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三兒染病(3)

低啞虛弱的聲音,一點也不像他們初見時的清朗少年所發出的,商君握著藥碗的手,幾乎將碗捏碎,語氣也暴躁了起來,“別胡說,我幾時哄過你?酒我隨時都能陪你喝,叫你睡你就睡。不許說話。”

身體幾乎不受控製,蕭縱卿隻能微微轉過頭,看向不遠處的矮桌,說道:“桌上有一封我寫給哥哥們的信,如果我死了,你幫我交給他們,他們就不會為難你了。”那是昨晚商君走後,他寫下來的,來找商君是他自己任性所為,卻不能讓商君為此被哥哥們錯怪。

哐當一聲脆響,藥碗被商君掐碎,幾乎是哽咽著請求,商君低叫道:“我說了不許說話,快睡。”

蕭縱卿低低地笑了起來,乖乖地閉上眼睛。商君又生氣了,若是一直都能看見他生氣,那該多好。

又是一天開始了,阮聽雨踏著晨光,端著藥走向蕭縱卿所在的營帳,小心地掀開帳簾,雖然外麵太陽已經漸升漸高,帳中依然有些昏暗,蕭縱卿平躺在床上,呼吸平穩了許多。商君坐在凳子上,頭靠著床沿,睡著了。帳簾掀起時照進來的陽光,讓商君不自覺地皺起了眉頭,可能是太累了,他並沒有醒過來。

阮聽雨趕緊把帳簾放下來,將陽光隔絕在營帳之外,她輕輕放下藥湯,拿起床尾的一張薄被,輕柔地蓋在商君身上。快中秋了,臨風關的早晨還是有些微涼。商君忽然動了一下,嚇得阮聽雨手上一僵,好在他隻是側過頭去,眼睛並沒有睜開,繼續睡去,可想而知,這幾天,他是真的累壞了。

他的側臉,柔和而光潔,高挺的鼻子,完美的唇形,還有他的睫毛,好長。第一次這樣近地盯著他看,阮聽雨竟是看得有些癡了。

蕭縱卿覺得自己睡了很久,卻是渾身上下,沒有一處不疼。他困難地睜開雙眼,入目的是簡陋的床幃,有一瞬間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微微側過頭去,卻看見阮聽雨臉色潮紅地盯著商君熟睡的臉,極度曖昧。

蕭縱卿雙目圓睜,隻覺得一股怒氣直衝腦門,原來的混沌一掃而光,一陣大聲而猛烈的咳嗽震得阮聽雨尷尬地趕緊後退了好幾步,商君也驚得立刻睜開了眼。

“三兒?”商君緊張地問道,“你怎麽樣?”

蕭縱卿別過頭去,氣悶地回道:“頭疼。”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氣什麽,反正就是心裏不舒服。

商君倒來一杯水,輕聲說道:“喝點水吧。”

蕭縱卿就著他的手,咕嚕咕嚕地就喝了一杯,倒在床上,繼續生著悶氣。

商君看著手中空空的水杯,笑道:“你看起來,精神好像好一點了。”也不知道三兒在鬧什麽別扭,不過比起昨晚的精神渙散,現在好太多了。商君心情很好地轉身,對一直低頭站在身後的阮聽雨說道:“聽雨,你哥的藥真的見效了,麻煩你再煎一碗拿過來。”

他,應該沒有發現她剛才一直在看他吧。阮聽雨臉色微紅地轉過身,端起藥,低聲回道:“已經煎好了,我哥讓你過去一趟。”

商君起身,溫和地說道:“好,麻煩你幫我照顧一下。”

“嗯。”阮聽雨點點頭。

“三兒,你喝了藥好好休息,我待會兒再來看你。”

誰要她照顧!蕭縱卿吃力地撐起身子,叫道:“把藥給我,我又不是小孩子,用不著別人照顧。”伸手拿過阮聽雨手中的湯碗,眼睛一閉,將藥汁倒進嘴裏,喝得幹幹淨淨,然後放下藥碗,別過身去躺下,胡亂拉扯著被單幾乎蓋過頭,不耐煩地低吼道:“你們都走,別吵我休息。”

商君好笑地搖搖頭,不知道他又在生誰的氣,或許是不好意思和女孩子單獨待在一間房子裏吧。看他精神頗好,商君對著阮聽雨笑道:“走吧。”

兩人並肩走出營帳,蕭縱卿用力掀開被單,怔怔地看著床頂,他現在到底是在幹什麽啊?!

商君才走出營帳,就看見阮聽風手裏抓著一大把草藥興衝衝地往煎藥房走去,看見商君,阮聽風滿臉笑容地說道:“商君,綠縊草終於見效了。試服用的村民的症狀都有所好轉,神誌也清醒了一些。”

這麽多天了,他還是第一次見阮聽風如此興奮,笑得這般輕鬆,商君也感染了他的好心情,笑道:“那就太好了,既然有效,多熬些湯藥,分給村民們服用吧,這疫病已經拖得夠久了。”

“好。”看看商君身後的營帳,阮聽風關心地問道,“蕭公子怎麽樣了?”

商君淡笑回道:“服了你的藥,比昨天好了一些。後山的將士你可去看過?”

“早上去看過了,目前沒有人有疫病的征兆。”他還拿了一些藥湯過去,如果真的有人染疫,也能及時救治。

“嗯。”商君放心地點點頭。

商君隨著阮聽風向藥房走去,一路上不少村民都主動和他們打招呼,大家聽說已經有了治療疫病的藥湯,心裏仿佛一下子有了希望,一直籠罩在虎丘村裏的陰霾似乎隨著炙熱的陽光消散不少。

商君一路上若有所思,眉頭始終不見解開。阮聽風不解地問道:“商君還在為何事煩惱?”

商君搖搖頭,輕歎道:“有一件事,半月前就應該去做了,隻是疫病嚴重,我不放心去,現在腐屍已經掩埋,藥也見效了,我也應該去辦原來要做的事情,隻是——”

據畢弦的說法,八月中秋,是前往海域最好的時機,危險也最小,尤其是像他這樣第一次前往的人,更是應該把握好這次機會。他早就應該準備了,想不到又爆發了瘟疫,現在離中秋還有不足一月了,快馬加鞭,應該還能趕得上。就是三兒,病情才略有起色,他始終放心不下。

商君未盡之意,阮聽風卻已經聽出來了,承諾道:“若是耽擱不得的事情,你就去吧,蕭公子我會替你好好照顧的。”

商君微微拱手,真誠地謝道:“那就麻煩你了。”

“商君不需客氣。”

雖然有了阮聽風的承諾,但是想到三兒那倔脾氣,商君還是決定等三五日再啟程,都已經晚了這麽多日子了,也不在乎這幾天,畢竟三兒染病,皆由他而起。

三日後。

疫情基本控製住了,今天已經沒有新增的染疫村民,自從阮聽風的藥汁見效之後,也沒有人因為疫病而死去。三兒能下地走動,飲食也正常,他可以準備海域之行了,隻是去之前,他還掛念一個人。

匆匆趕回縹緲山莊,楊忠早早地等在門堂,歎道:“主子,您終於可以回家了。”雖然隻是十幾天的時間,但是每天都在擔心主子的安全,確實十分煎熬。

商君微笑問道:“笑兒呢?”

楊忠有些為難地回道:“小姐十幾天沒見到您,鬧得厲害,老奴怕她跑出去有什麽危險,讓侍衛守著永樂閣的門口,她現在還在房裏生悶氣,老奴越矩了。”

他知道笑兒倔起來一定很讓人傷腦筋,商君拍拍楊忠的肩膀,笑道:“笑兒頑劣,辛苦你了。”

小姐畢竟是主,他是仆,將她關在房裏,主子沒怪他,還謝他,反倒是楊忠有些不好意思了,連連搖頭,不敢居功。

商君一邊向永樂閣走去,一邊交代道:“你幫我挑選十名身體強健、能適應海上行船、會泅水的侍衛,明日隨我前往東海。”畢弦船隊裏的船員、經驗豐富的舵手都已經做好準備,他幾乎不用操什麽心,就怕侍衛不適應海上生活,航行十多天,那就為難他們了。

“是。”

“此次航海之行歸期不定,笑兒又要拜托您了。”海域之行,航海、備貨、交易,少說也得兩三個月,希望這丫頭不要鬧才好。

楊忠連忙拱手一禮,回道:“主子言重了,老奴一定會竭盡全力照顧好小姐的。”

商君滿意地點點頭,腳下不滯地向永樂閣走去,走到門口,四個侍衛看見商君先是一怔,隨後紛紛行禮。商君揮揮手,四人的身影迅速消失在永樂閣前。

還沒走進院子,就聽見葉子刷刷落地的聲音,商君不解,加快腳步走進園中,就見商笑坐在石凳上,兩隻手不停地拔著園裏的矮叢,嘴裏不知道在嘟囔什麽。放眼看去,原來鬱鬱蔥蔥、美輪美奐的園子,現在一地的落葉殘花。

商君失笑,低喚道:“笑兒,你這是在辣手摧花嗎?”

“哥!”聽見商君的聲音,商笑一臉的驚喜,不過想起他十幾天對她不聞不問,還把她關起來,商笑又很不甘心,越發用力地拔著樹葉,賭氣道,“你不是不要我了嗎?”

商君無奈地走到她身邊,半蹲下身子,抓住商笑兩隻忙碌的手,輕輕拍掉她掌心的葉子,今年十三歲了吧,生起氣來,還是隻會做這些孩子氣的事情。商君並不打算瞞她,解釋道:“我去虎丘村處理瘟疫的事情了,怕自己染病,不敢來見你而已。”

商笑瞪大眼睛,抽回手撫上商君的前額,急道:“那你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拿下商笑的手,商君回道:“放心,我都能來見你了,說明疫病已經得到控製了。你長大了,以後即使我不在你身邊,也不許任性,知道嗎?”

“嗯。”商笑點點頭,低聲問道,“那最近不出門了吧?”

迎著笑兒希冀的眼睛,商君張了張嘴,又不忍心說出來,他竟有些不敢看笑兒的眼睛,最後,他還是將自己的行程告訴了商笑,“明天我要去一趟東海,可能數月才能回來。”

商笑似乎早有預感會是這樣的結果,失望地垂下頭,卻沒有撒嬌胡鬧。“那,今晚在家陪我吃頓飯好不好?”他們已經一個多月沒有一起吃過一頓飯了。

低淺壓抑的聲音讓商君的心一陣緊縮。他,或許真的不是一個稱職的哥哥。

咽下心中的苦楚,就像以前他每次下山的時候一樣,商君輕刮著她的鼻子,輕哄道:“好。讓廚房做我們都愛吃的酒釀丸子,看誰吃得多。”

“嗯。”商笑用力地點點頭,兩人手牽著手,向前廳走去,夕陽,如印象中一樣美好而絢爛,隻因身邊是自己最最牽掛的那個人。她的臉上揚起了一抹幸福的笑容,是的,幸福有時很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