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掌控全局占先機
躺在床上的男子,麵色青白,雙頰微陷,周身遍布猩紅與暗褐色的斑點,遮蓋住他的本來麵貌,看上去煞是駭人。
葉歆瑤手指搭著對方的手腕,剛輸入溫和的內息,便被一股極為精純的劍意所阻。她“咦”了一下,本欲挪開手指,又有些疑惑不定,再度搭脈。
此般作態,讓眾人的心都懸到了嗓子眼,隻見葉歆瑤略略診斷了片刻,便望向身後神色緊張,極力隱藏不善氣息,死死盯著自己的眾人,目光微微一掃,落在一個慈眉善目,須發皆白,渾身散發著藥香的老者身上,似是隨口問道:“這位老先生,應是太醫出身吧?”
此言一出,眾人皆心神大震,不知該如何回應。
太醫的官職雖低,卻一一記錄在朝,哪怕告老還鄉,也有相應的檔案在。瞿老先生是太醫出身不假,卻是南越的太醫院院正,在大魏並無記錄。
這群人視葉歆瑤為大敵,自然不會認為她就隨便問問,還當自己一行人早就被檀郡葉氏盯死了,連誰是什麽出身都弄了個一清二楚,不愧是傳承數千年的第一世家,這人脈和情報實在太恐怖了。瞿老先生卻有些驚疑不定,因為他清楚,葉歆瑤能猜出自己身份,未必是檀郡葉氏知悉了他們的身份,畢竟葉歆瑤給主上診過脈,或許很大一部分原因,都出在自己的用藥上。
當慣了禦醫的人,開藥總是謹慎得不能再謹慎,盡量挑中正平和又珍貴的藥材,弄出一副又一副溫和無害,調理身子的藥方。用藥之中庸,拿捏之精準,習慣之深刻,都是一般大夫所沒有的。遇上略通藥理的尋常人,不過覺得他的藥方開得真好,沒什麽可指責的地方,但碰上專業人士就不夠看了。看葉歆瑤嫻熟診脈,連藥方都不用看,就大致猜到每個階段用了什麽藥的樣子,顯然是此道高手,憑此猜出他的身份,實屬正常。
眾人拿不準葉歆瑤突然問這麽一句話到底是什麽意思,至於對付尋常知情人的手法,比如威逼利誘,殺人滅口什麽的,在她這裏根本行不通——蕭驍帶她來的時候,這些忠心耿耿的臣子就想方設法地阻攔,誰料對方不急不緩,沿著直線走過來,阻擋她的人連影子都沒看見一個,就發現人走到自己前麵去了。
見到這一幕,原本還打算責怪蕭驍的人全閉上了嘴巴——擁絕代強者為主,跟著對方這麽多年,親眼看著主上成長的他們自然清楚,這等程度的高手,能好聲好氣與他們說話,光明正大出現在他們麵前實屬難得。倘若對方心懷不軌,早就暗中跟著蕭驍來到他們據點,趁主上病要主上命了。但葉歆瑤這種舉動,更是讓他們抓耳撓腮,都想不出為什麽。
被直接點名的瞿老先生忐忑不安地斟酌了半天語句,才很是謹慎地開口:“這位前輩,老夫確蒙太醫教導……”
這聲前輩喊得葉歆瑤也有點鬱悶,她此世的年齡連二十都不到,自然不樂意別人將自己想象成因為功法永葆青春,看上去如妙齡少女,實際上七老八十的老太婆。問題是按兩世年齡來算的話,她還真當得起“前輩”這聲稱呼,前世因修為之故,白發蒼蒼卻對她恭恭敬敬的大有人在,所以小小的鬱悶過後,她就不再想這些無關緊要的問題,很自然地接了一句:“果然,暮氣還是重了一點啊!”
被人點名說“暮氣重”,瞿老先生有些掛不住,旁人也或多或少有些不高興,蕭驍卻陷入深思。
他並不認為葉歆瑤這句話是無的放矢,那麽她口中的“暮氣重”,到底是說瞿老先生一人,還是說他們這整支隊伍?的確,南越國的忠臣們為了複國,流亡這麽多年,起初是為了心中執念,後來是將表哥當做信仰。但隨著舊人老死的老死,病死的病死,隱姓埋名二十多年的他們,確實失去了銳意進取的士氣……
不等蕭驍多想,葉歆瑤的話語,就打斷了他的思路:“因葉楠之故,我檀郡葉氏招來了一些惡客,費了大力氣解決不說,還中了算計,這讓族中多人心有不忿。”
對檀郡葉氏來說,葉楠這個自己捅了簍子要全家擔著的人,自然屬於不肖子孫中的不肖子孫,不重罰實在對不起他們付出的代價。可對這一幫漂流太久,曾一度惶惶不可終日,全心密謀著複國的可憐人來說,葉楠這種關鍵時刻伸出援助之手,全然不顧惜自己回去之後會落得怎樣待遇的人,實在是夠義氣,純爺們。所以葉歆瑤此言一出,年長如張將軍李統領瞿老先生,沉穩果決如蕭驍,還勉強能忍住不說話,年輕浮躁一點如張將軍之子張文已經按捺不住,出言道:“你這麽繞來繞去,到底要說什麽?”
“我在檀郡葉氏,還算有些地位。”葉歆瑤坐在敵方陣營,比坐在自己家裏還悠閑。全盤掌握著主動權的她,自然不會理對方的叫囂,慢悠悠地說,“無論是遮蓋某支複國隊伍的存在,還是保住葉楠,都比別人要簡單很多,隻是,我憑什麽這麽做呢?”
不得不說,這種談話方式,實在讓性子急的人很受不了。這次別說是張文,還有幾個年輕人都忍不住要開口,也不管對方長得多漂亮,都打算直接噴人了。偏偏這時候,蕭驍按住了最衝動的張文,示意他們別開口,然後望著葉歆瑤,冷靜地問:“您這些話,都不是說給我們聽的吧?”
見他站了出來,在場略微年輕一點的人真吞下了怒氣,葉歆瑤心中暗讚能為帝王者果真非同一般,竟在這麽短的時間內,就在年輕一輩中建立起了不錯的威信,卻也不再繞彎子,而是點了點頭,淡淡道:“這是自然。”
兩人一問一答,眾人還有什麽不明白的?感情從頭到尾,他們就沒被對方放到過眼裏,這位來自檀郡葉氏的強者目的很明確,就是猜到他們的主上也身中陰火毒,特意來送份解藥。估計是看到主上的情況太過惡劣,怕他服用解藥也難以緩過來,或者說這份藥材本身藥性就十分猛烈,哪怕正常服用,都有性命之憂,才又是恩人又是部下來了這麽多。如果主上聽得見,激起了求生意誌最好,如果主上沒聽見,他的部下也會幫她轉述,多好?若是她這番作為後,這位絕世強者還是扛不住,對方也無所謂,畢竟他們真正顧忌的,唯有病床上的這個男子。倘若這人死了,憑著他這些追隨者的實力,實在是連個小小的浪花都翻不起來。哪怕這些人再生氣,再不忿,也無力改變這一殘酷的事實,或者說這些人比旁人更加明白,失去了主上,他們便失去了希望。
“您的話語,我會轉述給表哥的。”在大家都保持緘默,不知要不要相信葉歆瑤,下這一賭注的關鍵時刻,又是蕭驍往前走了一步,毅然站了出來,正色說,“請問還有何指教?”
這樣一支流浪了二十餘年的複國隊伍,別說蕭驍,就算他的生母無憂公主複生,也不敢代表全部的人下決定。但對一個陌生的,不怎麽熟悉這個隊伍,拿不準在主上倒下之後,誰地位比較重要的敵人來說,一個主動站出來,表示自己在隊伍中有著一定的地位,還擁有唯二皇族血統的人,顯然是很好的靶子。
他站了出來,也將一切危險和未知都攬了過來。
蕭驍與正坐在龍椅上的那位,一個是“未來”的大越開國皇帝,一個是大魏的末代君主。後者據葉濤評價,乃是一個生不逢時的有道明君,不缺心機,更不缺手腕;葉歆瑤與蕭驍接觸時間雖不長,卻也能斷定,這是一位有勇有謀,膽略兼備的傑出人物。
究竟是亂世早就英雄,還是英雄成就亂世?這個問題,似乎從來無解,但蕭驍這樣的人才,讓他泯然眾人,似乎太可惜了一點吧?再說了,床上這位的狀態實在不好,葉歆瑤隻能看出他離出竅期還差一步,且擁有極為精純的劍意,卻無法斷定他是否以劍入道,為純正的劍修。倘若對方真是以越級挑戰著稱的劍修,且不說他真活過來的話,或許會有所突破,自己的勝算問題暫且不去考量,葉歆瑤隻是在想,比起兩敗俱傷,將他一道帶走,說不定是個解決全部問題的最好辦法?
思考著回去應當對葉濤說些什麽,葉歆瑤覺得自己在這裏也夠不受歡迎了,實在沒必要更討人嫌一點,所以她微微側過頭,望著躺在病床上,除卻微弱的氣息之外,幾乎看不出是個活人的絕代強者,一字一句,說得極為緩慢,每個字都透著殺伐凜然,擲地有聲:“明年八月初九,興陽落星湖,葉瓊恭候閣下大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