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三兒染病(2)

隻是起身挪到床內側,就已經讓他喘得上氣不接下氣,蕭縱卿幹脆將被單捂住頭,不願讓商君靠近自己。商君輕扯被單,安慰道:“阮聽風已經在給你煎藥了,你放心,你會沒事的。”

掀開一角被單,露出眼睛,蕭縱卿瞪著商君,低吼道:“我才沒有擔心自己,倒是你,整天跑來跑去的,才應該擔心。”低吼引起了他不住地咳嗽,蕭縱卿用手緊捂著嘴,不讓自己在商君麵前咳嗽,唯恐傳染了他。

商君別開頭,掩下眼角的輕霧,帶著哽咽,輕聲說道:“我已經找到駐軍的人,他們很快會把屍體掩埋了,疫病也會很快過去的。”這些話,或許是在安慰蕭縱卿,又或許是在安慰他自己。

蕭縱卿忽然大聲喚道:“林義。”

“是,三少爺。”帳外閃進一灰衣男子,恭敬地立於床前。

靠著床沿,雖然說話已有些吃力,蕭縱卿仍是大聲說道:“綠縊草交給商君,全力配合他,以後他的命令就是我的命令,聽見沒有?”

林義抬頭看了一眼商君,眼中的責備毫不掩飾,但是口中還是堅定地回道:“是。”

商君想要伸手攙扶低喘不已的蕭縱卿,他卻再一次將自己埋在被單裏。商君怔怔地收回手,起身走到布簾旁,想再說些什麽,卻又如此蒼白,隻低低留下了一句“好好休息”。他覺得自己簡直是逃一般地出了帳篷,不知應該如何麵對三兒。

阮聽風看著商君疲憊地從帳裏走出來,腳步有些虛晃,月光照在他單薄的肩膀上,顯得他越發清瘦,臉上是看不出情緒的漠然,眼睛裏流露著淡淡的憂傷,有愧疚、心疼,更多的,是自責。

跟在商君身後,幾次想要說些什麽讓他寬慰,又覺得自己說什麽都是枉然。

深夜的虎丘村裏,兩道一前一後的身影被月光拉得很長很長。

“阮公子。”商君忽然停下腳步,轉身看向跟著他身後走了很久的阮聽風。

阮聽風一怔,走到商君跟前,隻見他此時已經麵色如常,那淡淡的溫和氣息又漸漸環繞在他身邊。阮聽風暗歎,好強的自製能力,他的內心一定還在為蕭縱卿的事難過,情緒卻已經調整好了。

商君略帶歉意地說道:“剛才是我失控了,請你見諒。”

阮聽風輕輕搖頭,回道:“商公子不需道歉,是阮某沒能做好。”

商君不再虛迎,沉聲說道:“你待會兒再去林義那裏領取兩枝綠縊草,希望你能盡快熬成能解疫病的藥汁,我與駐軍明日清晨就上山掩埋腐屍,竭盡全力盡早解決這場疫病。”

“你放心吧,我會盡快找到熬藥的方法。”阮聽風忽然想到一點,交代道,“你們在掩埋屍體的時候,深度不能低於兩丈,而且一定要在下麵墊上厚厚的一層石灰。”唯有這樣,才能保證那些腐屍不再危害百姓。

“我明白了。”看了一眼遠處的帳篷,商君抱拳低首請求道,“拜托你,幫我好好照顧三兒。”

阮聽風趕緊扶著商君的手,承諾道:“我一定會的。”治病救人本就是他的職責,倒是商君和蕭縱卿都是為解救這場疫病而來的仁義之士,他可沒有資格受他這一禮。

商君不再多言,朝著村口奔去。

山頂。

“商君?商君?”王平低喚了好幾聲,商君才怔怔地回過神來,從早上開始,他就一直精神恍惚,和他昨日下午氣勢逼人的樣子相差甚遠,不知道是不是村子裏出了什麽事情。王平關心地問道:“你沒事吧。?”

商君輕輕搖頭,回道:“沒事。”他隻是有些擔心三兒。

看他不願細說,王平也是知情識趣之人,並不多問。他指著前方幾個巨大的土堆,說道:“屍體都已經深埋了,我們下山吧。”

商君抬眼看去,確實所有的動物屍體都已經掩埋好了,在原來堆放屍體的地方,士兵正在上麵灑上石灰,山頂上,幾乎已經聞不到令人作嘔的腐屍味,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泥土味道和濃鬱的石灰味。

商君建議道:“王將軍,還是請將士們先在村後紮營休息,十天後沒有染疫的情況出現,再回軍中比較妥當。”

“這個我知道,還有水井我已經命人封了,其他村子的水井也用石磚封死了,不會有人能飲用到井水了。”

他直接就把井給封了?商君低笑,果然是軍人的行事風格,這樣也好,一勞永逸了,就是苦了原來靠井水生活的老百姓了,疫病過後,還得重新開鑿水井。商君拱手笑道:“王將軍辦事,果然雷厲風行。”

王平顯然不覺得自己有什麽問題,大方領受,“過獎了。”

士兵們已經在收拾帶上來的工具,商君心裏掛念著蕭縱卿,說道:“商君還有事,先行離開了。”

雖然隻認識一天的時間,在軍營的時候還有些不愉快,不過王平對這個叫商君的男子印象卻是十分的好,沒有幾人能赤手空拳獨闖大營,為的不過是替百姓解除瘟疫的禍害。王平大聲笑道:“結識商君,王某很是開心,後會有期。”

商君點點頭,誠懇地回道:“商君亦然,後會有期。”

匆匆趕回村子,商君直奔蕭縱卿的帳篷,掀開帳簾,就見阮聽雨坐在床沿,眉頭緊鎖著用錦帕給三兒拭汗,商君緩步走過去,輕聲問道:“聽雨,他怎麽樣?”

阮聽雨回頭,對上商君擔憂的眼,隻能輕輕搖頭,蕭縱卿已經昏迷了好幾個時辰了,他的情況比其他人來得更加嚴重。

阮聽雨默然無語,商君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在床沿上坐下,輕拍蕭縱卿的臉頰,低喚道:“三兒,三兒。”

任他如何拍打,蕭縱卿除了痛苦地皺眉、渾濁地呼吸外,再沒有其他回應,由臉頰傳遞過來的高溫幾乎灼傷他的手心,商君急道:“你哥呢?”

“他去煎藥了,讓我照顧蕭公子。”將濕了水的錦帕敷在蕭縱卿的前額,阮聽雨知道現在說什麽都不能安慰商君,卻依然不忍心看他一臉愁容,她勸道,“你也別太擔心了,你已經兩天兩夜沒有休息,快去睡一會兒,我會好好照顧他的。”

商君搖搖頭,將蕭縱卿露在外邊的手放回被子裏,輕聲回道:“我沒事,其他帳中還有很多病人,你去照顧他們吧,三兒交給我。”他的性命危在旦夕,他如何睡得著。

他要做的事,幾時聽人勸過,阮聽雨輕歎一聲,起身準備離去,卻在商君臉上看到難掩的疲憊,阮聽雨憂心地問道:“那些腐屍處理好了?”若是還沒處理好,他豈不是又要兩邊忙了?

商君抬起頭,說道:“駐軍已經將屍體都掩埋了,你跟你哥說一聲,他們會在後山紮營住上十天,讓他每天過去看一次,就怕士兵中也有人染疫。”解疫病的藥汁還未配好,希望那一百精兵中,不要有人像三兒一樣染疫才好。

阮聽雨輕輕點頭,回道:“我知道了。”走到門邊,商君溫和又略帶焦急的聲音傳來,“藥好了麻煩你端過來。”

阮聽雨掀簾子的手一僵,回頭看向商君,他的心思全在蕭縱卿的身上,不停地為他換帕子,拭汗,從進來到她離開,他甚至連正眼都沒有看過她。在他心中,是否朋友遠比她來得重要,在飛鷹寨的監牢裏,他,是否也是這樣悉心照顧她。帶著淡淡的酸楚,阮聽雨隻輕輕地回了一聲“嗯”,便緩緩地退了出去。

三兒的衣襟已被汗水打濕,透明地貼在身上,胸膛因為渾濁的呼吸,而起伏不定,即使是神誌不清,眉頭卻始終緊鎖著,而他,除了為他一遍一遍地換帕子,再也做不了什麽。剛入村子時,染病村民痛苦掙紮,低喘呻吟最後暗青死寂的臉,一張一張在商君眼前閃過,商君痛苦地閉上眼睛,害怕三兒的臉與那些死寂的臉重合。隻有緊緊地抓住床沿,才能讓自己不住顫抖的手停下來。

時間在帕子換過一次又一次中過去,商君也不知道過去了多久,直到阮聽雨輕柔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商君,藥好了。”

怔怔地回過神來,內心的惶恐總是讓人煎熬,商君看著墨綠色的藥汁,問道:“有用嗎?”

阮聽雨也不敢說一定有效,隻能如實回道:“大哥已經加大了綠縊草的分量,應該有用吧,部分村民已經服用了,現在還看不出藥效。”

“給我吧。”商君輕歎一聲,他是關心則亂。接過藥汁,商君回道:“是我太緊張了,你去忙吧。”

阮聽雨緩緩點頭,退了出去,因為,她根本插不上手。

將藥汁放在床頭,商君穩住心神,他要相信阮聽風的藥,一定會有效的。

“三兒,三兒你醒醒。”更用力地拍打著蕭縱卿的臉頰,甚至將他扶著坐起來,商君用盡方法,也要將他叫醒。

直到蕭縱卿的臉被拍得又紅又腫,他才好像醒過來,隻是睜開了眼,卻沒有焦距。商君捧著他的臉,叫道:“三兒,三兒你看清楚,我是商君,醒一醒。”

叫了好一會兒,蕭縱卿的眼睛才慢慢有了些許神采。“商君?我的頭好痛,好熱……”沙啞的聲音聽不清楚他在說什麽。

“我知道,來,張嘴,把藥喝了。睡一覺病就會好的。”商君趕緊把藥端過來,一邊和他說話,一邊將藥一勺一勺地喂到他嘴裏,唯恐他又暈過去。

有些機械地喝下商君喂食的湯藥,蕭縱卿平躺在床上,眼睛盯著床頂,雖然呼吸依然不暢、渾濁,神誌卻是清楚了很多,相較於商君的緊張,他顯然平靜得多,低聲說道:“你就會哄我。你說,我死了以後會不會變成鬼,還可以飄來蕩去的,倒也自在,可惜你看不見我,就不能和我喝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