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交易(1)
臨風關龍峽穀外。
初春,是欣欣向榮的季節,籬笆柵欄旁嫩綠的小草已經長成茂密的一大片,冬日落盡葉子的樹木,也在春風的召喚下,吐露新芽。夕陽之時,餘暉遍灑,溫暖的霞光讓人感到溫暖,而鼻尖淡淡的草木芬芳則讓人怡然舒爽。
木屋前的小院裏,慕容舒清半倚在軟榻上,手上的書有一下沒一下地翻著,不厚的書看了一整天也沒看幾頁,她索性將書合上。看見漸漸被雲海吞沒的夕陽,慕容舒清忽然有些心緒不寧起來。禦楓出去已經一天了,商君究竟如何?那個總是如此倔強的女子,是否安好?
慕容舒清握著手中的茶,直等到夜幕降臨,才終於等回了禦楓。
禦楓入了院門,抱拳道:“主子。”
慕容舒清放下手中的茶,急道:“怎麽樣,他有消息嗎?”
禦楓點點頭,從懷裏掏出絹布,恭敬地遞給她。
慕容舒清輕輕展開,是一張密密麻麻的圖紙,她自己看了一會兒,才輕笑道:“地圖。”她果然沒有看錯他,才去三日,就拿到了如此細致的賊窩地圖。舒清暗暗鬆了一口氣,他還有心思畫圖,可見,他起碼是安全的。
禦楓將今日的對話一一稟告,“他說,險狼寨與飛鷹寨近日會內訌,讓屬下帶人在龍峽穀等候,等他的信號,趁山賊惡鬥的時候,將貨物運出來。”
舒清把地圖輕輕折好遞還給禦楓,淡淡地回道:“嗯,按照他說的做。”
禦楓拿著絹布站在那裏,欲言又止。舒清疑惑地看著他,微笑著問道:“還有什麽事嗎?”
禦楓捏緊絹布,雖然今天商君已經解釋了緣由,但是他還是覺得不應該錯過這次機會,思考過後,禦楓回道:“主子,山賊內訌,正是鏟除他們的大好機會。”
慕容舒清若有所思,拿起微溫的清茶,輕酌了一口,才又問道:“他怎麽說?”
禦楓無奈地回道:“他說他自有安排。”
慕容舒清肯定地點點頭,說道:“按他的意思做,他要什麽就給什麽,不要打亂他的計劃。”禦楓說得沒有錯,鷸蚌相爭,漁翁得利,確實是大好的機會。但是商君既然身處其中,應該更明白這個道理,她已經將他視為合作夥伴,視為朋友,信任他,就是她最應該做的。
“是。”將絲絹塞進懷裏,這次禦楓不再有異議,大步離去。
茶涼了,有些澀,慕容舒清緩緩放下茶杯。夜幕下,遠處連綿起伏的龍峽群峰,高聳而詭秘。商君,我說過會在龍峽穀的這一頭等你出來,不要讓我等太久。
飛鷹寨裏,每個人都圍繞著即將到來的惡戰在緊張地準備著,三天來,除了門口依然不變地守著四個人,商君他們的生活可以說是非常平靜,而他,也樂在其中。席邪沒有攻進來之前,他什麽也不打算做。
走近阮聽雨的房間,商君輕輕敲門,沒想到門沒閂上,一下就被推開了。室內,阮聽雨拿著一截軟木做成的簡易弓箭,正練習拉弓,隻是她的肩傷未愈,才試了幾次,她就已經滿頭大汗。
商君踏進屋內,拿下她手中的木箭,輕歎道:“你的傷沒好,不要亂動。”
看著阮聽雨挫敗地在床沿上坐下,商君給她倒了一杯茶,笑道:“你想要回你的弓箭,是嗎?放心,好好養傷,我會幫你找回來的,隻有你才配拿它。”他可是一直忘不了她橫跨於巨石之間,數箭齊發時英姿颯爽的樣子。
那是師傅傳給她的弓箭,聽到商君說能幫她要回來,阮聽雨先是開心不已,後來想一想,又擔憂地說道:“你不要輕舉妄動,萬一惹惱了他們,你會有危險。”
商君搖搖頭,笑道:“他們自顧不暇,沒心思管我。”今天就是三日之約的日子了,不管是出於什麽原因,席邪要等到今天才攻進來,這場惡鬥都在所難免。
什麽意思?阮聽雨還想再問,一聲聲整齊的吆喝聲從一線天的地方傳過來,遠遠地,紛雜散亂,聽不清楚。
“什麽聲音?”阮聽雨一臉的莫名其妙。
商君推開窗戶,吆喝與雜亂的聲音更大,看著那又一次直衝雲霄的滾滾狼煙,商君知道,這場較量終於開始了。
走到阮聽雨麵前,商君嚴肅地說道:“待在這兒,千萬別亂走,記住了嗎?”
雖然不明就裏,阮聽雨還是點了點頭,相信他,似乎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
得到阮聽雨肯定的回答,商君終於放下心來,匆匆趕了出去。
飛鷹寨的人,一部分去把守一線天,一部分在迷陣裏部署,一部分守衛主寨,留在寨子裏的並不多,商君輕鬆地就越過矮林,上了峰頂。
半蹲著身子,商君看清一線天前的景象,不禁微驚。這席邪比他想的要難對付得多。
席邪手下,二十人一排,五十人一列,一百人就是一個方陣,每三人舉著一塊長條形的盾牌,從四麵到頂上,都嚴嚴實實地遮蓋起來,將山賊護在其中,好在他們並非士兵,彼此間的協作不好,必須靠著口號行進。冷冽安排山頭上的人不停地放箭,偶爾能擊中幾個沒舉好盾牌的山賊,但是仍無濟於事,還是阻止不了他們前進的步伐。
商君暗歎,那盾牌應該是精心設計過的,大小剛好可以通過一線天,等他們到了狹道,將盾牌分開頂在頭上進入,即使上麵的人再怎麽射箭,也是傷不了他們。一線天的另一頭雖然也有伏擊,但是他們有盾牌,箭是用不上了,入口如此小,隻怕那邊也站不了幾個人。如果敵人是跑著進入,那他們又能砍傷幾人?這一線天基本就是沒用處了。
商君看向依然悠閑地端坐在虎皮上觀戰的席邪,不免擔憂起來,他們這樣行進的速度雖然有些慢,但是進入一線天則是遲早的事情。在盾牌上就花了如此多的心思,席邪這次,隻怕勢在必得吧。
掏出懷中的煙花,商君立刻將它點燃,隻見一縷青煙直上雲霄,一會兒之後散做一朵彩花,消失在天際。下邊打得熱鬧,也不會有人在意這麽一枚小小的煙花,即使看見了,也無暇顧及。
信號已經發出,下麵雖然還打得熱鬧,商君卻不再逗留,轉身躍下山峰。回到木屋前,商君利落地放倒門外的守衛。
匆匆來到蕭縱卿的房間,商君想把他一起帶走,但是房間裏空空如也,根本沒有他的影子。商君蹙眉,那少年去了哪裏?外麵的喧鬧聲越發大了起來,已經沒有時間再耽擱,商君轉而走向阮聽雨的房間。
阮聽雨在房間裏來回走著,心裏焦急不已,不知道外麵發生了什麽事情,答應了商君在這裏等,又不敢亂走,這種一無所知的感覺真的讓人惶恐。
商君才敲了兩下,門立刻打開,看清是商君,阮聽雨急道:“外麵發生什麽事了?”
“沒什麽,兩夥山賊打起來了。走,我帶你離開這裏。”商君避重就輕地回答,拉著阮聽雨一路向外疾走。
商君難得的急促讓阮聽雨敏銳地感覺到,外麵一定發生了什麽大事,果然,隨著商君出門,就看見院前橫躺著幾個原來看守他們的山賊,不知是生是死,遠處黑煙滾滾,在屋裏聽到的吆喝聲現在聽起來更加清晰。
阮聽雨以為他們是要從進來的地方出去,誰知商君拉著她朝後麵的矮叢走去。不明原因,阮聽雨還是毫無異議地跟著商君往密林裏鑽,她的眼睛盯著商君拉著她的手,雖然知道隻是一時權宜,她還是微微紅了臉頰。
商君在前麵一路疾走,根本沒有注意這些。禦楓看見信號後,應該已經趕過來了,他要快一些才行。
好不容易到了山峰下的入口,商君熟練地打開暗門,自己先探身下去,然後對著身後的阮聽雨說道:“下來,裏邊黑,你要小心。”
阮聽雨點點頭,稍稍彎腰,慢慢地走了進去。
裏邊確實很黑,什麽也看不見,好在商君一直站在她身邊,平穩的呼吸聲讓阮聽雨忐忑的心稍稍安定。
商君掏出火折子引燃,淡淡的光亮在這漆黑的洞穴裏,已足夠看清附近的東西。
阮聽雨被眼前堆得橫七豎八、琳琅滿目的貨物嚇了一跳,不禁低呼道:“這是……什麽地方?”
商君一邊辨別著門的方向,一邊隨意地回道:“山賊藏贓物的地方。”
“你是怎麽發現的?”看他熟練地進入這裏,一定不是第一次來,他來這裏的目的是什麽呢?阮聽雨隻覺得自己心裏有許許多多的疑問。
商君輕笑道:“碰巧。”
碰巧?阮聽雨撇撇嘴,這世上哪有這麽多巧合?
終於找到暗門的位置,商君欣喜地笑道:“跟著我,到這裏來。”
一切等到離開這裏再問吧,阮聽雨壓下心裏的疑問,默默地跟著商君在滿是貨物的洞穴裏走著。
到了石門邊,商君用力拍了一下旁邊微凸的石頭,石門緩緩打開。
阮聽雨驚歎,原來這裏還有一個出口。正想拉著商君趕快離開,卻發現門外站著一隊人馬,五個人,卻牽著十幾隻馬,就這樣悄無聲息地立在那裏。阮聽雨心下一緊,戒備地看著他們。
禦楓看見阮聽雨走出來,也是暗暗驚訝,手中的長劍準備隨時出鞘。
好在商君及時出現,按下禦楓緊握劍柄的手,輕聲笑道:“貨在裏邊,你們動作快些。”前麵就是席邪手下進攻的隊伍,雖然有幾麵巨石擋著,卻依然非常危險,越快離開越好。
禦楓鬆開握劍的手,向著身後的人使了一個眼色。幾人都是麻利之人,立刻進入洞穴中,將裝著布匹的車套上馬,一輛一輛地拉出洞穴。
阮聽雨靠著旁邊的岩壁,看著這些人在她麵前來來往往地裝載著,不敢置信地盯著商君,聲音有些顫抖,“你……你也是盜賊?”他隨她入賊窩,為的就是盜取這些貨物?
不可能!她不相信!
商君苦笑著回視阮聽雨可以算得上是驚恐的眼,無奈地解釋道:“我隻是拿回我的東西。”
“你的東西?”阮聽雨仔細看看他們拉出來的貨物,都是一些絲綢、茶葉之類的,這些山賊確實常常搶劫商人的貨品,但是,他,會是商人嗎?阮聽雨輕聲問道:“你是……商人?”
商君坦然回道:“是。”從那日與舒清在雪山下談過之後,他就已經決定,他要做一個商人。
聽到商君肯定的回答,阮聽雨長舒了一口氣,還好,他不是盜賊。
他是商人?阮聽雨怎麽也不能將眼前這個淺笑而立、溫和儒雅的清瘦男子和唯利是圖的市儈商人等同起來。
“裝好了。”不到一炷香的時間,禦楓已經將貨物全部搬上馬車。令他意想不到的是,在幾個月前丟失的那一批貨居然還在這洞穴裏,這次他們也可以一並找回了。
商君將阮聽雨帶到禦楓麵前,誠懇地說道:“禦楓,她也是被山賊擄回來的可憐女子,你幫個忙,把她帶出去,送回阮家吧。”
禦楓看了一眼阮聽雨,爽快地點頭,莫說是商君開口,即使他沒說,他也不會將一個無辜的女子留在這裏。
聽出商君托付的語氣,阮聽雨急道:“商君,你不走嗎?”
商君微笑著搖搖頭,回道:“我還有其他事情要做,還有你的星月弓不是嗎?我說過會把它還給你的。”
阮聽雨抓著商君的衣袖,勸道:“可是太危險了。”她不要星月弓了!
商君拍拍她的手,安慰道:“我會沒事的。你家人還在等著你回去,快走吧。”
說完商君轉身進了石門,門緩緩地關上了,阮聽雨盯著緊閉的石門,喃喃地說道:“小心。”
他說會還她星月弓,是不是說,她還有機會見他?
商君這邊費心地將阮聽雨送了出去,那邊蕭縱卿卻是不願離開。
主寨後的樹林,蔥綠而茂密,不仔細看很難發現裏邊有人。蕭縱卿雙手環胸,盯著遠處的滾滾黑煙,那張清秀年輕的臉上,看不出喜怒。他身後三個壯漢抱拳微躬著,一臉的恭敬。
蕭縱卿輕聲問道:“這些都是你們搞出來的?”
為首的林義頭皮發麻,低著頭,既無奈又有些委屈地說道:“您被山賊擄走,大少爺知道以後暴怒,下了命令要將您救出來,還要將這座寨子夷為平地,把山賊頭子挫骨揚灰……”
“夠了。大哥說了什麽我沒興趣知道。”蕭縱卿頭痛地揉揉太陽穴,這些話,絕對是他家暴躁的大哥會說出來的。
林義斟酌著繼續說道:“屬下打聽到險狼寨與飛鷹寨之間有宿仇,所以暗助險狼寨,讓他們兩虎相爭。不過三少爺放心,屬下隻是暗中指點,並沒有牽扯上蕭家。”
遠處喊殺聲越發逼近,林義急道:“三少爺,他們就快攻進來了,讓屬下護送您離開吧。”進攻的主意是他出的,接下來要發生什麽事他最明白,這個寨子再不久就會被攻陷,他們還是早些離開為好。
擺擺手,蕭縱卿優哉遊哉地回道:“不著急,應該還有好戲即將上演,我現在舍不得走。”那個神秘的男人要玩什麽花樣他還沒看明白呢,怎麽能走。
“三少爺??”林義為難地低喚。
“無須多言。你們退下,我想走的時候,自然會走。”蕭縱卿抬起手,阻止林義說下去,緩慢低沉的語氣裏,流淌著滿是不容違抗的威嚴。
“是。”
除了等這難纏的主子主動同意離開,他們也沒有其他的辦法了,如果三公子會聽人擺布的話,他就應該乖乖待在家裏彈琴賦詩,也不會被擄到這賊窩裏來了。
蕭家三位公子,大公子脾氣火暴,二公子沉默寡言,三公子倔強難纏,他們是誰也得罪不起。隻能眼睜睜地目送他大搖大擺地回到那間小木屋裏了。
蕭縱卿回到小屋,隻看見橫躺在地上的幾個山賊,找遍了木屋裏的三個小間,都沒有那兩人的影子,難道他們已經趁亂逃走了?外麵亂哄哄的一片,蕭縱卿卻沒了看熱鬧的興致,無聊地坐在門檻上。好不容易有一個能引起他好奇心的人,居然就跑了,真是可惜。
伸了伸懶腰,蕭縱卿也準備離開了,這些山賊爭地盤的鬥毆他一點興趣也沒有。剛站起身,就看見那道熟悉的灰藍身影從小屋後走來。蕭縱卿眼前一亮,原來還意興闌珊的臉立刻變得神采奕奕。
蕭縱卿像剛才一樣繼續在門檻上坐著,隻是此時的心情頗好。商君走過來,他馬上興致勃勃地笑道:“喂,你把妹妹送走了,自己為什麽不走?”
商君本來打算直奔主寨,卻意外地聽見了那少年顯得有些興奮的笑聲,他停下腳步,向他看去,隻見少年悠哉地坐在門檻上,笑得開懷地看著他。不遠處黑煙繚繞,喊殺震天,他還能如此鎮定地揶揄他,他果然猜得不錯,少年必不是尋常人家的孩子。
商君向他走去,雙手環胸,背靠著門檻旁邊的木欄,如他一般悠哉地回道:“你猜。”
送走了妹妹,沒有後顧之憂,那就是要放手一搏嘍,蕭縱卿肯定地說道:“你想趁著他們內訌,將他們一網打盡。”
商君搖搖頭,“還有沒有別的答案?”他想聽聽少年能有多少心思。
不對嗎?蕭縱卿輕撫下巴思考著,一會兒之後,他自信地說道:“你想將他們收為己用。”這些山賊雖是莽撞之徒,好好調教一番,也可用。
舒服地靠著木欄閉目養神,商君不急不慢地笑道:“還有嗎?”
又不對?蕭縱卿站起身,來回地走了好幾圈仍是想不明白,能為我用者留,不為我用者殺,他這樣不殺又不留的,是為了什麽?
等了一會兒,商君緩緩睜開眼睛,看向遠處的密林,除了黑煙滾滾之外,隱約可見火光四起。商君唇角輕揚,時機終於到了。他站直身子,撣撣身上的塵土,快步朝主寨走去。
蕭縱卿還在思考著商君的用意,卻見他揮揮衣袖,走了。他不禁急道:“喂,你去哪裏?”
商君沒有回頭,隻是隨意地回了一句:“想知道就跟著來。”
當然想知道,不然他留下來幹什麽。蕭縱卿趕快小跑著跟上了商君。
主寨。
明華一整天都蹙著眉,盯著亂林的地圖,上麵已經密密麻麻地畫滿了標記,旁邊還堆著許多關於奇門術數的書籍,表情極其凝重。
“這該死的席邪,去哪兒弄來這麽多的盾牌,箭都已經快射完了,根本擋不住他們。”石舫握緊手中的大刀,暴躁地在屋裏走來走去,驚雷一般的大嗓門震得人耳朵發麻。走到明華麵前,石舫忍不住抱怨道:“明叔,席邪已經攻進了一線天了,你還在看什麽啊?”
現在都什麽時候了還盯著那些書,又說要保存實力,不讓他和老大出去和席邪打,但是現在人家都打進門來了,還保存什麽實力。真是氣死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