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朗月(2)
“又是你!”這驕傲的聲音他永遠也不會忘記,是他,那個從他手中逃了兩次的男子!盯著商君,尤霄的眼裏閃著如箭一般的寒光,此時他隻想把這個羞辱過他的男子撕成碎片,根本不會去想為何剛才草叢裏會有淩亂的呼吸聲。
商君輕挑劍眉,瀟灑地在粗大的枝幹上坐下,還順手摘了一節樹枝,仿佛很無聊地輕揮著,心情頗好地笑道:“這說明我們還真是有緣分呢!”
“確實有緣,因為今日就是你的死期!”可惡,他根本就沒把他放在眼裏,尤霄握著銀戟的手上青筋暴起,恨不得一戟砍碎男子那滿目的閑暇。
商君居高臨下地看向尤霄身後,暗夜的花草間,朗月正慢慢地在花叢裏爬行。商君輕揚起樹枝,有一下沒一下地拍打在另一隻手的手心上,樹葉發出沙沙的響聲,他狂傲不羈地斜睨著尤霄,不屑地回道:“嘖嘖,你每次都想要我的命,可惜每次都輸得一敗塗地,我很好奇,你的自信從何而來?”
其實商君也不是真的想做這樣的姿態來羞辱他,尤霄的功力不弱,若是全力襲來,他不知道能不能接得住,但是朗月還在花叢裏,不吸引尤霄的注意力,擾亂他的心神,她不可能跑得出去。
“等你死的時候,你就知道我的自信從何而來了!”果然這樣的挑釁讓尤霄徹底抓狂,揮著銀戟直直地向商君刺去。
尤霄勢如破竹,來勢洶洶,銀戟直指商君命門。商君勾住腳下的樹枝,向後倒去,一個漂亮的下翻,險險躲過銀戟,落到樹下。商君抬眼看去,隻見朗月已經爬出草叢,走在通往後院的小道上,提著的心終於放了下來,他抽出腰間的軟劍,再次飛身躍上樹梢,與尤霄大打出手。
聽到打鬥聲,終於趕來的衙役手握著長刀,將大樹團團圍住。一直躲在屋裏不敢出來的黃史傑,看衙役們到了,終於敢露出頭,大聲叫囂道:“快,給我抓住那個刺客!抓住他!”
衙役愣愣地看著樹梢上刀來劍往的兩人,這大樹起碼三丈有餘,他們除了看,也做不了什麽!即使爬上去了,高手過招,他們估計沒靠近就已經被劍氣所傷了。衙役麵麵相覷,就是不動手,黃史傑在屋裏急道:“愣著幹什麽!上啊!把他給我砍了!”這人不知道有沒有聽見他與尤大人說的話,私通敵國,那是滅九族的大罪啊!
“憑你們也配!”商君抓起一把樹葉,禦氣於胸,發力於手,樹葉仿佛有生命一般,直直射入衙役握刀的手腕之上,一時間,兵器落了一地!
衙役都追過來了,朗月應該離開郡守府了吧?商君不願久留郡守府,對著癡纏的尤霄冷哼道:“這裏施展不開,找個寬敞的地方再打過!”商君提氣一躍,飛到了屋簷之上。
“奉陪到底!”今天不決出個勝負,他絕不罷休!尤霄緊追不放,幾個起落,兩人的身影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尤霄是卯足了勁,不肯輕易罷休,商君疾行了數十裏,還是沒能擺脫他,罷了,一咬牙,商君將尤霄引上了千裏雪峰之上。第一次他背著父親的屍體,第二次尤霄沒有銀戟。尤霄也算是個難得的對手,今日就在這無遮無攔的雪峰之上,比個高下也未為不可!
雪峰之上,在這片狂風暴雪的夜色裏,一黑一紫兩個頎長身影各據一方,而雪地的蒼白將他們襯托得無所遁形,兵器上的寒光也絕不遜色於天際的明月。
商君軟劍纏於腕間,敵不動我不動。尤霄一招橫掃千軍,激起丈餘雪花,如海潮一般向商君洶湧而去。商君氣沉丹田,不躲不閃,迎著雪花以一招白虹貫日,硬生生地劈開雪牆,穿越而過,正麵攻向尤霄,軟劍因商君的內力發出龍吟般低沉的清音。尤霄大驚,卻是避無可避,唯有橫過銀戟,抵住劍尖,即使是這樣,尤霄已經感覺到了一股強勁的內力通過銀戟傳來,硬接下這一擊,他胸口開始隱隱作痛起來。男子不過雙十年華,竟然有此功力,尤霄雖不甘也不得不承認,他的內功修為在他之上!
尤霄的後腳已深深陷入雪裏,兩人都是運足了內力,身邊的雪花似也感受到了這股殺氣,竟是從地麵慢慢地飛升而起,不受狂風控製地將二人環在中間,他們腳下的堅冰也因為兩人的較勁而輕輕地震動起來。或許精力都已集中在對決上,他們都沒有發現,原來還明亮的繁星彎月早已被滾滾黑雲所掩埋。雪山之上,呼嘯的狂風似乎也變得更加張狂起來。
“數月未見,你的武功倒是精進不少!”商君是真心稱讚,他已將內力用到極致,尤霄雖麵露難色,手臂微顫,卻是實實在在地接下了他這致命的一擊。與第一次對決相比,他的招式沒有多大改變,內力卻是有了大大的提升,他是如何做到的?
尤霄毫不領情,吃力地低喘著哼道:“少廢話!”他這是在嘲笑他數次敗下陣來嗎?尤霄氣結於心,強用真氣於雙臂之間用力地將銀戟頂了出去,商君沒想到這時候尤霄還有這麽強的內力,硬是被震出了三丈之外,狼狽地跌在地上。尤霄也沒有好到哪裏去,一口濁血噴在白雪之上。
兩人都收了內力,才感覺到雪地微微顫動,商君還沒來得及站起身,身邊的冰峰居然裂開了一道長縫,他腳下的冰麵陡然下沉。商君大驚,提氣向上,卻因為剛才內力消耗太大,指尖碰到了冰沿,卻還是沒能抓住。身體再次急速下滑,隻是下墜的一瞬,商君手上一緊,他的手被緊緊地攥著,商君抬頭,意外地撞進一雙深沉的眼裏,抓起他的是——尤霄。
商君沒想到他會救他,尤霄也同樣沒有想明白為什麽在看見他身體下墜的那一刻,他會不由自主地奔過來。兩人都還驚訝的時候,商君再次聽見冰裂的聲音。
“啊——”
冰峰之巔,雪暴狂風之下,兩個黑影迅速消失在千尺冰溝之間。
痛!這是商君現在唯一的感受,全身的骨頭仿佛都錯位了一般,胸口也悶得厲害,四肢像被什麽東西壓著,不能動彈。四周刺骨的寒意,讓商君混沌的神誌慢慢恢複清明,他微眯起眼,仔細觀察四周,以他不錯的眼力,卻仍然什麽也看不見,一片漆黑。稍稍動了一下手,感覺所觸之處,盡是寒冰,上麵掉下來的冰塊應該都砸在了他的身上。商君自嘲,這樣摔下來都沒死,他是不是應該感謝老天的仁慈?
仿佛是聽見了他的心聲,商君忽然聽見身下傳來一聲低沉壓抑,充滿痛苦卻仍不忘諷刺的男聲,“老天真是不開眼,這樣也摔不死你!”
是尤霄?他壓在他身上!
“彼此彼此!”商君莞爾,看來老天今日真的不開眼!被壓在最下麵的尤霄都沒死,果然是禍害遺千年!輕輕動了一下四肢,發現身上的冰塊並不多,商君用力推開身上的碎冰,好不容易坐了起來。他發現,他每動一下,就能聽見下麵傳來壓抑的悶哼聲,商君輕輕揚眉,倒是不急著起來,在冰上坐著慢慢調息,待渾濁淩亂的呼吸恢複如常,他才緩緩地拿出懷裏的火折子,輕輕吹燃。
雖然隻是點點火光,但是在暗黑的冰縫裏,已足夠看清周圍的一切。和商君預料的一樣,這個冰縫並不大,抬頭望去,隱約還能看見淡淡的雪花飛舞,應該也就二十餘丈而已。商君微微低頭,從冰塊夾縫間,看到了那抹暗紫流光,他輕輕勾起唇角,慢慢起身,下了冰堆。
拿著火折子,商君輕撫著四周的冰壁,堅硬而光滑,可見不是剛剛形成的冰溝,該是早就有了的,剛才與尤霄比試,內力震碎了表麵的冰層,他們才會掉下來。
久久,壓在碎冰下麵的尤霄終於慢慢地推開冰塊,艱難地坐了起來。
噝……想要站起來時,尤霄才感覺到一股鑽心的痛從麻木的右腳湧上心頭。商君隨意瞟了一眼,他的右腳上,壓著一塊不小的冰塊,冰塊下,凝結著血色冰沙,以他疼得冷汗直流的樣子,他的腳八成是脫臼且腿骨折斷。
收回視線,商君繼續研究冰麵,暗暗調息之後,商君一躍而起,在空中感覺胸口悶痛,氣血滯澀,才躍起三四丈,竟是陡然跌落下來。他撐著冰壁,低低地喘著氣,背後傳來一聲不屑的低斥,“不用白費心機了,你根本不可能上去,如果你想死的話倒是不妨多試幾次!”剛才的對決,幾乎耗光了他們所有的內力,再加上從峰頂跌下來,現在他們兩個都是內傷在身,怎麽可能上得去!
商君並不答話,閉上眼睛,運功調息。
好不容易將腳上的冰塊推開,尤霄點了腳上的穴道,疼痛才算緩解了一些。背靠著冰壁,尤霄冷冷地盯著對麵凝神靜氣、盤腿而坐的男子,臉上的麵巾早已不知掉在何處,清朗的麵容在微弱的光線下,越發俊美卓然,他還是第一次這樣近地觀察一個男人,不得不說,他長得極好。可恨的是,他的武功還深不可測,想起幾次與他的比試,尤霄一股惡氣橫在心中,不甘地逼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商君漠然,仿佛沒聽見。
暗暗咬牙,尤霄激道:“怎麽,凍傻了還是變啞巴了,不會是連話也說不出來了吧!”
久久,商君開口了,隻是清冷的聲音讓尤霄想殺人,“還是留點力氣禦寒吧,手下敗將。”
“你——的——名——字!”尤霄如地獄一般的聲音與身邊的環境一樣陰寒。
商君緩緩睜開眼睛,清冷的眼中蘊藏著幾簇難解的幽光,寒聲回道:“商君。”微一拂袖,火折子光芒泯滅,冰縫裏再一次陷入無邊的黑暗之中。
商君——
原來他叫商君!
在暗黑的環境裏,人的聽覺異常敏銳,尤霄感覺到商君微微動了一下,微低的聲音也隨之響起,“你剛才,為什麽救我?”
尤霄想也沒想,大聲嗤笑道:“你應該死在我手上,讓你這樣死太便宜你了。”
說完尤霄以為商君一定會反擊,誰知,他卻是輕輕地笑了,淡淡地說道:“是嗎?”
是嗎?
是嗎?
尤霄一僵!那清冷的略帶笑意的低語仿佛一夜都在耳邊環繞,是嗎?他真的是想要他死在他手中才救他的嗎?是嗎?一夜無眠,依舊沒有答案!
陽光如約而至,隻是能照到冰縫下麵,該是正午了吧。一夜的調息,商君覺得自己的內傷雖未痊愈,也恢複了六七成,緩緩起身。
尤霄也睜開眼睛,冷冷地看著他,卻並不說話。
商君抽出腰間的軟劍,輕踏冰壁,每躍起五六丈,用劍在冰壁上劃下一道深深的裂縫,再次借力,幾次之後,他到了頂端。
尤霄以為他會就此離開,卻不承想,商君居然又緩緩地落了下來,在他麵前站定,商君雙手環在胸前,似笑非笑地說道:“為了報答你昨晚拉我一把,我想——”停頓了一會兒,商君緩步向尤霄走去,聲音也變得冰冷起來,“死在我手裏,應該比凍死光榮一點吧。”
尤霄坐直身子,戒備地看著商君,他的銀戟在落下來的時候不知道去了哪裏,而腳傷讓他動彈不得,他,根本不是他的對手!
果然,商君敏銳地一個箭步上前,隻交手了幾招,商君就成功地點了尤霄的穴道。
在尤霄憤恨的目光下,商君緩緩蹲下身子,用力地狠抓了一把尤霄折斷的殘腿。尤霄悶哼了一聲,臉色立刻變得慘白,額頭上也布滿了細汗,他一邊低喘著,一邊冷哼道:“怎麽,你就這點本事!”
“好吧,就讓你見識一下——我的本事。”商君輕輕挑眉,忽然勾起了唇角,尤霄來不及多想,商君已抓起他的腳踝,把他原來點的止血止痛的穴道全部解開,然後毫不留情地扭轉——
“啊!”尤霄隻覺眼前發黑,劇烈的疼痛幾乎讓他承受不住,隻是腳心緩緩傳來的真氣,讓尤霄一驚,雖然疼,但是他知道,他的腳,因為商君的推筋續骨,已經能動了。等他終於能看清的時候,隻見商君已經站了起來,沒有了剛才戲謔的笑容,他冷漠地說道:“想想殺你還髒了我的手,現在我們兩不相欠了,能不能上去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說完不等尤霄反應,他幾個輕踏,已站在冰縫之上。
“商君——你最好永遠也別落在我的手上,不然我一定讓你生不如死!”商君站在峰頂,就聽見下麵傳來一聲困獸之吼,即使是隔著長長的峽溝,依然清晰可聞,商君想象下麵那驕傲的男人狂亂的樣子,不禁揚起了一抹愉悅的笑。
“我等著你!”
而下麵手關節緊握到泛白的暴怒男子,也聽見了一聲低沉的輕吟。
商君——
尤霄不會注意,他說的是生不如死,他,現在已經不想要他的命了,他要打碎他臉上的悠閑,折斷他驕傲的羽翼!看他還如何狂!如何傲!
商君!
商君!
商君回到縹緲山莊,已是晚霞染天、夕陽西下之時,換下一身夜行衣,還來不及坐下休息,商笑焦急的聲音由遠及近。
“哥!哥!”
商君立刻打開門,就見商笑一路狂奔過來,商君急道:“怎麽了?”什麽事讓笑兒急成這樣?
“你,你跟我來,快!”急喘著氣,商笑抓著商君的手,火急火燎地往外麵衝出去。商君驚疑,卻也沒有多問,跟著商笑出了山莊,一路上快馬加鞭,很快,他們到了臨風關城門下!
拉緊韁繩,商笑利落地下了馬,商君被商笑拖著,衝進比平時更加擁擠的城門。進了城門才站定,商笑指著城門之上,急道:“哥,你快看!”
順著她所指的方向看去,眼前的一幕讓商君瞬時間血氣上揚,怒火翻滾!
城門旁邊,原本用來拴馬的圓木柱子上,捆綁著一個衣不蔽體的女子,血汙的殘破裙擺,顯示著女子已被奸汙的事實。她的身上,還留下了深可見骨的鞭痕,血在這寒冷的冬日裏,竟已凝結成冰。她從脖子到腳踝被一條粗大的麻繩緊緊地拴在圓木上,被繩子纏繞著的皮膚,呈現深深的紫灰色。被綁在半空中,瘦弱的她就好像一個破布娃娃一般,在冷冽的寒風裏,飄蕩著。
她的頭低垂著,亂發覆麵,看不出是死是活,但是商君還是從這張布滿青紫淤痕的臉上認出,她就是——朗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