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上)

思拓的優勢在接下來的評估中漸漸凸現,最終脫穎而出,成為我們新的合作夥伴。

程奕在整個評估過程中受到許多孤立和壓力,但最後結果,出乎意料的順利。

從穆彥到紀遠堯,到參與聯合評估的各方麵,對選擇思拓這個最後的結果都沒有異議。

思拓本身資質實力無可挑剔,唯一可詬病的,就是評估期間私下與我方人員接觸,當然這是我沒有任何憑據的“心知肚明”——按照公司製度,這個理由足可以取消合作。但製度是死的,人是活的,若嚴格按這個製度追究,我們的許多合作方都得被取締。

用穆彥的話說,“中國社會是人情社會”,一板一眼講職業化,站在大眾規則的對立麵,孤立的隻是自己。他的這種態度,自上而下影響著整個企劃市場團隊。

這項工作由程奕主持之後,紀遠堯就很少主動過問,完全放權給程奕。我的份內事,也僅是每天向他提交各部門工作簡報時,將這一並提到,按進度匯報。他偶爾問及我對思拓的看法,我也不添加主觀意見,實事求是反饋。

孟綺私下接觸過思拓這件事,我沒有告訴紀遠堯,隻如實提到了思拓的人向我提出過約見。紀遠堯對此一笑了之,什麽都沒說。

為了這件事,我和方雲曉差點起了爭執。

她覺得我犯了大錯,既然覺察到了,就不該為孟綺隱瞞。

我不這麽想。

孟綺如果真的做了什麽,另當別論,但她也可能隻是常規交際手段,未必就有壞的意圖。即使是穆彥也有看不見的人脈網絡,有些事是在公司默許範圍內的,真要深究也無從深究。程奕需要對思拓有公開和私下兩個層麵的了解,他不出麵,應該是怕在敏感時期招惹不必要的猜疑。也許這就是孟綺對於他的價值,是他迫切需要一個助手的原因。

捕風捉影的傾向性猜測,既不是我願意做的事,恐怕也不是紀遠堯安排我參與此事的目的。眼下已經足夠複雜,我再去說些是非,除了顯得小人得誌,能有別的意義嗎?

來說是非者,便是是非人。

在這一點上,我沒有什麽猶豫,紀遠堯如果真的希望我履行錦衣衛和包打聽的職能,這份工作我也不可能長久做下去,它有違我的底線。

另一種顧慮,我一時無法說服自己否定,隱隱約約覺得,在思拓被選定的背後,仍有另一個人伸出手的影子。

“你說穆彥?這太誇張了吧!”

方雲曉聽我這麽說,幾乎叫起來。

如果沒有看到BR那份報告的疑點,我也死活不會往穆彥頭上想。

疑竇的種子一旦在心裏埋下,發芽抽枝,藤蔓纏繞,很快就密密實實纏得人無法脫身。

論人脈,穆彥在那個位置上時間不可謂短,BR也好,思拓也好,他有什麽理由不比初來乍到的程奕擁有更多人際優勢;他全程不吱聲,任憑程奕引了思拓進來,真的是在退讓嗎?

穆彥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我從來沒有真的去想過,隻記得他的英俊、冷漠、閃閃發光,就算失落與難過的時候,也沒有想過他會有月球的另一麵。當這個念頭終於從以往眷戀裏掙紮浮現出來,我的難過是鈍的,不再像聽見方方那番話的時候一樣鋒利。

方方聽著我分析,聽完很久不說話,悶悶喝了一口可樂,“我覺得,你辭職換個工作吧。”

我一愣。

“你不覺得累?”她翻白眼,“聽你整天說來說去,我都要吐血了,這日子過著還不如在小公司裏拿個餓不死的三千塊,磨磨洋工摸摸魚,少受點活罪。”

我抬眼看她,回味著這句話,一時沒有回答。

“以前你哪來這麽多彎彎繞繞的心思,照這麽下去,你離……你離更年期也不遠了。”方方的話,在最後半句遲疑了一下,也許原本要說的不是“更年期”,是更不願看見發生在我身上的變化。

我了解這個朋友,如同她了解我。

混,也是一種活法。

就這麽沒心沒肺地混下去,一天天泡在格子間裏,和文件們廝磨,靠八卦磨牙,隨波逐流地被推來送去,從二十四五歲,混到二十六七歲,再就是三十歲了。我會始終以仰望姿態,看著穆彥這樣的人閃閃發光,越走越遠;在同時起步的孟綺麵前,我的目光越來越低,某一天開始稱呼她一聲孟總,然後向新人們慨歎,當年孟總是如何如何……

起初在外麵站著看,覺得五光十色,什麽都誘人;一頭熱望撲進來,撞個灰頭土臉,自信動搖,意氣消沉,蜷起身來,安分守己地混日子……要是沒有之後的變動,我會一直這麽混下去,或者忍耐不住離開。

“可是方方,我喜歡現在,不喜歡以往。”

我看著方雲曉流露質疑的眼睛,心平氣靜。

評估工作完成,新項目正式啟動之前總算落下一塊大石,大家都鬆了口氣。

程奕得到紀遠堯的稱讚,在匯報會議結束後,他輕快地提出慶祝一下,以此理由讓營銷部門舉行個活動,大家經過部門裁並事件,很傷了些元氣,需要振奮振奮。

其實這個問題,穆彥已經用另一種手段安撫下去。

在部門裁並之後,穆彥提高市場企劃部門的績效獎金比例,將一大塊蜜糖塞進剛挨了巴掌的孩子嘴裏。工作夥伴離去的遺憾,在切實可見的自身利益麵前,變得比白開水還淡。

不安情緒並沒有在營銷部門蔓延很久,在看不見的壓力下,人的工作神經繃得更緊,危機的存在,更能激發人的動力。

但紀遠堯對程奕的提議卻很感興趣。

“不用那麽高調,公司下半年會組織全體員工的旅遊,倒是程奕,你們幾個可以放鬆一下,忙了這麽久,大家很辛苦,該給你們放個假了。”紀遠堯笑著,看了穆彥一眼,“還有你,叫上徐青、康傑一起。”

穆彥與程奕互視一眼,同時浮現的意外神情,又幾乎同時換成笑臉。

紀遠堯補上一句,“我也去。”

這番話像興奮劑,也像黏合劑,目的很明顯,是要各藏算計的這幾個人借機走近一些,大局之前,齊心為上。

安排出行度假這種事,是秘書的天職。

八小時內要能做牛做馬,八小時外還得精通吃喝玩樂。

別的我不敢說擅長,玩,則當仁不讓。

考慮到紀遠堯同行,我找了一個有溫泉可泡,有小溪可垂釣,有綠穀可探幽的避暑景區,山頂上有一家田園風味的度假村,條件陳設應該入得了紀遠堯挑剔的法眼。

出行時間定在周六上午,周日回來,一共五男三女。

參與這次工作的,除了我和孟綺,還有程奕臨時從銷售部抓差的一個女孩傅小然。

叫上小然,是我的一點私心,不想與孟綺單獨住一個房間。

這次出行,最興奮的人是程奕,他已經幾次跑來問我安排了,像個被憋悶壞了的貪玩孩子,還問我要不要帶戶外裝備。穆彥則一如既往擺冷臉,好像要勞動他老人家出去玩一趟,是多麽辛苦不易的事。

訂房間時剛好單男單女,我自己單獨一間,紀遠堯單獨一間。

周五下班前我拿著行程單去給穆彥,康傑正好在他那裏,看了這安排就壞笑,跟穆彥低聲說了什麽,兩個男人一起笑起來,笑得我莫名其妙。

等康傑出去了,我問穆彥,“他又說什麽壞話?”

穆彥笑而不答。

我認真地想了想,“你要是不說,我把你和徐青排一間房。”

徐青睡覺打呼嚕的獅子吼威力,經過公司上次旅遊之後,已經人盡皆知。

穆彥把臉轉過一旁,抿著嘴角忍了忍,還是招了,“他說應該露營,男女混帳,省錢省地……”

沒說完他就破了功,撲哧笑出來,笑得睫毛顫動,眼睛彎起,冷麵形象大毀。

“流氓!”我瞪他。

“你說誰?”他睜大眼睛。

“康傑!”我扭頭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