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子歸聲聲

唐國·泓城。

冰雪初融,景山上的龍湫瀑布開始傾瀉而下。柳梢頭冒出新芽,或紅或粉,或紫或藍的花兒在草叢間冒頭,新的一年春天來到了!

林家堡,青台碧瓦,漂亮得一如既往。在它的後院,一個身著淡紫色衣裙的少女正試圖攀爬到那青色屋頂上。隻是身上的長裙總是阻礙著她繼續向上,苦惱之際,她便把那衣裙撩起,打了個結掛在腰間。如此,身子果然輕鬆許多,她沿著牆邊的梯子幾番騰躍就上了屋頂。

經曆了一個冬天的冰霜,屋頂上還有些許未融的堅冰,使得上麵的瓦片極滑,不易行走。果然,少女才走了幾步路,腳下的一片瓦就飛了出去,她自己也險些跌倒,幸而她手腳靈活,急忙撲倒,才沒有掉下去。隻是這一撲,身上的漂亮衣裙算是作廢了。

“啊!”底下傳來一聲驚呼,卻是個年齡相仿的雙髻少女。她也是一身淡紫衣裙,站在下方不住跳腳道:“少爺,你又弄髒了小姐的衣服!這次我絕對不洗了,你自己洗去。”

少女低下頭,看著底下,訕笑道:“好。這次我洗,我洗。”

這兩位活寶自然就是小柳和正牌的林文靖了。

“哼!你每次都這麽說。到時候,受罪的還不是我!”小柳雙手叉腰,故作潑婦狀,說道,“少爺速去速回吧,我在這兒給你看著。”

林文靖得了令,立刻拱手道謝,說道:“感謝小柳姐高義!”說罷,他立刻手腳並用,從這邊的小屋頂竄到了一邊的屋頂上,悄悄爬過了三個屋頂後,他停在了左側的一間廂房的上麵,悄悄掀開了其中一片瓦片,通過那一點開口,窺探著。

房內。

一位穿著藍色披風的男子走了進來,馬上有婢女上前為他解下披風,奉上熱水為其暖手,然後林家夫人戚蕙君也迎了上去,說道:“老爺可是回來了。”

男子劍眉星目,長得極為俊俏,與林文卿林文靖兄妹二人有八成相似,卻多了一份歲月沉澱下來的成熟。這便是林家的家主林霄,隻見他一襲黑色長袍,袖口領口各繡著梅花紋,腰際掛著枚祥雲玉佩,頭上烏發用價值不菲的墨綠色石扣攏起,一派翩翩君子的風範。他微微一笑,說道:“讓你久候了。”

林霄轉過身,從自己的貼身小廝手上拿過一個用素色絹布包裹的盒子,遞給戚蕙君,說道:“蕙君,這是路上為你買的禮物。”

“老爺總是如此多禮。”戚蕙君接過禮盒,轉交給自己的婢女,謝道,“一家人這麽多年,又何必再拘這些虛禮呢。”

林霄淡淡一笑,說道:“禮不可廢。而且,這大半年都靠你一個人掌家,實在辛苦了。”

戚蕙君又問了些旅途平安與否的話語,林霄自是溫言安慰,話題很快就轉到了兒女身上。

“走時,你說要把文卿許給鄭家小公子,不知道這事說得怎麽樣了?”林霄忽然問道。

“唉。別提了。”戚蕙君憂心忡忡地皺起眉頭,說道,“我原尋了個賞花的借口,好容易把人請到了家中,結果你的寶貝女兒帶著小柳就跑出去了。這會麵也就錯過了。待我想再尋機,卻聽說那鄭公子被唐王派去守邊城了。原尋思著,這太平盛世下,到年底,他總會回家,誰想到唐齊兩國就開戰了。那鄭公子是珩山關守將,竟是遲遲歸不得。”

林霄聽罷,輕聲笑道:“姻緣天注定。這說明,他與卿兒的緣分不夠嘛。”

戚蕙君翻了個白眼,說道:“也就你這個做爹的一點也不急。你也不想想,卿兒過完年都十七了。哪有姑娘家這麽晚還不嫁人的。可偏偏我又跟鄭家夫人提過這事,兩家孩子都沒見過,又不好再張羅著找別家。就這麽生生給拖著了。”

“我看你急也沒用。這鄭家公子就算回來,我們女兒也未見得會乖乖去相這個親吧。”林霄搖了搖頭,說道。

“那可不見得。”戚蕙君挑了挑眉,展顏笑道,“卿兒這孩子,最近這幾個月該是終於轉性,可乖巧地緊呢。”

“乖巧?”林霄卻是不信,他太了解這個女兒是怎麽的了,對著一旁伺候的婢女揮了揮手,說道,“去,把小姐叫來。”那婢女應聲而去,卻讓屋簷上窺視的林文靖急了。他急忙起身,想立即衝回自己的院落,結果踩得屋頂劈裏啪啦亂響,腳下一滑就從屋頂上墜了下去。

幸而聽到聲響的林霄已和一群仆眾趕到了屋外,及時接住了他。林文靖落在老爹懷中,隻得訕笑道:“爹,歡迎回家!”

林霄看著懷中的“女兒”,轉過頭,揶揄道:“蕙君夫人在上,我看卿兒好像沒什麽變化。”

戚蕙君頓覺臉上無光,她拉過林文靖,在他腰側狠狠一扭,罵道:“你這死丫頭,才消停了幾個月,怎麽又上房揭瓦了。”

林文靖被掐得嗷嗷直叫,卻又不敢反抗,母“女”二人一陣鬧騰,讓一旁的林霄看得直樂。

“好了好了。蕙君,你就別氣了。卿兒天生就是這個調皮性子,改也改不了。”林霄擠到二人中間,阻攔道。

戚蕙君狠狠瞪了林霄一眼,說道:“就你從小護著她,才把她寵得越發無法無天了。”她氣鼓鼓地轉過頭,說道,“就沒見過你這樣作父親的。對女兒寵得沒著邊際,兒子就送得遠遠的,還從不許我這做娘的去看望他。”

林霄知她又想起兒子,便歎了口氣,說道:“好了好了。過兩日,我就派人去把靖兒接回來,一家團聚好不好?”

戚蕙君一聽,又驚又喜地轉過頭,說道:“老爺可是說真的?”複又歡喜道:“老爺可算是想通了。其實兩國交戰之下,當地時局這麽亂,我早想把靖兒喚回來了。偏又怕你罵我慈母多敗兒。”

林霄無奈地搖了搖頭,說道,“你啊。總舍不得文靖真吃辦點苦頭。我送他去進學,本也就是為了磨他的性子,去他的嬌氣。現在,以那邊傳回來的回報看,他這半年長進了許多。這眼下齊國的局勢不安,我估摸著,再過一陣子連廣內府書院都得暫時停學了。還是早點叫他回來得好。”

“廣內府書院會關掉?”林文靖聽到這話,大吃一驚。

“是啊。”林霄沉重地點了點頭,說道,“最近齊國內部不穩。周賢妃生的那位皇子,看他在戰場上的行事,隻怕不是善碴。等他班師回朝,隻怕齊國就要開始真正亂了。”

戚蕙君對這事也略略有些了解,她說道:“我上次去鄭夫人家,正好他家小公子的信函寄到。說是那位皇子曾被降卒刺殺,凶人雖未得手,但他盛怒之下就整整坑殺了三萬的降卒。瞧這性子實在不像是慧小姐教養出的孩子。”

“是啊。而且,我比較擔心的是,靖兒似乎在齊國時一度與這位二皇子走得比較近。為了避免單純的他傻傻地卷進齊國政治動亂,我看還是早點把他叫回來得好。”

林文靖偷聽著父母的對話,心中暗喜,等姐姐一被召回來,這互換身份的日子可算是到頭了。他再也不必為了學習女子應有的儀態,被母親的橫掐豎掐掐得滿腰青紫了。想到這兒,他不禁歡欣鼓舞,開始盤算日後的美好生活如何度過。

……

晉宮宣徽殿內,隱隱檀香籠罩著整個大殿。

次第而出的華服宮女讓跪於其下的冰魄心中一顫。果然,不一會兒,一位宮裝美婦攙扶在一位宮女的攙扶下走了出來。冰魄知道這位看似柔弱的婦人便是名震天下的昭太後,自己真正的主人。

“冰魄參見太後!”冰魄雙膝跪地,叩首。

昭太後沈若惜在正位上坐定之後,看著下麵的冰魄笑了笑,說道:“這是怎麽了,行如此正式之禮?”

“冰魄辦壞了差事,還請太後責罰。”冰魄將頭深埋在地上,悶聲說道。

“嗯?是靈兒出了什麽事嗎?”昭太後微微皺了皺眉。

“是的,靈兒郡主不見了。臣曾四下尋找甚久,但都未能尋獲。”冰魄又俯首悶聲說道。

“不見了?在哪裏不見的?”昭太後一驚,幾欲起身,臉色極為難看。

“回太後,是在齊國虞城。”冰魄見太後急了,話聲顯的更低,麵伏於地不再出聲。

聽到虞城二字,昭太後倒是放心了幾分,但她仍皺眉道:“冰魄先起來吧。把你們在虞城的事,與本宮細說一番,任何細節皆不可遺下。”

冰魄這才從地上起來,坐到昭太後跟前,把自己帶著趙靈兒到虞城之後的事情一一說了。

“……那幾人身手在我之上,而且能輕易看穿我的路數似的。被他們一糾纏,我就被甩在了後麵,眼看著靈兒郡主被擄走了。”冰魄垂頭喪氣地說道,“最後,我隻從其中一人身上取了一根發繩回來,便是這個。”她說著從袖中拿出一根平淡無奇的黑色發繩,雙手平舉交給昭太後。

昭太後拿過發繩,走到窗邊對著陽光一比劃,臉上隨即露出笑意。她轉頭問道:“冰魄,你們在齊國認識的那個褚英,與靈兒的交往如何?”

冰魄看著太後的笑容,不明所以地點了點頭,說道:“靈兒郡主把他當極好的朋友。他待靈兒郡主也十分禮遇周到。兩個人相處得很好。”

昭太後仿佛鬆了一口氣,喃喃道:“看來,他們還是能相處的。”正在冰魄疑惑之際,昭太後轉而問道:“你剛才說,在靈隱寺前與你交手的那兩人身手極佳,武學路數也處處克製你,是嗎?”

“是的。太後。”冰魄想起那日交手,深覺實為平生之恥,臉上羞憤得幾欲冒火。

昭太後卻是混不在意,她笑著看了看自己左手邊的一個中年嬤嬤,說道:“東娘,你給你這已出師的高徒喂喂招,看是不是真遇上自家人了。我雖不懂武,但可想見以冰魄的身手,絕不至於幾招之內就被人製得一點辦法也無吧。”

“奴婢遵旨。”被稱為東娘的中年婦人隨即緩步而出,走到冰魄跟前就突然出招,兩個人立刻一來一往,對打了起來。過了一會兒,找娘停了手,冰魄仍是氣喘籲籲,口中不住問道:“師傅,你怎麽知道那些人用的招數的?”

東娘也不應她,隻悠然的走到昭太後跟前,說道:“太後果然料事如神。”

昭太後把那發繩交給服侍的宮女,笑了笑,說道:“隻不過是比較了解自己兒子的心性罷了。這孩子,可越來越不像話了。既然不討厭靈兒,怎麽還玩這麽一出呢。嗯嗯,他年紀也不小了,該是大婚的時候了。”

“太後,靈兒郡主的事到底……”冰魄看著自己師傅與太後心照不宣的樣子,自己卻仍然不明所以,忍不住開口追問道。

昭太後與東娘關係非同一般,待她嫡傳的兩個女弟子自然也與眾不同,所以便不計較冰魄的失禮多言,笑著解釋道:“這不過是兩個孩子在玩鬧。想來靈兒並沒有什麽事。興許是靈兒害羞不敢來我們晉國,所以躲著你。不過,都過了這麽幾個月了,英兒若連這麽個小女孩都拿不下,可也太不像話了點。冰魄,你這就回齊國去,傳一道本宮的旨意,叫我們的晉王回來吧。”

冰魄僵直的腦子很少轉彎,昭太後這番話卻讓她的腦子繞了好幾道彎。好半天之後,她才反應過來,不可置信地問道:“太後的意思是,褚英公子就是,就是晉王陛下?!”

昭太後不以為意的含笑點頭,卻讓冰魄徹底怔在了當場。

倒是東娘聽了這道懿旨,忍不住開口勸諫道:“太後,公子他這個時候回來,合適嗎?容王那邊……”

昭太後自信地一笑,說道:“當然合適。終究他還是晉王,大晉國未來的實際掌權者,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