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以懂事之名
恒予記得，自己剛把行刺的審理交給王沒多久，那個笑得一臉陽光燦爛的少年就跑來要求親自去拜訪奇工部。他的心裏頓感無奈，什麽叫得寸進尺，他總算是有了清楚的認識。這個大陸上，護法和王，是擁有深切羈絆的人。他也在李欣的軟施硬磨裏，充分領會到了。最後的最後，耐不住那一聲聲的“大叔”，他在感歎年華老去的同時，沉重地點了頭。
在空行艦船的起飛台上，他看著那笑著向他揮手的少年。不知道為什麽，他的記憶就這樣重疊了。15年前，也有一個年齡相仿的少年，笑得一臉明朗，跟他說，“恒予，不要板著一張臉啊。我們一起去看看吧，這個世界有多遼闊。”
遼闊嗎？他抬頭，看著空行艦船起飛，在一片無際的藍天裏，漸行漸遠。
“事情都準備好了嗎？”他突然開口，問身後的人。
“是的，恒予殿下。”
他默默轉身，走下了台階，“終於，要開始了……”
……
“終於，要開始了！”王明笑著對李欣道，“異世界的冒險之旅~~~”
李欣麵無表情地伸手，剛想PIA他，最後還是收回了。即使王明的這次出行屬於微服私訪，安全起見，身邊還是配備了人手的。作為侍劍巫女和當事人的伽蘭，以陪同為名出行的麗雅，還有負責照顧王的彥華。剩下的，就是訓練有素的侍衛了。這種情況下，PIA他好像有損王的尊嚴。她努力克製一下，開口，“王，不要太興奮了。我們是去做正事的，不是春遊……”
“哇！看得到王宮哎，好小！”麗雅興奮的聲音卻當即打斷了李欣的話。
“麗雅也是第一次乘空行艦船？”
“嗯！”
李欣看著王明和麗雅，無奈之情無以言表。果然，是春遊。
“王，我好怕~好高哦~”伽蘭摟著王明的手臂，含著淚道。
“我也怕，幫不了你……”王明抽回自己的手，滿是歉意地道。
“王……”
李欣嘴角扯起一抹笑容，走過去。
“王，我頭暈……”說完，有樣學樣地摟住了王明的手臂。
王明的神情與其說是害羞，不如說是驚恐。但是，卻沒有膽量抽回自己的手。他一邊冒冷汗，一邊顫著聲音道：“小心點……”
李欣挑眉，衝伽蘭微笑。
伽蘭的眼神裏閃過一絲怒意，隨即，卻又悲傷地開口，“王，我好擔心我父親……他不會有事的吧？”
有的時候，王明還是蠻佩服女人的。用那樣的表情說出這樣的話來，不論是真是假，都不能讓人坐視不理的吧。他衝她笑笑，“放心吧。我相信你們是無辜的。”
伽蘭哭了起來，哽咽著道：“謝謝您，王……”
這樣的眼淚，是虛偽的嗎？不知道為什麽，他突然想起了李欣說的話：你是不是不會撒嬌？
不會撒嬌……隻要掉眼淚的話，就可以得到想要的東西了吧。所以，小孩子都擅長哭泣。那麽，他呢？要懂事。他從小聽得最多的，就是這句話了。母親的葬禮上，父親再婚的喜筵，弟弟出生的時候……為什麽每個人都會摸著他的頭，對他說：要懂事？懂事？不哭不鬧，不做無理的要求，不給任何人添麻煩，這樣就是懂事吧。那麽，懂事的自己，得到得多，還是失去的多呢？……
他想著想著，自己已經不自覺地走到了伽蘭的麵前，“別哭……”他擦著她臉上的淚水，輕聲勸慰。
伽蘭怔怔地止住了自己表演性質的哭泣，看著那個用近乎悲傷的眼神凝視著自己的男人。
李欣歎了氣。男人果然還是一樣，不會放著哭泣的女人不管，特別是美女。她早就知道了，隻要長得不恐龍，再柔弱一點，自然會有大把的男人願意站在你麵前，為你遮風擋雨。然而，王明的下半句，卻徹底讓她推翻了自己的想法。
“對我這樣一個不相幹的人掉眼淚，不值得……”
他說完，周圍一片安靜。
伽蘭如同觸電一般地退開，用難以名狀的表情看著王明。
王明突然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有些尷尬地移開視線，傻笑著道：“那個……女人的眼淚是很珍貴的，讓女人哭泣的男人最無能，哈哈哈……”
麗雅“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王，您的笑聲好可怕哦。”
“是嗎？”王明立刻岔開話題。
李欣知道，王明的那句話絕對不是他後來解釋的那個意思。有一瞬間，她甚至覺得這個宅男可能不宅，而是在隱藏些什麽。不過，她也是立刻就打消了這個無聊的念頭。
“伽蘭小姐，王都這樣說了，您就不要傷心了。”李欣扯起一抹善解人意的笑容，道。
伽蘭的臉色依然很難看。有一種頓生的絕望感，讓她開始懷疑自己做的一切是否有意義。她匆匆告退，快步離開。
※※※
空行艦船作為遠程的交通工具，有著完善的內部構造。雖然因體積龐大，甚少投入戰爭，但是，在艦船的尾部，還是有專供船員鍛煉的練習場地。
不過是十平方米大的房間，地板上鋪著用來防止衝擊的軟墊，各種兵器和標靶一應俱全。
自從被刺殺了兩次之後，王明確切地感受到了：落後就要挨打。在這樣一個以武力來決定強弱的世界，估計就算他跑出去宣傳自己是頭腦派的，也隻能招來李欣的嘲笑了。因此，他很無奈地選擇吃點苦。練習到現在的，都是劍術老師教的基本套路。翻來覆去就那麽幾招，這幾天下來，他也練熟了。至於然燁曾經說過的什麽力氣太小，下盤不穩等等，也不是一天兩天就能改善的。
他柱著劍，歎口氣，“這裏怎麽沒有武林高手隨便傳我幾年內力呢？不然，雙倍經驗的藥水也可以啊……”
他正無聊地一個人自言自語，腳步聲，讓他警覺起來。
現在，已經是深夜了。除了他這種急於變強的熱血少年，還有誰會來這個練習場？
他看到來者的時候，不自覺地抽了口冷氣。
“伽蘭……”
伽蘭緩緩地走了進來，伸手關上了門。她的身上隻穿著一件輕薄的睡衣，略顯透明的衣料下，曼妙窈窕的身體隱約可見。金紅色的長發柔順地披散下來，襯得她的肌膚晶瑩似雪。她臉頰微紅，雙眸裏籠著一層薄薄的水霧。那是一種純潔的嫵媚，足以讓任何男人失神。
他還沒反應過來，伽蘭就撲進了他懷裏。
她緊緊抱著他，在他胸口哭泣。
“王……您討厭我了嗎？”
懷裏溫暖柔弱的感覺，讓他微微有些失神。
伽蘭的聲音淒涼而悲傷，“請您不要討厭我……我是愛您的啊……”
他有些不知所措，緊張地想推開她，但是，她粘得那麽緊，身上又沒有多少衣服，他甚至不知道要從哪裏推。
“王……”她的手在他的背後遊走，溫熱的嘴唇輕輕擦過他的耳畔，“您不要我了嗎？”
那是一種很奇特的感覺，耳邊的氣息和低語，讓他的身體不受控製地開始燥熱。
“王？”溫柔得如同乞求一般的口氣，用充滿誘惑的聲音挑逗著他的聽覺。
“伽蘭……”他的聲音，一如她所預料的那樣，開始有了溫度，微微沙啞地在她頭頂響起。
“王。”她抬起頭，含著淚水回應他的呼喚。
溫暖的手，輕輕地撫上她的臉頰，如剛才那樣溫柔地替她拭去淚水。而後，輕輕滑落在她白玉般的肩膀上。
她笑了，幾乎在那一刻確證了自己的勝利。
然而，那隻手推開了她。沒有用力，卻毫不猶豫。
“我說過了，不值得。”他收回自己的手，這樣說道。
那一瞬，屈辱和不甘再也無法壓抑。她的眼睛裏燃起了難以名狀的恨意，用顫抖的聲音開口：“不值得？是啊，的確不值得！護法若不選你為王，你不過是個低賤的庶民！你以為我想碰你嗎？”她直直地看著他的眼睛，“告訴你，這樣做讓我覺得惡心！你這樣的男人，連給我提鞋的資格都沒有！”
他什麽都不說，不反駁也不生氣，就那樣平靜地看著她。那種眼神，讓她覺得更加痛苦起來。
“不要用那種眼神看我！”她吼著，拉緊了自己的衣襟，護住了胸口。
他沉默著走到一邊，拿起剛才練習前脫下的外衣。伸手，遞給她。
羞憤讓她無法理智地思考，她狠狠揮開他的手，咬著牙，“怎麽？可憐我！不愧是明王！您還要再一次展現您的仁慈嗎？！”
他撿起摔落到地上的衣服，依然伸手，遞給她。“我真的可憐你，就會替你把衣服披上……”他開口，對她說。
伽蘭怒視著他，身體還是微微顫抖著。
他無奈地笑了，“我不懂怎麽哄人，不過，我答應你，會幫你和你父親洗脫罪名。現在，你能不能穿上衣服回房間呢？要是被李欣看到，會很慘的。”
她立刻想起了那種蔑視的眼神，如同審視地上的螻蟻。“你懂什麽……你這樣的人，懂什麽！”她咬著牙，低吼，“那個人，根本不是我父親！我不過是他的工具，用來討好你的工具！我已經什麽都沒有了！洗脫罪名又怎樣！我已經……已經……”她再也說不下去，壓抑了很久的淚水奪眶而出。她已經裝不下去了，笑容也好，溫柔也好。“我隻是……不想再過那樣的日子……為什麽……”
他想做些什麽，但卻發現自己沒有任何立場去做什麽。
突然，空行艦船猛烈地震蕩了一下，練習場內的燈光一下子熄滅了。
艦船的頂部“轟”得一聲裂開，木塊和金屬紛紛砸下，他沒有多想，一把拉過伽蘭，按低她的頭，護在自己的胸口。
肩頭的傷剛痊愈，受到撞擊，又開始隱隱發痛。
而此時，他又一次看到了那些熟悉的身影。
又是鬼影兵？給點新意吧……
他正在鄙視刺客的創意的時候，鬼影兵已經麻木地開始攻擊。他拉著伽蘭避開，開口，“把劍給我。”
“劍？”伽蘭被這突如其來的狀況嚇到了，她抓緊了他的手臂，不解地說道。
他沒時間解釋。他伸手，用力地推開她。繼續在鬼影兵的攻勢中閃避。然而，他卻驚訝察覺，這次，它們的目標不隻是他。不少鬼影兵已經襲向了伽蘭，他迅速抽身，擋開攻擊，把伽蘭拉到了身後。
殺人滅口麽？他突然有種很不好的預感，這場行刺，隻能說明，那個主謀對他們的行動了如指掌。如果真是如此，會是誰？！
伽蘭已經漸漸平靜下來，她終於想起了王明對她說的話的意義。她是亞修拉姆的劍鞘，是侍劍巫女。
“亞修拉姆！”她喊道，然而，什麽事也沒有發生。
王明微微有些驚訝。他拉著她退到一邊，找尋逃脫的方法。
“怎麽會這樣……”伽蘭看著自己的手，難以置信道。她之所以得到寬赦，正是因為她是侍劍巫女。如果連喚出劍的能力都沒有，那麽，她還剩什麽？……
“沒關係。”
她那一刻的絕望，因這樣一句話而化解了。
他看著她的眼神始終是善意的，“那把劍的脾氣差死了，嗬嗬。”
她不自禁地，想哭……
突然，牆壁上伸出了影子凝聚成的手，一把拉住了她。
“啊——”
他不假思索地拉住她的手，抱她在懷裏，然後，轉了個身。那些影子的手立刻換了對象，緊緊抓住了他。瞬間，牆壁碎裂，練習室靠著艦壁而建，影子的拉力讓他們摔向了艦外。
外麵的風，冷得不可思議。然而，當伽蘭以為一切都要結束的時候，身體卻依然被推開。
她的手指擦過他的，那一刻，她下意識地想抓住什麽，卻隻握住了冰冷的風。
同時，艦船上的侍衛也破門而入。在魔導器的光輝下，鬼影兵紛紛消失。
“王——”麗雅的驚呼，劃破了黑夜的沉寂。
他感覺著自己不斷地下落，耳邊的風冰冷地擦過他的臉頰。一時間，他竟願意閉上眼睛，等待著接下去的一切……
……
我不想給任何人添麻煩，所以，這樣就可以了吧……