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山中揭秘
天邊泛起薄薄的白光,一片晨霧籠罩中,司膳房上下已經開始了一天的忙碌。
苗鳳娘一大早就來到門前,看著送菜的馬車一溜兒駛入,卻始終沒見到等待的人,她忍不住問道:“今日葉掌櫃怎麽沒有過來呢?”
領頭的是個中年男子,連忙摘下帽子回道:“苗掌司,我們葉掌櫃這幾天有事。”
“有事?”苗鳳娘一愣。
中年男子略一猶豫,想到眼前女官似乎與葉紫萱是好友,索性實話實說道:“唉,實不相瞞,我們葉掌櫃是被衙役帶走了。”
苗鳳娘臉色一變,“怎麽回事?”
“詳情我們也不清楚,隻聽說是有人告發,說葉掌櫃偷盜財物什麽的。”中年男子撓撓頭說道。見苗鳳娘臉色不好,男子又連忙安慰道,“依小人看,多半是官府弄錯了,葉掌櫃那麽有錢,怎麽可能偷盜什麽財物啊?想必是抓錯人了吧,待審問清楚,就能放出來了。”
“那……上次她來送菜的時候,聽她說起,有一位故人之女正住在她那邊?”苗鳳娘語音顫抖,“不知那位姑娘如今……”
“哦,是有一位叫小雪的姑娘,還在菜莊裏住著呢……”
之後中年男子還喋喋不休地說了些什麽,苗鳳娘都沒聽清,她隻覺得腳下發軟,連自己怎麽走回房間的都不知道。
掩上房門,她撐住牆慢慢回到座位,然後就怔怔地坐在那裏,怎麽辦?難道真是靳如冰出手了?葉紫萱一旦落網,她也必定不保。偷盜宮中財物的罪名可是抄家滅族啊!連同她的雪兒……
“掌司!掌司!您怎麽了?”一個聲音傳來,苗鳳娘逐漸清醒,映入眼中的是艾錦蓮焦急的麵容,“剛剛敲門您一直沒有答應,屬下就推門進來了。”
“我沒事,隻是在想一些事情,你過來有什麽事?”苗鳳娘疲憊地問道。
“就是那個賀蘭心兒啊,昨天她竟然膽敢放火,幸好救援及時,隻燒掉了一些幹柴。但也不能輕饒了她……”艾錦蓮氣憤地說道,一邊揉了揉腰間,這裏被那個臭丫頭踹出好大一塊淤青呢。
賀蘭心兒的名字如同一道閃電竄入腦海,苗鳳娘猛地站起來,一把拉住艾錦蓮,“賀蘭心兒她在哪兒?”
“暫時把她關在後院東北角的那間雜物房裏。”
像是溺水的人忽然看到了一塊浮木,苗鳳娘竭力冷靜下來,道:“她就交給我來處置吧。錦蓮,你先去前院看看菜色,別耽誤了各宮主子的早膳。”
等艾錦蓮離開,她匆匆跑向後院。推開雜物房的大門,果然見到賀蘭心兒的身影。
心兒正不耐煩地用腳撥拉著地上的東西,煩悶至極。昨夜的危機雖然解除了,卻多出一個糟糕的消息——苗鳳娘竟然在事到臨頭的時候反悔了,不敢送自己出宮,簡直膽小如鼠!撥拉著一堆破布,幾隻隱藏在底下的小老鼠被驚動,吱吱叫著躥出來,四處飛奔,終於找到地洞,鑽了進去。
鑽了進去……地洞!心兒一愣,忽然跳起來,一直困擾的大難題終於找到了解決方法。不用自己親自去硬闖了,沒錯,可以用老鼠啊!
正歡喜著,門忽然響了。見到苗鳳娘進來,心兒吃了一驚,而更讓她吃驚的是,她還未及開口,苗鳳娘上前一把抓住她的肩膀。
“你要離宮?什麽時候?”
心兒被她抓得肩膀發痛,掙開了才反問道:“你不是不肯幫我了嗎?還關心這個幹什麽?”
“我可以幫你,但有一個條件。”
“靳如冰?”
“不,我要你帶著我一起走。”
“什麽?”心兒驚訝地望著她,苗鳳娘在宮裏混得風生水起,怎麽忽然要跟她一起逃出去了。
“你隻說答應不答應吧。”苗鳳娘急躁地問道,片刻又軟了下來,淒然一笑,“我也是沒辦法,上次跟你說起過吧,我有一個女兒,如今她已經長大,快要成親了。我在宮裏混得再風光又如何?還不是當奴才,還要常年忍受骨肉分離的痛苦。昨天聽到你說逃跑,我被嚇了一跳,但回了房內仔細想想,既然有機會,反不如趁機一起逃了。”
心兒疑惑地看了她一眼,點點頭,“你這樣想就好。”無論如何,苗鳳娘都是一個助力,她肯主動將自己捆上這條賊船,倒省了她不少工夫。
至於苗鳳娘之前帶給她的麻煩,暫時也就不計較了。
天際泛起微微的白光,映照著這片恢弘的宮殿。
回到宿處,明崇儼不易察覺地輕歎了一聲。措手不及的危機已經過去,但查明真相的希望依然渺茫,隻剩下十天的時間了,也許更多的希望應該放在心兒那邊,平安逃出去比什麽都實際。
正入神地想著,頭頂傳來意外的聲音,“這麽早就起床了?還是說根本沒有睡覺呢?”
腳步一頓,順著聲音仰頭望去,果然是那個熟悉的身影,掩映在一片蔥蘢碧綠之中。
“什麽時候禁衛軍統領的工作需要蹲樹上了?”明崇儼搖搖頭笑道。
“誰讓你這個大忙人整夜不回來,害得我隻能在樹上睡一覺了。”玉麒麟聳聳肩,縱身躍下樹枝,撣了撣衣角。
這細微的動作讓明崇儼忽然有些想笑,這位禁衛軍統領,還真是注意自己的儀表,甚至有點兒像個女孩子,雖然他確實俊美不凡。
“怎麽一整夜沒有回來?難不成又去宣政殿表演戲法了?”
“是去了一趟上陽宮。”明崇儼不想多說,岔開話題問道,“你來這裏幹什麽?”
“當然是有好事了。”玉麒麟沒有賣關子,直接道,“上次你找宮女名冊的時候不是突然失火了嗎?我追查了幾處地方,找到幾個曾在甘露殿任職的宮女,但都在前些日子的那場瘟疫中喪生了。她們家人資料也不可靠,隻有一個人還留下了一點線索。”
“真的嗎?”明崇儼眼前一亮,一把握住玉麒麟的手,迫不及待地問道,“什麽人?什麽線索?”
玉麒麟掙紮一下,將手抽出,有些不自然地移開視線,“是小公主的奶娘錦娘,她入宮前有一個丈夫,我剛剛查到他在城外開了一家玉器店。有時間的話,陪我去一趟城外吧。”
漆黑一片的困境中驟然見到了曙光,明崇儼大喜,連忙道:“那我們今日就出去。”
禦前表演並沒有限製明崇儼的外出,更何況還有玉麒麟這個比任何通行證都管用的禁衛軍統領。兩人很快出了宮,循著玉麒麟的消息,找到了那家位於城西的玉器店。
門上懸著“漱玉齋”的匾額。進了鋪子,地方不大,卻收拾得很整潔,四周白牆上懸著幾幅字畫,桌案上擺著筆墨紙硯,很有幾分風雅韻味。隻是……明崇儼環顧了一圈,不禁看向玉麒麟,“你不是說玉器店嗎?怎麽一件玉器也沒有?”
玉麒麟笑道:“這家玉器店跟別的玉器店不一樣,他們的特點是隻要你講出來的,他們都能做出來。”
“這位客官說得極是,這可是小店的特色。”店中隻有一個中年男子,見到兩人進來,立刻迎上前來,客氣地招呼道,“兩位可是來買玉器的?想要什麽盡管說,我們店裏應有盡有,包您滿意。”
明崇儼有些訝異,他的視線掃過眼前的男子,他的手並不是一雙工匠的手。
也許是明白明崇儼的疑惑,男子笑道:“實不相瞞,在下劉大,雖是這家店的店主,卻不是工匠,做東西的另有其人。”
明崇儼和玉麒麟對視了一眼。玉麒麟開口道:“我要做的東西恐怕你這兒做不出來吧?”
劉大自信滿滿地道:“不瞞您說,我家娘子曾經在宮裏的司珍房當差,這天下要是她做不出來的東西,那您在哪兒都做不出來了。”
果然是宮裏的人。玉麒麟笑道:“不是小公主的奶娘嗎,怎麽又成了司珍房的人?”
劉大臉色頓時變了,“你怎麽會知道?你們是什麽人?”
玉麒麟開門見山道:“我們想來找你娘子問一些事情。”
一改剛才的熱情好客,劉大冷然道:“兩位客官,我這裏打開門做生意的,別的一概都不想理,你們若是不買東西就趕緊走吧。”
他言辭無禮,玉麒麟也不生氣,笑吟吟道:“要我們走可以,不過你的店恐怕就再也開不下去了。我可以把你抓起來,罪名就是……打著宮裏的旗號置辦假貨。”
劉大臉色反複變化,他也是久經風浪的生意人,自然看得出眼前兩人氣度言談均非常人,隻怕不是他們這種平民百姓能惹得起的。
深諳對疑犯不能逼之過急,玉麒麟不再多說,隻冷冷盯著他,就給他很大的壓力。
猶豫再三,劉大終於服軟,低頭道:“大人,我們隻是小本經營,您要一告,我們就沒活路了。”
玉麒麟不緊不慢地道:“要我不說也可以,回答我幾個問題。”
劉大咬咬牙,“您請說。”
玉麒麟立刻問道:“你娘子不是司珍房的人嗎,怎麽忽然成了小公主的奶娘?”
“她原本一直在司珍房當差,遇上了新皇登基大赦天下,才嫁給了我,生完孩子之後,宮裏有熟人介紹她到宮裏做奶娘,她就去了。”
“她現在人呢?”
劉大神情黯然,“死了。甘露殿得瘟疫的時候,跟所有人一起死了。”
明崇儼神色一動,“死了?”
玉麒麟又問道:“那你娘子生前有沒有跟你提起過宮裏的事?”
劉大搖搖頭,“我們夫妻倆自成親之後一直聚少離多,她從來不跟我說宮裏的事,她說知道的多了,對我沒好處。”
“你娘子倒是聰明。”玉麒麟歎道,還想再問,旁邊明崇儼忽然打斷道:“算了,既然他什麽都不知道,我們也不用在他身上浪費時間了,走吧。”一邊說著,拉著玉麒麟往外走去。
確定兩人走遠了,劉大才拭了拭額頭上的汗,重重地吐出了一口氣。
門外明崇儼拉著玉麒麟轉過一道拐角。玉麒麟重重地甩開他的手,“我還沒問完呢,你怎麽就拉我出來了?”
明崇儼搖搖頭,“看他的樣子你問什麽他都不會說的。”
“那怎麽辦?這條線索又斷了?”
“這條線索不會斷的。”明崇儼道,“你沒留意他的話嗎?他說他那裏什麽東西都能做出來,又說他的娘子是司珍房的,很顯然他的娘子一直在幫他做這些東西,怎麽可能死了呢?”
玉麒麟眼前一亮,“有道理,我找他去。”
正欲轉身,被明崇儼一把拉住,“少安毋躁,既然他娘子躲起來了,他們一定會見麵的,與其打草驚蛇,咱們不如守株待兔。”
兩人尋了一處茶樓,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點了一壺茶並幾樣點心,不緊不慢地開始守株待兔。
透過敞開的窗戶,漱玉齋一覽無餘。劉大的生意似乎不太好,一整個上午都不見有人出入。一直等到太陽升起又西斜,就在玉麒麟覺得自己最後一份耐心也要耗盡的時候,目標終於有動靜了。
門簾掀開,劉大探出頭來,謹慎地看了看左右,飛快地往前跑去。
玉麒麟精神一振,立刻拿起擱在桌上的佩劍,“咱們快跟上。”
明崇儼扔下一錠銀子,跟著玉麒麟下了茶樓。
劉大一路向北,路徑越來越荒僻,直到入了山林中,才緩下腳步。兩人遠遠跟著,越發肯定他是去找那個錦娘了。
繞過一道山澗,林中赫然出現一間小屋,劉大看了看左右,向小屋飛奔而去。
看來這裏就是目的地了。玉麒麟大喜,“他娘子一定在裏麵,我們進去吧。”
明崇儼拉住玉麒麟,“不行,就這麽貿然闖進去,他也不一定會把一切告訴我們。不如……”他湊近玉麒麟耳邊,低聲說了幾句。
玉麒麟不禁笑了,“你真是一肚子鬼主意,咱們就這麽幹。”說完,他飛快地躥出,高明的輕功施展開來,幾個縱躍就落到了劉大身前。
麵對從天而降的人,劉大一副見鬼的表情,目瞪口呆地指著玉麒麟,“你……”
玉麒麟哪裏肯給他喊叫的機會,一掌橫切在他脖頸上,劉大兩眼一翻,直接暈了過去,然後明崇儼也上前,將人拖到樹後藏好。
兩人對視一眼,向小屋走去。
推開房門,一個穿藍灰色布裙女子正背對著他們坐在桌前,想必就是錦娘了。她手裏正擺弄著什麽東西。桌上擺滿了明珠、玉石、金片等物,還有零散的小刀、鐵鉗等工具。聽到有人進門,她頭也不回地招呼道:“今天怎麽才來呀?想餓死老娘啊?”
明崇儼咳嗽了一聲。
錦娘回頭,看到玉麒麟和明崇儼,頓時愣住了,旋即站起身來,警惕地問道:“你們是誰?怎麽會來這裏?”
明崇儼問道:“你是錦娘嗎?”
錦娘皺眉道:“你到底是誰?”
明崇儼安慰道:“你別害怕,我們是受你丈夫所托來救你的。”
錦娘眼珠一轉,推辭道:“我不是什麽錦娘,也沒有丈夫,你們找錯人了。我孤身女子,不便招待客人,兩位請快走吧。”
明崇儼和玉麒麟對視了一眼,向外走去,一邊走,明崇儼歎道:“那劉大可就慘了,他私闖衙門,又誣陷宮中貴人,罪當處斬呢。”
話音未落,身後果然響起預料中的聲音,“等等,你們說劉大到底怎麽啦?”
玉麒麟轉頭訝異地問道:“你不是說你不是錦娘嗎?”
錦娘無奈,隻得承認道:“我……我是錦娘……”
明崇儼道:“我們是衙門裏的人,早上有一個渾身是血的人跑過來自稱劉大,說因為他的娘子牽扯到了一場宮廷陰謀,所以他被人追殺,如今已是奄奄一息,隻能求助衙門了,這個地方也是他告訴我們的。”
他向玉麒麟微一示意,玉麒麟從懷中掏出禁衛軍的腰牌來。
錦娘也是宮中出來的人,自然認得這腰牌,不禁變了臉色,“怎麽會這樣?我都已經躲起來不見人了,他們還不肯放過我?”又急急問道,“劉大怎麽樣?他沒事吧?”
“正在衙門裏歇著呢,我已經找了最好的大夫給他療傷了。錦娘,這到底是怎麽回事?你能跟我們說一說嗎?隻有把這件事查清楚了,你們夫妻倆才能夠活命。”
錦娘臉色急變,似乎在進行著劇烈的內心鬥爭,終於,她長歎了一聲,緩緩道:“都怪我不好,太膽小了,不然也不會有這樣的結果。你們可能不知道,我以前是宮裏司珍房的人,因為新皇登基才被放出來跟劉大成親的。原本以為這一生再也不會跟皇宮有任何牽扯了,沒想到還是逃不脫這個籠子。那天晚上我記得很清楚,我在司珍房裏結識的好姐妹雲兒忽然來找我……”
“雲兒是和我同時入宮的好姐妹,自從出宮後卻一直沒有機會再見麵,此番相見,自然分外親熱,我原本以為她也是被放出宮來了,卻不料她告訴我,她在宮裏得到了武昭儀的青睞,提拔她當了甘露殿的女官。”
“武昭儀寵冠後宮,便是如我這般在宮外的人也聽說過,我向她道賀,又問起她此番來意。她拿出了一張圖紙給我看。說這是七巧玲瓏戒指的圖紙,武昭儀看到王皇後手上有這個,也特別想要一個,可是宮裏的人怎麽做也做不好,她忽然想起我在司珍房裏當差時,手工是最好的,所以特地請了旨,出宮來找我幫忙。”
“這七巧玲瓏戒指是吐蕃進貢的奇珍,早在司珍房當差的時候我就聽說過。”錦娘苦笑一聲,“不怕兩位笑話,但凡我們手藝人,都有一個毛病,一見到可鑽研的東西,就會上癮,我也不例外,我從小做首飾做慣了,此次受命做七巧玲瓏,對我來說簡直就是一個挑戰。那段日子真的是茶飯不思,隻想著怎麽把這個東西做好了。”
“我幾乎不眠不休地做著,甚至忽略了我的丈夫和我剛出生不久的孩子……”錦娘臉色蒼白,慘然道,“等我終於將這七巧玲瓏戒指完美地做出來的時候,就在那一天,也許是上天的報應,我的孩子因為連續幾日發燒,竟然沒了。”
玉麒麟低呼一聲,明崇儼也有些同情。
錦娘繼續道:“雲兒將七巧玲瓏戒指取走了,還帶給了我武昭儀賞賜的很多錢財,可是這一切都不重要了。我是個失職的母親,因為一心沉醉於那個戒指,竟然連自己的孩子都沒能照料好。”
“之後的很多日子,我做什麽都提不起勁來,感覺人生一點樂趣也沒有了,然而不久之後,雲兒又來了,她告訴我,武昭儀新產下的小公主正缺一個貼身的奶娘,希望我過去幫忙。我想既然我的孩子沒有了,就去帶帶別人的孩子吧。就當是一種彌補……”
“我以為這隻是一份單純的差事,沒想到卻是一場陰謀的開始……”
“武昭儀美貌無雙,人又和氣,她說讓我好好服侍小公主,等小公主長大了,斷了奶,會賞賜我一筆銀子,讓我出宮與家人團聚。小公主長得玉雪可愛。抱著她,真如同抱著自己的孩子一般。我本來打算,就這樣好好當差,把小公主喂養好就行了。可是就在我進宮第十天,忽然聽聞一個消息,劉大竟然被抓了,罪名是故意傷人。”
錦娘嘲諷地笑道:“我的男人我知道,他為人老實忠厚,平時連殺隻雞都不敢,怎麽會傷人呢?可是衙門裏給判了流放荊州,那個地方,人一去就回不來了,我絕不能讓他走,於是,我去找雲兒求助。”
錦娘的聲音充滿了無奈,“我求雲兒幫忙,雲兒也很為難,說她不過是一個小宮女,哪裏有這麽大的權力呢,還不如去找武昭儀幫忙呢。我一聽也醒悟過來,隻有求昭儀娘娘,才能救得了我的丈夫了。雲兒又安慰我說,昭儀娘娘今晚回來的時候,她先幫我探探口風,若是有機會,我再去懇求。果然是我的好朋友啊。”
“當晚,我急得睡不著覺,喂完小公主就在殿內團團轉,終於等到雲兒過來。她帶給了我一個讓我這輩子都不敢再提起的消息。”
說到這裏,她臉上肌肉抽搐,似乎想到了什麽極可怕的事情。
明崇儼和玉麒麟兩人聚精會神地聽著,一顆心吊到了嗓子眼上。
錦娘喘息了片刻,才繼續說下去。
“雲兒說,武昭儀答應幫忙救出我丈夫,但是有一個條件,要我幫她做一件事情。”
“我當時納悶,昭儀娘娘做事,還用得著奴婢嗎?”
“當雲兒把這件事情告訴我的時候,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竟然……竟然……要我戴著七巧玲瓏戒指把小公主掐死,然後誣陷給王皇後,她說她會保我一世無憂的。”
房間裏一片寂靜。
苦苦追索的真相驟然被揭開,如此突兀,措手不及。
“竟然真是武昭儀下令。”明崇儼喃喃道,雖然早有這個猜想,但他還是不希望這個猜想成真,這樣殘酷的事實,實在太有違天理了。
玉麒麟也驚道:“原來小公主是你殺的。”
錦娘低聲哽咽,“為了這件事,我每天都睡不好覺,我以為拿了錢就可以遠走高飛,誰知道這折磨是一生一世的。”
明崇儼猛地拍案而起,“那麽小的孩子,你怎麽下得了手?而且你不止殺了小公主,你還害了很多人,你知不知道王皇後她……”
玉麒麟連忙按住他的肩膀,“少安毋躁,聽她把話說完,後來怎麽樣了?”
錦娘歎息了片刻,繼續道:“我殺了小公主之後,王皇後真的被下旨廢掉了,之後因為看護不力,小公主身邊很多人都被杖斃的杖斃,賜死的賜死,聽說連發配去勞役房的人,很快都被武昭儀以宮中有瘟疫的借口殺光了,連我也被關了起來,日夜提心吊膽。幸好有雲兒這個好朋友為我求情。過了幾天,她將我偷偷放出來,給了我一筆銀錢,並說是昭儀娘娘的恩典,還告訴我劉大的事情也一並辦妥了。她要我隱姓埋名,永遠不能出來。”
“離了宮,劉大果然被放了出來。我們本想隱居山間,可是我們夫妻倆沒有別的謀生技能,除了重操舊業之外,還真不知日子該怎麽過,就偷偷開了一家小店。”
講述完這一切,錦娘哀求地望著明崇儼兩人,“兩位大人,該說的我都說了。你們說我應該怎麽樣才能救我的丈夫?你們告訴我。”
明崇儼問道:“你敢不敢把整件事都說出來?隻有你把一切都說出來,壞人才能得到應有的懲罰,你們夫妻倆才能活下去。”
錦娘大驚失色,連連搖頭,“不,我殺了小公主,罪惡滔天,怎麽還可能活下去?你別哄我。”
明崇儼道:“你不是主謀,隻是從犯,隻要你肯出來作證,我負責向皇上求情保你一命。你做錯了事就要承認,不應該害無辜的人受連累。”
玉麒麟也上前一步,道:“不錯,這件事情必須有你去作證,才能將一切真相大白於天下。”一邊向明崇儼打了個眼色。
事到臨頭,就算錦娘不肯去,他們也必須將她綁去了。
錦娘似乎也明白自己的處境,咬咬牙,點頭道:“好,我去。”
說著一馬當先向門口走去。身後明崇儼和玉麒麟對視一眼,也跟了上去。
錦娘推門走了出去,兩人緊跟其後,卻在跨過門檻的瞬間,傳來尖銳的呼嘯聲。
“小心!”走在前麵的玉麒麟一聲斷喝,長劍揮出,將上方襲來的物體一劍砍成兩段。
落地一看,竟是一個蜂巢,霎時間,無數馬蜂從破碎的巢穴中湧出,襲向兩人。
“不好。”兩人立刻明白大事不妙,果然一個人影猛地拉住錦娘,飛快地向前跑去。正是被他們打暈的劉大。
在小屋裏耽擱的時間太長,竟然沒察覺他已經醒來。明崇儼想要追上去,卻被馬蜂群阻住。
玉麒麟連連驚叫,長劍亂砍,似乎很害怕這些東西。
明崇儼無奈,叫道:“馬蜂很毒,快躲到我身後!”一邊將他拉到身後,他手中一甩,一團火焰憑空出現,襲向馬蜂。玉麒麟協助砍殺,幾次三番,才將這些馬蜂驅趕幹淨。
再看錦娘和劉大,已經跑得不見人影了。兩人麵麵相覷,忍不住又生出一種無力感。
“哎呀!”玉麒麟低呼一聲,被馬蜂蜇過的地方又痛又癢,難以忍受。
明崇儼也被蜇了十幾下,連忙拉著玉麒麟往外跑。
來到一條小溪邊,明崇儼轉身道:“趕緊脫衣服。”
玉麒麟卻愣住了,“你……你幹什麽?”
明崇儼道:“咱們中了蜂毒,必須用水泡一泡,否則很容易潰爛。本來若有花蜜水更好,但回到城裏隻怕毒素都擴散了,先在這裏將就一下吧。”指著溪水催促道,“趕緊吧。”
玉麒麟臉色大變,連連擺手,“不……不用了……”一邊說著就要往後退。
明崇儼一把攔住她,“為什麽?”
“我……我怕疼……”
明崇儼忍不住笑出聲來,“堂堂男子漢,這點疼都忍不了,你怎麽做禁衛軍統領?來,我幫你一把。”說著,他不由分手地脫掉玉麒麟的外衣,一把將他推進了河裏。
玉麒麟不通水性,驚慌失措地掙紮起來。明崇儼看得好笑,卻忽然笑容凝滯了。他睜大了眼睛,幾乎不相信自己所見到的。
驚慌了片刻才發現溪水隻到腰間,玉麒麟站定身形,迎著明崇儼的目光,她醒悟過來,霞飛雙頰,手足無措地遮住玲瓏浮凸的身材。
明崇儼合不攏嘴,“你……你是……”
玉麒麟氣急敗壞,“還不快轉過身去!”
明崇儼頓了頓,飛快地轉過身。
望著他狼狽逃竄的背影,玉麒麟忍不住笑出聲來,隨即不好意思地掩住口,將整個人埋進了水裏。
夏天的林間,溪水還帶著剔透的涼意,卻掩不住心中那份滾燙的火熱。
月色朦朧,樹影斑駁,風吹過濃密的森林,嘩嘩的枝葉摩擦聲伴著潺潺流水聲,在靜謐的林中格外清晰。
空氣裏彌漫著淡淡的濕氣,深深吸了一口清涼的氣息,明崇儼狂亂的心跳漸漸平息,身後傳來輕巧的腳步聲。
他想轉頭,卻又不知道說什麽好,氣氛尷尬而沉默。
反而是玉麒麟低咳了一聲,開了口,“我雖然是女孩子,但從小就喜歡扮男裝,喜歡學武功,家中沒有兒子,所以一直把我這個獨女當兒子撫養長大。家人一直包容著我,體貼著我,甚至兩年前加入了神策營,他們也是支持的。在神策營中有幸立下了幾次功勞,提拔了官位。我原本以為自己過得很瀟灑,很爽快,可是直到父親死去的那一刻,我才終於茫然了。我應該怎麽辦?我決心查清楚真相,所以在宮中秘密行動,可是卻越陷越深。我常常感到害怕,女扮男裝的事,一個小侍衛還能開脫,但禁衛軍統領就是欺君之罪了。一旦東窗事發,必定死無葬身之地。”
“可是我若隻是個女孩子,就什麽都不能做。隻有繼續當男孩子,才可以替父報仇,才可以做很多不能做的事。”
恬淡靜謐的夜色中,清亮的聲音縈繞在耳畔,明崇儼靜靜聽著,關於她的理想,她的生活,還有憂慮、煩惱……
兩人一前一後,漫步而行,明崇儼仰頭看向天空,“小時候我師父逼我練走繩索的時候我常常會害怕,萬一摔下來怎麽辦?那時候師父告訴我說,人一生都在繩索上走,走過去了前麵就是大道,走不過去就隻能跌入萬丈深淵。以前我不明白,可是看到你我就明白了。人為了自己想做的事,真的可以在繩索上走。”他轉頭凝望著她,“也許事情並沒有像你想的那麽糟糕,假如我們幫皇上破了這件大案,我相信他一定會網開一麵的。”
玉麒麟猶豫著問道:“會嗎?”
明崇儼點點頭,笑道:“就算不會也要這麽想。我們的人生本來就不長,快樂是一天,不快樂也是一天,既然我們把握不了明天是什麽樣子的,那為什麽不讓今天變得快樂一點呢?你看……”他手一翻轉,一朵蓮花乍然盛開在他指端。
將蓮花遞給玉麒麟,她低頭一看,是一朵金屬製成的假花,中間是一個小綠瓷瓶。
玉麒麟拔開瓶塞,一股甘醇的酒香逸散出來。
明崇儼溫聲道:“喝一口吧,暖暖身子,你剛剛泡了冷水,小心風寒。”
玉麒麟點點頭,拿起小瓶送到唇邊,飲了一口,濃醇的香氣彌漫開來,體內很快多了一份暖意,她笑道:“好酒啊。比京城明月軒的竹葉青還要純呢。”
“喝下一杯忘憂酒,把煩惱都拋掉。”明崇儼拍手笑道,“這可是我私藏了好久的寶貝。”一邊說著,他從玉麒麟手中接過,也喝了一口。
玉麒麟臉上浮起一絲紅暈,也許是酒意的鼓舞,她忽然道:“其實,小時候我常常想,將來長大了要嫁給一個會哄我開心的人。我以為我這輩子再也沒有這樣的希望了,可沒想到還能遇見你……”
明崇儼一下子被嗆住了,尷尬地轉過頭去,“我……我想你可能誤會了,我們之間不可能……”
玉麒麟一怔,勉強笑道:“我知道。”難得敞開心扉,卻隻換來堅定的拒絕,一瞬間她神情哀婉,幾乎要落淚一般。
明崇儼大驚,“你……你別哭,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的意思是說……”
玉麒麟搖搖頭,很快收起了脆弱的神色,“你不用再說了,我已經知道你的意思了。我本來就沒有資格想那麽多。剛才唐突了,對不起。”
她腳步加快,向林外走去,明崇儼快步追上,道:“你別這樣,我沒有輕視你的意思,我隻是……心裏有人了。雖然她沒法出來。”
玉麒麟停下腳步,低聲道:“我知道,是王皇後。可是你有沒有想過……她已經是皇後了。”
明崇儼慨歎道:“有些東西不會因為任何事情而改變的,就像你爹已經死了,可你還是要犧牲自己為他報仇一樣。”
玉麒麟黯然。兩人誰也沒有再開口,一前一後走出樹林,走上街道。
終於到了百戲班駐地。明崇儼停下腳步,轉身道:“先上來休息休息吧。”
“不了,時間已經不早,我得回宮裏去了。”玉麒麟低聲道。轉身欲走,明崇儼卻搶上一步,按住她的肩膀。
玉麒麟身形一顫,卻聽到明崇儼在後麵說:“無論如何,你都是我信賴的好朋友。現在不是分心的時候,剩餘的時間不多了,我們應該振作起來,先把案子查清楚,你覺得呢?”
玉麒麟冷靜下來,轉頭笑道:“我知道。”
見她神色恢複如常,明崇儼才放下心來,目送著她的身影消失在街道盡頭,他回了房內。
“明師父,您總算回來了。”一見明崇儼進門,立刻有守門的小廝迎上來,笑道,“您老家的伯父來了,聽說您不在,留下了一樣東西,說請您方便的時候轉交給您表妹。”
明崇儼一愣,“伯父?表妹?”他從小就是個孤兒,哪來的什麽伯父?
詫異間,小廝已經從桌下掏出一個木匣,遞給了明崇儼。
帶著納悶,明崇儼拿著木匣回了房間。打開木匣,卻見內裏是一支金釵,水晶雕琢成的蝴蝶玲瓏精致,金線纏繞的翅膀振動不已,翩然欲飛,略一思忖,明崇儼記起這似乎是江南有名的首飾作坊紫雲閣的獨特工藝,值不少銀子。翻過來,金釵的柄上刻著一行小字,賀蘭心兒。
難不成是專門定製給心兒的?是誰的手筆呢?
金簪底下還壓著一封信箋。拿著這支金釵,捏著信箋,明崇儼陷入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