很久沒在人前展露過他原本的麵貌,但是對著麵前這個清朗卓絕的男子,他隻遲疑了一會兒,便輕輕地掀開了薄薄的人皮麵具。

“你……”

待看清麵具後的那張臉,商君一瞬間愣住了。

“是你?”麵具後的完美五官,鮮明挺立,潤澤的豐唇輕抿著,夜風吹得他的長發與青衫糾纏在一起。這張絕美的臉,溫潤如玉的氣質,與腦中的某個影像重合,難怪他會對這雙燦若星辰、深如滄海的眼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商君終於想起,他,就是那個坐在漁船上賞畫的男子。

秦修之知道自己的長相,因為這張臉,他被無數人的目光追隨過,驚豔過,他不喜歡這種感覺,甚至是討厭的,但是被商君這樣怔怔地盯著,秦修之心裏卻沒有厭煩的感覺,反而有一絲絲的緊張。

聽清商君的話,秦修之輕輕蹙起眉頭,問道:“你見過我?”不可能吧,他完全沒有印象!像商君這樣的人,見過一麵,他絕對不可能忘記,而且商君見的還是他沒有戴人皮麵具的樣子,這就更奇怪了,他這幾年很少以本來麵目示人。

商君微笑著回道:“差不多一年前在東海港灣,你坐在一隻小漁船上。”

秦修之奇道:“坐在礁石上的男子是你?”當時他找不到去海域的辦法,在東海邊上住了一個多月,每天泛舟海上。他記得有一天感應到一抹探索的目光,抬眼看去,一個氣宇軒昂的男子坐在礁石上看著他,隻是隨意地坐著,卻是說不出的瀟灑,雖看不清男子的樣貌,他還是不由自主地對他點頭,為此他還懊惱了很久。

“是我。”商君點點頭,淡然回道,“那時我正要去海域。”

兩人不禁相視而笑,都感歎世間的事情真是奇妙,那時隻是一麵之緣,想不到今晚卻成了生死之交。折騰了一晚上,天竟是亮了,朝霞染紅了天際,隱約可見密林之外,一個急速而來的身影。商君迅速將秦修之拉到身後,戒備地盯著來人,直到看清來人的臉,商君才暗暗地鬆了一口氣。

禦楓日夜兼程地從蒼月趕回來,才進了密林,就看見商君與一個絕色男子站在莊外,現在不過剛剛破曉,他們是要出去還是才回來?心裏雖然有疑惑,禦楓卻知曉本分,不多言,抱拳說道:“主子。”

商君微笑著點點頭,說道:“禦楓,到書房等我。”

“是。”

禦楓依言閃身入了莊內,商君對著秦修之說道:“一個晚上沒休息了,你也累了,回去休息吧。”

“嗯。”秦修之與商君緩步進了莊內,商君對他點點頭,沿著另一條路快步而去,剛才那個男子身上,一定有他急於知道的事情吧,不然,商君怎麽會如此急躁。

商君確實很急,才進來書房,就立刻問道:“找到了嗎?”

“幸不辱命。”禦楓打開一路小心保護的木盒,從裏麵拿出一個正方形的墨黑硯台。

商君小心接過,輕撫之下,柔滑如肌,細膩堅潤。硯台四麵雕刻著似鱗片一般的花紋,細細密密,雕工精細。商君拿在手上細細把玩,敲其壁,隻聽得低低悶悶的響聲,沉鳴之聲良久不絕。果然是舒清要找的墨硯,而且還是其中的極品,他找了兩年,總算找到了,將硯台遞還給禦楓,商君心情不錯地笑道:“辛苦你了禦楓,一會兒就讓人快馬加鞭,送到慕容家吧。”

“是。”禦楓將硯台放好,用布包起來,起身正要退出去,身後傳來商君有些遲疑的聲音,“禦楓。”

禦楓停下腳步,看向商君,他猶豫了一會兒,還是輕聲問道:“三兒,他,好嗎?”

好不好?禦楓皺眉,他不知道怎麽算是好,怎麽算是不好,想了想如實回道:“蕭三公子不常在蕭家出現,生意上的事情,好像也不太管,而且……”看商君著急,禦楓還是決定把自己看到的說出來,“而且性子似乎越來越冷淡,對人也越發冷漠了。半年前他見到我,常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這半年來,就沒有了,一概的冷然。沒人能和他說上幾句話,就連蕭家的兩位公子也很納悶,卻是一點兒辦法也沒有。”

商君掩下眼眸,平靜地說道:“我知道了,你趕回來也累了,下去休息吧。”

“是。”他知道主子與蕭三公子之間必是有什麽事情發生,但又不知能說什麽,隻好退了出去。

書房一下子安靜下來,商君緩緩抬起頭,他覺得心裏悶得厲害。三兒一向驕傲,回去之後生悶氣他是猜得到的,但是他不能想象三兒冷漠是什麽樣,他一向都是肆意而熱情的,起碼他認識的三兒是這樣的!現在已經不是了嗎?他在船上和他說那些,是否是他錯了呢?

撫著額,趴在書桌上,商君沒有答案。

商笑跑進書房,就看見商君沒有精神地趴在書桌上,心下微驚,此時的他看起來疲憊而無措,他幾時這樣過?商笑急了,趕快跑到商君身旁,輕拍他的肩膀,急道:“哥,你怎麽了?”

商君抬頭,看清商笑擔憂的臉,輕輕揚起一抹平和的笑容,回道:“沒事,想些事情。”

此時他看起來又溫和而平靜,難道是她剛才看錯了?心下疑惑,商笑嘴上也不再深究,笑道:“哦,吃午飯了。”

午飯?商君看向窗外,初夏陽光已經開始展現它的炙熱了,白晃晃地刺眼,商君苦笑,原來他剛才竟是發了兩個時辰的呆!他起身牽著商笑的手走向前廳,想了想說道:“你別去叫修之了,他剛來莊裏不適應,昨晚可能沒睡好,讓他多睡會兒。”

商笑挽著商君的手,撇撇嘴,訕笑道:“人家秦大哥才沒有你這麽懶,早就起來了,我過去的時候他就坐在院子裏撫琴呢。不過他的琴彈得真好,人也好。”

起了?還是根本沒睡?商君暗歎,這世上總有那麽多的事情來折磨人,各人有各人的愁法。

身邊的商笑還在一個勁兒地誇秦修之的琴彈得有多好,眼裏閃著崇拜的光芒,臉上也蕩漾著淡淡的紅暈。商君微微皺眉,問道:“小丫頭,你看上他了?”商君一時搞不清楚自己的心思,秦修之是如此優秀,笑兒喜歡他也沒什麽不對,隻是心裏莫名地有些氣悶,這莫不就是吾家有女初長成的心態?

誰知商笑怪叫一聲,回道:“才不是呢,他和舒清姐姐的感覺好像,都是那樣溫和而淡雅的人,他們是最般配的一對了,我才沒有亂想呢!”

秦修之和舒清?商君一怔,淡淡地回道:“是啊,他們很般配。”

感覺到商君的腳步越發慢下來,商笑拖著商君的手,急道:“快走吧,別讓人家秦大哥久等。”

“嗯。”隨著商笑的腳步,商君覺得腦子有些亂,或許是昨晚沒睡的原因吧。

來到前廳,秦修之已經坐在那裏,他的臉上又戴上了人皮麵具,遮住了絕色的容貌,卻遮不住那風雅的氣質,看見商君進來,秦修之輕輕點頭,商君微笑回禮。餐桌上,隻有商笑唧唧喳喳地說個不停,商君和秦修之都隻是隨意地回了幾句,一頓飯吃得隨意也很無趣。

用過午飯,商君想了想,還是和秦修之一同回了沐晨閣,兩人在院裏的樹蔭下坐下,商君說道:“昨日那人看來是個守信用的人,應該不會再糾纏你了,過幾天商隊就出發了,我會讓幾個暗衛隨行保護你。”如果不是昨晚那樣難纏的人物,暗衛應該可以保護秦修之的安全。

秦修之搖搖頭,拒絕道:“商君不用如此費心,我自己會照顧自己的。”他已經麻煩他夠多了。

“不妨事。”商君隻是淡淡地回道,無意繼續這個話題,他決定的事情就一定會去做。眼光掃過秦修之的腰間,那塊青玉菡萏玉佩他還帶在身邊,青玉的潤澤的光芒在靛青長袍間閃耀,竟是如此相得益彰,難怪舒清會把玉佩送給他。

順著商君的視線,秦修之低頭看向玉佩,微笑道:“商君真是好眼力,隻是擦肩而過就能認出這玉佩。”

商君搖頭笑道:“這事說來也很巧,玉佩是我在海域的時候看見的,因為十分喜愛,就帶在身邊,後來舒清看了喜歡,我就送她了,所以對玉佩印象深刻。”繞了一大圈,玉佩還是要回到海域。

這是他送給舒清的?秦修之心下一怔,低喃道:“原來如此。”這玉佩是他們的定情之物嗎?然後,秦修之緩緩摘下玉佩,遞到商君麵前,說道:“物歸原主。”

商君卻不收,回道:“舒清送你的,就是你的了,就算要物歸原主,你也該還給舒清,而不是我。”

秦修之有些尷尬,商君也意識到這話說得有些不妥,他今天是怎麽了?是太陽太大嗎?兩人對看了一會兒,忽然沒了話題,又匆匆移開視線,商君覺得今天渾身不自在,幹脆起身,輕咳一聲,說道:“你早上大概也沒有好好休息,我不打擾了。”

看著商君緩步離開的背影,秦修之也覺得自己今天很奇怪,他失落什麽呢?是因為舒清與商君的關係太好?握緊手中的青玉菡萏,秦修之黯然,自己應該是喜歡舒清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