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君心似海

滄都一連數日小雨,空氣清涼而濕潤。

蕭清越一再威逼利誘之下,大將軍王羅衍答應了讓煙落成了神策營的軍醫,與此同時,關於幽靈皇妃的事在滄都傳得沸沸揚揚。

曾經的十三年,她未學過半點武功,卻學到了最精妙強大的幻術,這是從來無人知曉的。那夜回到上將軍府,她又悄然折回宮中,不但催眠了錦瑟及她宮中的人,將清平大殿的人都引往冷宮看到她所布置好的一切。

她不能暴露自己去查詢真相,但是如今有人懷疑她沒死,就一定會查下去,她要做的隻是旁觀等待,隻是將蕭清越卷入其中實屬意料之外。

暮靄沉沉,雨淅淅瀝瀝地下著,一身藍衣的女子撐著傘緩步出了神策軍大營,官道上停著長簷馬車,一隻修長優美的輕輕拂開車簾:“上車吧。”

無憂也伸出頭來,招了招手道:“煙姑姑,我和爹爹來接你喲!”

煙落秀眉微蹙,撐著傘漠然走過,修聿笑意微僵,無憂轉身爬拿了把傘出來,“爹爹,給你。”

修聿接過傘便下了馬車:“乖乖待在裏麵,不許出來淋雨。”

無憂重重點了點頭:“知道了,快走吧,煙姑姑走遠了。”

修聿撐著傘快步追上前麵的人,問道:“你傷可好些了?”從那日在宮中見了,之後再去將軍府也沒見到她人,幾經尋問才知她到神策營做了軍醫。

“你們什麽時候回中州?”煙落一邊走,一邊淡聲問道。

修聿聞言沉默了片刻,坦然言道:“你什麽時候答應去中州,我們就什麽時候走。”那語氣大有他們父子兩從此賴上她的意味“冷宮的幽靈事件隻是個開始,滄都不會太平,你跟我們走吧。”

煙落眉眼沉靜:“那是我的事,與你何幹?”

“如今各方勢力伺機而動,你……”

“各方勢力?是不是也包括中州?”她淡淡出聲,隻要中州一動,西楚就有可能四分五裂,甚至江山易主,擁有這樣龐大的勢力,他就沒有一點點野心嗎?

修聿神色緩緩沉了下去,沉默良久說道:“你就一點都信不過我?”

“信任這東西於我而言,太奢侈了。”她語氣淡淡,字字如冰“修聿,我最後再說一次,離開滄都。否則,他日為敵,我不會手下留情。”

冷風吹得雲層緩緩移動,他定定站在雨中,衣袍飛揚,優雅俊逸中透出別樣雍容華貴之氣,定定地望著那雙清冷的眸子,語氣前所未有的堅定:“不會有那一天。”

煙落眸中一閃而過的冷嘲,轉身便走,修聿探手拉她卻隻見劍光快如流星,劈頭而來,頃刻之間手中的傘化為碎屑。

她的神色冷漠,恍若與他從未相識:“你不與我為敵,但若將來擋我去路,結果一樣。”說罷頭也不回地離去。

他怔怔地望著她的背影,冰涼的雨滴打在麵上漸漸模糊了視線,手背處被劃開了一道血口子,血隨著雨水滴落在地,化為一灘淡淡的紅。

無憂扒在馬車窗口不可置信地望著那一幕,小小的臉緩緩垮了下來,爹爹做錯什麽了,煙姑姑為什麽要那麽生氣?

“……爹爹。”他低低地喚了聲。

修聿聞言轉過身來,上了馬車,父子兩個大眼瞪小眼,無憂囁嚅了半天道:“清越姑姑說無憂是小拖油瓶,不準煙姑姑跟我們走,所以煙姑姑也不要我們了。”

修聿失笑,捏了捏他包子似的臉蛋:“兒子,我們怎麽辦?”

無憂眨巴著大眼睛,忽然眼睛一亮,撲到他懷裏道:“爹爹,我們搬家吧!搬到滄都來,這樣就能跟煙姑姑在一起了!”

修聿失笑,捏了捏他的臉誇讚道:“兒子,你真聰明,一會就去買房子!”

“買到上將軍府隔壁。”無憂補充言道。

“好。”

煙落回到上將軍府,但看到正堂之內端座的大將軍王和太監總管馮英,眉眼頓時一沉,心中生出幾分不安。

羅衍起身上前,笑意朗然:“煙姑娘醫術高明,神策營兄弟的傷勢都大有好轉,本王在此謝過。所以想請姑娘跟我們走一趟,幫一個人治傷。”

煙落淡淡望了望兩人,能勞動馮總管和大將軍王這樣的人物親自來請她的,隻會是他,楚策。

長夜淒淒,冷風蕭蕭。

駐心宮幽深而空寂的大殿,帷幔飄飛,孤獨的帝王修長的指默默撫過桌案錦榻,仿佛是在觸摸遙遠而深沉的記憶,冷峻的眉眼緩緩流溢出異樣的柔情。

恍惚中,時光停滯,歲月靜好,仿若她從未離去。

煙落神色默然跟在馮英之後,夜風卷著幾絲殘花飛來,帶著涼涼的香氣。馮英緩下腳步與她並肩而行,道:“煙姑娘,皇上並不知我和羅將軍請你入宮診治的事,所以請你多擔待了。”

她默然點了點頭,望著燈火明亮的宮殿,那是駐心宮,西楚皇後的宮殿,也是她曾經的居住之所。

馮英望著那道孤絕的背影暗自歎息,先行進到殿中道:“皇上,奴才請了神策營的軍醫入宮替您瞧瞧舊傷。”

楚帝神色突然森冷下來,眉宇覆上一層薄霜:“不必了!”

馮英默然站在一旁,沉默良久道:“皇上,西楚還要靠你撐下去,將來的路……還長,你若倒下去,籌劃多年的一切,那麽多人的犧牲,不都白費了。”

楚帝聞言眸子緩緩閉上,眼中一閃而逝的矛盾苦澀:“帶人進來。”是的,他的路還長,他還要活著走下去。

煙落舉步踏入這座曾經熟悉無比的宮殿,殿內的一切都未有一絲變動,她看過的書還翻著,她未繡完的錦帕還擺在桌案之上,仿佛這三年流離,隻是一場夢境。

“煙姑娘,這邊請。”

馮英的聲音讓她頓時收回思緒,舉步跟了上去。

內室錦榻之上,玄衣龍紋錦袍的帝王看到進來的人,目光如兵鋒般懾人:“是你?”

他隻聽得羅衍說蕭清越尋了妹妹回來,要她到神策營做了軍醫,卻沒想到會是她?

馮英帶她上前就座,躬身將楚策手臂拉著放到桌案以便她把脈。楚策一瞬不瞬地盯著她,一雙黑眸冷銳逼人,仿佛能洞察人的內心。

她探手診脈,眉眼低斂,長長的睫毛在眼下留下優美的弧影,淡淡出聲:“傷勢過久,堅持服藥清除餘毒,會有改善。”

“你跟中州王是什麽關係?”楚策聲音冷沉。那日她那般不要命的救中州王世子,可見其中的交情非同一般。

她清冷的眸子一片沉靜:“萍水相逢。”

“哦?”楚策坐起身,逼視著她的眸子,“那就值得你那麽拚命的救那個孩子?”

煙落沉吟片刻,麵紗下的唇角勾起一絲冷酷地笑:“不是每個人都會像楚帝那麽冷血無情,我隻是可憐天下父母心……”

“煙姑娘……”馮英麵色微變,出聲打斷她。

楚策眼底有沉痛之色如浮光掠過,拂袖起身,一道勁風直擊向她,她迅速起身,幾個旋身避開,她所坐的凳子頃刻四分五裂。楚策冷冷地望向退到幾步之外的女子:“你就不怕朕殺了你?”

“那也看你有沒有那個本事?”她冷然回道,側頭望向馮英:“藥方會讓姐姐送進宮。”說罷便轉身離去。

楚策低眉一瞧自己不知何時被削了一角的袍袖,這樣快的劍,這樣敏捷的身手,沒想到蕭赫還有這麽一個女兒,方才那一劍,他清晰地看到了她眼中的殺氣。

三天以後,修聿帶著無憂搬到了上將軍的隔壁,還公然在將軍府後園開了道門,蕭清越與她忙著追查幽靈皇妃的事,倒也沒怎麽理會這邊。

第四天接到紅綃的消息,姐妹二人便連夜離開了滄都。

“不是說明天再走,怎麽半夜就把人叫起來?”紅綃在馬上嗬欠連連,她已經在外奔波數日,早累得不行了。

“滄都城裏有太多人不想查到真相,姐姐是怕有人插手其中。”煙落淡笑言道。

“放心吧,我走之前已經讓人把常公公藏好了,一時間不會有人找到的。”紅綃說道。

蕭清越搖了搖頭:“我可不想夜長夢多,滄都城裏那一個個狐狸都不笨,隻怕如今已經嗅著味兒了。”

煙落望著蒼茫夜色沒再說一句話,一個消失了多年的太監常和,這麽輕易便被將軍府的人找到,那麽這三年為何就沒有人找到他,這是巧合?還是……有人故設迷局?

“為一個已經死了三年的人,不至於鬧那麽大動靜吧?”紅綃皺著眉喃喃道,那個曾經在西楚寵冠六宮又葬身於火海的女子,她的死到底還有什麽樣的秘密?

蕭清越聞言狠狠一夾馬腹,催促道:“別廢話了,這事與蕭家脫不了幹係,最好能把那個神秘人揪出來,敢欺負我妹妹,門兒都沒有。”

煙落望著神采飛揚的紅衣女子默然一笑,遇到蕭清越這樣的姐姐,是她的幸運吧!

蕭清越想起近日府中的事,驀然問道:“小煙,如果將來可以過安定的生活,中州王和狐狸精,你會選哪個?”

“當然是中州王啊!雍容貴氣,待人又和善有禮,難得四小姐與他們父子兩個都投緣。”紅綃迫不及待的發表見解。

蕭清越白了紅綃一眼,哼道:“你這花癡,我蕭清越的妹妹怎麽能給人做小後娘。”抿唇沉默了一會,喃喃道:“那家夥也不是省油的燈。”

一座中州城屹立於四國之間,足以捍動西楚的滄都,沒有一定的手段和心機,又如何做得到。

“世子可愛又聰明,而且很喜歡四小姐,難得人家父子來個意見一致,這是多好的事啊,二小姐都好幾次去登門拜訪,人家連西楚第一美人瞧都懶得瞧一眼,比起那個狐狸精,簡直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紅綃繼續爭辯,越說越見興奮之色。

蕭清越無語地翻了翻白眼,望向煙落:“隻要一說起中州王,這死丫頭,能說上三天三夜去。”沉吟片刻,方才道,“中州王人是好,但如今是關鍵時期,任何人都得小心提防。”

煙落含笑點了點頭:“我知道,姐姐。”

蕭清越聞言麵上揚起大大的笑容,道:“天下男人多的事,小煙聰明過人,將來一定找個最好的。現在是要咱們姐妹聯手,早點揪出那個縮頭烏龜才是正事。”

煙落點了點頭:“嗯。”

“姐妹如手足,男人如衣服,手足不可斷,男人隨便換。”蕭清越站起身笑聲言道,“將來姐姐幫你挑個天下第一好男人,現在的這些破爛,別要了。”

紅綃嘴角抽搐,堂堂的中州之王,天下第一的百裏宮主,竟然成了她們姐妹口中的破爛,這是什麽世道!

夜色籠罩大地,山林清幽,鬆濤陣陣,一行三人牽著馬匹悄然進到山林。

“小姐,翻過前麵這座山就到伽藍寺了,常公公三年前逃出皇宮就在那裏出家,但一直疾病纏身,所以我將侍衛留下暗中保護他了。”紅綃低聲說道。

煙落心越揪越緊,自己尋找多年的真相終於將揭開,自己為何會如此不安?

“小煙!小煙!”蕭清越望著身旁神思恍惚的女子喚道,這一路之上她已經不止一次出現這樣的神情。

三年未見,她的妹妹確實改變了很多,變得比以前聰慧,卻也比以前更深沉難測,更善於防備,這樣也好,她起碼可以保護自己,煙落回過神來:“姐姐!”

蕭清越微微歎息:“你這一路怎麽都心神不寧的?”聰明如她,自己的妹妹,她怎會看不出來有何異樣。

煙落勒馬停下,驀然看到遠處的天空一片詭異的光亮,那個方向……正是她們尋找的伽藍寺,朝蕭清越一望道:“我們……可能還是來晚了。”

蕭清越狠狠一咬牙,將韁繩一丟喝道:“走!”話音一落已經施展輕功疾馳數丈,煙落將馬匹留給紅綃照看,疾馳如風追了上去。

山林之中,伽藍寺已經化作一片火海,夜風攜著血的腥鹹,撲麵而來。

兩人幾乎同時跳進寺前的水池中,一躍而起竄入火海之中,然而目之所見,全是被人一劍封喉死去的僧侶,蕭清越尋到一個還有氣息的,急忙追問:“常和在哪?三年前出家的常和公公在哪裏?”

煙落仗著自己身形敏捷,快速穿行在火海之中尋找常和,當年自己是見過他的,所以要認出也不是難事,隻是寺中多數人已經被燒得麵目全非,一時間難以辯認,自己尋找三年的真相,如今就要被這一場大火化為灰燼嗎?

正欲離開偏殿,突地一隻血肉模糊的手抓住她的腳,回頭一看,那人正是神策營的將士,來不及多想趕緊替人點穴止血:“常和在哪裏?”

那人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一絲聲音,艱難地抬手指了指一個方向,手便無力地垂了下去,煙落四下望了望,一片火海他指的又是什麽根本不知,使勁搖了搖:“醒一醒,告訴我,常和在哪裏?”

然而無論她如何施針,那人也再沒有一絲生息。

偏殿的火越來越大,她努力照著方才那人所指的方向尋去,卻看到一尊藥師佛,正欲上前去察看,頭頂傳來一陣巨響,偏殿的屋頂塌了下來,劈頭便朝她砸來,轉身欲從門口逃出,卻看到斷裂的橫梁堵住了那狹小的過道,避無可避。

難道,她終究又要喪命於火海嗎?

正在她心生絕望之際,隻見滔天火光中,一道白光如虹霎時劈開了她身後的牆壁,一條長藤如靈蛇般纏上她的腰際,生生將她從裏麵拉了出來,偏殿在她麵前轟然倒塌。

她霍然回頭去看,數步之外一個身著白衣之人,麵上帶著銀色的麵具,火花映在那麵具之上顯得格外陰冷駭人,長藤的另一端正在他手中,另一手長劍染血。

煙落瞳孔微縮,幾乎眨眼的功夫便衝了過去,要揭開那人的真實麵目,為了一個常和,不惜將伽藍寺化為一片火海。

她廣袖一揮,袖中的小劍流星追月般激射而去,絕對的速度和力量,已成絕殺。

銀麵人手中長劍一挑,火光一片,生生格開了她的寒星小劍,但速度卻也慢了下來,她一摸腰際才想起劍還在馬上,素手起落之間,銀針無聲破空而去,針針直刺要穴。然而銀麵人手中一邊後退,一手長劍舞得密不透風,隻聽得細小的銀針和長劍碰撞之聲,寒星小劍一個回旋再度回到她手中,她反手一握便撲了上去。

一寸短一寸險,招招殺機,逼得不得不格檔後退。

“小煙——”蕭清越的聲音傳來。

銀麵人眸光一沉,一劍裂空劈來,煙落閃身避過。他卻幾個起落便朝後山而去,蕭清越衝進院中正看到一閃而逝的白影,一拉煙落:“傷著沒有?”

煙落望了蕭清越一眼,施展輕功便朝後山追去。方才一番交手,銀麵人的身手遠在她之上,要取她性命輕而易舉,然而卻在火中救她脫險。

他……到底是誰?

後山兩道山崖之間相距數丈,銀麵人一縱身如飛鳥般掠過,落在了對麵懸崖之上,煙落一見,一提氣便飛身越過鴻淵追過去,然而前些日子動用那般強大的幻術,已經身體有損,半空中的身子突然下墜。

“小煙回來!”蕭清越一見,一甩長鞭將她從半空拉了回來,以免落入深淵之中。

月光如華,銀麵人站在對麵懸崖邊上,一身銀袍迎風而舞,翩然若仙,銀色的麵具在月光泛著陰冷的寒光:“不要再查下去,否則……後果你們承擔不起。”話音一落,便幾個起落消失於山林之間。

煙落急促地喘息著,死死盯著對麵空落的山崖,她追尋三年的真相就這樣再度被一場火,燒得幹淨,如何甘心?

蕭清越咬了咬牙,拍了拍她的肩膀:“常和死了,還有別的路,我們一定會查出來的。”方才見她那般不要命地追人,把她都嚇壞了。

“事情沒有那麽簡單。”她微微斂目歎息道“上將軍府可以用半個月找到常和,憑什麽他們三年都沒有發現這條線索?”

蕭清越何其聰明,立即明了她話中之意:“你是說……有人故意引我們前來?”

煙落深深吸了吸氣,轉身望著山下一片火海,眸中慧光流轉,淡聲道:“有人想我們查下去,有人又不想我們查下去,我們……已經成了別人手中較量的棋子,而這下棋之人是誰都還不知。”

蕭清越聞言咬了咬牙,霍然坐在地上,望著下麵化為火海的伽藍寺:“剛才那個銀麵人顯然也隻是知道常和在伽藍寺,估計時間來不及,所以寧殺錯,不放過。”沉默著思量片刻,喃喃道:“也許……我們或是我們身邊的人已經被盯上了。”

煙落聞言秀眉深深擰起,腦海中迅速閃過幾道人影,微一思量道:“最有可疑的是百裏行素,還是……中州王?”

一個說是好心收她為徒弟,卻是心思詭異。一個說是要娶她為妻,亦是心深似海。

常和的死讓線索中斷,二人隻得回到滄都,從冷宮重新尋找新的線索。

夜深,濃濃的黑暗之中,透出一道瑩白的光茫,如月華般動人,她微一擰眉,熄滅手中的火折子,循著那抹光亮找去,竟是尋到了牆壁之間的夾層,狹窄的暗室中亮如白晝,而那發出光亮之物,她再熟悉不過。

煙落默然拾起那布滿塵埃的玉佩,憶起當年接過這玉佩之時的情形,唇角勾起薄涼而苦澀的弧度。

那是西楚象征皇後之尊的鳳佩,他親自贈與,說,你是我唯一最愛的女人,隻有你配擁有它。

他最愛的,不是她,而是他的皇位,他的江山,他的權傾天下。

他給了她人生中,最慘烈的教訓,永生不忘。

蕭清越將鳳佩取過端詳了半晌,喃喃道:“這東西……跟楚帝身上的龍佩好像是一對,連玉質都是一樣的。”

煙落轉身往外走,淡聲道:“據說,是西楚皇後的信物。”

“我記得這應該是在……”她突地揚唇一笑,一手搭上煙落的肩膀:“看來事實果真如此,敬事房那邊記錄,那次大火之後,冷宮之中有前朝太妃無故失蹤,再加上這玉佩,我想死在大火裏的……並不是洛皇貴妃。”

煙落腳步一頓,如果她不是死在那場大火中,那真相到底是如何?

晨光破曉,籠罩天地的黑暗悄然褪盡,可是冷宮大火的真相卻更加撲朔迷離。

回到將軍府,蕭清越倒頭便睡,煙落卻輾轉難眠,當年這鳳佩是她隨身之物,再到冷宮之時還在身上,而如今它出現在暗閣之內,那她一定去過那裏。

她為什麽去那裏?

如果死在大火裏的不是她,那現在的她又是怎麽回事?

直到黃昏之際,蕭清越伸著懶腰從內室出來,看到她還坐在那裏,滿眼心疼說道:“你又一夜沒睡?”

從到伽藍寺,再到冷宮尋到那鳳佩,這丫頭就越來越不對勁了。

煙落放下手中的鳳佩,朝蕭清越問道:“姐姐真的認為那個皇貴妃還活在世上?”

“很多東西,就算是眼睛看到的,也不是一定是真的。”蕭清越抿了口茶,揚唇一笑道“有時候假話說得人多了,也就會成了真話。”

她低眉一笑:“你這麽高興,是不是要反客為主了?”這些日子的相處,她充分了解到蕭清越有仇必報的性子,不管事情大小,反正得罪她定是討不得好去。

“當然,既然這些人都拿死人作文章,那咱們就讓……死人變活人,亂了這局棋。”蕭清越麵上泛起邪惡的笑意。

“死人變活人?”煙落聞言蹙眉,“你要找出她?”

“泱泱四國,要找一個人,得費多大勁啊,而且是死是活都不知道,我從來不幹這些吃力不討好的事。”蕭清越擺了擺手笑語道,“如你所說,如今的結果隻有兩種可能,一種就是有人在布局,故意讓我們以為洛皇貴妃未死,還活在這個世上。一種是……她真的還活在這個世上,在幕後操作這一切。”

“但不管是哪一種可能,隻要死去的洛皇貴妃重新出現,必然會掀起軒然大波,所有的局都會改變,一變則亂,咱們就有機可趁,是不是?”煙落望著蕭清越一字一句地言道,不得不承認蕭清越內心的邪惡。

蕭清越興奮地拍了拍手:“小煙真聰明。”一勾她的肩膀,眼底滿是算計的光芒,“他們要算計咱們,咱們就把這水越攪越渾,再來個渾水摸魚,還怕揪不出那家夥。”

“我們要去哪找一個活的洛皇貴妃出來?”洛煙望著興奮不已的蕭清越,冷靜無比地說道。

蕭清越聞言揚唇一笑:“真的沒有,假的還弄不出來嗎?”一拉她,湊到她耳際低聲問道:“那狐狸不是教過你易容術嗎?”

“你是……要我易容成洛皇貴妃?”煙落聲音不可抑製地顫抖起來。

“明天我就進宮偷幅畫像出來,你易容成她的模樣,由我帶入皇宮,即便他們不信,也不會懷疑。”蕭清越斂去麵上的嬉笑之色,一臉正色道:“小煙,我知道這樣做風險大,但這是我們唯一翻盤的機會,如果你為難,姐姐不會逼你,不管哪條路,姐姐陪你走。”

沉默許久,她重重地點了點頭。

如今身在局中,反客為主,這是唯一的出路。

乾元七年冬,滄都城下了近四年來的最大一場雪,積雪數尺,恢弘壯麗的西楚都城平添了幾分蕭瑟,處處透著逼人的寒意。

兵部尚書在府中離奇病亡,吏部侍郎中邪瘋癲,太傅出府馬車意外墜下山坡而亡,相國府在深夜詭異失火……,一樁接著一樁看似意外的死亡,一家接著一家的殯葬,讓整個滄都被一種異樣陰冷的氣氛所籠罩,冰冷而壓抑。

幽靈皇妃的消息不脛而走,傳遍了滄都上下,有人說是冤魂索命而來,亦有人說洛家還有人在世,如今開始尋凶報仇,西楚朝堂上下人心惶惶。

皇極大殿,文官以相國為首,武將以大將軍王為首,左右分列而立,中州王眉眼沉沉在一旁閑座,對於朝政之事隻是旁觀,並無參與。高座之上的帝王冷眸掃了一眼下方百官,馮英側頭望了他一眼,上前道:“群臣有事啟奏——”

殿內沉靜片刻,相國蕭赫出列麵向禦座跪了下來:“稟皇上,朝中大臣接連發生意外,各部職位大量空缺,請皇上定奪。”

“朕已下令各州郡舉薦良才,待上報來,朕自會考察,量才而用。”楚帝沉聲道。

蕭赫聞言,眸中銳光一閃而逝,沉吟片刻後又道:“朝臣接連意外,滄都上下人心惶惶,朝臣亦是膽顫心驚,皇上需得早日查找真凶,以定民心啊!”

“相國大人這是什麽話?”大將軍王羅衍聞言失笑,“每位大人的死都派人去堪察過,是意外造成,相國大人口口聲聲說查找真凶又是何意?”

“接二連三的意外,未免意外得太過巧合了。”蕭赫沉聲道,要他相信鬼魂索命之說,怎麽可能?

“本王相信一句話,人在做,天在看,壞事做多了,報應總是會來的。”羅衍眉眼一閃而過的鋒銳,麵上笑意不減。

一個文官之首,一個武將之王,針鋒相對已不是一次兩次,如今相國一派的官員接而連三發生意外,力量不斷削弱,不免讓他心生懷疑。

大殿陷入令人屏息的沉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殿外傳來,愈來愈近,侍衛進殿:“神策營統領蕭清越回京求見聖上——”

楚策聞言,眉眼微微一動,道:“宣。”

蕭清越一臉風塵進到殿中,掃了一眼殿內的情形,俯首行禮:“臣蕭清越幸不辱命,今查得冷宮幽靈一案,回京複命。”

楚帝聞言眸光微沉,手不由握緊了龍椅的扶手:“查得如何?”

“皇上,請觀一物。”她自袖中取出一物,馮英快步下了玉階以托盤呈了上去。

楚帝微微顫抖地伸手取過盤中之物,緩緩將其收握入掌心,冰涼的溫度自手心蔓延至心底:“這是……西楚皇後的鳳佩。”

“皇上曾經將它贈予洛皇貴妃可對?”蕭清越揚唇一笑問道,楚帝微一斂目點了點頭,她滿意地微笑言道:“臣查得冷宮大火中死的人並不是洛皇貴妃,這枚鳳佩是臣在冷宮暗閣之中所得,而真正的洛皇貴妃……尚在人間。”

楚帝麵色頓變,百官唏噓。

“胡說!你……”蕭赫怒聲斥責。

“我沒有胡說。”蕭清越霍然轉頭一瞬不瞬地盯著他的眼睛:“冷宮死的是良太妃,雖然常和死了不知道當夜發生了什麽,但這塊鳳佩已經證明洛皇貴妃當夜根本沒有在火裏。”秀麗的麵上揚起笑容,揚手一指殿外,“我已經將她帶了回來,此刻……就在殿外。”

叮——

沉寂的皇極大殿響起一聲清脆的碎裂之聲,楚帝手中的鳳佩頹然掉落在地上,碎了一地。一直靜默不語的中州王眉眼間掠過鋒銳,瞥了一眼高座之上的帝王,掃了一眼殿下群臣,目光落在蕭清越身上,笑意中鋒芒暗藏:“蕭統領,欺君之罪可是要殺頭的,人死不能複生,而皇貴妃之死天下皆知,這玩笑……開不得!”

“是不是玩笑,讓人進殿一見便知真假!”蕭清越揚唇一笑,舉步出殿。

高座之上楚帝薄唇緊緊抿起,一旁的馮英捏著拂塵的手都不由浸了汗,蕭赫掃了一眼楚帝和中州王,轉頭望向殿外,他倒要看看一個死人能掀起什麽浪來。

輕盈的腳步聲傳來,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所有人都繃緊了心弦,一瞬不瞬地盯著皇極大殿的門口,風致秀美的女子一身素淨的綾裙低眉拾階而上,輕靈如落入凡塵的仙子緩緩出現在皇極大殿外。

大殿內死一般的沉寂,所有人都屏息凝神望著殿外的女子,那舉手投足間的優雅姿態,一如他們記憶之中的高貴女子,絕美不可方物。

楚帝一瞬不瞬地盯著殿門之外的女子,薄唇抿成鋒銳的線條,黑眸幽深若寒潭,無人看得透他心思幾何。

中州王修聿一向溫和含笑的麵容緩緩冰冷下來,取而代之的是深沉難辯,然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殿門外的女子身上,絲毫沒有注意到這微妙的變化。

她深深吸了吸氣,緩緩抬起頭來,明澈的眸子犀利如刃直直刺向高座之上的冷峻帝王,櫻唇微微揚起,勾起嘲諷的弧度,聲音溫柔卻冰冷:“楚策!”

所有人都頓時倒抽一口氣,這麵容,這聲音,這神情,是沒有人可能模仿來的。這世上敢直呼西楚大帝姓名的女子,除卻皇貴妃洛煙還有何人?!

楚帝身形一震,一雙黑眸似海深沉,波光明滅,有震驚,有懷疑,有太多太多說不清的思緒在翻湧流動,薄削的唇微微顫動著,無聲喚著一個名字。

……煙兒。

她緩步朝殿內走著,從容而優雅,所過之處彌漫著一縷淡淡清雅的香氣。蕭清越望著前方風華傲然的女子眼中難掩的詫異,這高貴優雅的女子真的還是小煙嗎?

“看到我還活著,似乎……大家都很失望?”她環顧一眼眾人的神色,冷然笑道。

大殿陷入詭異的沉寂,百官都不由自主地望向龍椅之上的冷峻帝王。

高座之上的帝王眉眼冷沉,拂袖而起,步下玉階直直走到她麵前,長臂一伸便扼住她的咽喉,語氣,字字冷厲:“不管你裝得再像,你不是她,永遠不是!”

不是?!

楚策,你也有怕的時候嗎?

冷風陣陣,吹得殿內帷幔飄飛,帶著冷冽的寒意。相對而立的兩人墨發飛舞,廣袖翻卷若雲,他手如鷹爪扼著她的脖子,讓她漸漸呼吸困難,隻需稍一用力,頃刻間便能了結了她的性命。

“楚策,三年前你要我死,今時今日你還是要我死,就這般容不得我活在世上嗎?”她不急不怒,直直望向著他的眼睛嫣然笑語。

“你……找死。”楚帝眼中殺氣頓現。

大將軍王麵色一沉,上前扣住他的手:“皇上,是真是假,查清楚再說?”說話間硬是拉開了兩人,瞥了一眼煙落微微皺了皺眉。

肅靜凜然的朝堂間,氣氛緊張而壓抑,讓人無法喘息。

她輕然失笑,笑聲突兀而悲涼:“我是假的?我哪裏是假的?”

“你是假的!”一道女子清亮的聲音自殿外傳來,一身寶藍宮裝的秀麗女子款款而來,看到她眼底寒芒一片,麵上卻笑意盈盈,“洛姐姐,手臂上有一顆胎記,你倒說說看,它是長在左手還是右手。”

她望向走近的女子,從容一笑迎上前去:“錦瑟姐姐,我想你記錯了,我身上沒有胎記,從來沒有。”話音一落便狠狠一巴掌摑了過去,“這一巴掌是你欠我的!還有你欠洛家的……我會一一討回來!”

當著群臣被掌摑,她如何能忍,錦瑟揚手一揮還未落下便被蕭清越一把製住,手用力將她手腕骨捏錯了位:“貴妃娘娘,這是皇極大殿,皇妃不得插手朝政,不懂規矩嗎?”

她的妹妹,她都舍不得欺負,還能讓外人給欺負了去?

錦瑟疼得冷汗直冒,朝著楚帝跪拜:“臣妾聽說洛姐姐尚在人間,所以……”

“那貴妃娘娘的耳朵還真是夠長呢?”蕭清越笑語言道。他們來到皇宮也就一刻鍾的功夫,她這麽快就聽說了,不是明擺著讓人監視皇極大殿的動向了嗎?

楚帝聞言麵色頓沉,錦貴妃頓時身形一顫:“臣妾隻是想幫皇上拆穿這冒充洛姐姐的無恥女子。”

煙落聞聲冷然失笑,鳳眸清冷一片,走近故意一腳踩在她的手上:“你重病將死,我救你回府,待你親如姐妹,你卻出賣洛家,毒害我母子二人,到底……是誰無恥?”

一襲淺紫錦袍的男子起身步上前來,目光淡淡地望著她,繞著她打量了一圈,眸光驟然一寒:“既然你說你是洛皇貴妃,那滄都近日官員連連死亡,也是出自你手嘍!”

她聞言秀眉微一蹙,眼底一閃而逝的冷嘲之色。曾經在她麵前溫和雅致的男子,此刻一臉肅殺之意,這……才是真正的中州王吧!不久前還揚言不會與她為敵的男子,如今正一步步地要將她逼入絕境。

蕭赫與一幹文臣都跪地,稟道:“如今真凶已出,請皇上聖裁,以定民心。”

蕭清越聞言眼底一閃而過的慌亂,他們……他們這是要讓小煙做替死鬼啊!

偌大的皇極大殿,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那玄衣墨發的冷峻帝王身上,等著他的聖裁之言。

她淡淡抬眸,笑如荼靡綻放,優雅而安靜:“中州王也對西楚的朝堂政事這般上心了嗎?”

話音一落,數道目光落在了中州王身上。一向不關心西楚的中州王突然決定留在滄都,如今還這般迫不及待地置人於死地,其目的何在,不禁要讓人揣摩一番了。

他聞言不慌不忙地走近,身姿優雅,氣度尊貴:“本王沒興趣。”

殿內的氣氛愈來愈緊張,明明外麵是大雪剛過,卻讓人不由大汗淋漓。

蕭清越掃了一眼殿內的情形,心中不由暗自捏了一把汗,這是一步險棋,她們事先都有預料,可是如今他們連京中官員的死都推到她的身上,想讓小煙成為替死鬼。若是一旦拆穿小煙是假的,她們便是欺君之罪,一樣要死,如今進退都是死路,如何是好?

殿外侍衛快步進殿:“報,兵部尚書府,太傅府,工部尚書府舉家在重陽門外請求皇上懲處真凶,以慰亡者在天之靈!”

“請皇上聖斷,以慰亡者在天之靈,安定民心!”眾臣齊呼,聲音響徹皇極大殿。

楚帝聞言拂袖回身,渾身天成的霸氣與淩厲:“朕說,她是假的,沒聽到嗎?”

“若是這般,假冒皇妃,別有用心,其罪當誅,亦當交由刑部會審。”蕭赫沉聲稟道,無論她是真是假,隻要與洛家有關聯,便留不得。

她聞言冷然失笑:“看來,我擋了很多人的路。”輕步走到楚帝身後,語氣平靜卻字字利若刀鋒:“這一次,你要怎麽處死我?是斬首示眾?抑或是……再放到冷宮裏燒一回?”

她沒想到,有一天自己能這樣站在他的麵前,這樣說著自己的生死,這一刻,內心竟是那樣的平靜,無愛,亦無恨。

楚帝眉眼微沉,周身蕩起刀鋒般的淩厲之氣,舉步朝玉階走去,聲音低沉,字字無情:“來人,將這假冒皇妃的妖女拿下,處以極刑,以儆效尤。”

蕭清越眼底頓時一慌,手不由自主摸向腰際的軟劍,腦海中迅速思量著從皇宮逃出的路線,一生遇敵無數,卻唯有今日這般膽顫。一個西楚大帝,一個中州之王,還有一個無往不勝的大將軍王,任她有什麽樣的手段也難逃脫。

煙落轉身,一把將癱跪在地的錦瑟揪起,十指纖纖扼住她的咽喉:“你救過我,也殺過我。我欠你的還了,你欠我的……現在就討回來!”

哢嚓!

沉寂的大殿內錦貴妃頸骨碎裂的聲音響起,令人毛骨悚然,眾人回頭望去,素衣女子已如幽靈般飄然出了大殿,冰冷的聲音回蕩在殿內:“我可不是當初的天真女子,任由你們宰割,我不想使權謀耍心機,不代表我不會,我敢來,就走得出去!”

這小小的一步反客為主,竟讓西楚朝堂開始了新的更替,朝臣畏於幽靈索命,紛紛請辭,相國一派的勢力大大削弱,至於那個皇貴妃到底是真是假,無人可知。

雪後初晴,已到臘月三十,滄都城上下張燈結彩,鞭炮聲聲震天,來往行人笑容燦爛,一派喜氣洋洋之色。

上將軍府後園,遠遠便聽得陣陣高喊:“一定終,兩相好,三元郎,四發財,五經魁,六六順,七巧圖,八匹馬……”蕭清越正與來府的一幹副將們唱酒劃拳,玩得不亦樂乎。

煙落在園外聽得屋內吵鬧之聲,不由搖頭失笑。轉眼已經過了四年了,這是四年來她第一次與這麽多人一起過年,隻是想到過去的家,心頭酸澀莫名。

無憂從隔壁跑了過來,欣喜問道:“煙姑姑,無憂的新衣服俊不俊?”說話間在原地轉了個圈,展示了一下自己的新行頭。

她抿唇失笑,蹲下身捏了捏他包子似的臉蛋:“很俊!”

修聿也跟著走了過來,一身淺紫銀紋長袍,雍容優雅,麵上笑意微微:“可以賞臉過去吃頓飯嗎?”

“煙姑姑,爹爹做了很多好吃的,你去吧!”無憂扯著她的衣袖,眨巴著大眼睛,一臉希冀之色。

一進到府中,無憂迫不及待地拉著她進屋坐下,又轉頭跑去廚房幫父親端盤子,小小的臉上洋溢著異樣的喜悅,這麽多年一直都是他和爹爹兩個過年,今年多了一個未來娘親,好高興。

無憂端著盤炒鮮筍進屋,想往桌上放奈何個子太小,手臂太短,踮著腳也沒能放上去。煙落失笑接過他手中的盤子放上桌,將他抱上椅子坐下:“你在這坐著,我去幫你拿。”

進到廚房便見堂堂中州王正在盛湯,瞥了一眼桌上精致的菜色不由失笑。修聿眉眼微一揚:“笑什麽?”

她微笑搖頭,沉吟片刻道:“不知王爺何時可以把上將軍府外的那一雙雙眼睛帶走?”

修聿麵上的笑容一滯,眉眼柔和依舊:“我無意害你。”

“是嗎?”她低眉淡然一笑,聲音清冷:“不要再說什麽為我留下,無意害我的話,你我都知道那是假的?”

他默然不語,眉眼間的笑意悄然斂盡:“我承認也有別的原因讓我留在這裏,但是對於你,我從始至終都未有半分加害之意。”

“那你這麽緊張洛皇貴妃的出現,又在怕什麽?”她望著他,目光灼灼。在洛家的血案之中,他究意又扮演著什麽樣的角色?

他望著她,語氣平靜而堅定:“她是假的。”

她冷然失笑:“你又如何知道?”

無憂一人埋頭扒飯,時不時抬頭左右望一望一直不說話的兩人,奶聲奶氣地道:“我要吃魚。”

兩雙筷子同時伸到一個盤中,修聿笑意溫和:“我夾給他。”

她收回手,端起酒杯飲盡,梅花釀的酒香溢滿唇齒間,像令人迷醉的夢,就像眼前這個神秘而溫柔的男子,很久以前她夢想自己會像母親嫁給一個像父親那樣的男子,朝堂上運籌帷幄,在家溫柔細心,然而她遇到的是那個冷峻的少年。

修聿細細將魚刺挑盡放到無憂碗中,無憂滿意地嚐了一口,又伸手夾了菜放到煙落碗中,小臉揚起燦爛又自豪的笑容:“煙姑姑,爹爹做的菜可好吃了,你嚐嚐!”可是他這麽絕世無雙的好爹爹就是討不了煙姑姑的喜歡呢?

煙落微笑,目光溫和之極,許是因為喪子之痛,總讓她不由自主的對眼前這個孩子心生憐惜。可是如果他日,她真與他為敵,勢不兩立,這可憐的孩子又當如何?

“無憂,吃飽了去房裏換上袍子,我們出去賞燈。”修聿拍了拍無憂的小肩膀溫和言道。

無憂聞言側頭便望向她:“煙姑姑一起去好不好?”

她微笑點了點頭,無憂欣喜的從椅子上爬下來,一遛小跑回房去換衣服。修聿抬起斟酒,麵上依舊笑意溫和:“煙落,每個人都有自己要守護的人和秘密,你也有,是不是?”

她愕然抬頭望他,仰頭飲盡一杯,道:“我隻有一個姐姐。”

“人生在世,總有很多身不由己。”他衝著她舉了舉杯,笑意幾分苦澀。

無憂換了衣服,一身白色的小狐裘襯著眉眼靈秀:“爹爹,煙姑姑,我們走吧!”

天色漸暗,滄都城中燈火明亮,火樹銀花,街上行人也漸漸多了起來,無憂在前麵跑了幾步,眼珠滴溜溜一轉,跑回來一手牽起修聿,另一手牽起煙落,仰頭一笑道:“我們三個牽著走,免得走丟了。”

修聿搖頭失笑,側頭望了望她不由歎息,要想尋到那個假貴妃平息這場風波,免不得要與蕭清越交手,而她與蕭清越為姐妹,必然免不了會有衝突。

“煙落,我們作個約定可好?”人流之中,他側頭望著她笑意溫和,“無論將來何時,何地,隻要你願意跟我去中州,我都帶你走。”

她淡笑搖頭:“我想,不會有那一天。”鬆開無憂的手,轉身消失在茫茫人流之中。

回到將軍府夜已經深了,蕭清越和百裏行素一行人去了城中賞燈,府裏顯得格外安靜。

煙落獨座茶室,望著隔壁府中亮起的燈火心頭紛亂如麻,從那日在皇極大殿修聿的言語神情便知,當年那場冷宮大火必然他也是牽連其中的。

若是依她所計劃的繼續發展下去,他們定會正麵交手為敵,終於還是要走到這一步嗎?

過了許久,她驀然一笑,清冷而薄涼。

一個朝夕相處十三年的人都能成為敵人,何況一個相識還不到一月的人,這條路要走下去,又豈容得下她再這般心慈手軟。

蕭清越回到府裏已經是後半夜了,看到茶室還亮著燈火便尋了過來:“怎麽還不睡?”

煙落抬手斟了杯茶遞過,一見蕭清越略顯凝重的神色問道:“是有動靜了嗎?”

蕭清越點了點頭,沉默了許久道:“昨天,中州王與蕭赫暗中會麵,如果他們聯手,我們……不是對手。”

一個坐擁中州的親王,一個權傾朝野的相國,如今的她們如何敵得過這般強大的勢力?

煙落執著茶杯的手微一顫抖,麵上了無波瀾道:“已經沒有時間了,再拖下去會被懷疑的。”抿唇沉默了一會,淡聲說道:“有些事,不一定要自己動手,有些人不會眼看著這樣的兩股勢力聯手的。”

一山容不得二虎,中州王勢力已經危及到西楚,精明如楚策,不會視而不見。

“借刀殺人。”蕭清越眉眼一沉,頓時明了她言下之意。

煙落眉眼沉靜,起手斟茶:“明天我會代替紅綃離開滄都,離開注意力,讓你有足夠時間布置一切。”

蕭清越望著一臉淡定從容的女子,第一次發現曾經心思單純的小煙竟然會有這般深沉的心思,不動聲色間將楚帝,中州王,相國府都推到了風口浪尖上,好一個坐山觀虎鬥!

“朝廷官員的死,若不是真有洛家人在報仇,便是楚帝在借機打壓蕭家一派的勢力,又或是別有用心的人在暗中下手。”蕭清越抿了口茶,歎息道“最無情是帝王家,果然沒錯,可憐那女人活著被算計,連死了還被人利用。”

煙落低下眼睫,掩去眼底的暗湧。

“這一次我們的敵人非同小可,要是敗了便是死路一條了。”蕭清越望著她認真說道。

煙落望著眉目英朗的女子輕然一笑:“姐姐不後悔嗎?一旦事情敗露,你的大好前程便會毀之殆盡。”

一介女兒身,能做到這西楚上將軍的位置,是天下多少人求之不得的,但這一路她義無反顧的相助,與相國府做對,與西楚王朝做對,隻是為了護佑她一個人,這樣的情誼她何不感激。

“我蕭清越字典裏從來沒有後悔二字。”蕭清越揚唇一笑,豪情滿懷“姐姐不幫你,誰還幫你,傻丫頭。”

“姐姐!”這樣的她,是值得她去相信的吧!

“小煙長大了,姐姐很高興。”她笑著使勁一握她的手,道:“你的敵人就是我的敵人,無論成敗生死,姐姐陪你走。”

她含笑點頭,眸中是說不盡的激動之色。雖然恨生在仇人之家,但遇上蕭清越卻是她的幸運,隻是,你若知道我已經不再是真正的蕭煙落,還會如此護我嗎?

但願,蕭清越不會再是第二個錦瑟,她的生命已經再也經不起任何背叛了。

夜色無邊,森冷而肅穆。

一襲淺紫銀紋錦袍的男子在房中來回踱步,望了望榻上沉睡的嬌兒,舉步出門望著燈火明亮的上將軍府,神色突然森冷下來:“傳令密切注意上將軍府一切動向,查找假皇貴妃,不惜一切代價,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