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晨醒,往事如夢
周圍一片灼熱,如身處無間地獄,忍受烈焰焚燒。而身遭火焚的不僅是自己,更有……玉麒麟尖叫一聲,猛地睜開了眼睛。
“玉將軍,你終於醒了。”
“崇儼,崇儼!”她尖叫著,就要從床上撲下來。
心兒連忙攔住,“你的傷還沒完全好,快躺下。”
玉麒麟掙紮著,狀似癲狂,“不,我要去找崇儼,我要去找崇儼。”
“你放心,儼哥哥他沒事,儼哥哥很安全……”
重複了數遍,玉麒麟終於反應過來,定定地望著心兒。
心兒含笑點點頭。
“不可能,我明明看見他沒有逃出來,讓我出去,讓我出去……”玉麒麟的目光中充滿了驚慌,直到視線掃過門口,聲音戛然而止。
一個戴著麵具的人走了進來。
心兒笑著招呼道:“儼哥哥,你來得正好,玉將軍一直不相信你沒事,你們好好談談吧,我先走了。”
待心兒離開,那麵具人開了口,“你放心吧,我沒事的,快躺下好好休息。”
確實是明崇儼的聲音,玉麒麟隻覺繃緊的神經一下子鬆懈了,一時間想哭又想笑。終於冷靜下來,她問道:“你為什麽戴麵具?”
她伸手去觸摸那形狀詭異的麵具,卻被明崇儼一把握住了手,“我的臉毀掉了,你看到了會害怕的。”
玉麒麟愣住了,滿心酸楚,“什麽?怎麽會這樣?怎麽會……”
明崇儼苦笑一聲,“也許老天爺想我們更相配吧,你毀了容不見我,就讓我也毀了容,那我們就不會五十步笑百步了。”
玉麒麟氣憤地瞪了他一眼,“都這樣了,你還開玩笑。”
明崇儼笑了一聲,“難道你嫌棄我了?”
玉麒麟立刻搖頭,“不,無論你變成什麽樣,你都是我最重要的人。”
明崇儼似有不信,“真的嗎?”他坐到床邊,迫切地望著她。
這還用得著懷疑?玉麒麟用力點點頭,“天地為證,日月為鑒。”
明崇儼長長地歎了口氣,“既然你有這麽堅定的決心,為什麽不相信我也有呢?如果我也跟你當初一樣,心存疑慮,轉身離開了,永不見你了,你會如何?”
玉麒麟一愣,低下頭,小聲道:“對不起,我錯了,請你原諒我。”經曆了這麽多,她真正明白了,無論他毀掉了容顏,還是失去了前途,她對他的愛都不會有一絲動搖,因為她對他的感情,本來就與那些無關,而他也一樣。
明崇儼笑了起來,“既然知道錯了,就不能一錯再錯了,不然,我就真的躲起來,一輩子都不見你。”一邊說著,他摘下了麵具。
玉麒麟瞬間睜大了眼睛,“你……你騙我?”眼前的容顏一如既往的俊美溫雅,毫無瑕疵。
生怕她反悔一般,明崇儼連忙道:“剛才可是說好了的,不能一錯再錯。”
玉麒麟喜極而泣,一拳頭向明崇儼打去,“你騙我,你居然騙我!”
明崇儼緊緊抱住了她,低聲道:“其實我的心跟你是一樣的,我喜歡的是你這個人,而不是你的容貌。容貌會變,世上一切東西都會變,可是我的心不會變,我的心裏隻有你……”
玉麒麟唇角顫抖,千言萬語都化作兩個字:“崇儼……”
“答應我,不走了。”
玉麒麟點點頭,緊緊抱住自己心愛的人,這一刻,天上地下,再也沒有什麽能讓她與他分開。
心兒出了門,正看到裴少卿站在廊下,見她出來,問道:“他們怎麽樣了?”
“不用問,肯定和好如初了。我對儼哥哥有信心,也對玉將軍有信心。”心兒自信滿滿地答道。
裴少卿也鬆了一口氣,笑了起來,“那就好,也免得咱們這兩個外人替他們心急。”
“你那邊處理得如何了?”
“李才人一黨都擒拿歸案了,暫時先關押在含冰殿。”
“想不到連李才人都是西突厥的細作,真是難以置信。西突厥狼子野心,竟然潛伏了這麽久。”心兒感歎道。李才人入宮十年了,人雖有些姿色,卻是性情愚蠢,自以為是,常常鬧出笑話還不自知,偶爾連宮女們也悄悄嘲諷她。現在想來,這也是一種掩飾了。
裴少卿略一猶豫,“關於李才人,我剛才倒是聽說了一件事,她潛伏宮中這麽久,倒不是為了邊關戰事,而是為了他們的小公主。”
“小公主?”
“沒錯,據說當年他們的國君與皇上訂約,小公主便作為人質留在了皇上這裏……”裴少卿將事情經過簡單講了一遍。
心兒聽得入神,隻覺這些事情,莫名地觸動心弦,一股悲涼油然而生,“這小公主也未免太可憐了……”
裴少卿一愣,歎道:“仔細想想,她不過是個孩子,就遭遇這種變故,確實……”李才人潛伏宮中多年未得結果,他隱隱推測,這位小公主多半是遭遇了不幸,至少也不在李治掌握之中了。否則如今大唐與西突厥戰事正緊,李治必定會利用她來要挾西突厥。
兩人各懷心事,向前走著,忽然一陣若有若無的歌聲從遠處傳來。
心兒一愣,抬頭望去,似乎正是含冰殿的方向。
裴少卿皺起眉頭,“這是什麽歌,是西突厥的民謠嗎?李才人他們怎麽……”
話音未落,身邊人影一閃,竟然是心兒拔腿向那邊飛奔而去。
他愣住了,趕緊追了上去。
這首歌……這首歌……像是被一股神秘的力量操縱著,心兒無法抗拒地向著那邊飛奔過去。
歌聲漸漸清晰,綿長壯闊,歡快輕靈,落入耳中,仿佛秋高氣爽的日子裏,正縱馬奔馳在一望無際的草原上。
她停住了步伐,細細聆聽,腦海中隻剩下一個念頭:她要聽清楚,她要唱出來!
裴少卿急匆匆地跟了上來,“心兒,你怎麽了?”
心兒心神劇震,漸漸清醒過來,轉頭望著他。
裴少卿眼神一頓,難以置信地落在心兒臉上,她……為什麽哭了?
不知過了多久,歌聲終於停止,心兒終於回過神來,見到裴少卿震驚的眼神,不禁困惑道,“我也不知道為什麽,總覺得那歌聲很動聽,很感人……”她也不知道應該怎麽形容這種感覺,仿佛內心深處最隱秘的一根弦,被輕柔地撥動著。
裴少卿一言不發地遞上了絹帕,心兒一愣,這才感覺到臉頰的濕潤,自己都難以置信。接過帕子擦了擦,她掩飾地笑了笑:“那是李才人他們在唱歌吧?好好的唱什麽歌啊?”
裴少卿正要說話,忽然一個侍衛急匆匆向這邊跑來,見到裴少卿,驚慌失措地稟報道:“裴將軍,不好了,那些犯人都自殺了!”
甘露殿裏,武媚娘和李治相對而坐。
“媚娘沒有話要問朕嗎?”
“臣妾已經習慣了皇上的意外驚喜,如今就算有再大的意外也不覺得意外了。”武媚娘淡然道。
李治溫聲道:“朕裝病隻是想引蛇出洞,若不裝得逼真一點,別人又怎麽會相信呢?”
武媚娘搖搖頭,“皇上究竟還有多少秘密?……算了,臣妾也不想問了。就算皇上說了,臣妾也不知道是真的,還是假的。”
李治深深地凝望著她,“無論有多少秘密,多少虛假,但朕對你的心是真的,就算你不相信,那也是真的。”他語氣出奇的冷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真誠。
武媚娘笑可起來,“臣妾明白,皇上不是說了嗎?喜歡一個人應該喜歡他的本質,而不是表麵上的東西。如果皇上真的是在騙臣妾,那臣妾寧願被皇上騙一輩子。”
她的視線坦誠而明朗,不帶絲毫動搖,李治瞬間明白,“你真的想通了。”
武媚娘點點頭。真的?假的?又有什麽重要,她是愛著這個人的,這輩子不可能放下了,隻要想透了這一點,一切本心而已。
將感情的結解開了,武媚娘問道:“皇上準備怎麽處置李才人?皇上下了那麽點火藥,讓所有人都受了傷,卻又死不了,一定是另有深意吧。”
李治笑道:“當然,留著活口才有用。”
“就像皇上留著小公主一樣。”
李治歎了一口氣,“你信他們那些鬼話?”
武媚娘一愣,“難道都是假的?”
李治站起身來,“最高明的謊話往往是七分真三分假,有了真的成分在,才容易迷惑人。沒錯,朕是跟西突厥國君有所交易,也帶走了他所謂的初雲公主,不過事實並非如他們講的那樣,朕給你看一樣東西。”
李治拿出一本冊子遞給武媚娘。
武媚娘接過,翻開看去,不禁吃了一驚,“西突厥的國書?”而且紙張泛黃,想必是有些年頭了。再細看內容,武媚娘勃然變色,猛地抬起頭,“他們居然要大唐一半的國土?”
李治苦笑道:“這是在朕剛剛登上皇位的時候,西突厥國君送來的,他甚至威脅,倘若朕不答應,就聯合長孫無忌將朕扳倒,朕真沒想到,這些人的胃口這麽大。”
“當初朕剛剛登基,立足不穩,本還指望著西突厥相助,打壓長孫無忌的勢力,便前去會見西突厥國君。”
“想不到國君對我們中土文化如此精擅,這曲高山流水吹得實在動人?”
“哈哈,在下是替皇上高興,皇上明日就要登基了吧?”
“承蒙貴國相助,實在感激不盡。在接下來的日子裏,還需要仰仗貴國多多幫忙,替朕除了身邊這些隱患。”
“好說好說,長孫無忌不過是匹夫之勇,想要把他皇上身邊拿開,簡直易如反掌。不過得先看皇上會不會做了。”
“朕說到做到,這份國書已經蓋了玉璽,國君放心便是。”
“當時朕將國書遞了過去,那西突厥國君竟然看也不看,直接將國書撕成了兩半。還威脅朕說什麽‘若皇上肯將大唐一半國土贈與我們,一切都好辦,否則我們就聯合長孫無忌滅了皇上,到時候說不定整個大唐天下都是我們的。’”
時過境遷,提起此事李治還是咬牙切齒。“於是朕索性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趁其不備,派人擄走了初雲公主。”
“擄走?”武媚娘睜大了眼睛。
“沒錯,這西突厥國君也甚是狡詐,初雲公主身份高貴,更深得波斯王寵愛,他哪裏舍得真以她為質?當初送給朕的,不過是個替身。朕早就預料到這西突厥狼子野心,所以趁著那次會麵,明修棧道,暗度陳倉,派高手擄走了初雲公主。”
武媚娘問道:“這麽說來,真正的初雲公主確實在皇上這裏了?”
“她也隻留在朕手中一天而已。”李治苦笑一聲,解釋道,“那初雲公主精靈古怪,當日朕帶著她,在一眾侍衛護送下返回城內,一路上始終聽到車內喊聲不絕。”
“走了大半,有侍衛覺得聲音古怪,掀開車簾察看,才發現那公主竟然不知何時溜走了,車內隻剩下一隻鸚鵡,不停地嚷嚷著:‘放開我,放開我……’”
武媚娘目瞪口呆,“這初雲公主當時隻有十三歲吧,竟然就能把你們這麽多人耍得團團轉。”
李治無奈地搖頭,“也是朕太大意了。於是立刻派遣侍衛追逐,所幸她人小力弱,並未來得及趕回西突厥駐地,我們在半道一處斷崖上攔住了她……”
“初雲公主,你已經沒有路可走了,趕緊跟我們回去吧。”
“不,我不會讓你們把我當人質威脅我父皇的,我不會讓你們得逞的!”小女孩秀美的臉上滿是與年齡不符的倔強。
他本不相信這麽小的孩子能幹出什麽事情來,生怕引起西突厥注意,立刻命侍衛上前擒拿。卻不料,這年幼的公主性情出奇剛烈,竟然真的縱身一躍。
武媚娘聽得感歎不已,“這麽說來,初雲公主已經死了。”
李治搖搖頭,“未必,之後朕派出大隊人馬搜索附近山崖,卻始終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武媚娘歎道,“難得皇上能把這個秘密保留這麽久。西突厥出動了那麽多細作,居然一點消息都探聽不到。”
李治一笑,上前握住武媚娘的手,“媚娘,你再怎麽樣進宮也隻有十三年,朕可是在宮裏呆了一輩子。論手段,朕相信沒有幾個人比得過朕。隻是朕太累太累了,很多時候希望能有個人幫幫朕。可是人生總有無奈,朕已經深感無力,卻又希望在有限的能力裏,媚娘能夠輕鬆一點兒……”
“皇上,臣妾說過,陪在皇上的身邊,並非隻為了與皇上共享榮華。無論繁華天堂還是阿鼻地獄,媚娘都希望能與自己的夫君一同闖過,無論什麽重擔,讓我們一起承擔。”
李治緊緊握住她的手,“你的心意,朕一直明白,而朕的心意……”
武媚娘用力點頭,“臣妾也相信了,原來皇上心目中的相愛不是比翼雙飛、刻骨銘心,而是同仇敵愾、相濡以沫。”
李治深深地凝望著她,“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難,倘若我們不犧牲自己的一生,將國家管理好,百姓們又怎麽能安居樂業,豐衣足食呢?太宗皇帝曾言,‘土城竹馬,童幼之樂;金翠羅綺,婦人之樂;前無勁敵,將帥之樂,四海寧一,帝王之樂也。’媚娘,比起這四海寧一的帝王之樂,眾生之德,我們的私人情愛反而微不足道了。你明白嗎?”
武媚娘含笑望著他,“臣妾一定會以皇上馬首是瞻,為大唐江山安定,為百姓安居樂業盡一份心力。”
再也無需任何言語,一切煩擾憂愁,真假虛實,都在這執手相看的瞬間遠去了,天地間隻餘這並肩而立的兩個人,同聲搏動的兩顆心。
這裏是什麽地方?望著周圍一片濃重的迷霧,她疑惑著,而自己又是誰?
四周是一片白茫茫的濃霧,看不見前路,辨不清方向。卻有一個聲音,催促著她向前。
一直走到一個龐大的帳篷之前,鑲嵌著繁複金飾的灰白帳幕讓她有種莫名的熟悉。掀開簾子走了進去,帳內空無一人,隻有一個梳妝台孤零零擺在正中央。
銅鏡裏反射出模糊的影子。她鬼使神差地走近,終於看清楚自己的麵容,甜美俏麗,帶著天真倔強的稚氣。原來她這麽小,好像隻有十二三歲吧。
咦,為什麽會這麽認為呢?目光落在桌上,一頂華美的珠冠映入眼簾。
好漂亮啊!這些殷紅的寶石,金色的月牙,潔白的珍珠……
忽然一雙手從後麵伸出,將珠冠拿起,然後鄭重地戴在了她的頭上,“你是西突厥的公主,初雲公主……”
這個名字像是觸動了什麽魔咒,她忽然感覺頭痛欲裂,全身都在不可抑製地顫抖著。因為未知的恐懼,還是因為突如其來的震驚,亦或是流動在體內的那亙古流傳的血脈在悄然沸騰……
轉頭看向鏡子,她的身體正在發生著驚人的變化——從十二三歲的小女孩,變成落魄如乞丐的小奴隸,在鞭子之下掙紮翻滾;接著又變成了窈窕少女,挽著另一個模糊的身影,叫著霓君姐姐……
最終她變成一個體態窈窕的妙齡女子,怔怔地望著鏡子,她終於想起一切。
“對了,我是賀蘭心兒。”
“不,你是公主,初雲公主……”那個身影出現在她身後,儀態萬方,嬌豔明媚,用不可違抗的話語宣布著。
望著武媚娘逐漸冷厲的臉孔,心兒尖叫一聲,猛地坐起身來,大口地喘著氣。
良久,她呼吸慢慢平緩,剛才是個夢?
可是為什麽會做這種夢?
心髒躍動如擂鼓,隱隱想到了那個答案,可是不能相信……
是的,她絕不相信,那是對她十幾年人生的否定和顛覆,這個世上怎麽會有這麽滑稽的事情。
跳下床,她翻開首飾匣子,一對兒耳飾正在月光下閃爍著潤澤的光芒。
“心兒,父親找人打聽過了,這似乎是波斯那邊的風格呢……哈哈,心兒說不定是波斯那邊來的小公主哦。”
“霓君姐姐,你就別打趣我了,小心我去找儼哥哥告狀!”
緊緊握著那對兒耳環,直到掌心被尖銳的棱角刺出血跡,她都感覺不到絲毫疼痛。
月光如水,風冷如霜,心兒穿戴整齊,站在了天牢密室之前。
獄卒打開牢門,她彎腰走了進去。
想不到這個時候會有人探視,明義詫異地抬起頭,正對上心兒慌亂移開的眼神。
“這麽晚了還過來,莫非又想探聽什麽事?”
沉默良久,心兒低聲問道:“你有沒有見過西突厥的初雲公主,她長得什麽樣?”
明義皺起眉頭,饒是他狡猾若狐,也想不透為何眼前女子三更半夜不睡覺,跑來問這個問題。“我從來都沒有見過公主,不過我聽說公主長得特別美,每個西突厥人身上都會有圖騰,唯有公主,到了十三歲,國君還不忍心在她身上刺圖騰。”
心兒急切地問道:“還有呢?”
明義忍不住反問道:“你半夜三更跑來打聽公主的消息,是不是已經有她的下落了?”
“我在問你話,快回答我!”
明義看著她一笑,不動也不說話。
心情煩躁到極點的心兒衝上去一把揪住他的衣領,脫口威脅道:“你最好老老實實告訴我,不然的話我就在你身上劃上一道口子,然後澆上蜜糖,讓一千隻螞蟻來咬你。”
明義看著她頓住了,他一字一句地說道:“初雲公主雖然美貌如花,為人卻十分歹毒,最喜歡做的一件事就是在人身上割上好幾刀,澆上蜂蜜水,讓螞蟻去咬那個人。不過她偶爾也有可愛的時候,她喜歡唱歌,每次唱起那首歌,就會把國君逗得非常高興。”
心兒打了個哆嗦,歌曲?難道是……想到李才人最後的聲音,她情不自禁地輕輕哼唱了起來。
明義睜大了眼睛,“對,就是這首歌,你怎麽會唱?難道你……”
心兒粗暴地打斷他的話,“公主還有什麽特征?”
明義死死盯著她,“公主小時候摔下過馬,她的腿上有個疤痕。之後每每提到這個疤痕,她都會不開心,所以她喜歡在膝蓋的地方纏一層布。”
心兒顫抖著摸了摸膝蓋,隻覺全身無力,耳邊隱約響起什麽東西崩塌的聲音。
聰慧如明義,瞬間便把握到了關鍵,他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意外刺耳的笑聲將心兒從慌亂中驚醒,她惱火地問道:“你笑什麽?”
明義嘴角露出嘲諷的弧度,坦然道:“我笑公主你鞠躬盡瘁,為敵國辦事,卻把自己人困在這暗無天日的地方。”
這個人簡直太聰明,太敏銳,心兒踉蹌後退,拚命地搖頭,“不,我不是初雲公主,我不是。”
明義冷靜地道:“是不是,公主自己心裏最清楚了,不需要屬下再提醒。不過屬下希望公主能夠想清楚,你究竟是哪個國家的人,究竟想怎麽樣,屬下在這裏恭候公主。”他麵上露出自信滿滿的笑容,無論愛恨,這世上沒有任何距離,能抵抗得了血脈的羈絆和呼喚。
心兒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麽離開的,毫無目的地奔跑在禦花園裏,密牢裏陰暗潮濕的氣息似乎還在緊緊纏繞著她,還有那人跗骨之蛆般的笑聲,讓她無處可逃,幾近窒息。直到那個人的身影映入眼中。
裴少卿正帶著屬下四處巡邏,忽然見到心兒正站在河邊,一動不動地凝望著他。
那眼神太詭異,裴少卿嚇了一跳,連忙交代屬下幾句,快步來到她麵前。
“心兒,你怎麽了?這麽晚了不睡覺,跑來這邊有事情嗎?”
心兒定定地望著他,裴少卿心裏一緊,這個眼神……簡直像是個被拋棄在孤寂原野上的孩子,充滿了無助和驚慌,正在用眼睛呐喊著:拉住我!拉住我!不要讓我在那片黑暗中一個人沉淪……
他慌了神,“心兒……”話未說完,忽然心兒撲上來,緊緊抱住他,仿佛這樣才能得到片刻的安寧,讓混亂的內心稍稍平和。
裴少卿輕輕拍打著她的後背,動作輕柔,宛如安撫孩子一般。片刻,才溫聲問道:“怎麽啦?發生什麽事了?”
心兒眼眶發熱,卻隻能搖搖頭,“沒事,我隻是想確認一下你是不是還在我身邊?是不是心裏隻有我?”
裴少卿一愣,笑了起來,“傻瓜,這一點你還懷疑?”
“我本來不懷疑的,可是現在……”心兒像鴕鳥一般將頭埋在他懷裏,怎麽也不肯離開。
裴少卿納悶地問道:“到底怎麽啦?你臉色這麽難看。”
“我做了一個噩夢,忽然發現我不是我自己了,我變成了……”
心兒的聲音低低的,裴少卿又是憐惜,又是好笑,“變成了什麽?”
“不管變成了什麽,少卿我問你,如果有一天我不是我了,你還會一如既往地喜歡我嗎?還會把我當成你生命裏最重要的人嗎?”
裴少卿頓時恍悟,“我知道了,是不是明大人和玉將軍的事把你感動了,你害怕我沒有人家那麽專情?”
心兒低低地說著:“是的,我很害怕,很害怕……”
裴少卿笑了起來,“不用害怕,不管你變成什麽樣,哪怕你容貌也毀了,我都絕不會變心,因為我始終欠你一個新郎。”
沉默了片刻,心兒忽然問道:“如果我背叛了這個國家呢?”
裴少卿愣住了,笑著點了點她的額頭:“你這小腦袋瓜子到底在想什麽啊?你是皇後娘娘身邊最信任的人,怎麽可能背叛這個國家呢?”
心兒離開他的懷抱,盯著他,正色問道:“我說的是如果。”
裴少卿閉上眼睛,低聲道:“那麽……我會殺了你。”
心兒身體一僵,然後聽到清朗的聲音繼續在耳邊響起:“……然後我再自殺。不管怎麽樣,我總是在你的身邊。”
心兒眼眶發熱,強忍住淚水,她移開視線:“不要,如果真有那麽一天,你就殺了我,好好地活下去,我會祝福你的。”
這樣鄭重的叮囑讓裴少卿心中升起不祥的預感:“心兒,你怎麽啦?心兒……”
心兒笑了笑,“我沒事,你好好巡邏。我要回去睡覺了,明天再來找你。”
望著她的笑臉,裴少卿脫口而出:“心兒,你那對耳環呢,似乎很久沒見你戴了。”
心兒身形一顫,笑道:“耳環留在匣子裏了,平時總要換換樣式才好。怎麽了?”
“沒什麽,你早些休息吧。”裴少卿掩去不安,溫聲叮囑著。
她轉身離開,凝望著她的背影,裴少卿目光漸漸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