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別急,黃雀在後
心兒拉著明崇儼一路穿過走廊來到丹鳳門,進了房內,指著桌上的木盒道:“儼哥哥,就是這個。”
桌上放著一個上了鎖的盒子,明崇儼拿起盒子左看右看,問道:“這個盒子是從哪兒找出來的?”
裴少卿解釋道:“昨日案子不是已經結了嗎,我就想把小寶的遺物收一收,卻沒想到在床榻底下發現了這個盒子。藏得極隱秘,也不知道裏麵有什麽東西。”
心兒又道:“本來我說直接撬開就行,可他偏偏堅持這是小寶留下的唯一一件東西,不想破壞。我們又找不到鑰匙,就想請儼哥哥過來幫幫忙了。”
“讓我看看。”明崇儼拿起盒子仔細端詳起來。旁邊玉麒麟也湊上來,看了兩眼,她訝異地說道:“不對啊,這不是馮小寶的東西吧?你們看,這上麵雕了龍和鳳,應該是宮中貴人之物,這裏還鑲了一顆粉色的珠子,多半女人用的東西。”
心兒忽然驚叫一聲,“啊,我想起來了。這個盒子我好像看過,似乎是皇後娘娘賞給彩蝶郡主的。”
裴少卿和玉麒麟都愣住了,“彩蝶郡主的東西怎麽會在馮小寶這兒?”
明崇儼放下盒子,搖搖頭,“這把鎖打造得挺精巧的,需要工具輔助才行,等我明日取了工具再來吧。”
心兒和裴少卿對視一眼,說道:“也好,那就等一天吧。”
第二天明崇儼果然帶著工具過來了,擺弄了一小會兒,盒子就被打開了。心兒四人一齊探頭望去。內中是一縷青絲,被用一根精致的紅色絲帶紮著,仿佛帶著縷縷餘香。
“唉,馮小寶真是癡情,這隻怕是彩蝶郡主的頭發吧。”玉麒麟不禁感歎道。
裴少卿有些發愣,心兒伸手拿起那一縷頭發,默然不語。
這個小插曲就這麽結束了。感慨了幾句,玉麒麟陪著明崇儼離開。
“崇儼,想不到馮小寶如此深情。”
“世間多是癡兒女,”明崇儼也歎道,“其實馮小寶若能早些遇到彩蝶郡主,未必沒有機會。甚至彩蝶郡主若能夠看開些,也未必沒有第二次機會。”
兩人行至宮門處,玉麒麟還要處理公務,先離開了。
獨自站在禦花園裏,環顧左右無人,明崇儼從懷中掏出一本小冊子,微微一笑,打開看去,眉頭卻漸漸皺了起來。
“怎麽都是傷春悲秋,相思入骨的閨怨情詩呢?”彩蝶郡主他很了解,絕不是會寫這種東西的人,難道……
他忽然用力嗅了嗅,好奇怪的香氣。仔細聞著冊子的味道,他忽然笑了。
拿起那一縷青絲,裴少卿嘴角露出諷刺的弧度,“果然是他。”
心兒死死地盯著頭發,幾乎無法言語,最不想麵對的猜測竟然變成了現實。他們為了試探明崇儼,故意弄出了這個盒子,而其中放著的是心兒隨手拿來的一本小冊子,如今盒子被明崇儼打開,卻小冊子卻變成了一縷青絲。
“隻是他什麽時候動的手腳?我根本沒有看到。”裴少卿感歎道。若不是那本小冊子是他親手放入的,此時也要認為盒子裏的東西原本就是這一縷青絲了。
心兒煩躁地開口道:“你若能看到,那他也不是儼哥哥了。”將盒子用力關上,她隻覺心亂如麻,為什麽?儼哥哥從來都是無欲無求、灑脫不羈的,怎麽會……
裴少卿安慰道:“心兒,你冷靜些,我們必須找到真相,讓事情水落石出才行。”
靜默了片刻,心兒終於艱難地說道:“我明白,去見皇後娘娘吧。”
武媚娘眉頭輕蹙,看著心兒,“你說你找到了彩蝶一案的新證據?”
“是的。”心兒掃了站在旁邊玉麒麟一眼,後麵的話語卻躊躇了。沒料到她也湊巧在這裏,倘若被她聽到這些話,那會是怎樣的打擊啊!
裴少卿見狀上前一步,“娘娘,是的。臣等這幾天查了整件事的經過,覺得內幕並非那麽簡單。”
武媚娘問道:“可有新的懷疑對象?”
心兒咬了咬牙,狠心道:“明崇儼。”
玉麒麟驚叫一聲,難以置信,“什麽?心兒,你不是在開玩笑吧?”
心兒一口氣說了下去:“本來奴婢也不敢確定,可是儼哥哥跟彩蝶郡主忽然交往,又正好在我掉下河的時候救了我,還有他出現在景雲閣,以及上官浩的屍體旁,實在令人不得不懷疑,所以奴婢就做了個測試。奴婢假裝彩蝶郡主生前有一個盒子留下,故意要儼哥哥開鎖,結果發現,盒子裏的東西被儼哥哥換走了。”
玉麒麟整個人都愣住了:“那個盒子……”
心兒繼續道:“那個盒子裏我與少卿放入了一本小冊子,但打開之後卻變成了一縷青絲,必定被人掉包了。而整個過程中,唯一能夠完成掉包的隻有儼哥哥了。”
武媚娘皺起眉頭,“你這麽說可有證據?”
“那本小冊子奴婢用十日香浸泡過,隻要碰了之後那香味便很難洗掉。娘娘如果還有疑惑,派人傳來儼哥哥聞一聞他的手就知道了。”
武媚娘神情複雜,正要說話,殿外傳來一聲長笑。
“不用聞了,我手上的確沾了十日香的味道,盒子裏的東西也確實是我偷換的。”
轉頭望去,明崇儼的身影不知何時出現在了殿門口。悠然步入大殿,他對著心兒笑道:“心兒,你是越來越聰明了,我都要無地自容了。”
心兒急道:“儼哥哥,你為什麽要這樣做?”
明崇儼沒有回答,反而是座上的武媚娘開了口,“罷了,說實話吧,心兒,這件事是本宮指使他做的。”
心兒和裴少卿都愣住了,而玉麒麟從心兒指控明崇儼開始就整個人進入了呆滯狀態,眼神閃爍,像是深思猶豫,又像是神遊天外。
武媚娘慢慢地站起來,走到明崇儼身邊,“明大人,你辛苦了。”
明崇儼連忙躬身道:“能為娘娘辦事,崇儼不敢言苦。”
轉頭對上心兒大惑不解的視線,武媚娘歎了口氣,將事情的真相娓娓道來。
“本宮其實一早就發現彩蝶舉動有異,時常神不守舍,本宮很懷疑她是不是有了心上人,於是拜托明大人暗中查探,結果卻查到了讓人震驚的事情。彩蝶她竟然同時與多名官員有染,淫亂宮闈,**輕薄。本宮幾乎不能相信,而更讓人震驚的是,那些與她有染的官員幾乎都是兵部之人,聯想到近期情報失竊,邊關戰敗的消息,本宮很快推測出,情報極有可能是從她這邊泄露的。”
“為了驗證這個推測,本宮讓明大人設下圈套,連接傳遞了幾個假消息出去。結果西突厥果然連續吃了幾場小敗。本宮終於能夠肯定彩蝶的墮落,卻不明白她為何要選擇這樣一條路。”
“本想著和她開誠布公地談一談,不料立刻發生了上官浩一案。”
“後來本宮才知道,她背後那個操縱一切的人原來就是上官浩。他因為連續情報有誤,懷疑了彩蝶,兩人起了爭執。”
“彩蝶為了自保,便誣陷上官浩強暴她,可同時聰慧的她也已經起了疑心,於是借著跟馮小寶一起出宮看燈會的時機,她找到了明大人,質問是否是本宮暗中動了手腳。”
心兒恍然大悟,“難怪當時我找到郡主的時候,她出現在百戲班的後門。”
明崇儼上前一步,“娘娘,接下來的事情就由臣來接著說吧。”
武媚娘點點頭,疲憊地坐回了位置上。明崇儼繼續說了下去:“那天郡主來找我,直接質問是否是娘娘已經發現了她的秘密,所以暗中利用她。想不到她如此聰慧機敏,我也隻得承認了。一開始她痛哭懺悔,並且發誓不再幹了,但是當我詢問她背後操縱的人的時候,她卻翻了臉,不僅沒有供出上官浩,反而威脅說她留下了一個盒子,記錄著所有的秘密,如果不想讓整個大唐宮廷蒙羞,以後就不要再追查此事了。”
“我也無奈,本來想著請娘娘日後慢慢規勸,誰知上官浩如此殘毒,懷疑郡主出賣了他,於是痛下殺手,致使郡主香消玉殞。”
“本以為上官浩與其他人一樣,隻是被彩蝶利用,成為竊取機密的工具,發現了彩蝶的秘密才與她反目,並被郡主誣賴。直到此時,娘娘與我才能肯定,他應該就是彩蝶背後的那個人。之後全力追查,總算將上官浩繩之以法了。這就是整個過程了。”
心兒和裴少卿聽著,從如墜雲霧到撥雲見日,原來,一切始末是這樣的。
武媚娘麵上隱有慚愧,“一邊是大唐天下,一邊是本宮的骨肉親情,本宮明白自己應該舍小而取大,可是卻狠不下心,甚至彩蝶那些行為……”武媚娘痛心地閉上了眼睛,“是本宮的錯,是本宮對她的關懷太少了,以至於她誤入歧途。”
心兒恍悟,難怪自從彩蝶郡主死後,武媚娘就表現出與眾不同的愧疚,每每自責萬分,以淚洗麵。
裴少卿問道:“那上官浩的遺書呢?”
明崇儼爽快地承認道:“也是我偽造的,基本上都是實情,隻是有一點兒,他與郡主的爭執,並非為了芽兒,而是因為發現情報有假。”
“本來應該把真相大白於天下,但此事關係皇家名譽,所以本宮一直沒說,還有馮小寶,應該也是因為發現了這個秘密而死。”武媚娘歎息著,“瞞著你們偷走了盒裏的冊子也是一樣,彩蝶確實有記錄的習慣,不僅是為了她的名譽,明大人也是為了本宮著想,不想事情繼續下去了。可是沒想到心兒這麽聰明,還是發現了破綻。”
事情的真相公開,不僅荒淫浪蕩的彩蝶郡主不名譽,而利用這些的武媚娘同樣脫不了卑劣的罵名。隻是她一切為了大唐的苦心,不知道有幾人能夠體諒了。
心兒慚愧,“是奴婢多事,辜負了娘娘的一片苦心,請娘娘責罰。”
武媚娘伸手扶起她,“你說到哪裏去了,這是你的職責所在,本宮感激你還來不及呢。隻是委屈了明大人,要替本宮隱瞞這一切,還要背這麽大的黑鍋。”
明崇儼笑道:“娘娘的苦心我們都明白,其實彩蝶郡主也是一時被上官浩那個賊子迷惑了而已。如今這些人都已經不在了,能不把事情擴張開去,自然是最好的。”
武媚娘歎了口氣,臉上露出了如釋重負的表情,“謝謝諸位體諒本宮的難處,本宮相信,彩蝶在天之靈也會感激不盡的。累了那麽多天,相信大家都乏了,去歇息吧。”
眾人齊齊應是,一切終於徹底塵埃落定了。
離開甘露殿,心兒忍不住道:“儼哥哥,對不起。我真沒想到事情是這樣的。”
明崇儼笑道:“傻瓜,跟我還說這樣的話。不過說到生氣,我還真有點生氣。你辦案的能力那麽強,看來以後我隻能在百戲班裏變戲法,做不了別的了。”他摸著鼻子打趣道,“不過最慘的還是裴將軍,不知道你還剩下多少時間能夠陪他。”
裴少卿也笑起來,凝望著心兒,“我不怕,我可以等的。”
心兒臉頰緋紅,“你們都壞死了,拿我開玩笑。”
直到現在,所有人才真正輕鬆下來,如釋重負的感覺讓陰霾多日的心情徹底放晴了。走下廊道,心兒和裴少卿拉著手告辭而去。
明崇儼轉身看向玉麒麟,笑道:“怎麽臉色這麽白,剛才殿上的情景把你嚇壞了吧?”
玉麒麟勉強笑了笑,從心兒指證明崇儼開始,她就沒有說話,此時終於找回了聲音,卻意外有些幹澀,“我沒事。”
“明明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怎麽可能沒事?”明崇儼皺眉道,“小玉,我們之間還有什麽是不能說的?”
“沒有,隻是……”
“隻是什麽?”
玉麒麟笑了笑,“我的生辰快到了。”
明崇儼眼中閃過驚喜,“這樣的好日子你想有什麽安排?”
玉麒麟低著頭,臉頰的粉紅似乎彌漫到了脖頸上,她低聲道:“我隻想在我第一次跟你表白的地方靜靜地坐在一起就好了。”說完不勝羞澀一般,轉身跑了。
望著她的背影,明崇儼慢慢地笑了,“第一次表白的地方嗎?”
時間一晃而過,兩天之後,百戲班的大廳裏,玉麒麟推門而入,卻發現屋裏一片漆黑。
她頓時凝住了,“他真的不知道?難道他真的不是他?他到底是誰?難道……”一瞬間,混亂的思緒湧入腦海,她的身體微微顫抖著,明明屋裏很暖和,這黑暗卻讓她感覺冷徹心扉。
忽然,一道白影閃過,同時星子四散,劃破了漆黑的底幕,是房間裏驟然亮起了無數盞燈。
玉麒麟望著這一幕,張大了嘴巴。
“漂亮嗎?這可是特意為你準備的。”一身白衣的明崇儼微微一笑,說不出的俊美風流,他腳一勾,跳到了繩索上,慢慢地往前走去。
“那天我告訴你世上一切的事情都是可能的,我沒想到我們之間也會有這樣的結果。”
玉麒麟顫聲道:“你還記得?”
“當然記得,每一句跟你說過的話,我都牢牢地記在心裏。”從繩子上躍下,明崇儼貼近玉麒麟,低聲道。
溫熱的氣息接觸到冰涼的臉頰,玉麒麟隻覺心頭火熱,不禁用力地打了他一下,“你這家夥,你這家夥……”捶打了兩下卻不知道說什麽好。
明崇儼一把握住她的手,求饒道:“君子動口不動手啊。”
“我不是君子,我是女子,我就是要動手。”她狠狠地說道,想起剛才那一瞬間的恐懼和冰冷,至今心有餘悸。
明崇儼一把將她攬進懷裏,“放心吧,我是曾經錯過一次的人了,不會再錯過第二次。我們之間的點點滴滴我都會記在這裏……”
他將玉麒麟的手按在自己心口上。感受著掌心傳來強有力的脈動,玉麒麟終於放下了所有的憂慮和恐懼,依偎在他懷中,她眼角慢慢泛起濕意。
明崇儼卻忽然拉起她的手,“走,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穿過百戲班後麵的巷子,很快轉入一條喧囂熱鬧的街道。人來人往中,明崇儼帶著玉麒麟擠進了一個皮影戲攤子前。
玉麒麟詫異,她已經很久沒有看過這種小孩子喜歡的皮影戲了。但是與他在一起,無論看什麽都興致勃勃,“今天演哪一出啊?”
明崇儼神秘地一笑,“你很快就會知道了。”
不一會兒箱子裏露出了一男一女兩個人影,蒼老嘹亮的唱腔從幕後響起,“明崇儼漂泊四方,玉麒麟俠骨柔腸,自古紅顏配名將,雙雙對對做鴛鴦,做鴛鴦……”
玉麒麟笑出聲來,又是感動又是羞澀,不禁低頭道:“這可是你自己說的,不會再賴了吧?”
明崇儼緊緊握著她的手,“天地可證,日月為鑒。”又抬頭道,“老人家,那兩個皮影多少錢?我們買了。”
一個老者從後台走出,笑眯眯地道:“兩位這麽恩愛,實在羨煞旁人啊,這對皮影當是我老頭子送給你們的禮物吧。”
“多謝老丈了。”明崇儼起身接過。
老者現身的瞬間,坐在座上的玉麒麟忽然麵色慘白,目瞪口呆。她死死盯著老者的臉,嘴唇動了動,卻什麽也說不出來。
明崇儼轉過身來,正看到她不自然的臉色,頓時慌了神,“小玉,你怎麽啦?不舒服嗎?”
玉麒麟回過神來,連忙道:“沒事,我……我喜歡前麵那盞花燈。”
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望去,明崇儼笑道:“這個容易,我去給你買。”
待他離開,玉麒麟定定地望著老者,“你來這裏幹什麽?”
老者躬身道:“老芋頭也知道不應該打擾小姐的好事,但屬下有一句話要說,隻希望小姐在覓得如意郎君之時,也千萬記得老爺的大仇啊!”
玉麒麟身軀一顫,閉上眼睛,低聲道:“我會有分寸的。”
老芋頭還想再說,看到明崇儼已經拿著花燈回來了,隻得道:“那我就不打擾二位了。”說著將皮影塞在玉麒麟手中,離開了。
提著花燈,玉麒麟心不在焉。明崇儼體貼地問道:“怎麽了?”
“走了太久,有點兒口渴了。”玉麒麟掩飾地一笑。
“那咱們去前麵店裏歇一會兒吧。”明崇儼拉著她,上了一家茶樓。
立刻有殷勤的小二上前,“兩位,我這裏有各色花茶清茶,還有現磨的豆漿,不知道要不要嚐一嚐?”
明崇儼隨口吩咐道:“豆漿味道太衝了,還是喝花茶吧。”
小二立刻下去準備了,玉麒麟微微一怔,記得崇儼以前很喜歡喝豆漿的,怎麽突然嫌棄豆漿的味道了呢?
也許因為她臉色一直不好,明崇儼並未察覺這一瞬間的失神,隻笑著替她斟茶倒水。
一整夜的玩樂結束,明崇儼又將她送回了家。
“我看你精神不好,是累了吧。早點兒睡,明天我再來找你。”
玉麒麟柔順地點點頭,“明天再見。”
獨自一人靜坐在房內,玉麒麟望著幽幽燭火出神,一整夜的幸福仿佛夢幻一般,卻想不到這麽快就衝撞到現實的棱角,泡沫般噶然而止了。
報仇嗎?還有……想到豆漿,玉麒麟總是覺得心中泛起一陣隱憂,還有之後她一直神不守舍,崇儼居然都沒有發覺……
猶豫再三,她猛地站起身來。
打開門鎖,獄卒道:“玉將軍,人就在這裏麵了。”
玉麒麟抬腳跨入,一邊問道:“這段時間一直沒有人來看過他嗎?”
“隻有明大人早先來過一次。此外也就隻有每日定時喂飯的人了。”獄卒歎了一口氣,“再這麽昏迷著,隻怕支撐不了多少日子了。”
望著躺在床上的男子,果然消瘦得厲害,所幸臉色還好。
臉色……玉麒麟一愣,又問道:“之後明大人再也沒有來過嗎?”
“沒有。”
以明崇儼的性格,親哥哥在這裏,怎麽會不來看他呢?玉麒麟咬著唇,吩咐道:“我想在他身上搜一搜,看看有什麽蛛絲馬跡,你先下去吧。”
獄卒很快離開。
玉麒麟閉上眼睛又睜開,仿佛在鼓足勇氣。終於,她走上前細細地觀察起來。
摸過下頜的瞬間,她的臉色變了。伸手在那人的脖頸上細細磋磨,用力一撕。
一張全然陌生的男子臉孔顯露出來。
天邊亮起晨曦,心兒早早來到了聽雨軒。自從芽兒死後,彩蝶郡主的後事並未完成,便轉交給了她負責。好在芽兒辦事井井有條,一切安葬事宜都已經處理得差不多了,她也隻需每日過來看看情況即可。
一進門,正遇到幾個小宮女抱著一堆東西竊竊私語。
“怎麽了?郡主的遺物嗎?”
“賀蘭掌司。”幾個宮女行禮道,“奴婢們正想找您請示呢,原本郡主的東西,按照娘娘的吩咐,都送回去賞給郡主的家人。可是奴婢們昨日收拾的時候發現了這個。”
宮女將一包袱物件送到心兒麵前。打開一看,都是汗巾,裏衣之類的衣物,針腳細密,布料輕軟,上麵的刺繡更是栩栩如生,可見費了很大心力。可是讓人納悶的是,那些刺繡竟然都是龍紋。
翻著一件件服飾,心兒越看越驚詫,彩蝶郡主給人做衣服,還做了這麽多,甚至很多都是貼身裏衣,明顯是給極親密的男子。可是龍紋整個天下也隻有李治能用,難不成那上官浩想要謀反當皇帝?!
“這些先交給我吧,你們繼續收拾別的東西。”心兒將包袱收起,吩咐道。
提著包袱離開,心兒往丹鳳門走去。她心中忽然浮起了一個恐懼的念頭,這樣一來,所有之前的推測都要被徹底推翻了。
到了丹鳳門,見到心兒,裴少卿急急迎了上來,“心兒,我有件事情要告訴你?你看這個!”
心兒接過他遞上的書冊,翻開一看,是一本詩文雜記,多是渴望沙場征戰,實現抱負之類的詩詞。雖然文采普通,但掩不住一股熱血之情撲麵而來。
“這是從上官浩家裏搜出來的,夾在詩書冊子裏,一時沒有發現。經過鑒定,這都是他的親筆。”
“這……沒想到他居然有如此情懷,這詩裏不僅有忠君愛國的決心,而且他似乎很恨西突厥。”
“沒錯,我派人查過了,他父親正是跟西突厥打仗的時候受了重傷,回來不久就不治身亡,他母親也因為悲傷過度而去世了。你說,有這種深仇大恨,他真的會為了一己之私而選擇與西突厥私通嗎?”
摸著手裏的包袱,心兒愣住了。
甘露殿裏,武媚娘看著攤了一桌的衣物繡品,驚訝不已,“她怎麽繡了那麽多的龍紋?”
心兒咬咬牙,回稟道:“奴婢有一個大膽的猜測,不知道娘娘願不願意聽一聽?”
“你盡管說。”
“奴婢懷疑,彩蝶郡主喜歡的不是上官浩,而是皇上。”
“什麽?”武媚娘目瞪口呆。
心兒指了指桌上的衣物,“娘娘請看,這些衣物精巧細致,顯然是費了很多心血。而且多是汗巾內袍之類,倘若不是傾心相愛,怎麽會這麽體貼呢?除非是上官浩有謀反之心,否則誰能用得了這些東西呢?而上官浩的心意……”
裴少卿立刻將發現的詩集遞了上去,“娘娘,末將在上官浩的遺物裏發現了這個。”
翻看完畢,武媚娘的手忍不住顫抖起來,顯然她也想到了更深遠的問題。
“這怎麽可能?既然她喜歡皇上,為什麽還會做出這等大逆不道的事來?”
“娘娘別忘了,愛的另一麵是恨,愛有多深,恨就有多濃。皇上先有娘娘又有宸妃,郡主求而不得,便什麽事都做得出來。更何況一旦有人從中挑唆,以郡主涉世未深的性子,極有可能走偏路。”
沉默良久,武媚娘終於歎了一口氣,“本宮真的不相信,難道明崇儼會……”
“奴婢也不希望。但真相應該徹底查明。”
武媚娘眼中閃過決絕,“好,心兒,這件事就交給你了,切記不要打草驚蛇,明白嗎?”
裴少卿和心兒齊齊應是。
來到百戲班的時候,那人正在練習戲法,旁邊攤開著一本日常筆記,玉麒麟心裏一酸,她知道那上麵記錄的都是明崇儼日常的戲法心得,她為什麽這麽蠢,竟然直到現在才發覺。
見她進來,明崇儼停下練習,含笑招呼道:“這麽早?”
玉麒麟聳聳肩,“你以前不是說過早睡早起,人會比較精神一點嗎。”
“當然。”
“怎麽又在練這些基礎的法門了?”玉麒麟上前隨意地拿起書冊。
“溫故而知新嘛。”明崇儼笑著。
玉麒麟皺眉道:“你以前總說你的每一個戲法都是最獨一無二的,你從來不練外麵人都會的戲法。”
明崇儼笑起來,“那不過是在別人麵前吹吹牛的,不知己知彼,怎麽能百戰百勝呢?”
看著那張溫柔俊美的臉孔,玉麒麟忽然冷笑了一聲,“明崇儼從來沒讓我早睡早起,也沒告訴過我他的戲法是獨一無二的。”
明崇儼愣住了。
玉麒麟冷冷揭開謎底,“所以……你是假的。”
出乎預料,“明崇儼”灑然一笑,爽快地承認了,“看來我的調查還是不夠細致,竟然被你看出端倪來了。”
玉麒麟冷冷盯著他,“如果我猜得沒錯的話,你是崇儼的哥哥明義。”
他鼓了鼓掌,讚道:“很聰明。”
玉麒麟瞳孔收縮,死死地盯著他的一舉一動,“這麽坦然就承認了,你不怕我去告發你嗎?”
明義卻一派輕鬆,自信地搖搖頭,“你不會告發我的,你會一個人來到這裏,想必已經去天牢看過了。你知道我不會把弟弟放在那個地方的,那麽他究竟在哪兒呢?隻有我知道。”
玉麒麟臉色發白,“不要傷害他。”
知道自己捏住了眼前女子的要害,明義笑了笑,“那就要看你肯不肯配合我了。”
玉麒麟冷然道:“你想要怎麽樣?”
“我曾經讓彩蝶郡主做什麽,相信你已經很清楚了,那我要你做什麽,你自然也很清楚。”
“彩蝶郡主的事情果然是你下的手。”
“沒錯,是我殺了她,然後栽贓給了上官浩。誰讓她不想幹了呢?這種事情,是動動嘴皮子就能退出的嗎?真是天真。”明義攤開雙手,無奈地道。
“你明明是漢人,為何要為西突厥效力,他們給了你什麽好處?”
“那你呢?明明是突厥人,卻要為漢人效力,別告訴我你是心甘情願的。”
一句話恍如驚天霹靂,玉麒麟臉色慘白,幾乎站立不穩。這輩子最大的秘密就這樣被他一口揭了出來。一瞬間她有種赤身露體站在人前的恐懼感。
“其實早在與你相處的這些日子裏,我就有些察覺,你的五官深刻細膩,性格潑辣爽利,實在不像是中原女子,倒有幾分我們突厥貴女的模樣。但我並未多疑,畢竟漢人中長相出眾的也不少,像那個賀蘭心兒也是這樣。直到昨天晚上……”明義笑起來。
玉麒麟隻覺如墜冰窖,“你果然注意到了。”
“那麽明顯的接頭,怎麽可能看不到,我又不是瞎子。”明義攤開雙手,“昨晚你去牢房裏尋找我親愛的弟弟,我也沒閑著,去找這位老兄說了說話。”他拍了拍手,一個老者從房內走出。
玉麒麟瞬間睜大了眼睛,“老芋頭,你……”
眼前之人正是賣皮影戲的老者,他佝僂著腰,跪在了地上,顫聲解釋道“小姐,老奴知道不應該背著你將消息泄露。隻是明大人說了,他願意幫小姐報仇,那小姐您還在猶豫什麽呢?等報了老爺的血海深仇,咱們就回西突厥去,國君必然重賞,還能為老爺洗清冤屈。”
玉麒麟麵如土色,顫抖不已。
明義走上前,溫聲勸道:“尊貴的雲仲將軍的女兒,西突厥勇士的後裔,怎麽能當漢人的走狗呢?難道你忘了你的名字,忘了你的血脈,忘了你的根嗎?”
他言辭優美,音調惑人,這一切卻並沒有打動玉麒麟,她猛地轉過身來,“那你呢?漢人的子女卻投靠了西突厥?”
明義嘴角勾起一個諷刺的弧度,“沒錯,我是漢人血脈。但除了生下我,他們給了我什麽?甚至如果可能的話,他們都不願意生下我。一個五歲的孩子,離開家鄉,獨自走在路上,我幾乎凍餓而死,是突厥路過的商隊救了我,是突厥的師傅交給我武功和智謀。我汲取著西突厥的養分長大,根紮在西突厥的土地上。”他冷冷說著,近乎嘶吼,“至於大唐,他們不需要我,我也不需要他們!”
玉麒麟愣住了,這樣激烈而決絕的言辭,她竟然找不到反駁的餘地。
過去仿佛是一個不能被觸及的禁忌,眼前男子神情狂亂,目光暴躁,宛如一隻被圍困千年的野獸,充滿了冰冷而狂暴的氣息,這是從未在那個人臉上出現過的神情,他永遠都是溫和而清雅的。她閉上眼睛,自己怎麽會被騙了這麽久?
“今天你就在這裏好好想想吧,宮裏我會替你打招呼的。明天這個時侯我再過來見你。”終於冷靜了下來,明義對玉麒麟說道,又看了依然跪在地上的老芋頭一眼,“你也好好勸勸你家小姐。”
幾個陌生的男子走進來,雙目有神,行走輕靈,顯然都是西突厥埋伏此地的高手。“照顧好雲小姐。”明義冷冷地吩咐道。
幾個高手齊聲應是,望向他的眼神充滿了敬仰。
臨推開門,他又轉頭道:“好好想想那個人,別幹傻事,如果你不同意,那麽我也可以使用人皮麵具,製造一個完全聽我吩咐的玉麒麟。”
看著他遠去的背影,玉麒麟隻覺一陣頹然絕望湧上心頭,無力地坐倒在地上。
夜晚的宣政殿依然燈火通明,李治持筆批閱奏折,青鸞伴在旁邊侍奉筆墨,一副紅袖添香夜讀書的美景,生生把這華美輝煌的大殿映出了田園書舍的清雅氣度。
這個位置曾經站過很多女人,武媚娘的雍容大氣,蕭淑妃的豔麗無雙,玄美人的柔媚婉約,卻都不及眼前女子,隻憑著三尺青絲,淡妝素服,就讓李治深情如許,一往無悔。看了片刻奏折,他心不在焉地抬起頭,盯著青鸞。
素白的手端起茶水,遞到李治麵前,青鸞被他看得好笑,“皇上,臣妾是奏折不成?”
“你不是奏折,你比奏折美多了。這些俗物怎能與你相提並論。唉,青鸞,有你在身邊,朕隻覺這些政務煩躁無比。”
“皇上可不能把這種耽誤政事的罪名推諉給臣妾,明明是你太不專心了。”青鸞笑起來。
“不是朕看得不專心,這些事本就無關緊要。”李治推開奏折懶散地道。
青鸞一愣,問道:“那皇上不如早些休息,太熬夜對身體不好。”
“因為朕在等一樁要事……”話音未落,殿前太監高聲通稟道:“兵部尚書沈九求見。”
沈九快步走了進來,眼睛熬得通紅,疲憊中卻掩不住滿麵興奮。“皇上,新的邊界防禦圖已經擬製好了,請您禦覽。”說著身後兩個小太監抬著一副大地圖走了進來。
之前因為彩蝶郡主的事情,沈九狠受了一頓訓斥,若在平常,這種涉及穢亂宮闈之事,就算不摘腦袋,也足夠讓他前途盡毀了。但如今西突厥戰事正緊,臨陣換將乃兵家大忌,兵部事務暫時少不了他這個尚書主持大局,所以這些天他是憋足了勁兒,隻希望李治看在這個份兒上,不要秋後算賬。
“這是兵部上下苦心籌謀了三個月才製定的成果,皇上您看,無論是從東南西北進攻,均有重兵把守,不懼西突厥襲擊,而隻要從這邊進兵……”將地圖架好,沈九指點著,“相信這次一定能把西突厥打得一敗塗地。”
李治不住地點頭,“這新策劃的防禦圖果然高明。”
青鸞在旁邊眸光閃爍,滿是糾結。忽然李治轉過頭來,笑著問道:“青鸞覺得如何?”
她立刻反應過來,笑道:“果然是精妙絕倫,沈大人辛苦了。”
沈九連忙謙虛道:“多謝娘娘誇讚,微臣不敢當。這是皇上提點有方、兵部上下齊心努力的結果。”
李治笑道:“按照這次全新的布置,定能重創這幫蠻夷,揚我大唐國威。”
青鸞忍不住提醒道:“皇上,任何的防禦圖都是有破綻的。這防禦圖萬萬不能流傳出去,需要好好看管才行。”
李治大笑起來,“青鸞放心吧,可是不是每個人都像愛妃一樣能看到這防禦圖,朕已經決定將其藏入掖庭局的密室裏了。重兵把守,萬無一失。”
青鸞心神一顫,笑道:“皇上果然高明,隻是這樣恐怕還不夠,臣妾有一計……”她貼近李治耳邊,輕輕地耳語幾句。
李治兩眼放光,連連點頭:“青鸞果然高明,這樣世上再也無人能想到了。”
一夜纏綿,清晨的蓬萊殿裏,青鸞睜開雙眼。
李治已經早起上朝去了,旁邊的位置似乎還殘留著他的體溫。青鸞伸手慢慢地撫摸著,閉上了眼睛。
她到底應該怎麽辦呢?
起了床,坐到梳妝台前,身後的宮女走上前,替她挽起長發。
“娘娘的頭發是越來越漂亮了。”
一聲入耳,青鸞打了個哆嗦,旋即平靜下來,冷笑一聲,“你易容的手段也越來越高明了,每次都這樣神不知鬼不覺的,真懷疑有一天我會記不清你的真容。”
那宮女笑了笑,“沒辦法,最近出的變故太多了,我要是不小心謹慎一點,說不定你再也看不到我了。”
青鸞漫不經心地挽著頭發,“不至於吧?你那麽厲害的一個人。”
宮女動作輕柔熟練地替她梳理起長發,冰冷的指尖若有若無的擦過白皙的脖頸,“那可不一定,馬有失蹄,人有失足,都是在所難免的。”
青鸞強壓住顫抖,卻無法抑製內心湧起的寒意,肌膚相觸的瞬間,仿佛有毒蛇爬上了脖頸一般,令她滿身不自在。
似乎察覺到她的僵硬,宮女忽然一把扣住青鸞的肩頭,慢慢貼著她的臉,“尤其是當你身邊的人也出賣你的時候,就更加防不勝防了。”
青鸞動作一頓,笑道:“你不相信我?”
宮女冷冷地答道:“你這麽久都沒有消息了,要我相信你很難。”
青鸞皺起眉頭,“不要把大唐的皇帝當成是傻子,如果我時時刻刻都把情報傳送給你,很快我們就都玩完了。不過今天好像又點收獲。”
“哦?怎麽說?”
他呼出的氣息觸到耳廓上,青鸞微微後仰,這個人,似乎連呼吸都是冰冷的。她笑道:“我看到他們新的防禦圖了。”
宮女眼睛一亮,“真是個好消息。你能把它畫下來嗎?”
青鸞搖搖頭,“我就是陪皇帝看了一眼,來不及記下來。不過這幅圖現在在掖廷局,你會有辦法的,對嗎?”
宮女想了想,點點頭,“但願這次不要再乘興而來,敗興而歸。不然就算我能替你擔待,上麵也不會替我們擔待。要知道,就算你是上麵最精心培育的棋子,若不能發揮棋子的作用,也隻是一枚廢棋!”
“廢棋”二字入耳,青鸞身體猛地一顫,卻因為他強硬的鉗製而化為近乎抽搐般的顫抖。
忽然,他鬆開對她的鉗製,溫柔地笑道:“頭梳好了,你覺得怎麽樣?”
銅鏡裏映出一個風華絕代的身影,鴉翼般的墨發襯著吹彈可破的肌膚,一枚青玉珠花恰到好處地點綴在光潔的額前,四支鳳尾釵斜插在繁複的飛仙髻後,兩縷白玉流蘇垂落肩頭。
透過鏡子,凝望著身後那個麵目模糊的影子,唯有那雙閃爍著銳利光芒的眼睛是如此清晰,冷徹心扉。
這個人,簡直不是人,而是一條毒蛇,一柄利劍。他還有人類的感情嗎?而以前的自己曾經也是這個樣子嗎?心中忽然浮起一絲近乎憐憫的感情,脫口問道:“你這個人……”
“我這個人如何?”他按著她的肩膀,貼近耳畔,低聲問道。
青鸞瞬間清醒,她竭力冷靜下來,調笑道:“梳得不錯,你這個人,越來越適合做個宮女了。”
他低笑一聲,“我做宮女不要緊,你可千萬不要莊周夢蝶,真把自己當成妃子才好。”
青鸞一愣,那人詭異地一笑,轉身離開了。
回到了百戲班,打開門鎖,一切如同他離開時那樣,安靜而壓抑。
幾個手下各自散布在院子裏,忠實地執行著任務。見到他回來,無聲地行禮。
“你們下去休息吧。”明義揮手吩咐道,抬腳走進屋裏。
老芋頭正神情焦慮地守在門前。而玉麒麟獨自坐在房中,沉默不語,聽到開門的聲響,轉頭盯著他。
“考慮得怎麽樣了?”明義問道。
回答他的是一陣沉默。
明義繼續道:“你在大唐長大,也許對故鄉沒有太多記憶。但是當年雲將軍在大唐失手,身敗名裂,甚至被當作細作公開處死,這樣的血海深仇難道你就這麽置之不理了?”
玉麒麟冷靜的麵具終於裂開了一道痕跡,“夠了,別再說了!”她閉上眼睛,旋即又睜開,“好,我答應你,我可以與你合作。但是你先得讓我確定崇儼的安全。”
“這麽掛心他,我還真是嫉妒呢。”明義隨意地調笑道。
玉麒麟厭惡地扭過頭,這個人和那個人完全不同,輕薄肆意,狂傲不羈,哪裏有一份他的溫潤清雅?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錯認了這麽久。
明義頓了頓,笑道:“罷了,不帶你去看一眼,你必定不放心。我們這就動身吧。”
夕陽沉沒天際,幽深的夜色浸染大地。
一輛輕便馬車靜悄悄地駛向城郊,穿過幾座破敗的民房,路邊越發寂寥,老芋頭沉默地駕著車。
玉麒麟忍不住問道:“還有多久?”
“前麵就是了,何必這麽心急。”明義笑了笑。
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終於到了郊外一間孤立的破屋,明義跳下馬車,對玉麒麟說到:“就在裏麵,你進去吧。”
玉麒麟迫不及待地下了車,跑到木屋前。推開門,房內竟是一個鐵籠,籠子裏果然躺著一個年輕人。熟悉的容顏映入眼中,玉麒麟險些掉下眼淚來。
仔細看去,他消瘦了很多,臉色更透出不正常的蒼白,雙目緊緊閉合,隻有微微顫抖的呼吸表明人還活著。
“他鬼點子太多,本事也雜,我可不放心將他隨便地關著,所以給他喂了一種藥。”明義聳聳肩,“放心吧,他一時半會死不了,隻要你乖乖配合。等我們大功告成,滅了大唐,我自然會幫他解毒。”
玉麒麟一動不動,隻是癡癡凝望著朝思暮念的人。明義忽然有些不快,是因為被忽視的懊惱,亦或者別的什麽。他伸手扣住玉麒麟肩膀,開口道:“好了,人也見過了,我們走吧。”
“也好。”玉麒麟終於轉過身來,跟著他往馬車走去。明義先上了車,正要側身讓開,忽聞背後一道勁風襲來,他心神一凜,可身在狹小的馬車之上卻閃避不開,急中生智,他向前一竄,玉麒麟一掌隻擊中在腿上。
翻身的同時他一腳踢出,身法快得不可思議,玉麒麟反而被逼退一步。
“我還以為你是個聰明人。”躍出馬車,他深深凝望著玉麒麟。
“所以我不會答應你的條件。”她冷冷地說道,“想讓我當第二個彩蝶郡主嗎?我可不是你用完就丟的棋子。”
寂靜的原野上兩人相對而立,旁邊是破屋、馬車和目瞪口呆的老芋頭。
“別找理由了,你明知道我不會把同族的你當彩蝶郡主那樣的棋子。”明義歎了一聲,搖頭道,“想不到你還是選擇了大唐。因為一個男人,寧願背棄自己的國家嗎?”
玉麒麟冷冷地笑了,“沒錯,大唐是對不起我,但西突厥又對我、對父親做了什麽?”她笑聲中充滿了譏諷,“你為什麽放棄了大唐,我就為什麽放棄了西突厥。大唐固然刻薄,但西突厥同樣也是我的仇人!因為父親任務失敗,就要背上叛徒的罵名,他們明明知道父親隻是被騙了……那段無止盡的追殺日子……”壓抑多年的痛楚爆發出來,她神情激動憤慨。
風中傳來老人震驚的喃喃聲,“小姐……”
看了他一眼,玉麒麟慢慢平靜下來,她低聲道:“……更何況,死去的已經死去,活著的人更應該看向未來。”
“看來是談不攏了。”明義搖搖頭,終於揮去最後一絲溫和,凝視玉麒麟的雙眼滿是殺意。
早就知道他武功在自己之上,想不到比自己高這麽多。
交手數招,玉麒麟暗暗心驚,剛才的偷襲幾乎沒有對他造成危害,瞬間便落入下風。她暗暗苦笑,計算錯誤,倉促行動,換來的就是這樣的結果嗎?自己一死也就罷了,隻怕陪著自己前來的老芋頭,還有他……目光掃過木屋,玉麒麟內心湧入一股絕望。
失神的片刻,肩頭又挨了一掌,她踉蹌後退。明義趁機一步逼上,竟是要一招斃敵。
呆愣在一旁的老芋頭終於反應過來,猛地衝了上去,“小姐!”
他撲上去一拳轟出,直擊明義後背,氣勢如雷,明義隻好反身迎敵,玉麒麟強提真氣,與老芋頭聯手對敵。
奈何明義的武功高得出奇,招式又奇詭毒辣,交手片刻,兩人險象環生。終於老芋頭狠下心,“小姐,你先走!”一邊猛地撲上去,竟然是同歸於盡的打法。
玉麒麟大驚,連忙衝上去。
明義也狠下心來,拚著挨了一掌,鷂子翻身般躍起,淩空兩腳狠狠踢中老芋頭胸口,骨頭碎裂的聲音在寂靜的夜幕下格外刺耳。
玉麒麟聽得肝膽欲裂,撲上去不要命地攻擊明義。
“我本想給你留一條生路的。”明義從容應對,一邊冷冷道,“其實我一直覺得你同我很相似,都是被徹底拋棄的人,我甚至想過,也許我們也有機會……”
終於一腳將玉麒麟踹倒在地上,忍著傷痛,他俯下身,溫聲道:“究竟是為什麽呢?在你們所有人的眼裏,我永遠比不上他。其實,你所渴望的甜言蜜語我也可以說,而且說得更動聽;你所渴望的溫柔體貼我也可以做,體貼關懷,無微不至;而你所渴望的深情如許我也可以有,同樣生死與共,不離不棄……我究竟是哪裏不如那個廢物呢?”他歪著頭,似乎在認真詢問這個問題,又像是單純的調侃,俊美的臉上帶著一種冷酷的天真。
玉麒麟吐出一口血,明知死到臨頭,還是忍不住發笑,“你什麽都很好,武功學識說不定比他還高,但是你有一樣不及他,你沒有真心。”
“什麽是真心,什麽是假意,人生在世,哪裏能分得清楚。若是能騙你一輩子,焉知假的不是真的?”他搖頭說著,似乎自己也在困惑著這個問題。旋即又展顏一笑,“彩蝶郡主那丫頭雖然蠢,但有一句話倒是說得頗合我意。”
他揮掌擊下,眼看就要將玉麒麟擊斃,忽然背後傳來一陣風聲,竟然是摔在後麵的老芋頭又爬了起來,撲上去重重抱住了明義的腿。
“小姐,快走,快走!”
明義連續數掌擊在老者背上,沉悶的聲音聽得玉麒麟目眥欲裂。
鮮血噴湧而出,老人卻死死抱著敵人的腿,拚盡最後的力氣喊著:“快走,小姐……”
玉麒麟終於狠下心,強壓著翻湧的氣血,向外跑去。
老人混濁眼中浮起一絲欣慰,死去的已經死去,活著的人更應該看向未來嗎?也許,小姐是對的,這麽多年來,也該放下了……
等明義終於將老芋頭擊斃,一腳將屍首踢開,正看到玉麒麟跑到河邊,一躍而下。
濺起的水花逐漸平息。站在河邊,愣了好大一會兒,他忽然想笑。其實自己也不是什麽都會,至少,草原上長大的他就完全不會遊泳。
一個漁民的兒子,竟然不會遊泳,隻因為他在學會這項技能之前,就被那個家拋棄了。他低聲笑著,笑聲越來越大,一直笑得彎下了腰,笑得眼角閃現出水花。終於笑累了,他轉身來到破屋裏。
躺在地上的男子依然在昏睡之中,毫無二致的容顏如同照鏡子般玄妙。
為什麽你總是能先一步搶走我看中的東西呢?也許,這個世上本就不該有兩個一模一樣的存在。
兩隊侍衛從掖庭局門口經過,相互點頭示意,各自繼續巡邏。
毫無破綻!躲在樹上的人靜靜看著,這樣嚴密的巡邏,根本找不到潛入的機會。看來隻能兵行險招了。
又靜待了片刻,一隊人巡邏到掖庭局門口的時候,他悄悄彈出一顆小石子。
走在最後的那名侍衛忽覺腳下一絆,頓時向前一撲,撞到了前麵的人,前麵侍衛的火把頓時脫手,扔進了掖廷局的大門上。
木製的門窗頓時燃燒起來,眾人驚得目瞪口呆,連忙反應過來,“來人哪,救火啊,救火啊……”
場麵頓時騷亂起來。明義趁機翻身躍上大殿。又是數指彈出,將門鎖崩開,火星立時濺入大廳。
待眾侍衛湧入殿內救火,明義悄無聲息地從房簷下翻了進去。在他的操持下,火焰越燒越旺。侍衛人數雖多,卻無頂尖高手,他行動隱秘,竟然始終未有人察覺他的手腳。
不多時,裴少卿也帶人趕到了,“這是怎麽回事?”
“回大人,是……是有人不小心掉了火把……”
裴少卿急道:“怎麽這麽大意?掖廷局的東西要是燒掉了,麻煩就大了。趕緊把裏麵的東西全騰出來。”
在他的指揮下,掖庭局和周圍宮室的太監宮女們也紛紛趕來相助,一邊往外搬運東西,一邊救火,火勢很快被壓了下去。
在房頂上看著,明義慢慢地皺起了眉頭,“如果掖廷局有軍事防禦圖的話,他們怎麽可能先救這些典籍,而不管防禦圖呢?難道青鸞被他們看出了端倪?臨時轉移了地方,還是這丫頭真的……”
冷眼看著下方的動作,火勢已經漸漸熄滅,看來今晚防禦圖這方麵是不可能有收獲了。
明義從懷中摸出一本書冊,趁著裴少卿轉身的功夫,放到了一摞典籍的頂端邊沿。
書冊搖搖欲墜,裴少卿轉身看到,便上前一步將其放好,一陣風過,書冊被吹開了一頁。
裴少卿視線掃過,“咦?仵作玉明風……這不是玉麒麟的父親嗎?”
他隨手將冊子拿起來,翻開看去。
明義隱藏在橫梁之上,靜靜地望著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