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偷龍轉鳳

事情的發展有點出人意料。

當接到薑毓和方允被正式下獄的消息時,林文卿正與褚英在廣內府書庫裏看書。聽完申木的稟報,林文卿皺起眉頭。她想到那晚在陵園的所見。齊王如此迅捷的動作迥異於他軟弱磨嘰的性格,這一切是否和新封德妃的蘇綰有關呢?

“方允定的什麽罪?”褚英相對鎮定,他站起身,把書冊放回書架上,問道。

“妖言惑眾,詆毀王後。”申木回道。

這兩個罪名卻是耐人尋味。這個簡單的王子複仇故事裏,王後固然被描繪成了惡毒女子,可複仇成功的那個王子薑毓身上被潑到的汙水隻怕更多吧。齊王親審了這個案子,若是要將此事輕輕揭過,按下一個挑撥離間之類的罪名也便是了。可他卻偏偏隻提了王後,不提薑毓,這隻怕不能不讓有心人多想。

“薑毓呢?”林文卿把手上的書卷卷成筒狀,焦急地問道。

“沒有罪名。隻是……隻是暗行禦史那邊還把前次的遇刺案與此次的事情牽扯到了一起。”申木說道。

“牽扯?怎麽牽扯?”

“方允出身曲沃,而薑毓殿下遇刺後,也是現身曲沃。毓殿下遇刺歸來後,齊王待他多有憐惜,隨即方允就開始傳播那些謠言。暗行禦史把這些放到了案麵上給齊王看,暗示說,沒準遇刺不過是場苦肉計。”

褚英一聽,不禁啞然。薑毓上次的遇刺本就是一筆糊塗賬,齊國這邊基本認為是陸家所為之後,倒是給他省卻了不少麻煩。如果陸家硬是要把這筆帳扣在薑毓頭上,以薑毓的性格隻怕勢必要徹查出凶手。到時隻怕……

“荒唐!”林文卿把手上的筒狀書狠狠往窗上一敲,說道,“暗行禦史都是吃閑飯的嗎?不看證據單憑想像?”

“最重要的一點是,薑毓殿下並不能分辨,自己從懸崖跌落後,是怎麽出現在曲沃。他拒絕說明這一點。”申木回道。

林文卿聽到這話,心下一驚,反射性地問道:“什麽。他不肯說?”隨即她立刻想起了那日進宮偷畫時薑毓的囑咐,賢妃不希望有人知道那山穀的事……

“問到此事,殿下就閉口不言。所以,陛下才下令把他關押起來,來日再審。”申木說完,又加了一句道,“少爺,屬下認為如果齊王要繼續追查遇刺的事,極可能派人來尋林公子。要如何應對,還得預先思量好。”

林文卿聽到此,便輕拽了一下褚英的衣袖,低聲道:“褚英,我覺得我們最好先去問問薑毓的意見,他的堅持一定有他的道理。”

褚英衝林文卿微微一笑,反手握住她,點頭應道:“我懂你的意思。”

……

刑部仍然給了薑毓以足夠的尊重,他的牢房明顯是經過打理的,長長的幔布將他的牢房與其他犯人的隔離開來。

林文卿走入牢內,看到薑毓端坐在燭燈前,低頭看書,仿佛自己正在南熏殿的書房裏一般,悠閑而淡然。

“薑毓,你這家夥,在幹什麽呢?”林文卿忍不住動氣,她走上前一把奪過薑毓手上的書,罵道,“為什麽不說出山穀的事?你當刑部大牢是觀光旅遊的啊?”

薑毓被搶了書,手上一空。他抬起手,修長的五指輕攏發絲,將垂落的頭發全部撩向後腦,然後略有些頹唐地順勢靠到了椅背上。

“這事大概會牽連到文靖吧。”他仰起頭,看著林文靖,說道,“真是抱歉。”

林文卿看不得他這幅樣子,便清了清嗓子,顧左右而言道:“記得你背上的傷還沒好吧。換藥了沒?”

薑毓搖了搖頭,他的唇邊還掛著一抹諷刺的微笑,說道:“父王從來糊塗,這次自然也很難細心地注意到我背傷未愈的事,體貼地給予什麽照顧的。”

“喏。”林文卿從懷裏掏出一個瓶子,遞給薑毓,說道,“這是我在家裏時常用的傷藥。你拿去吧,還不知道你們齊王陛下要關你這個兒子殿下多久呢。”

薑毓看著那瓶未開封的傷藥,竟一時有些呆了。

“拿著啊!”林文卿的手懸在半空中好一會兒,見他沒反應,便一把塞進了薑毓懷中。

薑毓拿過那傷藥,心中一時百味雜呈,他低聲道:“文靖,既然今天你來看我,我也便把你當真朋友。所以,這事,你什麽都不要說,好嗎?要說的時候,我自己自然會說的。”

“毓,你這麽做,到底在等待什麽?”褚英看著此時的薑毓,再想到尚父那個關於齊王必定會選擇保太子的判斷,心下不忍,他煩躁地說,“人心是經不起考驗的。”

“不,沉默隻是因為我對一個人的承諾。”薑毓堅定地搖了搖頭,然後說道,“如果能夠因此而判斷出一些事情,做出一些決定,那與我反倒是件幸事。”

“惟願你不會後悔。”褚英咬了咬唇,如是說道。

與薑毓的溝通並沒有一個明朗的結果,褚英仿佛生了悶氣,他抿著唇出了老房。而後氣惱而幼稚地衝著外麵的牆柱上猛踢,發泄鬱結。

林文卿起初並不攔他,因為覺得正需要一個地方給他發泄。又過了若幹時間,褚英仍然精力十足地捶打著牆麵,乃至手上都開始出現血跡,林文卿不得不出手阻止。她抓住褚英的左臂,包裹住他的手掌,輕歎道:“別生氣了。”

褚英也許是累了,在林文卿靠近後,他便將頭垂在了她的肩上。林文卿本就長得比尋常女子要略高些,此時倒正好給他靠住了肩膀。

“他是故意的。絕對是故意的。他有一千一萬個方法,去讓齊王心疼,收手。可他就是不,就這麽直挺挺地等著,看著。等齊王給的最後判刑書,給自己一個死心的理由。”褚英頂著林文卿的肩膀,悶悶地說道。

林文卿拍著褚英的背,不知該如何勸解。薑毓太驕傲。他越是在意齊王,就越是不願用那種種手段去影響之。他偏就這樣在一旁看著望著等著。其實聰明如他又何嚐不清楚自己父親的脾性呢,隻是……

她心中一聲歎息,輕輕推開褚英,說道:“英,走吧。他已是犯傻入癡,你再著急也是無用。”

褚英也是一時氣急,而今冷靜下來自然也就不會再失態了。兩人才定下心神,打算離開,林文卿就看到一抹極為眼熟的身影出現在前方。

“方錄!”她驚訝間,失聲喚道。

方錄形色匆匆並沒有注意到如木柱般樹立在門外大樹下的褚英與林文卿。林文卿與褚英對視一眼,立刻有了決斷。兩人尾隨方錄又返回了大牢。

在付出了一錠金子的代價後,差役便把二人引到了平日衙役們偷聽壁角的隱秘所在,恰好可以將方允與方錄的動靜聽得個一清二楚。

“你在想什麽?為什麽主動去趟這趟渾水?”這是方錄的聲音,咄咄逼人,帶著責怪的意味,“方允!我在問你話!”

“齊王是個寬厚的人,我不會牽連到親族的。所以,你不必擔心。”

“混賬!我從來不是擔心這個!你到底在想什麽,安安穩穩過日子不好嗎?”

“要我像你們一樣薄情寡義,我方允的確做不到。”

“薄情寡義?你……”

“難道我說錯了?整個曲沃如今都想著要過安樂日子,隻怕你們沒有一個人再想過如畫姐吧。”

聽到如畫姐四個字,林文卿克製不住地渾身一震,被一旁的褚英發覺。褚英疑惑地看著她,她隻得微微搖頭,用氣聲回了一句沒事。

“如畫姐已經走了。我們除了想念她,還能如何。你這般作踐自己,你以為她會高興嗎?”

“……如畫姐,她如果回來,大概也不會阻止我吧。反正她對周家也是恨的。”

“周家,如畫姐和周家有什麽關係?”方錄說這話的時候,明顯有些結巴了。

“嗬嗬,方錄你果然還是這麽老實。難道你到現在還不明白,為什麽如畫姐和賢妃娘娘長得如此想像嗎?那是因為她們根本就是姐妹,是一母同胞的孿生姐妹。”

“胡說。這怎麽可能。”

“你也是讀過書的,細想一下周縉丞相和長公主的姻緣是怎麽成的,不就明白了。沈惜姐和如畫姐都是隨著淑雲夫人被周家乃至齊國刻意遺忘的人。”

“如畫姐如果是昭華長公主的女兒,又怎麽會被留在淑雲夫人身邊呢?”

“那是周縉大人做的手腳。那時,淑雲夫人和長公主同時生產,可淑雲夫人生下了死胎,而長公主生下了雙胞胎。為了安撫淑雲夫人,他便使了這偷龍轉鳳之計。”

“……便是有這麽一段糾結。那也是上輩人的事了。周縉大人、長公主、淑雲夫人俱已仙逝多年。你又何苦要去幫陸家陷害如今的周家呢。照你這麽說,那些可都是如畫姐的親手足啊。”

“哼。親手足。這親手足卻設計如畫姐,讓她代替那位賢妃娘娘遠嫁和親?讓如畫姐去晉國那種番外之地受苦,留賢妃在此安享富貴。這樣的手足,倒真是好啊。”

“如畫姐嫁到晉國去了?你從前不是這麽說的。”方錄的聲音澀然而緩慢。

沉默蔓延,從牆的那邊到牆的這邊。林文卿沒想到自己苦苦尋求的答案竟會以這樣的方式得到,畫姨和周家的關係解密了。她當年是以這樣的方式離開周家、離開齊國的話,想再從周家身上找尋出畫姨如今的去向已是完全不可能了。

她心情沉重地轉過頭,卻發現褚英的神色竟不比自己好看多少,仿佛也聽到了一個極震撼的秘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