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佛前血色(1)

衛雲兮回到府中。她帶來一位美貌女子的事很快傳遍了王府。周燕宜正解了禁足,聽得這消息,隻氣得心中暗恨,但是偏偏這個時候卻不好再向衛雲兮發難,隻能冷眼看著。

李芊芊聽得府中流言紛紛,不禁惶惶:“娘娘,千萬不要趕我走。”

衛雲兮微微一笑:“不礙事,李姑娘就安心住下吧。等以後再尋出路。”

兩人正在說話,卻見慕容修麵色沉沉而來,李芊芊等見他神色不善,慌忙退下。

衛雲兮這才看出他眉宇間的煩惱,揮了在一旁的丫鬟,握了他的手問道:“殿下今日怎麽了?是不是什麽事不順心了?”

她的手冰冰涼涼,奇跡一般令慕容修翻湧的怒火沉靜下來。他看著近在咫尺的衛雲兮,不由反手握住她的手:“也沒什麽事,就是朝堂上一些人要準備參本王。”

衛雲兮一怔,問道:“要參殿下什麽?”

慕容修看著她的明眸,想要嗬斥她女子幹預朝政,但是看著她關切的麵容,心中一暖:“參本王手中的兵權。”

衛雲兮心中一驚,周皇後的動作這麽快?慕容修才回京三個月不到,她就著急要奪了他的兵權?

她心中沉吟不決,慕容修看著她禁皺的眉,不由一笑,摟了她:“不必為本王擔心,這種事本王自有主張。”

衛雲兮靠在他的胸前,忽地慢慢道:“殿下若是不怪妾身魯莽,妾身倒是有一計,定能讓殿下安穩躲過朝臣的非議。”

“是什麽?”慕容修微微眯起眼來,看著懷中素白的衛雲兮。

衛雲兮微微一笑:“殿下趕緊連夜寫一封奏折,對皇上說自從邊關回來,舊傷發作,整頓軍務實在是力不從心,願皇上收回兵權,讓殿下回府安歇便是。”

慕容修聞言不由大吃一驚,深眸中掠過濃濃的懷疑:“這樣豈不是任人宰割?”

沒有兵權的他就如沒有利爪的狼,在這暗陶洶湧的朝堂,他豈還有反抗之力?衛雲兮輕輕搖頭:“殿下不必擔憂,皇上一定不會讓殿下輕易卸了兵權,若是皇上忌憚殿下,當初在殿下得勝回朝之時早就讓殿下交出兵權,如今聖意遲遲未決,肯定是還相信殿下。”

慕容修放開了她,深深打量眼前的衛雲兮,忽地冷聲問道:“你怎麽什麽都知道?”

衛雲兮臉色未變,輕歎了一口氣:“殿下,如今朝堂之上一半的朝臣都是向著皇後娘娘的。妾身真的為殿下擔心。”

慕容修眸中一緊,這計策他也想到了,隻是當局者迷,再加上自己手中的軍隊都是自己帶出來的,若說一時半刻想要放棄,真的是十二分的不舍。

“殿下,為今之計是在京中站穩腳跟,消了皇上的戒心,以後才能徐徐圖之。”衛雲兮勸道。

慕容修沉吟一會:“那皇上會不會把本王的兵權交給周皇後。”

衛雲兮微微一笑,燭光下,她容色灼灼,說出的話令慕容修不得不重新刮目相看:“皇上是武將出身自然深諳兵權的重要,周皇後若有心想要奪,反而會觸了皇上的忌諱。所以殿下交出兵權,百益無一害。”

慕容修越想越覺得此計甚妙,他不由哈哈一笑,摟了衛雲兮入懷:“本王真沒想到你居然懂得這麽多,實在是本王的一大賢內助。”

衛雲兮靠在他的懷中,幽幽地道:“殿下在京中安穩了,妾身也會跟著好的。”

慕容修看著她不由在她唇上落下一吻。衛雲兮嚇了一跳,一怔看著他。

“不許想別的。”他的深眸犀利地盯著她,容不得她神遊天外。衛雲兮低下眼:“妾身沒有想別的。”

“以後隻能想著本王。”他在她耳邊霸道地說道。

衛雲兮微微一笑,婉轉吻住他的唇,低喃:“好……隻想著殿下……”她的唇冰冰涼涼,帶著似花非花的芬芳,清冽悠長,令人深深地迷醉其中。

慕容修隻覺得心頭悸動,不由加深了這個吻,懷中的她那麽嬌弱,如霜打過後的百花,稍一用力便能揉碎。她已經和以往不一樣,收斂了一身的錚錚傲骨,折服在他麵前。可是,分明又有什麽不對,他也說不上。

“殿下又在想什麽?”衛雲兮放開他,美眸盈盈,仿佛含了無盡的幽怨。

慕容修一笑,猛的把她打橫抱起,芙蓉帳落下,燭光透過帳子,一切迷迷蒙蒙,恍恍惚惚,再也看不分明。她在黑夜中眼神那麽亮,亮得猶如天上掉落的星子。

他撫上她窈窕的曲線,聲音暗啞:“在想你身子可好些了嗎?……”

衛雲兮吻上他的眉眼,纖細的手臂繞過他精壯的腰,低喃:“殿下……”

油燈中黑色的芯在夜中輕輕搖曳,迷醉了這一夜……

第二日一早,慕容修寫好的奏章呈到了禦案之上。金鑾殿中,慕容拔端坐禦座,聽著底下群臣滔滔不絕,言辭中盡是建王慕容修如何居功自傲,擁兵自重,如何不尊皇上……

他冷眼看著底下群臣,輕笑一聲,問道:“還有誰想要參建王?都站出來吧。”

底下群臣麵麵相覷,精明之人聽出皇帝的不麻煩,頓時都噤聲。

慕容拔看了幾眼,冷冷一笑,轉身離開,留下滿滿的文武朝臣。

中宮之中,周皇後聽著內侍的稟報,不由一動,宮女手中的青黛在她精致的眉彎上一挑,刹那間精致的妝容毀於一旦。宮女慌忙跪下,戰戰兢兢低頭謝罪。周皇後不耐煩一揮手,怒道:“滾下去!”

宮女內侍連忙低頭退下。周皇後麵上怒氣深深,在殿中來回急走:“皇上當真什麽都不說半句?”

那稟報之人深深伏地:“回皇後娘娘的話,皇上隻冷笑一聲便走了。”

“那建王也稱病未上朝?”周皇後又問。

“是!”內侍壓低聲音:“好像建王殿下呈上了一本奏折,皇上看了沉思許久。”

“好你個慕容修!”周皇後狠狠拍上案幾,美麗的眼中迸出森然的冷意:“給本宮去探個究竟,他折子上到底寫了什麽!”

內侍聽得周皇後怒喝,慌忙退下。正在這時,有宮女上前稟報:“啟稟皇後娘娘,相國大人覲見。”

周皇後平了平心中怒氣,道:“宣。”

不一會,中宮殿前匆匆走來一位年過五旬的男子,他身穿重紫朝服,麵容瘦削,一雙三角眼中精光四射,十分精明的樣子。

他跪下拜見周皇後,這才起身低聲道:“參見皇後娘娘,這幾日可還安好?”

周皇後揮退了宮人,隱忍的怒氣又忍不住爆發:“安好?本宮沒死就算好了。相國大人,你看看你做的事居然事倍功半!皇上還是偏袒了那個賤種!你以後讓本宮怎麽再相信你?!以後雲兒若是繼承了大統,你又有什麽本事輔佐了他?”

她的聲音尖利,刺得蘇相國不由皺了稀疏的眉。他等著周皇後發作完,這才上前低聲道:“皇後娘娘息怒。微臣以為,這可能是我們操之過急了。上次出遊行刺建王不成,卻反而令皇上猜忌了皇後娘娘,此時又有人針對建王殿下,皇上難免不會把這兩件事想在了一起。”

周皇後麵上一緊,冷哼一聲:“又沒有什麽證據證明是本宮做的!皇上也隻是懷疑本宮罷了。就憑本宮手下一個死了的內侍的口供,還有幾個來路不明的刺客就能治了本宮的罪嗎?笑話!”話雖如此說,但是她聲音卻沒了先前的底氣。

蘇相國見她已恢複冷靜,再上前一步:“皇後娘娘和皇上那麽多年了,難道還不知皇上的性情?他向來是疑心病甚重,再說建王從小就被皇後娘娘不喜,這也是皇上知道的。這事是微臣沒算好,太急了,若是等那一次行刺風頭過了,也許皇上就能聽進群臣的話了。”

周皇後皺緊秀眉,塗了鮮紅丹蔻的十指輕輕把玩著衣袂上掛著的一方翡翠玉佩,她沉吟半天,忽地道:“可是本宮聽到消息,今早在上朝前慕容修竟給皇上遞了一本奏折,上麵寫了什麽,竟會讓皇上在早朝時對禦史台那麽反應冷淡。按理說,皇上就算是懷疑是本宮在背後指使,也不會那麽生氣才是。”

蘇相國眼中掠過疑惑,不由問道:“難道說建王知道我們要參奏他?”

周皇後美眸中掠過冷色,狠狠盯著蘇相國:“你做的事是不是走漏了風聲,讓那慕容修的人知道了?上次出遊,皇上明明隻想試試雲兒的武藝,那慕容修竟也能打探到這個消息,要不是本宮機靈,將計就計,他萬一在皇上跟前出了風頭,那雲兒身為一國太子豈不是臉麵全無?”

蘇相國頓時語塞。宮廷之中,誰是誰的心腹,誰是誰的親信,誰又能忠心一人,誰又是腳踏多條船,背後主子又真正是誰,這種事真的是永遠也說不清楚。

周皇後見他麵上為難,冷笑一聲:“按本宮說,你這相國當的真的是無能,朝堂上不但不能全盤掌握,就連皇上對你也不過是半信半疑,偏偏那殷淩瀾這不知哪裏跑出來的小子,皇上信他竟比信了你我這一開始就跟著打下江山的人更多。”

蘇相國精明的眼中掠過一絲恨色:“說起這殷淩瀾簡直是目中無人,他仗著皇上的寵信,居然把文武百官玩弄在股掌之間,微臣看再過不久,這龍影司就騎到了我們頭上了。上次禦史台的霍剛一案,龍影司隻憑著一本什麽劄記就滅了他全家二十幾口人。群臣們紛紛上表參他龍影司,居然反而被皇上責備。”

周皇後想起那病懨懨但卻誰也不買賬的殷淩瀾,不由頭痛地扶了額依在一旁的美人榻上:“這殷淩瀾也不知是什麽來路,他那副軟硬不吃的樣子,本宮簡直是拿他一點辦法也沒有。”

蘇相國眉頭皺得更深。剛開始龍影司隻不過是剿滅前朝餘孽的一個小小諜探暗衛組織,殷瀾也不過是其中不聞一名的年輕侍衛,可是隨著龍影司做的功績越來越大,那殷淩瀾以淩厲狠絕,幹淨利落的手段橫掃諸多潛藏在民間的前朝餘孽,獲得慕容拔的賞識之後,就一發不可收拾。

短短五六年,龍影司就迅速壯大,以前還隻是查查案子,現在竟隱隱有了監視朝臣的苗頭。隻要對當今皇上心存不滿的朝臣,過幾日龍影司便能羅列網織罪名,把他們拿下,最不濟也能讓那些朝臣丟官棄職,貶謫出京。到了這兩年龍影司更是囂張,竟連罪名都懶得編了,一句“犯上作亂”就能將犯事的朝臣滿門立斬。禦史台霍剛就是其中一例。而對於這一切皇上慕容拔視而不見,對殷淩瀾越發言聽計從。

都說是人就有弱點,也有喜好。可是殷淩瀾此人軟硬不吃,除了皇上誰都不理,也不曾聽聞他喜歡什麽。隻知他常年懼冷,一襲濃灰重裘不離身,更是經常足不出戶。若說他最喜歡做的事便是一人自飲自酌。

這樣的男人,如何能拉攏得來?周皇後與蘇相國想到此處各懷心思,各自煩惱。

周皇後打破沉默,咬牙道:“不管怎麽樣,一定要拉攏殷淩瀾為我所用!”

“若是不能呢?”蘇相國問道。

周皇後眼中掠過森然的殺氣:“順我者昌,逆我者亡!本宮不信這殷淩瀾能有三頭六臂,潑天的本事不成!”

“是!”蘇相國精明的眼中咕嚕一轉,應了下來。

做了決定之後,周皇後眼神稍鬆,看向一旁的蘇相國,緩和了語氣:“蘇儀這孩子不錯,隻是讓她有空多多進宮來,一來可以陪陪本宮,二來可以見見雲兒。”

蘇相國得意:“皇後娘娘說得極是,微臣這就回去把話帶給小女。”

他頓了頓,探問道:“皇後娘娘,什麽時候能讓皇上給太子賜婚?如今小女年紀也不小了,明年恐怕就太大了點……”

周皇後點了點頭:“這事本宮自然放在心上,若是雲兒成親了,皇上也會覺得安心吧。畢竟成家立業,成了婚的太子就是長大成人了。”

蘇相國眼中喜色一掠而過,他的女兒若成了太子妃,那他就是名正言順的未來國丈了!

一輛華貴的鎏金馬車停在山腳下,被周皇後與蘇相國恨之入骨又無可奈何的殷淩瀾就站在山下。

挽真上前問道:“公子真的要上去瞧瞧?”

殷淩瀾看著滿山盛開的杜鵑花,空氣中帶著山間清新的氣息,令人迷醉。點了點頭。他回頭看著挽真嬌俏的臉,忽地問:“這事是你親自查的?”

挽真點了點頭:“公子放心吧,所有的都是經過奴婢的手,就算有人知道了,也不知道奴婢要查什麽。”

殷淩瀾蒼白俊魅的臉上掠過一絲冷淡:“如此甚好。切記,這件事不可走漏半點風聲。”說完他慢慢向山上走去。

過了小半個時辰,終於到了觀前,殷淩瀾看著這藏在山中的百年庵門,緩緩走了進去。許是今日天早,庵中並無什麽香客,一位穿著白麻緇衣老尼坐在佛堂前默默誦經。

殷淩瀾走了進去,輕咳一聲,打斷她的念經問道:“請問這裏的觀主是誰?”

那老尼緩緩轉過身,雙手合什:“請問這位施主尊姓大名?”

殷淩瀾抬頭,看著那慈眉善目的觀音金身塑像,緩緩道:“龍影司統領,殷淩瀾。”

那老尼微微一怔,隨後歎了一口氣:“我就是觀主,法號圓慧。”

殷淩瀾看了她一眼,年約五旬左右,慈眉善目,觀之可親。他淡淡抬起手,那庵中的觀音堂殿門忽地被人從外緩緩關上,把陽光隔絕在外。窗外的天光透過窗欞打在他的臉上,白如冠玉的麵容,鴉色的發,俊美妖嬈的眉眼如墨畫描摹而出。他清清冷冷站在觀音堂中,似從修羅道中幻化出的魅羅,俊美如斯,身上煞氣亦是暗地洶湧。

圓慧看著他,長歎一聲:“這幾日老尼算出大劫已到,卻不知這劫的源頭卻在了殷施主身上。”

殷淩瀾走到觀音金身塑像跟前,那觀音低垂著眼眸,帶著無盡慈悲看著他。他微微一頓:“原來大師已猜到了淩瀾的來意了?”

圓慧宣了一聲佛號,平靜地道:“貧尼知道這十年來守一個秘密,終有一日會因此喪命。”

殷淩瀾回過頭來,深邃的眼眸中平和如初。他坐在蒲團上,猶如虔誠的香客,看著圓慧蒼老慈悲的眼睛:“本司知道圓慧禪師救過她,也知道這十年來你對她照顧有加。這裏我替她說一聲謝謝。”

圓慧微微一笑,雙手合什:“我佛慈悲,庇護蒼生,這是貧尼分內的事。殷施主言重了。”

“不,應該的。”殷淩瀾搖頭,眸光明澈:“為了你的恩情,我會妥善照顧好大師門下的弟子。”

圓慧輕歎一聲:“多謝。”自古以來,能把殺人說得這麽雲淡風輕的,恐怕就隻有麵前這個年輕的男子。

殿中一時寂靜,圓慧抬起頭來仔細打量麵前的殷淩瀾:“殷施主很像一個人。”

殷淩瀾微微一挑眉,眼中終於流露出淡淡的詫異:“大師見過本司?”

圓慧搖頭:“不曾,直到剛才殷施主自報姓名才第一次見到殷施主。”

殷淩瀾垂下眼簾:“既然不知,難道你能猜出本司的來曆?”前朝的人和事早就湮滅,能記起的,敢提起的已經沒有一個人。就連他有時候回想起也覺得恍然若夢。他是誰?是殷淩瀾,還是那記憶中青澀病弱卻明澈如溪水的少年?

那樣寂寞的記憶,沒有人能觸動,也沒有人能夠知道。

圓慧眼中流露慈祥:“殷施主忘了,十年前貧尼曾經見過你的父親與母親,十年歲月匆匆而過,所有人都以為你死了,可是貧尼今日卻慢慢想起來了。”

她溫和的眸光掠過殷淩瀾的眉眼:“你很像你的母親。當年她來上香,貧尼還不是觀主,曾經與她交談過幾句。殷施主,當年的刑部尚書殷徵可是你的父親?你的母親便是昭和郡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