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父子親情

來時是褚英指揮,回去時卻是林文卿做主,因為薑毓重傷待治,褚英昏睡不醒,她隻得好人做到家,分別指揮人手把兩人一個送回周府,一個送到南熏殿。

南熏殿是齊武帝退位後隱居之所,一切建製比照齊王居所。雖然武帝去世後,齊王令人將其中違製的飾品與物品搬離,卻始終無法真正改變南熏殿那宏大的規模與氣度。

薑毓五歲之前便在這兒長大,十六歲後,又按照先帝遺囑重回南熏殿居住。由此可見武帝離世時雖未能明令齊王冊立薑毓為太子,但是他心底卻是期望薑毓能真正成為繼承大齊皇位之人,所以才會留下如此的遺詔,讓薑毓以皇子身之身寢九龍之殿。

林文卿護送薑毓回到南熏殿,卻在殿前見到了一個意料外的人——卜回。南熏殿的常侍冀駱其時陪在卜回身側,向林文卿並薑毓解釋道,卜回是受了賢妃娘娘的命令來的。

於是乎,卜回順理成章地接受了對薑毓的全身檢查和傷口包紮工作。趁著薑毓接受卜回診治的空隙,林文卿走出了內殿。她看著眼前的九尺之堂,忍不住感慨:一個並非太子的皇子,經年累月居住在這樣的地方,就算沒有野心也會滋生出野心吧。難怪,總看到有人為薑毓這個皇子感到憂心忡忡。

“林公子。”一個呼喚聲將她叫醒。林文卿一轉頭,見是冀駱。

冀駱常侍五十多歲的樣子,據說從前是伺候先帝的。他的聲音有點小尖,仿佛是掐著喉嚨在說話。

“冀常侍。”林文卿退了半步,恭敬地問候。

“多謝林公子這幾日對我家殿下的照顧。”冀駱說話的語氣很溫厚。

“不謝。”林文卿搖了搖頭,說道,“他也是為了護衛我才受傷的。”

“林公子若累了,不妨先到偏殿休息吧。”冀駱提議道。

林文卿正欲拒絕出宮,卻見得不遠處來了一身著明黃色衣衫的中年男子,他的身後緊跟著曾有一麵之緣的太子薑康。冀駱見她直愣愣地盯著一處,便轉過頭來,一看來人,他便立刻迎了上去。

“老奴參見陛下。”

“平身!平身!”齊王的臉上忍不住狂喜,“毓兒真的回來了?”

“千真萬確。”冀駱老臉上的褶皺因為笑容而更加明顯,“太醫正在診治,陛下快進去。”

“好。好。”齊王不住點頭,徑直走了進去。

林文卿甚至來不及向初次見麵的齊王陛下行個禮,就當空氣忽略了過去。當看著太子康滿懷歉意地衝自己微笑,她隻得聳了聳肩,對齊王的愛子心切表示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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薑毓此刻正趴在床上,背部的大片灼傷觸目驚心。卜回正在一旁將一團黑色藥膏在他背上塗開。冰冷的觸感與刺疼讓薑毓的額際不停地冒著冷汗,以至於他並沒有注意到齊王的出現,直到薑弘接過宮女手中的巾帕,為他拭汗。

“父,父王。”薑毓大吃一驚,身子一動,就想起來請安。

卜回忙壓住他的腰部,提醒道:“殿下,當心藥膏!”

“躺著,躺著。管自己躺著。”齊王也被他的動作嚇了一跳,忍不住高聲道。

“請恕兒臣不孝,未能親迎。”齊王雖如此說了,但薑毓仍然禮數周到,口中不住請罪。

聽著兒子疏遠而知禮的回複,齊王忍不住鼻子一酸,他坐到床邊,握住薑毓的手,說道:“毓兒,這次苦了你了。”

為薑毓包紮的卜回忍不住皺眉,因為從齊王入殿開始,薑毓整個身體都開始緊繃,簡直是打起了十二萬分的精神來應對來自父親的關懷。

“兒臣沒事。不是平安歸來了嗎?”薑毓咧嘴笑了笑,說道。

“那個行刺之人,甚是可惡。”齊王咬牙道,“待你傷好之後,且放手去查。一旦查到那個膽敢對皇子動刀槍之人,孤立刻誅他九族!”

“……我這傷,一時半會兒也好不了。等傷好了,人也跑了,到時再查反而擾民,有損皇家聲譽。今後我自己注意點,別再給歹人機會便是了。”薑毓啞然一笑,回絕了齊王的提議。

齊王沒料到薑毓竟不欲追究此事,整個人也是一愣。他看著薑毓淡漠的笑容,心中五味雜陳,隻稍稍一猶豫,他立刻說道:“說的對。時不我待。孤這就下令讓暗行禦史接手此事,一定要查出個究竟來。”齊國刑部下設暗行署,專司查案事宜,人稱暗行禦史。

這下,薑毓終於無法掩飾心中的驚訝,他忍不住多看了自己的父親一眼,當看到齊王眼中一閃而過的憐惜,薑毓簡直懷疑自己是高燒過度而眼花了。

“這次的事,孤一定會給你一個交待。”齊王用力握了握薑毓的手,如此保證,“從前,孤讓你受委屈了。但你也是孤的血脈,生死大事,孤決不會再委屈你。”

薑毓聽到如此保證,眼眶一紅,他忙將頭埋在枕上,悶聲道:“多謝父王。”

原本跟在林文卿身後入殿的薑康聽到這番對話,黯然出了內殿,到外邊的走廊上吹冷風。一出來,他便看到林文卿正閑極無聊地在扯殿外大柳樹垂下的綠葉。林文卿看到薑康出來也很是詫異,不過仍然按照規矩給他行了個禮。

“免禮。”薑康微笑著點了點頭,他順著林文卿的手,望向那棵柳樹,忽然問道,“文靖,你會爬樹嗎?”

“會啊。”林文卿不知所以地回答道。

“真好。”薑康羨慕道,“我不會。我從小就被太醫斷定有心疾。父王怕我出事,從小就看得嚴,莫說像一般男孩那樣上竄下跳,我甚至不能放肆笑,不能放肆哭。稍懂事要學會謹記‘少思,少念,少欲,少事,少語,少笑,少愁,少樂,少喜,少怒,少好,少惡’的十二少戒律。”

“呃,其實病都是可以治的啦。我兒時的身體也不好,還不是治好了,現在活蹦亂跳的。”也許因為薑康的神色太過落寞,讓林文卿竟忍不住想安慰他。

薑康微笑著看了她一眼,臉上明顯閃過“你真是個好人”這樣的訊息,他說道:“放心,我早想開了。其實我偷偷審問過太醫,他說以我的身子能活過二十已是奇跡。所以,我現在的每天,都是撿來的。在撿來的日子裏生活的人,應該要更加坦然吧,因為死生大事對我來說,已經很平常了。”

“可是有時候,我還是會羨慕啊。羨慕有著健康的身體,不會被死神掐住脖子呼吸的人。”薑康仰起頭,臉上映著柳樹斑駁的影子,說道,“為什麽,他擁有了人世間最大的幸福,卻總是想搶走我唯一的擁有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