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豪邁,無限江山
一夜飄雪,房簷下,樹枝上掛滿了白絨絨的雪花,整個大明宮都變得潔白柔美起來。
冬日的陽光難得的明媚,禦花園一座寬敞的涼亭中,四麵用遮風的透明紗帳圍著,碧玉香爐浮起嫋嫋白霧,熱氣帶著幽香飄逸四散。
兩個宮女一左一右將潔白的宣紙拉開,一個清俊溫潤的年輕男子正持著畫筆,入神地描繪著什麽,墨色在潔白的紙上迅速渲染開來。
武媚娘捧著一盞茶,站在年輕男子的身後不遠處聚精會神地看著。片刻後忍不住讚道:“明大人果然多才多藝,不僅戲法神通,更是曲藝書畫無一不精。”
筆走龍蛇、潑墨揮毫的畫者正是明崇儼。聚精會神地勾勒完最後一筆,他終於鬆了一口氣,笑道:“娘娘過譽了,不過雕蟲小技而已。”
武媚娘正要說話,“姐姐!”伴著脆生生的呼喚,一個身穿寶藍色繡百蝶穿花宮裙的女孩正在向這邊跑來。她的頭上挽著圓圓的蝴蝶髻,斜插幾支鑲寶金釵,奔跑在潔白素淨的大地上,整個人如同一隻翩然飛舞的蝴蝶,明媚至極。
進了涼亭,她一頭撲進武媚娘的懷裏。
武媚娘笑著拉住她,“怎麽跑得這麽急,看你額頭上都出汗了。”
這女孩正是武媚娘的表妹應彩蝶,李治禦筆欽封的彩蝶郡主。
“想著過來見姐姐,我能不著急嗎?”彩蝶笑眯眯地答道,一邊抱住武媚娘的手臂搖晃著。因為急促的奔跑,她的一縷青絲垂在額前,暈紅的雙頰如花瓣般嬌俏可愛,浮著甜甜的酒窩。
武媚娘點了點她嬌俏的小鼻子,“你這張小嘴呀……哎呀,手怎麽這麽冰?出來也不知道多穿點衣服?”
彩蝶笑道:“剛剛聽說皇上的壽辰快到了,姐姐正在給他準備禮物,我心下好奇,忘了添衣服就跑來了,不知道姐姐準備的是什麽禮物?”
武媚娘抬了抬下巴,“你看,明大人剛剛完成呢。”
彩蝶上前看畫,輕輕一笑,“就一幅畫呀,會不會太隨便了?”
武媚娘笑道:“那你又給皇上準備了什麽好東西?”
彩蝶從懷中掏出一個盒子打開,頓時滿室生輝。定神看去,盒內錦帕上托著一磕雞蛋大小的珠子,流光異彩,美不勝收。
饒是見慣了天下奇珍,武媚娘還是忍不住讚歎道:“好漂亮……”
“這是東海的夜明珠,皇上日理萬機,在燭火下看奏折一定很累,有了這個就什麽都不用愁了。”彩蝶得意洋洋地說著,“這麽大顆的夜明珠很少見,我可是費了好些心思才弄到手的。”
武媚娘笑道:“彩蝶真是有心。”
彩蝶又走到畫前,仔細看了看,“山河水月,氣象萬千,畫功自然是極好的,但不覺得有什麽特殊。姐姐就這麽應付皇上,不怕他生氣嗎?”她確實好奇,明崇儼的畫雖好,但距離大唐最頂尖的幾位名家還是有所不如,若是想要送一幅畫,為何不請名家出手呢?
武媚娘一笑,轉頭道:“明大人,你給郡主展示一下這畫中的奧秘吧。”
明崇儼微笑著上前,將畫倒轉過來,忽然,畫上的墨汁四處遊動,仿佛有了生命一般,最終拚成了一個“壽”字。
彩蝶和一眾宮人都看得目瞪口呆,“這是怎麽回事?”
武媚娘笑著揭開謎底,“你看看後麵。”
彩蝶走到持畫的宮女們身後,這才發現畫的背麵支撐著好多黑色的石塊。武媚娘也走上前來,笑道:“這墨汁是用生鐵磨成的粉末,而你看到的黑色石塊是明大人從關外帶來的磁石。”
彩蝶恍然大悟,“原來如此,姐姐的壽禮果然新奇!”
正談笑著,心兒快步走入了涼亭。
武媚娘問道:“皇上吃了本宮親手做的糕點嗎?”
心兒搖搖頭,上前對著武媚娘一陣耳語。
武媚娘臉色變了,“什麽?西突厥使者竟然如此放肆?本宮這就過去。”她站起身來,又轉頭叮囑道,“彩蝶,你先自己玩耍吧。”
她快步走出涼亭。望著逐漸遠去的背影,彩蝶眼中滿是欣羨。
踏進宣政殿的時候,殿上正爭執得厲害,遠遠便能聽見李治憤怒的聲音,“你們國主要朕將豫州一帶全部交付西突厥?”
那西突厥使者更是天生的大嗓門,“不是交付,是還給西突厥!”
李治冷哼一聲,將國書往桌上一摔,“你憑什麽說豫州是你們西突厥的?”
西突厥使者行了個禮,“皇帝陛下稍安毋躁,請您好好查一查,這豫州自隋朝起就一直在西突厥的管轄範圍之內。”
“那是隋煬帝昏庸,豫州被你們巧取豪奪了。如今隋朝已滅,這裏是大唐,自然得按大唐的規矩辦。”
“皇帝陛下若真要這麽說,臣也就沒有什麽好說了。我西突厥雖然是小國,卻也受不得此等侮辱,我們隻能在戰場上見麵了。”
李治的臉色變了,“你敢威脅朕……”
“是皇帝陛下逼我們的。”
武媚娘暗暗憂慮,豫州一帶早在隋煬帝時期曾被西突厥侵占,一直沒有明確的說法。前些日子吏部在那裏設了官員,沒想到此舉惹怒了西突厥國君,月前糾集十萬精兵在邊界叫囂。本想要兩國可能會兵戎相見,偏偏西突厥按兵不動,又派來使者朝見,讓人一時摸不清動向。
殿內李治已經拍案而起,“大膽西突厥使者,膽敢在朕的大殿上口出狂言,你就不怕朕殺了你嗎?”
西突厥使者卻毫不驚慌,而是行禮道:“在下久聞大唐是禮儀之邦,須知兩國相交,不斬來使,倘若皇帝陛下想落個千古罵名的話,請便。”
李治一時語塞,“你……”
心知不能再看下去了,武媚娘慢步走入大殿,“參見皇上。”
“媚娘,你怎麽來啦?”
武媚娘笑道:“臣妾聽聞皇上在發火,特地過來做和事佬。”她轉而向西突厥使者,溫聲道,“其實這兩國的邊界一向都很難界定,大家有話可以慢慢聊,又何必大動幹戈呢?”
西突厥使者趁勢下台階,“還是皇後娘娘明理。”
武媚娘又道:“皇上,兩國若兵戎相見,受傷害的一定是彼此的百姓。臣妾鬥膽,想請皇上給個恩典,讓臣妾來處理此事,不知道皇上可否應允?”
“好,朕就把這件事交給你全權處理。”
“謝皇上。”武媚娘轉頭看向西突厥使者,笑道:“使者大人剛剛稱讚我們大唐是禮儀之邦,我們自然不好壞了禮儀。須知大唐是大國,西突厥是小國,大國理應多讓著小國,不知你意下如何?”
“皇後娘娘此言甚是。”
“既然如此,那麽兩國邊境一事本宮就讓使者你來劃分。”
一言既出,殿內眾人無不大驚失色,新任禁衛軍統領上官浩更是急呼道:“皇後娘娘,這……”
李治卻鎮靜自若,還瞪了上官浩一眼,“朕說了,全權讓皇後娘娘處理,你等不必多言。”
西突厥使者則是大喜過望,“皇後娘娘,在下沒聽錯吧?”
武媚娘笑道:“你沒聽錯,不過有一條要求本宮得說在前麵,一旦你劃好了地界,兩國就得遵守此約,若再有變化,那便是天下人群起而攻之。”
西突厥使者唯恐她反悔,連忙應道:“隻要皇後娘娘說到做到,我西突厥也一定會遵守約定。”
武媚娘轉身道:“好,心兒,拿版圖和紙筆給他。”同時甩了個眼色。
心兒心領神會,領著幾個宮女去甘露殿取了版圖和筆墨,抬到使者麵前鋪開。
西突厥使者拿起筆又看了高坐台上的帝後一眼,忍不住又問道:“真的任由我們劃分地界?”
李治似乎也來了興趣,俯身道:“君無戲言。”
西突厥使者兩眼放光,彎下腰,揚袖揮筆。眾人紛紛探頭觀望,果不其然,這貪婪的家夥將大片原本屬於大唐的地界都劃到了西突厥的範圍內。眾人皺起了眉頭,而武媚娘卻一派淡然,甚至還體貼地問了一句:“劃好了嗎?不變了?”
西突厥使者連連點頭,“不變了,不變了。”
“多謝西突厥使者。沒想到這麽輕鬆就把這件事做完了。”武媚娘轉過身去,向李治行禮道,“皇上,請您即刻派人接手豫州一帶的所有管轄區。”
西突厥使者一愣,跳了起來,“不是說好我劃到哪兒就是哪兒嗎,為何你們還要接管豫州?”
武媚娘轉頭笑道:“使者大人,這是你自己劃的,你可要好好看清楚。”
西突厥使者低頭,卻見版圖上自己剛剛畫下的墨線竟像是有了生命一般,自動後移,幾乎把大半個西突厥都移到了大唐版圖之內。他驚得連連後退,險些跌倒在地,“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這分明是妖術!”
武媚娘神色轉冷,“莫非你想出爾反爾嗎?我大唐雖是禮儀之邦,也容不得人隨意欺淩。”
西突厥使者臉色由白轉紅,又由紅轉白,終於惱羞成怒,“這……哈!大唐的厲害,在下算是領教了!不過我西突厥也不是這麽好欺負的,走著瞧吧,告辭!”他勉強地行了個禮,拂袖而去。
李治哈哈大笑起來,轉頭向武媚娘道:“媚娘,多虧你了,讓朕出了一口惡氣。不過這是怎麽做到的?”
武媚娘躬身道:“隻是用了幾塊磁石,雕蟲小技罷了,不值一提。”
相比起帝後的歡喜從容,殿內眾臣卻大多麵有憂色,上官浩忍不住提醒道:“皇上、娘娘,西突厥跟一般國家可不一樣,他們民風彪悍,從不把誓約放在眼裏,這萬一要是真的起兵攻打我大唐,臣怕……”
李治笑容稍緩,武媚娘卻胸有成竹,笑道:“上官將軍說的情況本宮也想過了。西突厥狼子野心,除非我們真的將豫州拱手相讓,否則他們絕不可能鬆口的。所謂和談不過是奢望不費兵卒便能占我們大唐的便宜罷了,除非我們肯認栽,否則戰事在所難免。”武媚娘又轉向李治道,“皇上,臣妾看過豫州的地形,那是一座三麵環山的城池,而且城池殘破。西突厥受此打擊,必定急著強攻。咱們不如用釜底抽薪之計,暗中疏散百姓,留少許兵馬引西突厥兵馬入內,再趁勢擊之。”
上官浩眼前一亮,“好主意,皇後娘娘果然聰慧無雙。”殿中諸臣也紛紛讚歎。
李治頓了頓,也笑道,“媚娘果然好計謀,好心機。朕得你相助真是如虎添翼。”
他的笑容依舊,武媚娘卻敏銳地捕捉到了讚歎之外的那一絲僵硬。她盈盈一拜,“謝皇上誇獎,臣妾隻是隨意說說而已,真正的計策還得皇上自己定。”
又探討了一番接下來的戰事,將出兵策略、補給路線等一一敲定,在眾臣恭送聲中,李治起身退朝。
回去的路上,心兒忍不住問道:“娘娘,皇上好像有些不高興啊,為什麽呢?”
武媚娘歎了一口氣,“男人那點兒自尊心啊!”
心兒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原來皇上是嫉妒了啊!這也太……用這種話語來形容當今天子似乎不太恭敬,但心兒真覺得這真是太幼稚了!
“沒辦法。男人,無論是六歲還是六十歲,麵子問題永遠存在。”武媚娘也苦笑著搖搖頭。
“那怎麽辦啊?”心兒緊張地問道。
“沒關係,等他自己看開就好了。”武媚娘笑道,兩人並肩走來的這一路,這樣的別扭也鬧過不止一次了,她有信心李治能看得開。
而此時走在禦花園中的李治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皇上,今日天氣冷,小心著涼啊。”隨侍太監殷勤地說道。
“沒事。”李治擺擺手,繼續慢步行走。想起剛才殿前的那一幕,心中泛起揮之不去的不快,而理智卻又在提醒著他這種情緒實在很無聊。
心情別扭,不知不覺就走到了小河邊,正望著水麵出神,忽聞不遠處一聲驚呼。
抬頭望去,是一個年輕女子不知何故滑了一跤,眼看就要跌進河裏。說時遲,那時快,一個侍衛從林中飛身躍起,一把扶住了她,才避免了意外發生。
整個過程不過瞬息之間,李治這才認出險些落水的女子正是武媚娘的表妹彩蝶郡主。
見到李治走近,彩蝶和侍衛連忙行禮。
李治走上前扶起彩蝶,笑道:“怎麽這麽不小心?若不是這位……你是?”
那侍衛連忙回稟道:“末將是丹鳳門守衛馮小寶,隸屬神策營。”
李治順口讚道:“你的武功真不錯。”又向彩蝶叮囑道,“以後也要小心一些,這麽冷的天掉進水裏該多遭罪啊!怎麽出來也不帶著宮女侍奉?快回去吧,別讓皇後擔心了。”
叮囑幾句,李治很快離開。望著皇上遠去的背影,彩蝶收回視線,看著身前的侍衛,笑道:“馮將軍,我腳好像剛才扭傷了,勞煩你送我回去好嗎?”
“這……不如末將為郡主叫侍女過來。”
“我的侍女都留著甘露殿那邊,距離這裏遠著呢,難道你想把我一個人扔在這裏?”彩蝶皺起眉頭。
馮小寶略一遲疑,上前攙扶起她,向聽雨軒走去。
一直送到彩蝶郡主房內,馮小寶這才躬身道:“郡主,您先休息,末將告辭。”
彩蝶終於忍不住大笑出聲,“你還真是個老實人啊,我騙你的你也相信,其實我的腳好好的。”說著她調皮地伸出腳到馮小寶麵前扭了扭。
馮小寶後退一步,皺起眉頭,“郡主……”
“好了,別生氣,我隻是太悶了,逗你玩呢。”彩蝶湊上去,笑眯眯地說道,一邊還拿出手帕替他擦汗,“我一個人在宮裏好悶,沒有人陪我玩,不如你來陪我捉迷藏吧。”
馮小寶閃身避過,“末將還有公務在身,豈能……”
“有公務你跑去河邊幹什麽?”彩蝶撇了撇嘴,又狠狠地說道,“你要是不答應我,我就去告訴姐姐說你調戲我。”
“什麽?”馮小寶簡直不想象自己的耳朵。
彩蝶轉眼又恢複了甜美的笑容,“哎呀,開玩笑嘛,好不容易找到一個年齡相仿的,你要是不答應我,我會悶死的。”
眼前的女孩一會兒天真,一會兒陰狠,讓人摸不清她的真麵目,馮小寶看得眼睛直發愣。
彩蝶眼珠一轉,忽然一把扯住了他腰間的侍衛腰牌,“這個東西就先歸我了。趕緊來抓我吧,抓住了就還給你,找不到我就別想再看見它了。”
說著一拉帳子,遮在馮小寶頭上,飛快地跑了出去。
待馮小寶將帳子掀開,彩蝶郡主早已不見了蹤影。
馮小寶頓了頓,隻好追了上去。
出了宮門,不見彩蝶郡主。他沿著林間小道向前走去,穿過一道回廊,忽然看到地上掉了一塊手帕,正是剛才彩蝶郡主用來給他擦汗的那塊。
看來郡主就在這附近,他撿起手帕,沿著走廊快步向前。卻忽然聽到前麵傳來一陣女子說話聲。
“心兒,那塊手帕還沒有找到嗎?”
“整個甘露殿都找遍了,就是不知道擱在哪兒了。娘娘,不過區區一塊手帕,為什麽這麽在意?”
“你有所不知,這塊手帕乃是本宮跟皇上的定情之物,十幾年來從沒有離開過本宮的身邊。這一下子不見了,還真有些不習慣。”
馮小寶大驚失色,連忙閃身避到假山之後。無意之間,他竟然走到甘露殿周圍了!
“誰?誰在那裏?”敏銳地察覺到有人,心兒厲聲喝道。
馮小寶心慌意亂,侍衛無故擅闖宮妃居所乃是大忌,更別說擅闖皇後居所了,驚慌之下,他轉身想逃,卻晚了一步,一個人影從假山上躍下,一把將他擒住。
“你是……”心兒一怔,馮小寶她認識,就是當初元修之亂時候,將真正的遺詔塞給她的那個少年侍衛,也是裴少卿的表弟。
馮小寶無奈,隻好走出假山,拜倒在地,“參見皇後娘娘。”
武媚娘詫異,“你是誰?跑到甘露殿來幹什麽?”
“末將是新上任的丹鳳門守衛馮小寶,來這裏是因為……”
話未說完,芽兒看到了小寶手中的手帕,驚叫一聲:“娘娘,手帕!”
武媚娘蹙起眉頭,盯著馮小寶,“這手帕怎麽會在你手裏?”
“這……是彩蝶郡主要我陪她捉迷藏,我在路上看到這塊手帕,就追過來了。”
芽兒忍不住嗤笑道:“怎麽可能,你身為侍衛,不好好當差,竟然跟著郡主捉迷藏?還鬼鬼祟祟,私闖禁宮,我看一定是潛入宮中意圖不軌吧。”
“我沒有!”馮小寶大驚,連忙反駁道:“娘娘,是屬下糊塗,誤入宮禁,但絕非有意。”
心兒道:“娘娘,這馮小寶奴婢知道,確實是宮中侍衛,他曾經在上陽宮當差,後調入丹鳳門。”
武媚娘略一思忖,笑道:“若真是郡主相邀,就不關你的事了,待本宮問過郡主之後,必然還你清白。芽兒,你先送馮將軍去偏殿休息,心兒,你隨本宮過來。”
行至僻靜處,武媚娘吩咐道:“心兒,你去聽雨軒問問彩蝶郡主,為何要陷害馮小寶?”
心兒大為詫異,“娘娘怎麽斷定是彩蝶郡主陷害馮小寶?”
武媚娘掏出手帕看了一眼,“這手帕本宮一向隨身攜帶,一個普通侍衛怎麽可能拿得到?隻有彩蝶才有這個機會。她既然借著手帕引他過來,自然已經想到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了。”
“可是郡主平時連一隻螞蟻都不肯踩死的。”若說馮小寶圖謀不軌,心兒不太相信;若說彩蝶郡主刻意陷害,她更加不相信了。
武媚娘歎了一口氣,“就因為這樣,本宮才覺得蹊蹺。本來本宮想親自問她的,可是又怕涉及什麽隱私,讓她難做人。你們年紀相仿,又是好姐妹,比本宮更容易說話。”
心兒點點頭,“奴婢馬上就去。”
來到聽雨軒的時候,彩蝶郡主正坐床邊擺弄一塊布料。見到心兒進來,起身相迎,笑道:“怎麽這會兒來看我,姐姐那裏不用伺候嗎?”
心兒笑道:“皇後娘娘還在午睡,奴婢偷個空過來問郡主一件事。”
“什麽事?”
心兒環顧四周,待宮女都下去了,方開口問道:“有個叫馮小寶的守衛闖入了甘露殿,說是郡主叫他捉迷藏。”
彩蝶臉色蒼白,“我……我沒有。我根本不認識他。”
心兒鬆了一口氣,“這就好辦了,倘若郡主沒有讓他捉迷藏,他就一定沒進過郡主的房間,隻要他說不出郡主房裏的陳設,奴婢就能治他一個闖宮之罪。”
心兒起身要走,彩蝶忽然拉住她,沉默良久,才顫聲道:“是……我是叫他陪我捉迷藏,可就在我自己的宮裏,沒讓他出去……”
心兒盯著她,“是嗎?那他怎麽會來甘露殿?啊,我知道了,是因為皇後娘娘的手帕。”
“這……”
“一個小小的城門官,要想入甘露殿不難,可是要偷皇後娘娘貼身的手帕就沒那麽容易了。”心兒從容分析道。
再也無可辯駁,彩蝶郡主大哭起來。
心兒心中生憐,上前握住她的手,溫聲道:“郡主,你平時連一隻螞蟻都不肯踩死,為什麽要這麽對待他?是不是有什麽苦衷?”
彩蝶郡主哽咽著說道:“剛才……我險些跌下水,是他救了我。”
心兒詫異,“他救了你,你應該感激他才對啊,怎麽反而要害他呢?”
彩蝶郡主低著頭,良久,才低聲道:“他救我的時候在我腰裏摸了一把。”
心兒大驚,“會不會是誤會?”
彩蝶郡主搖搖頭,羞憤交加地答道:“不會的,當時我已經站穩了,他……他居然還輕薄我。可是周圍所有的人,包括皇上都看到是他救了我,我……我這口惡氣沒法出,就想到皇後姐姐昨天來我這裏落下的手帕……”
望著眼前梨花帶雨的嬌俏容顏,心兒歎了口氣,“原來如此,怪不得了……”
彩蝶郡主拉住她的衣襟,哭求道:“心兒,我求求你,千萬別把此事張揚出去,也不要告訴皇後娘娘,不然我就沒法做人了。”
事關女兒家的名聲,心兒略一思忖,答道:“好,奴婢不說。隻是郡主若是再遇到這種事一定要告訴奴婢,這種登徒子萬萬不可縱容。”
低低應了一聲,彩蝶郡主撲進在她的懷中,心兒拍著她的肩膀,露出了同情的目光。
隻是沒想到馮小寶竟然是這種人!彩蝶郡主生得極美,宛如玉人,他年輕氣盛,有所思慕也是正常……唉,這件事還得和裴少卿旁敲側擊一下,讓他好好管教一下這個表弟。
時光荏苒,轉眼快到萬壽節了。依照往年的規律,萬壽節本應該是慶典朝賀正熱鬧的時候。但今年因為邊關戰事正緊,李治再三下旨簡辦,還取消了歌舞飲宴等慶祝事宜。但各州府卻不敢輕慢,依然如往年般將各色奇珍異寶流水一樣獻進宮中。
武媚娘來到宣政殿後殿的時候,李治正在閱看各州府的壽禮,隻見滿地珠光寶氣,閃得人眼花繚亂。她不由得一怔,李治素來不好這些,怎麽今日看得津津有味?
見到她,李治招了招手,“媚娘,你來得正好,快過來看看這些東西怎麽樣?”
武媚娘上前環顧了一圈,笑道:“都是上等的寶物。”
李治笑道:“這些全是各州府進貢給朕的大壽之禮,朕特地拿出來讓你挑選。”
“這……臣妾如何敢當?”
“怎麽不敢當?你在宮中消息靈通,想必已經知道西突厥大敗一事,這都是你的功勞,大臣們都紛紛上表要求朕嘉獎於你呢。”李治爽朗地大笑,卻掩不住眼中那一絲陰霾。
武媚娘心裏一沉,躬身道:“食君之祿,擔君之憂,這本來就是臣妾應該做的,皇上無須嘉獎。”
李治笑容一緩,“不,這你一定要拿。你若是不拿,朕要怎麽向大臣們交代?還是你看不上這些賞賜,想要更大的賞賜?”
武媚娘悚然一驚,連忙跪下來,“臣妾是皇上的人,所做的一切都以皇上為先,其他的萬萬不敢想。”
李治笑著扶她起來,“既然以朕為先,朕讓你拿你就拿。”
武媚娘無奈,隻得答道:“謝皇上。”
“既然如此,皇後就先慢慢挑選吧,朕就不打擾了。來人,擺駕去王美人那裏。”
眼看著李治帶著一眾宮人離開。心兒小聲道:“娘娘……皇上似乎很不快呢。”
武媚娘歎了一口氣,“本宮早就知道會這樣……在男人的心裏,麵子比什麽都重要。可是國難當頭,生靈塗炭,本宮不得不摒棄自己心裏的那點兒顧忌猛衝上去,本以為他能看得開……”
心兒心悅誠服地道:“娘娘有此心,是天下蒼生之福。皇上不過是一時麵子上下不來,日子一久,他一定會想通的。”
武媚娘點點頭,心中卻暗暗憂慮。吃了這個大虧,西突厥絕對不會善罷甘休,到時候戰事連綿,而李治這些日子身體又不好,她少不得要繼續出謀劃策了。
其實無論她想出什麽計謀,還不都是為了他,偏偏這種小孩子鬥氣一樣的脾氣……罷了,是得找個法子安撫他一下了。
這一日,李治批閱完一天的奏折,已是半夜時分,來到甘露殿,本以為武媚娘已經睡下了,卻不料還亮著燈光。
他好奇地走入寢殿,見到武媚娘正獨自一人坐在桌前,對著棋盤出神。秀氣的眉毛微微蹙起,嫵媚中透著意外的純然可愛。
“這麽晚還不睡?”
武媚娘恍然驚覺,“皇上,你怎麽過來了。”
“看到你這裏還亮著光,就進來看看。”
“臣妾被一個珍攏棋局所擾睡不著,想不到驚擾皇上了。”
同樣是圍棋高手的李治頓時來了興趣,“哦?讓朕看看。”
武媚娘讓出棋局。李治拈著子,思忖片刻,終於落定。
武媚娘看得眼前一亮,“原來如此。皇上的棋藝果然精湛,臣妾真是自愧不如。”
李治麵上卻閃過一絲諷刺。正要說話,忽然殿外傳來一陣喧嘩。
“怎麽了?”兩人望向外麵。
不一會兒,太監領著一個侍衛匆匆走入。侍衛跪地回稟道:“皇上,方才存放軍情密報的掖庭局被細作闖入,幸好發現及時,並未讓賊人得手。隻是兩個細作溜走了一個,另一人被生擒。”
李治點點頭,隨著大唐與西突厥的戰事日漸激烈,京城裏也開始混入很多細作,至今已有數次機密被竊,甚至官員被殺的事情了。李治早已下旨責令嚴加追查,加強防護,不過膽敢闖入宮禁這還是第一次。能夠闖過重重警戒的宮門,想必都是一等一的高手。
李治問道:“既然擒獲了細作,可有拷問出什麽來?溜走的另一人也要加緊搜查。”
“這個……末將尚不敢拷問。”
李治一怔,“什麽叫不敢拷問?”
“因為那細作……好像是明崇儼大人。”
“什麽?”李治和武媚娘對視一眼,驚詫不已。
進了天牢,武媚娘傳來典獄長問道:“審問得如何了?”
典獄長連忙道:“娘娘,已經審問過了,細作並非明大人。隻是,這人長得和明大人簡直一模一樣啊!”
武媚娘鬆了一口氣,不是明崇儼就好。若真是明崇儼,她簡直不知道還可以相信誰了。
典獄長在前麵引路。進了牢房,一股血腥味迎麵撲來,武媚娘頓了頓,抬腳跨入。
一個男子正被綁在木樁子上,滿身都是血跡,臉色雖然憔悴,目光卻依然明亮。
他的容貌真的和明崇儼一模一樣!縱是早有心理準備,看到如此酷似的麵容,武媚娘還是心裏一震。
“你叫什麽名字?”
囚犯瞥了她一眼,平淡地挪開視線,甚至懶得開口。
從他那紋絲不動的眼神中,武媚娘立刻明白,眼前之人心誌極其堅毅,酷刑拷問和威逼利誘恐怕都難以達到效果。
她歎了一口氣,“看來你是不會告訴我了,不過本宮聽說是兩個人一起潛入的,你不說那就讓另一個人說吧。”
囚犯笑了起來,“不用詐我了,你們抓不住他的。”
武媚娘一愣,不僅容貌酷似,連聲音竟然也一模一樣。頓了頓,她笑道:“他確實已經逃走了,也許已經逃離了皇宮也說不定。但是本宮有一個法子能捉住他,你相信嗎?”
囚犯沒有說話,武媚娘繼續道:“你說,倘若你的同伴看到你出現在街道上,會不會過來跟你會合呢?”
囚犯蹙起眉頭,“你想放了我,以我為誘餌抓人嗎?”
武媚娘搖搖頭,“本宮才沒有那麽笨呢。你們既然能夠闖到宮裏來,本事一定不小。放虎歸山,後患無窮啊。”
“那你……”
“找一個跟你長得一模一樣的人就可以了。”
囚犯哈哈一笑,諷刺地說道:“人皮麵具這個東西在尋常人眼裏可能很厲害,可是在懂行的人眼裏就跟小孩子的把戲一樣,一錢不值。”
“誰說要用人皮麵具了?本宮說的是跟你長得一模一樣的人。”武媚娘不緊不慢地說道,“你們長得那麽像,或多或少會有點關係吧,難道你真的不知道他?”
囚犯忽然愣住了。
武媚娘又溫聲道:“看你的容貌,似乎也是中原人,為何要為西突厥出力呢?如果你肯招出一切,棄暗投明,本宮不僅能保你不死,更有榮華富貴在等著你。不然你們兩個,本宮總有辦法讓一個人招的。”
囚犯沒有回答。武媚娘也無需他立刻表態,隻笑道:“本宮不逼你,你慢慢想吧。明日這個時候本宮再過來,希望你已經想通了。”
她轉身離開。囚室內恢複了寂靜。
一片陰暗中,滿身傷痕的囚犯用力咬緊了牙關。
玉麒麟風風火火地趕到百戲班的時候,明崇儼正在收拾東西。看到玉麒麟,他動作一頓,“怎麽了,這麽著急?”
玉麒麟重重地吐出了一口氣,說道:“昨天晚上,我們抓到了一個潛入皇宮偷盜機密的細作。結果,那個人……長得跟你一模一樣。”
“什麽?”明崇儼愣住了。
“娘娘剛剛召見我,要我來問問你,可有這個人的消息?”
明崇儼神態茫然,沉默良久才低聲道:“難道是他?”
玉麒麟立刻問道:“他是誰?”
明崇儼語音發澀,“我的雙胞胎哥哥。”
“你還有個哥哥?我怎麽從來沒有聽說過?”
明崇儼苦笑了一聲,“別說你沒聽說過,就連我也快忘記他了。仔細算算,我們分開也快有十五年了。”
“分開?究竟是怎麽回事?”
明崇儼歎了一口氣,“這還得從小時候說起,我出身於海邊的一個小漁村,父親本來是一家戲班子的戲法師,一次表演時不小心,手受了傷,從此就回家歸隱了。後來父親娶了母親,過起了普通的漁民生活。我的哥哥叫明義,因為他從小比較頑皮,而我從小比較乖巧,所以爹娘都待我比待他好。小時候家裏窮困,任何好吃的,好玩的都是先給我。其實我能隱隱感覺出他身上的敵意,但小孩子總是有小孩子的狡猾,為了享受父母獨有的寵溺,我繼續裝乖孩子,用自己的好來襯托他的惡劣。直到有一天……我看中了他的一個撥浪鼓,想要討要,他卻不肯給。已經被父母寵壞了的我竟然撲上去搶,結果打不過從小頑皮的他,被他一把推到了水裏。”
玉麒麟“啊”了一聲。
明崇儼苦笑道:“漁村之中的人基本都會水,很快有路過的人將我救了上來。等父母問起我落水的原因時候,我立刻怒指著哥哥……”
“是他,是他將我推了下去!”
“你這個孩子,怎麽能推弟弟下河呢?這麽心狠手辣,當初真不應該把你生下來!”
清脆的耳光聲伴著孩子的哭泣聲響起。
多年以後回想起那時的情景,明崇儼心裏空落落的,至今仍記得父母抱著自己往回走的時候,回頭看到的那一幕。
他的雙胞胎哥哥正孤獨地站在水邊,沒有人招呼他離開,也沒有人牽起他稚嫩的手。而自己卻窩在母親的懷抱裏,手裏還拿著戰利品——那個撥浪鼓。
“這……”玉麒麟掩住口,驚訝地看著明崇儼,“看不出你小時候……那你哥哥呢?”
“我不知道。”明崇儼眼中滿是悔意,“之後他再也沒有回來,就那麽失蹤了,似乎是一個人走掉了。父母也很後悔,去找了好幾趟,卻始終沒有找到,幾年之後村裏發生瘟疫,父母都病逝了,我才進了百戲班。”
玉麒麟感歎道:“原來是這樣,他也太好強了。”
明崇儼搖搖頭,“不怪他,怪我。要不是我當初恃強淩弱,他也不至於離開。這些年來我總有一個願望,希望能找到他,當麵跟他道歉。”
玉麒麟猛地想起來,“不知道牢裏那個人是不是你哥哥,要是的話就糟糕了,他這次的罪很大,很可能會砍頭。”
“讓我見他一麵吧。也不知他這些年經曆了什麽,為什麽會給突厥人效力。但他總是我大唐的子民,我會盡力勸說他棄暗投明的。”
“這樣最好。”玉麒麟也讚成道,“事不宜遲,咱們這就過去吧。”
去宮裏取得了武皇後的令牌,玉麒麟和明崇儼來到了天牢。
打開牢門,明崇儼迫不及待地跨步進入。
一個年輕男子被綁在的木樁上,低垂著頭顱,濃密的睫毛在蒼白的臉頰上映出蝶翼般的陰影。
毫無二致的容貌,兩人相對而立的時候宛如照鏡子一般玄妙。同樣的血液沸騰起來,明崇儼壓抑不住的激動,苦澀的感覺溢滿心頭。他抬起手,小心翼翼地碰觸著他的臉頰,指尖兒傳來微涼的肌膚觸感,那人依然毫無動靜。
想必是撐不過刑罰,昏迷了過去。
心裏發疼,明崇儼不禁咬緊了牙關,“來人那,幫他把鐵鏈解開。”
見獄卒猶豫,他冷靜地說道:“我在這兒,你還怕他跑掉嗎?而且他早已經暈過去了,有什麽可擔心的?”
獄卒想了想,確實如此,便上前解開鎖鏈。
明崇儼吩咐道:“你先下去,等我叫你,你再過來。”
確定犯人昏迷不醒,獄卒才放心地離開。
明崇儼抱著明義坐到地上,用顫抖的手撩起他的袖子,看到他手上的痣,終於忍不住落下淚來,“哥……”
玉麒麟在外麵等得心急火燎,終於等到明崇儼出來,迫不及待地拉住他的衣袖,“怎麽樣了?”
明崇儼無奈地答道:“他昏迷過去了,怎麽也醒不過來。”
“怎麽會這樣?是刑求太重了嗎?”
明崇儼搖搖頭,他心情似乎很不好,沉默不語。
玉麒麟建議道:“要不請太醫過來看一看吧。這是重要的人犯,可不能怠慢。”
明崇儼終於開口,“獄卒已經請了,太醫看了,說他是服毒了。人雖未死,卻也難以保證何時醒來。”
玉麒麟掩口驚呼,難怪他情緒這麽低落。她想要上前安慰,卻不知從何說起,隻得道:“那咱們先去見娘娘吧。”
來到甘露殿,武媚娘正等待著。見到兩人回來,連忙問道:“怎麽樣,那個囚犯確實是你的兄長嗎?”
明崇儼俯身跪倒,“確實是臣的兄長無誤。”
武媚娘點點頭,“很好。那你的勸說怎麽樣?”
明崇儼慚愧,“微臣無能,沒有勸到他。因為進去的時候,他已經昏迷了。”
武媚娘驚訝,“這是什麽緣故?”她離開的時候明明說過今日會再去見他,天牢裏的人也聽到了,應該不會再對他用刑才對。
“太醫檢查之後,說他在牙齒裏藏了毒性很強的毒藥,雖然沒有致死,但卻會一直沉睡下去,不知道何時才能醒來。微臣辦事不力,請娘娘責罰。”
武媚娘長歎了一聲,搖搖頭,“這也不是你的錯,專門讓你跑一趟也辛苦了,趕緊回去休息吧。皇上今日下旨說要去西山狩獵,少不得要你表演,你若精神不好,皇上又該怪本宮了。”
明崇儼遵旨離開。
武媚娘疲憊地靠回椅背,“看來線索又斷了。另一個細作還不知道潛伏在何處。能潛入皇宮,不僅是頂尖的高手,隻怕同時還是身懷奇才之人,真是防不勝防啊。”
心兒捧著茶盞進來,也說道:“西突厥民風彪悍,奇人異士和高手無數。如今兩國交戰,隻怕他們會不擇手段,皇上和娘娘身邊的防衛都要加強了。”
“偏偏這種時候皇上還要出去狩獵,真害怕啊……”
“娘娘不必擔心,皇上此番出行,不僅有神策營和神武營的高手保駕,還有三千禁軍護衛,必能平安歸來。對方若是不甘心,說不定還會自動露出馬腳呢,咱們隻要坐等就行。眼下娘娘最重要的是養好了精神陪皇上一起去狩獵,隻要能把皇上的心挽回來,比什麽都強。”
武媚娘無奈地笑道:“你這丫頭……罷了,也隻能這樣了。”
北風呼嘯,刮得厚重的簾帳嘩嘩作響,聽得人心裏直發慌。
“這天氣真是冷,怎麽偏偏來西山呢?”王美人望著顫動的帷幕說道。
武媚娘將手中的茶盞放下,“西山比較近,萬一有什麽大事,也容易趕回宮去。”
這幾日李治興致上來,非要往西山大營獵狐。禦駕出行,武媚娘帶著幾個平素得寵的妃嬪侍奉左右。雖然搭建在山上,皇帝所居的營帳也布置甚是華美,寬闊的大帳被金光璀璨的珠簾隔成內外數間,四麵掛著錦繡垂簾,腳下鋪著厚重的駝絨毯子,角落燃著加了香料的明燭,映得帳內一片光華燦爛。
一大早李治就帶著侍衛入山獵狐了,武媚娘閑來無事,召集幾個妃子和彩蝶郡主閑話品茶。
外麵雖寒風刺骨,帳內卻溫暖如春,茶幾上青瓷果盤盛著這個季節罕見的各色水果,腳下的火盆騰起的熱度薰得人臉蛋兒紅撲撲的。這樣和煦的氣氛下,幾個人都懶洋洋的,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著。
“也不知皇上今次能獵幾隻狐狸回來?”彩蝶郡主睜大眼睛好奇地猜測著。
“皇上也有好幾年沒有進深山獵狐了吧?這一次自然要盡興而歸。”
“唉,今日這風真大,隻是下午天色就這麽陰沉,晚上隻怕要下雪呢。可別遇著什麽不幹淨的東西,這西山的狐狸可是邪門得很呢。”
“哎,你也相信狐大仙的說法?”
“不得不信哪。我記得以前高陽公主愛穿狐皮做的衣服,結果有個狐大仙詛咒她不得好死。結果才沒幾年,她就造反被殺了……”
“是啊是啊,要不是狐大仙作祟,她不過是一個公主,哪有那麽大的本事造反呢?”
幾個人小聲議論著,西山狐狸通靈的故事,在大明宮已經流傳很多年了。
武媚娘正倚在榻上似睡非睡,聞言不由得睜開了眼睛,“這些都是無稽之談,當年高陽公主獵狐的時候本宮也在,怎麽不見本宮有事?瞧你們把彩蝶都嚇壞了,不許再說這些話。”
轉頭看去,果然彩蝶郡主臉色發白。幾個妃嬪隻得低頭稱是。
帳內沉寂了許多,幾個妃嬪捧著茶盞,各自思量著心事。直到外麵傳來響亮的馬嘶。
“皇上回來了!”李才人興衝衝喊了一句。昏昏欲睡的眾妃立刻來了精神,紛紛起身迎出帳外。
李治帶著裴少卿、上官浩和一眾官兵們浩浩蕩蕩地從山道上下來,馬鞍上或多或少都帶著獵物。看到迎出的武媚娘,他大笑著道:“媚娘,朕今日可是滿載而歸,足足打了十五隻狐狸。”
武媚娘笑道:“皇上神勇,箭法如神。”
李治躍下馬,興衝衝地從馬鞍邊拎起一隻狐狸,“依朕看,這西山上的狐狸都快打沒了。以後應該沒有人再傳說西山有狐大仙了吧。來人哪,將朕水壺裏的狐狸血分給大家,喝了狐狸血就再也不怕狐大仙了。”
立刻有侍從取出玉碗,將水壺中的狐狸血倒出,恭送到諸位妃嬪麵前。
看著猶在散發腥氣的鮮血,眾妃嬪身體僵硬,出迎的興奮如同被澆上了一盆冷水。在皇上麵前,人人都希望表現出眾,但喝生血也未免太惡心了,尤其想到眾人剛才的議論。
武媚娘上前一步,接過侍從手中的狐狸血,仰頭一飲而盡。擦了擦嘴角,強壓下胃裏的不適,她笑道:“雖然這狐狸血不好喝,但皇上也是想破除謠言,大家應該支持才是。”
李治笑道:“媚娘所言甚得朕心。來,大家快分了。”
眾妃嬪無奈,隻得端起眼前的玉碗,捏著鼻子往下灌。隻有最後麵的彩蝶郡主皺起眉頭,悄悄退了出去。
一口氣跑到河邊,她終於壓抑不住胃裏的翻騰,伏倒在地幹嘔不停。
難受了好一陣子,實在吐不出什麽來,彩蝶郡主伏在地上,依然覺全身無力。這時,一陣悠揚的笛音傳來,清雅婉轉,動人心魄。
抬頭望去,樹木掩映下,隱見一個白色身影正坐在河邊一塊石頭上,背對著她吹笛子。
聽了片刻,心神慢慢安定下來。她驚訝地站起身,向那邊走去。
走得近了,她立刻認出,這人正是李治身邊寵信的戲法師明崇儼。
冬日昏暗的陽光灑落在他身上,雪色的長衫浸染了暮光,襯得他臉容蒼白,宛如堅玉。素日裏溫雅潤澤的容顏浮現出難得的清冷孤傲,一如他的笛音,帶著激昂的銳意,衝破了凜冽狂風的束縛,回蕩在這寒冷陰暗的森林裏。
一瞬間,彩蝶郡主失神地望著他,心裏隻想著,這個人生得真是好看,若不是自己心中已經有了那個人……
笛聲一頓,明崇儼終於發覺身後有人,他站起身來,溫聲招呼道:“郡主。”
彩蝶郡主清醒過來,笑道:“那邊那麽熱鬧,你怎麽跑到這兒來了?”
明崇儼放下笛子,微微一笑,“我隻是個變戲法的,現在皇上不需要我變戲法,我留在那裏也是多餘。倒是郡主,既然那裏熱鬧,又為何一個人跑來這裏呢?”
“再熱鬧又如何,又不是屬於我的熱鬧。”彩蝶郡主聳聳肩,“而且,喝狐狸血也太惡心了。”
“喝狐狸血?”
“是皇上剛剛獵來的狐狸,為了打破狐大仙的傳言,要每個人都喝狐狸血,皇後娘娘已經第一個喝了,那麽惡心的東西……”
明崇儼笑了笑,“皇後娘娘確實勇氣可嘉,非凡俗女子可比。”
彩蝶郡主皺起眉頭,“什麽勇氣可嘉。她那樣的地位,隻要死不了,有什麽不敢做的?我要是她我也敢,隻可惜我做了也沒人欣賞。”
一瞬間明崇儼盯著她,深色的眼瞳宛如最濃稠的墨硯。
彩蝶郡主被他看得心裏發毛,問道:“怎麽,你不相信嗎?”
明崇儼收回視線,笑道:“郡主說笑了,勇氣這種東西,並不是每個人都有的。而且它確實與地位無關。”
這番話雖然委婉,但其中調侃的意味卻很明顯,彩蝶郡主臉上浮起羞惱的神色,“你不相信我什麽都敢做嗎?”
明崇儼笑而不答,目光卻落在她身邊。
彩蝶郡主愣了愣,順著他的目光望去,頓時毛骨悚然。一條色彩斑斕的蛇正沿著旁邊的樹幹蜿蜒而下!
她幾乎要尖叫出聲了,但想到對麵那恭謹中帶著輕蔑的視線,心中忽然浮起火氣來。
“你不相信嗎?那我就做給你看。”
她鬼使神差地伸出手,要抓住那條蛇。似乎感覺到了危險,那隻蛇立刻繃緊了身體,高高地揚起頭顱,對準彩蝶郡主的手,箭一般地竄出。
眼看蛇就要咬到她手腕上,忽然一個人飛撲上來,將她一把推開。
“郡主小心!”飛竄的蛇頭一口咬到了來人的手臂上。
被撲倒在地的彩蝶郡主抬起頭來發現,剛剛救了她一命的竟然是馮小寶。
他正捂著手臂,強忍著痛疼抽出寶劍,將那條蛇砍做兩段。緊接著身體晃了晃,倒在了地上。
彩蝶郡主目瞪口呆,“這條蛇竟然這麽毒?”心中隱隱浮起一絲慶幸,又有些後悔。
明崇儼搖搖頭,淡然道:“在下收回前言,郡主的膽子確實很大,不過……有時候要達成目的並不一定要拿命去拚,會有很多種方法。”
彩蝶郡主愣愣地望著他。明崇儼已經轉過身去,往營地走去,“我去請太醫過來,馮侍衛需要急救。”
望著倒在地上不斷抽搐的馮小寶,彩蝶郡主茫然地俯下身,為什麽?
得到消息,裴少卿十萬火急地趕了過來,一把抱起馮小寶,飛速趕回營地。明崇儼已經將太醫請了過來。診治過脈象,太醫大奇,“馮將軍竟然是中了蛇毒,這大冬天的哪來的蛇啊?”
“馮侍衛確實是中了蛇毒,是為了救彩蝶郡主。”旁邊明崇儼將事情簡單解釋了一遍。
太醫看過,皺緊了眉頭,“這種劇毒非普通藥物可治,司藥房曾研製成一種解毒丸,以九種名貴奇藥配置而成,專解蛇毒,不如求一丸來。隻是不知道這次出行是否帶著。”
裴少卿臉色變了,萬一營地沒有,趕回京城至少需要半天的時間,馮小寶豈不是有死無生。
就在心急如焚的時候,簾帳被人掀開,心兒快步走了進來,“不用著急了,藥我已經拿來了,多虧剛才儼哥哥提醒。”
裴少卿大喜,連忙接過藥丸,兌了溫水,給馮小寶灌了下去。
心兒看著,總算鬆了一口氣,卻忍不住怒道:“司藥房的藥這麽珍貴,用來救一個登徒浪子,實在太浪費了!”
裴少卿還沒從驚懼中反應過來,好一會兒才問道:“你怎麽能這麽說?他是我表弟。”
心兒冷哼一聲,“是你表弟又怎麽樣?他這樣子盯著彩蝶郡主,早晚會出事的。”
“彩蝶郡主?”
“上一次我不是跟你說了嗎,為了和彩蝶郡主捉迷藏,他竟然直接闖進了皇後娘娘的甘露殿。”
“我問過小寶,那隻是巧合。”
“那這一次呢?湊巧跟著彩蝶郡主進了樹林?”
裴少卿無話可說了,仔細想想,彩蝶郡主嬌俏嫵媚,出身尊貴,自己的表弟年輕氣盛,起了思慕之心也是正常。
他苦笑一聲,“放心吧,我會看好他的。他還是年輕……”
心兒打斷他的話,“年輕可不是理由,大唐律法不會因為年輕而輕判分毫。”
裴少卿一愣,“心兒,說話不要這麽嚴苛。你對小寶好像有偏見?”
心兒話語一滯,對上裴少卿不解的目光,她很想將馮小寶偷偷占彩蝶郡主便宜的事情說出來,讓他好好教訓這個表弟一頓。但終於還是忍住了,隻歎道,“不管怎麽樣,你如果真的為他好,就管好他。”
裴少卿點點頭。
心兒回了營帳。武媚娘正帶著芽兒和幾個宮女在帳內比劃著那一堆狐狸皮,“皇上要縫製一件狐皮袍子,你們去取針線來。”
甘露殿裏,論針線功夫,要數芽兒最好,便當仁不讓地挑起大梁。
武媚娘正在比較選色,心兒心不在焉地打著下手,手中剪刀劃過,噗嗤一聲,竟然在剛縫好的袖子上剪開了一道口子。
她臉色大變,連忙跪倒在地,“奴婢該死。”
武媚娘看了看衣袖,問道:“心兒你有心事?”
“我……”
“可是為了裴將軍?”
心兒無奈地點點頭。
武媚娘上前扶起她,“難怪剛才看到你麵有怨色。兩個人相處就是這樣,上下牙齒還會有磕碰,兩個人怎麽可能沒有矛盾呢?凡事各退讓一步,說不定就會海闊天空了。”
心兒慚愧地答道:“謝娘娘。可是這袍子怎麽辦啊?”
“你放心,本宮自有辦法。”武媚娘眨了眨眼睛,來到桌案前,提起毛筆,往撕破的地方點了點,破口立刻染成了黑色。
“皇上駕到!”
不多時,李治掀開帳簾,興衝衝走進來,“媚娘,袍子縫製地怎麽樣了?給朕看看。”
武媚娘神色如常地將袍子遞上去,笑道:“皇上真是心急,還沒做好呢。”
李治接過袍子,連連點頭,“新鮮的狐皮就是暖和。哎?這裏怎麽有點破?朕的箭法一向很好,應該不會有這麽大的**。”
武媚娘笑道:“臣妾正要跟皇上說呢,這獵來的狐狸每一隻都很好,隻有一隻脖子上有塊黑斑。臣妾覺得挺礙眼的,就準備剪去這一塊,縫個圖案,才剪了一半皇上就來了。”
“原來如此。不過這麽好的皮襖要是縫了別的圖案可就不好看了。這樣吧,趁著今晚夜色好,朕再給武媚娘打一隻狐來。”李治興奮地說道。
“皇上,更深露重,還是明日再行吧。”武媚娘一驚,連忙阻止道。
李治卻已經下定決心,揮手道:“狐狸都是喜歡晝伏夜出的,晚上打比較容易。”說著快步出了營帳。
武媚娘無奈地看著他的背影,憂心忡忡地歎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