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終晉出竅卻惆悵
葉濤雖未直說,葉歆瑤卻明白他的意思。
這個世界的武者入先天之後,若想達到更高的境界,絕大部分都必須度過“情關”。至於這情關你到底選擇極情、斬情還是唯情,就無所謂了,反正隻要度過了情關,都有可能邁上更高的道路。
凡事有利也有弊,度“情關”見效如此之大,在這一過程中,卻也極容易被情緒牽引,修為不進反退,甚至終身難以寸進。可以說,情關是一柄雙刃劍,非到萬不得已,千萬別動玩弄感情的主意,省得投進去就收不回來。
在葉歆瑤看來,所謂情關,不過是以強烈的情緒為紐帶,讓肉身與靈魂在一段時間內聯係得更加緊密的方法,與她修煉的天魔舞有異曲同工之妙,自然不需花費什麽心思去找個人愛一場,再將之拋棄或被對方拋棄,更有甚者放棄大道回歸平凡,哪怕是做掩飾,這犧牲也太大了。但她也不想讓自己在外人麵前顯得太違反常識,至少在沒晉出竅期,無法穩穩壓住此世高手之前,她絕對不會說出修道之法,給自己找不自在。
正因為如此,葉歆瑤頓了頓,稍稍斟酌言辭,方道:“所謂情關,非拘泥於愛情,亦能是親情,友情。隻不過親情時時刻刻縈繞身側,如陽光呼吸般隨意平常,似白水般平淡;友情則如品酒,或醇香醉人,或苦澀難咽,飲則罷,不飲亦可。且這兩種感情,大都不過多涉及己身,無法如‘情’‘愛’二字一般,神魂顛倒,全然付出,得知則欣喜若狂,失之則哀怨神傷,方被世人忽視罷了。”
她的解釋也算合理,畢竟世人皆存利己之心,付出越多,便希望得到越多,若沒得到,患得患失乃至心生怨懟亦是常事。親情常索取,少付出;真正深厚的友情,往往平淡如水,唯有愛情……較之親情友情,確實強烈許多。
葉濤知葉歆瑤肯定藏了什麽沒說,但她給得誘餌太過香甜,由不得葉濤不咽下。
略交談試探了幾句,見葉歆瑤沒多管閑事,也沒解釋太多的意思,隻是列了一長串的單子讓葉濤幫忙準備東西,葉濤便知她的心思不在這些爭權奪利的地方,加上兩人目前的利益還是一致的,甚至於他還得靠這個女兒,這位躊躇滿誌的武道宗師也就沒多留她,隻是保證東西很快就能準備好,讓她放心,葉歆瑤也覺得話不投機,便告辭離開了。
回到自己的院落後,葉歆瑤揮退眾人,破天荒沒讓人準備湯沐。
她的生活一向很規律,無論風霜雨雪還是夏日炎炎,都勤修不輟,未有停歇,生活也枯燥乏味得除了修煉,就很少有別的樂趣。此番舉止免不得讓眾人驚訝,卻無人敢問,隻是低頭退下。
見眾人低眉順眼,魚貫而出,屋中就剩下自己一個人。葉歆瑤靠在椅子上,感受著溫暖的陽光,心緒沉澱,卻思及前世,不由生出幾分感慨。
果然,“情關”二字,還是觸動了自己壓在心底的往事。
因情關生,為情關死,她前世由正入邪,恰是因一個“情”字。
想到這裏,葉歆瑤自嘲一笑,方才一瞬流露出來的軟弱之色悉數斂去。
有心利用也好,無意情愛也罷,前生種種伴隨著自己的死亡,都已隨風散去。重獲一世生命,可不是為了糾纏這些事情,平白浪費光陰的。尤其在這快突破晉級為出竅期的關隘,更應當以最好的姿態迎接天道的考驗。畢竟在她這般最最正統的修士看來,唯有晉入出竅,方真正算踏入了修真的門檻,做到“性”與“命”上的突破,真正踏上修行之途。至於鍛體養氣……不過是任意一個凡人都能修煉的小道罷了,實在不值一提。
凡人普遍認為,性者,天生之質,若剛柔遲速之別;命者,人所稟受,若貴賤天壽之屬也。這都是一開始就注定,無可更改與違抗的運道。但修士之所以修行,就是為了打破這一命數,自然有自己的一套理論。
在修士們看來,“性”是對道行的修煉,側重於靈魂與精神,一旦突破,便能增加壽元,並能感應天地法則,說是修行之本也不為過。而“命”則側重天賦神通,雖也有必要修煉,卻到底是外物,畢竟神通再大也抵不過歲月流逝,道行高深方能長住久生。
若說在鍛體期與養氣期,修行的效果還不明顯得話,一旦進入出竅,便劃分出凡人與修士的界限:出竅期的修士,壽元多出一個甲子,亦能在首次靈魂出竅之際,靈魂與天地法則相合,產生諸如遁術、掌心雷之類得天賦神通,製作出來的符篆威力與養氣期粗製濫造的符篆威力,乃至製作符篆的難易程度相比,都不可同日而語。而後麵兩條,也正是葉歆瑤明明極有把握幾天之內突破出竅,卻故意對葉濤說需要三到十年的原因之一。
對同等境界武者的戰鬥力,她仍是有些忌憚的,何況改朝換代這等事……雖說這個世界大道不顯,天命無常,修行者插手也不會折了自身任何道行,卻到底由不得她不重視。若不早早準備好,待真正兩軍對壘的那一日,她之前對葉濤的豪言壯語,信誓旦旦,豈不成了笑話一場?
接下來的時間,葉歆瑤便在調整自身狀態,比如觀花賞月,寫字彈琴等“風雅”之事中度過,也讓眾人驚奇了好一會兒——原來刻苦努力如瓊大人,竟也是會這般雜學的啊!隻是……她什麽時候學的?難道就是修煉一二閑暇時間?
不得不說,常人若是突兀會一樣技藝,大家都會無比詫異,第一反應就是“不可能”。但天才若是莫名其妙展現一樣技藝,哪怕你天天和對方呆在一起,都會有一種“理所當然”的感覺,稍稍討論一陣也就過去了,誰也沒多想。
整整十七日,葉歆瑤所需的材料方悉數備齊,她於庫房中取了近百種藥材,隨即命任何人不準靠近自己的院落,開始製作一些用得到的符篆,並著手調製線香。
世家多奢靡,又酷愛附庸風雅,權貴之中風行的各種香料,沒有一千也有八百,據說極為“清雅”且昂貴的線香,檀郡葉氏內也是不缺的。但葉歆瑤所調製的香,並不是為了單純地香氣享受,而是為了修行。
自從發現這個世界的靈氣極為稀薄,料想自己不可能在三五年間成功築基,隨意翻看過往記憶,相反還會隨著歲月的推移忘掉很多東西之後,葉歆瑤便趁著還記得諸般典籍的時候,從她涉獵的諸多雜書中,篩選自己修行過程中可能派得上用場的東西,日夜在心中默誦,力求背得滾瓜爛熟,一字不漏,並慶幸自己當年的“不務正業”。
突破出竅期最大的幾個問題,一是修為不足,二是外力幹擾,三則是靈魂初次出竅,與天地法則相勾連時,可能出現的異狀,而第三種對修士來說又是最致命的。
廬舍毀滅,尚能轉世重修;元神受創,輕則轉世重修,重則萬劫不複。
正因為如此,光是保護靈魂不受傷害,並附帶清心凝神作用,對修行極有好處的線香方子,葉歆瑤就背了十來種。這些年來,她一直觀察、對比並驗證著這個世界諸多藥物的藥性,並在成為宗師之後時不時從家族庫房中領一些她覺得藥性與方子上的藥差不多得藥材,試著調製,並反複斟酌刪改方子,花費了七八年的時間,終於確定了最終的比例,才敢放手來做。
花了七天時間,調製出足足四十九根線香之後,葉歆瑤又沐浴齋戒三日,禮畢,恰逢黃道吉日,風水佳,宜祭祀。
是日,天朗氣清;至夜,月明星稀。
房屋四周與正門貼了五張土黃的符紙,散發極淡的金色光暈,肉眼無法捕捉的金色絲線密密相連,將整座房屋內室給圍了起來。爐中三支線香散發宜人氣息,嫋嫋青煙看似一吹就散,卻又好似有鎮壓風雷之力。
葉歆瑤盤腿坐於房屋正中,雙眼緊閉,神態安靜,姿態與其說是端莊,倒不如說是凝滯,如萬古不化的石像一般。她周身縈繞淡淡的白色氣體,似在順著某種神秘的力道,在體外與體內循環,細聽則有金戈之聲,滔天之意,再側耳傾聽,卻又什麽都沒有。
就在一切靜謐到極致的時刻,突然似有一陣陰風吹過,白氣無蹤,青煙無痕。
下一刻,葉歆瑤緩緩睜開眼睛。
靈魂歸位,出竅已成。
縱知道會是這個結果,見自己修為更上一層樓,葉歆瑤心中也頗為歡喜。正當她準備一鼓作氣,強化五髒,讓天賦神通在身體與靈魂內形成一道完美循環時,破天荒變了顏色。
因為她發現,前世擁有的五個天賦神通,今生竟隻剩下了一個,還是全然不同的……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